我十岁才学会说话,十五岁才学会写字。
除了娘以外的人都说我是傻子。
直到沈时卿为救我挡住砸下的房梁瘫痪在床失了太子位被扔在行宫。
他依着娘亲和皇后定下的婚约说要娶我。
我想那我肯定不傻,不然怎么会有人拼命救傻子,还要娶傻子。
我学着照顾人给他翻身擦洗喂饭擦嘴。
敌国来攻,我用母亲给的行马令,号令万马千军助他打胜仗重登太子位。
我们相伴一世,临死前他哭叹:下辈子让我照顾你。
一睁眼又回到意外那刻,我推开扑来的他,被砸断了腿。
他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向天下人昭告我们的婚约。
可大婚前他不小心头撞崖石,醒来独独忘了与我的过往。
只在看到我阿妹时才惊恐问道:我记得那房梁直直地砸向了你,你无碍吧
太医说他三日就可恢复记忆,他斩钉截铁:哪怕是恢复记忆,我想娶之人也只能是芷柔。
我才恍惚想起,意外发生时,站在我身后的是阿妹。
我再傻也突然悟明白,原来他两世想救的是阿妹,不是我。
于是当我又站于城墙上号令万马千军击败敌军时,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他了。
1
他沉着脸看向我,你断了腿我拿金银赔你便是,还要我赔了此生幸福不成
我想起娘说:强扭的瓜不甜。我抱着手转向皇后:
娘娘,那就赔朵朵一瓶最好的金创药吧。
想了想,我好像什么都不缺,娘说知足常乐。
家里的马儿赤兔腿上的伤口一直没好完。
我的断腿处也总是化脓瘙痒。
那便向娘娘讨一瓶金创药,也算划得来。
皇后怔愣,沈时卿也不信:你拿我寻什么乐子要什么尽管说,除了娶你。
沈时卿从未这么凶过,看来他真的很生气。
我摇了摇头:不要你娶我,我只要金创药。
皇后娘娘闻言松了一口气。
半月前我给她送我最爱的糕点,悄悄听见她跟婢女叹气:
朵朵愚笨不说,现在还是个瘸子,怎么能嫁给太子
虽然我和她母亲有交好的旧情,可也不想误了时卿。
我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没有我,沈时卿会更好。
没人会嘲笑他要娶傻子。
可是时卿说要娶我,我没有道理退缩,便还是熊着胆子送了糕点:
娘娘,虽然我笨,但我当一世对时卿好,我发誓。
现在沈时卿不用娶我,皇后娘娘不用担心,我有了金创药,大家都开心了。
皇后娘娘示意奴婢给我取来了最好的龙骨金创药。
我高兴得拿了就要走,赤兔的腿半月还没好,这次一定能好。
等等。
沈时卿望着我头上的木簪出神,困惑道:
我曾发誓只为心爱之人作木雕之物,为何你头上会有我亲手做的木簪。
这是我断腿醒来时他插于我发髻之上的平安锁木簪,寓意是平安。
他喉结滚动似有答案呼之欲出,连周芷柔也止不住紧张。
他一声厉喝:定是我送予芷柔,被你悄悄拿来戴了去。
胡说!这是你送我的!
