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大巴嘶嘶放着冷气,混着劣质香精的空气清新剂味道,一阵阵拍在脸上。小伍靠窗,额角抵着冰凉的玻璃,窗外泰国普吉的街景流泻而过,炫目的阳光、油绿的棕榈、色彩饱和到刺眼的广告牌,一切都在一种不真实的晃动中扭曲。他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意识像漂在水面的油,聚拢又散开。
小柒……小柒呢
他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子,视线模糊地扫过身旁的空位。记忆断片得厉害,上一刻还和小柒在机场兴奋地自拍,啃着便宜的汉堡,商量着今晚要去芭东海滩看人妖表演,下一秒,人就陷在这颠簸的座椅里,浑身脱力,喉咙干得发痛。
小柒他声音嘶哑,几乎听不见。
没有人回答。只有前座几个同样萎靡的年轻男女发出几声含糊的呻吟。
驾驶座上一个黝黑精瘦的男人透过后视镜瞥来冰冷的一眼,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像是泰语,又不像。小伍的心猛地往下一坠,一种冰冷的预感蛇一样缠上脊椎。这不是去酒店的路,绝不是。窗外的繁华景象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荒凉的郊野,破烂的铁皮屋,杂草丛生的空地。
他想站起来,身体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根本不听使唤。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冷汗瞬间湿透了T恤后背。他拼命去掏手机,口袋空空如也。背包也不在身边。
停车!我要下车!他用尽力气吼出来,声音却微弱得被引擎声轻易吞没。
后视镜里那双眼睛再次瞥来,这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残忍。副驾驶上一个一直闭目养神的壮汉回过头,咧开一嘴黄牙,晃了晃手里一根乌沉沉的橡胶棍。
小伍彻底慌了,挣扎着想扒车窗,手指却软得抠不开缝隙。绝望像冰水浇头。他猛地想起小柒递给他那瓶矿泉水时,甜甜的笑容底下,似乎有一丝极力掩饰的慌乱和躲闪。他当时只当她是热坏了,迫不及待拧开就灌了半瓶下去。
那水……有问题!
大巴猛地拐下主路,碾过坑洼的土道,扬起漫天尘土,最后在一片铁丝网围出的空地上刹停。锈迹斑斑的铁门缓缓拉开,几个穿着脏污迷彩服、拎着AK步枪的男人围了上来,眼神麻木而凶戾。
小伍像破麻袋一样被拖下车,炙热的空气裹着尘土和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他窒息。他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前行,视野晃动间,看到高墙上狰狞的铁丝网,望塔上晃动着人影,还有几排低矮破败的厂房一样的建筑,窗户都被钉死,只留下几个黑洞洞的窟窿。
哭喊声、呵斥声、隐约的哀嚎从那些建筑里渗出来,织成一张绝望的网。
他被拽进其中一栋,闷热、恶臭的空气几乎凝成实体,压得他喘不过气。长长的走廊两侧是一个个铁皮隔间,里面挤满了面色灰败、眼神空洞的人,像牲口一样挤在电脑和电话前,机械地重复着话语。键盘的噼啪声、电话的嗡鸣、监管的厉声催促,混合成一种刺耳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
一个穿着皱巴巴
polo
衫、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一叠表格,冷冷地打量着新来的货物。他就是这里的王主管。
拖拽小伍的打手把他掼到王主管面前。
王主管捏着下巴,用看牲口的眼神上下扫视小伍,嘴角撇了撇:就这身板那个小妞倒是会挑,净找些小白脸。他随手从旁边桌上拿起一支早已准备好的注射器,弹了弹针头,浑浊的液体微微晃动。
小伍惊恐地后退,却被身后的打手死死按住肩膀。
不……不要!你们干什么放我走!我女朋友……小柒!小柒你在哪!他徒劳地扭动,嘶哑地喊叫,声音在巨大的噪音里微弱得像蚊蚋。
冰凉的酒精棉擦过手臂皮肤,激起一阵战栗。王主管的动作熟练而粗暴,针头毫不留情地刺入静脉。一股冰凉的异物感迅速顺着手臂蔓延开来,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刺痛。
几乎是立刻,世界开始旋转、融化。噪音变得遥远而扭曲,灯光拉长出诡异的光晕。身体的重量在消失,恐惧被一种无法抗拒的麻木和漂浮感取代。他的思维像是被泡在了黏稠的糖浆里,缓慢,滞涩,无法连贯。
王主管的脸在扭曲的光晕里放大,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笑意。他俯下身,嘴巴凑到小伍几乎失去焦距的耳边。
湿热腥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
模糊扭曲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断断续续,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精准地刺入小伍逐渐瓦解的意识最深处:
哦,对了……
你那小女朋友……让我给你带句话……
小伍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试图聚焦。
……她说……
王主管嗤笑一声,慢悠悠地,享受着这凌迟的时刻。
亲爱的猪宝宝……谢谢你最后送的那个包……
声音在这里刻意停顿,欣赏着身下这具躯体即便在药物作用下仍无法自控的剧烈颤抖。
……香奈儿的……
……现在……
……能买真的了。
轰——!