他不由我分说猛地将木簪取下,扯落好几缕发丝拽得我生疼。
周芷柔差丫鬟抱着金檀木箱走过来。
她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带着哭腔道:
我和殿下真心相爱,绝不是有意要抢姐姐的夫君。
她将木箱锁打开洒落一地的木雕。
数百个木雕,刻画了她的一颦一笑,竟有九分相像。
上一世瘫痪的沈时卿最大的爱好就是刻木雕。
他刻下我为他擦身烹食的时刻,堆满了与人一般高的柜子。
那时我拿着木雕挠头,嘀咕着这也不像我,如今看来却像极了周芷柔。
心里有点酸,原来他还没失忆的时候,偷偷地想了她整整一世。
那就当这簪子是他送周芷柔的,是我梦游的时候偷来的。
2
毕竟大家都说我傻,可能记不清事也是正常的。
就当他是送妹妹的,这么一想,心里突然就没那么酸了。
我点了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时卿一脸嫌弃:看吧,我就说这木簪一定是芷柔的,我怎么可能送你这样的东西
他上下打量我:你整天呆在臭烘烘的马厩,把我的木簪都沾染了畜生味。
我顿了顿,将正要拿出的行马令放回袖子中。
娘临死前说:朵朵,娘亲是穿越来的,女子呀不应只在情爱里,也要立保家卫国的志向。
骊国是岛,水路纵横陆路不通,但以后此地必大旱,水路全变成陆路,留着马大有用途,你要好好守护娘的马儿。
我虽然听不懂什么叫穿越,但还是握紧娘的手点了点头。
上一世三日之后大旱,水路全无,全凭我养了数千头马用于陆战救了骊国。
我要见上一世护国战死的西戎王,把这个给他。
我转向皇后叩首:皇后娘娘,三日后的万寿宴让朵朵也去吧。
万寿宴为庆祝皇上生辰,也是这日大战一触即发。
沈时卿眉心蹙得更紧,我就知道你不死心,相爱本是自愿,你还要在宴席上相逼于我
他盯着我残缺的右腿,哪怕你在圣上面前苦情一番,说我如何负心无义,我也不会娶你。
他以为我要在圣上面前,以断腿苦情逼他娶我。
我怔然一瞬,抬眸看他:太子误会了,我躲你还来不及。
沈时卿哑口,皇后打住我们的对话斥责道:
你可想好了,毁了婚约就算记忆恢复也不后悔
沈时卿将身后的周芷柔拉近他,沉声道:想好了。
既是如此,那婚约就此作罢。
沈时卿和周芷柔喜极而泣,我突然懂了为何他上一世总是呆呆地望着我说:幸好不是她。
幸好不是她,照顾瘫痪无用的你。
我敲了敲脑袋,真笨呀朵朵。
拜别了皇后,我一瘸一拐未走到宫门处,拐杖倒霉似的裂成了两半。
宫内等级森严,非皇室和贵妃以上不可乘轿。
太监宫女看到我跟他们招手后都在背后蛐蛐:
这就是断了腿还被太子退婚的周侍郎家的傻子
她怎么看着更傻气了跟我们招什么手
可是我招手只是想要一抬轿子。
身后突然传来周芷柔清脆的笑声,一众太监闻声下跪。
太子的步辇上,周芷柔攀在沈时卿身上唱起了歌谣。
沈时卿染上笑意:我为你写的歌谣,果然只有你唱才最动听。
上一世他总唱起这首歌谣,只说是自己作的,每当唱起时便觉心安。
我脑子笨学了好久好久,每逢噩梦,我就轻轻在他耳边唱歌助他入眠。
我仔细听了听,太子的耳朵比上一世糊涂,周芷柔唱得还没我好听呢。
步辇经过我时,他斜睨着我,给侍卫丢下一个眼神。
刚刚还鄙夷我几个太监抬着小轿恭恭敬敬地将我请上座。
我开心地大大方方坐下,这宫里实在太大了。
自从他昏迷我每天清晨就来,傍晚才走,一瘸一拐要走上几个时辰。
以后这宫里,我再也不来了。
3
还未到门口,那退婚的诏书早就送到府里。
门口的邻居七七八八围坐磕着瓜子,故意拦住我大声讨论:
给钱给钱,我赌赢了,我就说这周侍郎家这傻瘸子迟早得被退婚。
就是就是,近日连连干旱,周家二姑娘,给难民送粥送肉。
可她倒好,日日往那宫里跑,做她的春秋太子妃梦。
我白了他们好几眼又做了个鬼脸:嚼人舌根要烂嘴巴!
一溜烟进了门,父亲坐在大堂。
我正要去马厩看看赤兔的伤势却被喊住。
朵朵,你被退婚不要怨你妹妹,毕竟你断了腿,脑子也不太灵光,太子嫌弃也是常情。
常情我不懂什么叫常情,只懂做事全凭良心。
他继续说:这是殿下托人送来的各家公子,你可从中挑选如意郎君,他定会竭力帮你促成亲事。
我命巧儿将画卷扔出门外,冲爹摆摆手就要往马厩去,父亲摇了摇头,你真是个傻子。
我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娘说了,不许你说我是傻子!
就是你那短命的娘教你以下犯上!一声脆响的巴掌打在我脸上,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
当年父亲入赘顾府,可母亲短命。
病逝没多久他就迎了妾室进门生下周芷柔,做了顾家的主。
忍住火辣辣的疼,我推开他:
你不许说娘!你答应娘要一世一双人,可你还把外室的女儿带回顾家!
门外一声喝令,顾朵朵,你怎么如何恶毒
周芷柔和沈时卿走进大门,一同进来的还有好几百台嫁妆。
最显眼的是金线织成的花钗嫁衣,和上一世我成婚时的一模一样。
上一世我们成婚匆忙来不及量尺寸定做嫁衣。
我还惊讶这身嫁衣精美,虽然和我尺寸不合,有新衣服穿也欢喜。
原来是早就为周芷柔做好的。
我拍拍肿胀的脸蛋,没事,我明日就到裁缝那里做上十身新衣服。
周芷柔凄然泪下:姐姐,是我和娘亲的错,别怪父亲,爱一个人哪有错
沈时卿心疼地扶住她,朝父亲鞠躬。
周公,无论如何我已决意要娶芷柔,为她添上百抬嫁妆,看谁还敢折辱她是外室的女儿。
周公和芷柔心善,将周家的马尽数送到屠宰场,解了近日百姓无粮无肉可吃的苦,我替百姓谢谢你们!
我心中一震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原来门口那些嚼舌人说周家二姑娘给百姓分肉,竟是马肉。
手中的金创药洒落了一地。
我踉跄着拉住沈时卿的袖子:你说什么马被尽数送到了屠宰场谁做的主谁敢如此!
4
可他只是甩开我的手,冰冷地看向我,眼里全是失望。
我原以为你虽然傻,但性子良善。
等芷柔当了太子妃,若那些画像上的才俊瞧不上你,抬你入门做个妾室了你心愿也不是不可,没想到你如此刻薄不识大体。
我顾不上他说什么,满眼泪水拉住爹:赤兔呢赤兔在哪儿
赤兔是娘生前的玩伴,是她最爱的马儿。
周芷柔细声唤来丫环拿来食篮:
姐姐大气一些,周家养的马能解骊国百姓疾苦是好事,快来尝尝,这都是我近日分发给百姓的马肉干。
周芷柔提起食篮晃晃悠悠地走来,拿起肉干喂到我嘴边。
我一巴掌打在了周芷柔脸上,将食篮掀翻在地。
泪水铺满了我的脸,我骑在她身上:为什么要杀赤兔!
她脸憋得通红,嚷嚷着救命。
沈时卿赶上前来将我推开,爹也连忙扶起她恶狠狠道:
畜生而已!你还要杀你妹妹不成!这里早就不该养马了!
我咬着后槽牙:他们是母亲的战马!不是什么畜生!
他们能保骊国平安!现在却被你们全祸害了!
未等我说完父亲啐了一口:呸!什么战马!你母亲尽做些白日梦!
沈时卿也冷冷说:我们骊国从来只兴水战,要什么战马!
见我张牙舞爪扑向周芷柔,父亲命家丁将我从马厩拖到祠堂。
对着周芷柔母亲的牌位将我压跪下。
你既然如此固执,就当着芷柔母亲的面,跪下给她磕头道歉!
沈时卿拍着周芷柔的背,冷冷地看着我,脸上一副我罪有应得的表情。
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抬头,却还是被死死压在地上,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我看向祠堂最角落里母亲的牌位,泪珠子一串串砸在地上。
娘,你说做人凭良心会有好报。
怎么落到我的身上的全是报应呢
我不该救沈时卿。
都是因为我最近日日入宫,没顾得上马儿。
把马厩管理的事交给了下人,才导致他们被分吃进了人的肚子。
赤兔最为亲人,想到它赤诚的眼神,我哭得不行。
顾家世代为骊国养战马,路被洪水淹了后,骊国成了岛,战马无用,可母亲仍坚持养了一辈子。
母亲死后,父亲觉得养马丢人,改顾府牌匾为周府。
我千求百求才留下后院的马场。
可现如今一切化为乌有。
打住!
见我几近晕死过去,沈时卿一声令下喊停了家丁。
她心智不全,是要自私一些,不如芷柔考虑周到也是正常,就此打住吧。
他朝身边的侍卫递了眼色:去府上取一些金银给她,就当做是赔她的马。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我不要!上辈子,这辈子我都后悔碰到你!
你!沈时卿甩了甩袖子,不知好歹!
什么上辈子简直是傻子在胡言乱语。
沈时卿隐隐约约地觉得头疼。
好像有一些画面如雁一样在眼前滑过,却又抓不住。
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可他没有细想,随意安抚了周芷柔后离去。
5
深夜,我做了个好长的梦,梦里我骑着赤兔翻了好几座山。
次日清晨,沈时卿就派人来了府中。
没去找周芷柔,反而径直来到我的房内。
放了好些药瓶在丫环巧儿的手中。
给你们小姐仔细点上药,殿下嘱咐别留疤了。
我开口将他轰走,药瓶也尽数砸了出去。
今日便是万寿宴,我缠着纱布就到了宫内。
宴席上一众皇家子弟官家小姐见我一瘸一拐的惨样的议论纷纷。
这就是妄想用恩情要挟太子娶她的那个周侍郎家的傻女儿
真是难为她一副残躯还要参加万寿宴,也不怕丢周侍郎的脸。
她此次一来在圣上面前哭啼几下,怕是圣上也只能碍着面子如她所愿。
我满眼只想找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只等宴席开始。
沈时卿携着周芷柔姗姗来迟,毫不顾忌他人目光。
宴席一开始,沈时卿便紧盯着我,生怕我有什么动静。
欢声处他找准时机便在圣上面前替周芷柔求赏赐:
父皇,当下干旱季节百姓下水捕捞甚少,周侍郎的女儿周芷柔体恤百姓,屠宰家中数千匹马制成马肉分发,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
圣上一听大为称赞,问周芷柔要何赏赐。
沈时卿趁热打铁拉着周芷柔跪下:芷柔贤良淑德,特请父皇为我和芷柔指婚。
未等圣上开口。
陛下!陛下!
圣上身边的太监慌张赶来,手抖得厉害,像见了鬼一样连话也说不清楚。
他附在圣上耳边密语,只见圣上脸色越来越难看。
砰地一声,圣上将杯子摔碎一声怒吼:
你这个逆子刚刚说什么屠宰了数千匹马制成马肉
众人吓得跪俯在地,杯子碎片弹到沈时卿额头上划得他皮开肉绽。
圣上气得从龙椅上走下怒气冲冲踢了周芷柔和沈时卿:
你再说一遍
沈时卿收回看向我的目光,周芷柔低着头浑身发抖,怕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我将家中数千匹马制成马肉解百姓……
圣上被气得差点没站稳,太监连忙扶住。
他仰天哭喊:这是天要亡我骊国,骊国周边河水全部旱干,陆路全通,邻国趁人之危已经到城门外了!
偏偏这士兵最需要马的时刻,你们把马全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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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这时,捂着头闭眼呻吟的沈时卿缓慢地睁开了眼。
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迅速抬头睁大眼惊恐地看向我。
我…想起来了。
这话仿佛朝我的心底丢了一颗石子。
沈时卿想起来了。
是想起他这一世说要娶我
还是上一世照顾他吃喝拉撒
可石子只能泛起涟漪,搞不出多大动静。
我停下拿起糕点的动作,恭恭敬敬俯首:恭喜殿下恢复记忆。
沈时卿的脸上突然神情诡异,像是在回忆什么,睁大眼睛说不出话。
他看了看身边的周芷柔,又望了望我,神情十分痛苦。
周芷柔则被吓得呆愣住,陛下,那马是顾朵朵养的,是她——
圣上扫视席上人问:顾朵朵是谁
全场的目光嗖地一下看向我。
周芷柔恶狠狠地看向我:就是她,陛下,就是她意图陷害我!她故意不提醒我,害我将马尽数杀光!
圣上着急地朝我走来:那马是你养的
我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陛下,是我养的马。
我娘在世时,顾家曾为皇室养了无数战马,后来骊国只重水战,战马锐减,母亲死后她养的战马我便继续替她养着。
我平静地指着周芷柔:可惜现在已经被周芷柔全部杀死。
圣上踉跄了几步不死心继续问:那你还有马吗
我摇头:没有。
现场私语一片,大臣唉声叹气,有些胆小的官家女子已经哭了起来。
顿了顿我继续说:不过我还有办法。
圣上眼里放光地盯着我:什么办法
想到我娘,想到那马场惨死的数千只马。
我冰冷地看着周芷柔:若我能解决骊国之难,我要陛下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件事,我要将周府的牌匾换回顾府。
第二件事,周芷柔娘亲的牌位必须撤出顾府。
第三件事,我要周侍郎和周芷柔在我娘的牌位面前磕五百个头。
还未等我说完,圣上就应声答应下了。
周芷柔闻声起身大喊:陛下!她一个瘸腿的傻子能有什么办法!不要被她欺骗了!
圣上一个眼色,数名侍卫将她押下。
时卿!时卿!你快救我!
她疯狂地踢着脚喊着沈时卿的名字。
可沈时卿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向我。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我似有很多话要说:朵朵,这些日子……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
我学着他人恭敬太子的样子,连连往后退摆手:我与殿下不甚熟悉,哪里谈得上受苦,殿下言重。
沈时卿声音和手都止不住颤抖:我们成婚,相伴相守一辈子,你忘了吗
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我的王妃在哪
几乎是一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俯首贴地:拜见西戎王殿下。
我终于能看看这十二岁就当了将军,杀人如麻的西戎王沈懿。
他一身黑衣盔甲难掩高壮体魄,像一堵铁壁立在殿门处。
他的威压将沈时卿逼得退后了好几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沈懿走向我。
你就是顾朵朵他靠近后用剑把我的下巴抬起,眼中意味不明。
就是你给我写的信
我点了点头,心里默念娘说了不能以貌取人不能以貌取人。
得知马全被杀掉那日,我让巧儿飞鸽给他写了一封信。
毕竟我字写得难看,其中除了骊国今日会遇到的困境外,还列举了我的二十个优点。
虽说是我主动求嫁给他,可这一声王妃还是喊得人心惊胆战。
温柔大方
吃苦耐劳
善良爱民
能吃能睡他加重了尾音,掩不住笑意。
他的脸上毫无敌国来犯的担忧,只有悠哉得意。
我一刹那脸通红,这是我给他写的信中,我冥思苦想出的我的优点。
我想了想说得确实没错,郑重点头:相差无几。
7
圣上虽恼沈懿杀他的妃子,却在此刻也放下身份求儿子:
懿儿,你有何办法能退敌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那得问顾朵朵了。
我抱手请圣上放心,同他一起出了宫。
殿门外停着两匹马。
他看了看我的腿眉头紧蹙试探性问:可以吗
我一阵口哨,其中一匹马对我弯下了腰,我抓起马鞍上背一气呵成。
沈懿向我投来欣赏惊讶的目光,一跃上了马。
我给他写的信中已言明骊国的情况,要他兵分两路。
一日之内尽可能在别地秘密买马水运过来,同时在骊国境内捕野马。
路上他好奇问我:野马难训,如何上战场杀敌
我从袖子中拿出誊写行马令音调的素纸:
这是我娘亲教我的口哨,她花了一辈子养马,熟知马的习性,慢慢地就能和马沟通交流。
这口哨声便是模仿头马的声音跟马群交流,这样他们就能为人所用上战场。
上一世我便是如此,才能帮瘫痪的沈时卿击退那些敌军。
他看向我的眼里充满欣赏之情:你的信中列举了二十个优点让我娶你,唯独没有聪慧过人这一条。
我眨巴眨巴眼睛,心里甜甜的。
这还是自娘去世后,第一次有人夸我聪慧。
城门外,敌国的军队嚣张不已,叫嚣着速速投降。
城门内虽人马众多,但那些野马却反复跳跃,骑在上面的将士被晃得左右摆动。
百姓们悄悄透过门窗,眼看战争一触即发,向上天祷告。
我登上城门高处,他在城门处向我点了点头。
我一声马令,众马安静了下来,排列整齐。
他高喊:众将士听令!随我杀出城外!
我又一声连续的马令,城门大开。
众马奔腾而出,甚至比普通的战马更会躲避和配合。
城外的敌国军队没料到此景,几个时辰的一场恶战。
敌国军队留丢盔弃甲地跑了。
沈懿拿着沾血的刀剑朝我走来,将我护在怀中:谢谢你。
百姓见骊国军队大胜,欢天喜地地跑到街上。
哭着向我跪拜感谢:谢谢周大小姐!谢谢周大小姐!
打胜仗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宫内。
次日,圣上大摆庆功宴。
沈时卿本在禁足,特被临时解了禁足来参加庆功宴。
我特意拜请圣上将我爹和周芷柔也邀请来宴。
他们在家战战兢兢本不想来,却只能听从圣命。
不得不说庆功宴上的糕点比万寿宴上的好吃很多。
圣上喜逐颜开问我要什么赏赐。
未等我说话,沈时卿突然朝圣上皇后跪下:
父皇,母后,我想恢复和朵朵的婚约,那是母后和她母亲定下的,儿臣不敢违背。
哪怕是宠爱太子的皇后也大拍桌子:简直是胡闹!当初你口口声声说死也要取消婚约!成亲大事岂可儿戏
沈时卿眼睛通红双手撑地闷声道:我失忆了,做不得数。
周芷柔咬着牙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8
我赶紧挥了挥手,主角可是我,怎么能被沈时卿抢了去。
我起身站到沈懿旁边:
娘娘,太子殿下之前说了,哪怕是恢复记忆要娶之人也只有周芷柔一人,娘娘你我二人听得十分清楚。
我将沈懿的手高高举起:能否请圣上为我和西戎王指婚,以此来作为臣女的赏赐。
连圣上也犹豫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倔得从不听话。
当年得知自己的妃子害了他母亲,哪怕断绝和自己的关系也要杀了那个妃子。
可出乎他意料,沈懿紧接着说:请赐婚我和顾夫人的女儿顾朵朵。
我埋着头提溜着眼珠子,他说的是顾夫人,而不是周侍郎。
娘,我感觉心里暖呼呼的,你走后我第一次有如此感受。
原来这就是被人重视的感觉。
我不同意!不行!
沈时卿火冒三丈就上前来。
周芷柔站起哭喊着从怀里拿出一沓信,朝空中四处丢撒。
嘴里念叨:这是太子殿下给我写的情书,他现在不要我了!他始乱终弃!
胆大的人直接捡起,那字迹果然是太子殿下的。
众皇室子女和官家儿女都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戏如何收场。
皇后眼见收不住厉声喊来侍卫:来人!太子大病未愈神志不清,将他带回寝宫休息!
沈时卿乱踢着脚被带了下去,嘴里还嘟嘟囔囔着让我等他。
而周芷柔则失魂落魄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我跟丫环巧儿一阵耳语,她暗自退下将我娘的牌位抬了上来。
请圣上兑现那日答应我的诺言。
我爹的脸色一霎惨白如墙灰,他颤颤巍巍地扑通跪倒在地。
周芷柔回了神就要朝殿外跑。
圣上咳了一声,殿门口的侍卫立马将她拦住。
沈懿盯着他们,让悄悄抬头的爹又打了个寒颤。
圣上知道,今日的功劳,我娘当属大头。
所以他并未阻止我将牌位拿出来摆在他二人面前。
沈懿打了个响指。
从门口蜂拥而进数个盔甲士兵,迅速将爹和周芷柔压跪在地上不能动弹。
放开我!放开我!
沈懿一声令下,士兵将他们两人的头对准娘的牌位,狠狠地朝地上砸。
一个两个三个……祠堂惨叫连连,无一人敢阻拦。
一连数十个都没停下,直到两人的额头上血流不止糊了眼睛晕死过去。
朵朵怎么磕的头,你们就十倍百倍还回来,继续!
二人被一壶酒浇醒,伤口疼得他们连声大叫。
周芷柔哭作一团不敢再言,爹也连连作揖。
我望了望天上。
娘你看到了吗,凭良心做事果然会有好报。
我爹因本是赘婿,却擅夺顾家家产,被打入大牢。
而周芷柔也因不是顾家人被赶出顾家。
我定做了一块崭新的顾府牌匾换下了从前的周府。
8
赐婚的圣旨很快就下到了顾家。
这日,沈懿带着几个裁缝走了进来对着我就是一顿量身。
这是
给你做嫁衣。
已经定好日子了我眨巴着眼。
他眯着眼:提前准备。
我摇摇头:能不能给我做十身
那我就有十身新衣服了。
他噗嗤一笑,满口答应。
我嘿嘿地笑,不用自己找裁缝做新衣了。
随即他张罗着抬进来聘礼。
钱帛酒米,鹿雁金玉,西域珍宝足足五百箱。
好些东西我上辈子都没见过。
先抬一些,之后再补。
我吞了吞口水:还有
他笑了笑,打了打我的头。
我和沈懿成婚前日,我正在试喜服,十套新衣刚做好送上门。
可来送新衣的却是乔装打扮的沈时卿。
他嘴唇干裂,形如枯槁,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沈时卿明明在寝宫关禁闭,不知道如何逃出的。
我正要扯着嗓子呼喊家丁,他却央求道:朵朵,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就一会儿。
我拿起鸡毛掸子在地上划了一条线:那你就在那边说,不能跨过这条线,我明天就要嫁人了,做人可得守德行。
我可不想被未来的夫君误会。
他看着我亮晶晶的喜服,眼中的光黯淡了不少,苦着脸笑:
是不是我不失忆,我们就不会变成这种境地
我近日总是梦到上一世你我间种种,明明上一世我们那么好,明明这一世还有一辈子去相爱。
我像拨浪鼓一样摇头:就算你不失忆,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你也不是心甘情愿娶我,沈时卿。
我剥了个橘子丢进嘴里。
你一开始就是记得上一世的所有吧
可哪怕你记得上一世的所有,这一世其实你也想换种活法,你一直在埋怨我为什么要为你断腿。
我分明记得我推开他断腿后昏迷在床醒来时,他幽怨看着我的眼神。
现在想来,那分明是一种你为我断了腿,又照顾我一世,我找什么理由才能不娶你的埋怨。
顿了顿我继续说:你还记得上一世临终前,你一直叨叨着,幸好不是她。
我想了好久也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你失忆。
他张大了嘴却发现无话可说。
我们都知道,他想说的是,幸好不是周芷柔照顾瘫痪一世的他。
而是我这个傻子。
都说我傻,我看这些总是这山望着那山的人,才是最傻。
拥有的永远不珍惜,失去的永远在追回。
沈时卿,你一直都没有爱过谁,你从来都是自私地考虑自己。
沈时卿懊恼得眼泪啪啪砸在地上,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朵朵,你说得对,你不傻,我才傻。
我是全天下最大的傻子,错过了最爱我的人。
他哭得不能自已。
我却盯着沈时卿的眼泪将沈懿送我的羊绒地毯都打湿了。
不行不行,可不能毁了我的毯子。
我蹙着眉喊来家丁将他推出了门外。
9
想到翌日就要嫁给沈懿,那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
清晨府上的丫环说周芷柔大半夜大吵大闹扒着门框不肯走说要回家。
被府上的家丁捆绑送去了衙门。
而我睡得太死,什么都没听到。
直到看到门缝里的那只周芷柔的布鞋才确信确有此事。
我砸吧砸吧嘴,太可惜了,她都不能亲眼看到我嫁给沈懿。
等一会儿我再差人给她送喜糖。
喜娘将我扶出门外时,我偷偷地从喜帕缝里看沈懿。
他挺着胸脯坐在马上,阳光洒在他身上,红色的喜服把他衬得格外精神好看。
我的心也砰砰跳个不停,捂了半天怕别人听了去。
沈懿说不想我太累,所以我们未行世俗之礼,只对着母亲的牌匾磕了头。
洞房夜烛火分明,我看着他的喉结滚动好几遍。
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却被反手擒住。
他舔了舔嘴唇:规矩点。
沈懿让下人拿来了两床被子,把我裹了好几层。
我搞不明白,人家都说夫妻就要抱在一起睡,我钻过去又被他红着脸裹成粽子。
他明明很烫很烫,怎么不抱着我凉快凉快
直到第二日,他收起行囊拿起我的行马令和众将士去森林寻野马。
走之前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上:如果我三月未归,你就——
我才想起还有一战,要将敌军彻底打退,骊国才能安宁。
他这是在给我留退路,如果他死了我好改嫁不耽误我。
我捂住他的嘴使劲摇头:我掐指一算,你一定会回来。
沈懿走后,沈时卿好像又活泛了。
三天两头就守在府门口,惹得圣上很是不满。
但凡有送信的,他眼巴巴地望着巴不得是报丧的。
我将大门紧闭,对他避而不见。
三个月后,战胜的喜报先送到了宫中。
圣人摆千人宴给沈懿接风洗尘,沈时卿闭门不见。
圣人本就对他最近的行为大为不满,此次更是大发怒火。
直言他浑浑噩噩德不配太子,若不想见人从此不必再见。
一道圣旨夺了沈时卿的太子位将他打入外殿行宫,从此不得再入朝。
宴席上,沈懿当场被封为太子。
沈懿回来时,牵了一匹幼马,与赤兔长得十分相似。
听说沈时卿在在行宫中日夜不眠,行宫中的树木全部被他砍下做木雕。
而那木雕出神入化,与我别无二致。
沈懿回来的那一晚,烛光摇曳长亮,他趴在我的耳边喘息了一夜。
前路遥遥,终有人和我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