整个世界骤然塌陷,崩解成亿万片尖锐的碎片,每一片都映照着小柒最后那个甜美却骤然变得诡异冰冷的笑容,映照着那句轻飘飘的、彻底将他灵魂击碎的话。冰冷的毒液和灼烧的毁灭感在他的血管里爆开,撕裂了药物带来的麻木,却又瞬间将他拖入更深的、无声咆哮的黑暗深渊。
视野彻底熄灭。
最后的感觉,是身体被粗糙的地面摩擦拖拽,铁皮门哐当一声关死的巨响,隔绝了外面那个地狱所有的光。
彻底的黑暗。彻底的了结。
意识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世纪,小伍在一阵剧烈的呛咳中恢复了些微知觉。喉咙和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霉味、汗臭和某种消毒水的混合气味,辛辣刺鼻。他躺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被注射过的手臂,肿胀发烫。
脑子里像是被灌满了铅,又像是被钢丝球反复刮擦过,剧痛和混沌交织。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视野里只有一片模糊的昏暗。
但那句话,像用烧红的烙铁直接烫进了脑髓深处,每一个音节都无比清晰,反复回荡,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
——谢谢你最后送的那个包……
——香奈儿的……
——现在能买真的了。
假的。那个他省吃俭用三个月,跑了好几家高仿店才精心挑选来的生日礼物。他当时捧着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看着她惊喜雀跃地扑上来抱住他,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说老公你最好啦!,那一刻的满足和幸福,此刻全都变成了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最软的地方。
十万块。
他就值十万块。和他送的那个假包一样,廉价,可笑,可以随手卖掉。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猛地侧过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管。
黑暗中,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粗重的喘息。他勉强转动眼珠,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依稀看到这个狭小空间里挤满了人影,或坐或躺,死气沉沉,如同停尸房。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铁皮门突然被哐当一声踹开,一道手电筒的强光柱扫进来,刺得所有人下意识地闭眼或躲闪。
起来!都他妈起来!猪猡!废物!粗野的呵斥声炸响,伴随着橡胶棍抽打在铁皮墙上的砰砰声,惊心动魄。
小伍被人粗暴地拽起来,推搡着走出牢房。走廊里灯光惨白,照着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他被按在一个塑料凳子上,面前是一台破旧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着密密麻麻的聊天对话框和话术脚本。
一个满脸横肉的打手站在他身后,橡胶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自己的手掌。
看什么看干活!打手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照着念!今天骗不到五千美金,今晚就睡水牢!
小伍目光呆滞地看着屏幕上那些字句——我在做一个投资项目,回报率很高、哥哥,我最近好孤单,能陪我说说话吗、您的银行账户涉嫌洗钱,需要配合我们调查……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橡胶棍毫无征兆地狠狠抽在他的后背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让他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念!打手狰狞的脸凑近。
疼痛和恐惧像两只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颤抖着,手指僵硬地放在键盘上,机械地、磕磕绊绊地开始敲击第一个字母。
屏幕上的光标微弱地闪烁着,映着他死灰一片的瞳孔。
每一天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又短暂得如同眨眼。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铁皮地狱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无止境的电话嗡鸣、键盘敲击、欺诈话术、殴打、呵斥,以及偶尔爆发的凄厉惨叫,很快又会被更重的殴打强行压制下去。
小伍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重复着指令。他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出去,变得自己都陌生,甜腻、关切、或焦急恐吓。每一次成功骗到一笔钱,身后监工的脸上会露出一丝满意的狞笑,而小伍胃里的那块冰就加重一分,寒意渗透四肢百骸。
业绩好,换来的是不至于被打死的喘息,和一盘勉强果腹的馊饭。业绩不好,拳脚、橡胶棍、电击棒就是家常便饭。水牢、吊起来晒、关进挤满蚊虫的狭小黑屋……各种花样繁多的惩罚,目的就是碾碎你最后一点作为人的尊严和反抗意志。
他见过试图逃跑的人被当众打得血肉模糊,然后像垃圾一样拖走,再也没回来。也见过彻底崩溃的人,疯疯癫癫,又哭又笑,最后被注射一针什么东西,变得异常安静和听话。
食物是馊的,水是浑浊的,睡觉是几十人挤在满是蟑螂爬行的地铺上。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绝望和腐烂的气味。
小伍的身上很快添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痕。但他的精神,却在日复一日的折磨和那句反复在脑海中循环的诅咒中,走向一种更可怕的麻木。他越来越少说话,眼神空洞,常常对着某个地方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只有偶尔,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或是在被打得意识模糊的边缘,小柒的脸会清晰地浮现出来。不是最后那个带着冰冷算计的笑,而是更早时候,阳光下,她眯着眼对他笑,头发被风吹起,眼睛里像落满了星星。她撒娇地搂着他的胳膊,把冰激凌蹭到他脸上。他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分享一碗泡面,她却吃得很香,说以后一定要赚大钱,买个大房子。
那些画面越是温暖清晰,醒来后的现实就越是冰冷刺骨。
假的。都是假的。
连同那个他视若珍宝的爱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一场估值十万块的表演。
恨意不是汹涌的波涛,而是无声的滴水,一滴,一滴,冰冷地、固执地凿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恨小柒,更恨那个轻易相信了这一切,像个傻子一样沉浸在幸福幻觉里的自己。
那个香奈儿包包……他甚至能回忆起她收到时,眼里一闪而过的,他当时以为是惊喜,现在才明白是讥诮和贪婪的光。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我好喜欢!以后我天天背!
她是不是一转身,就嘲笑着他的愚蠢和寒酸
这念头像毒蛇的獠牙,反复啃噬着他。
他开始出现幻觉。有时正在照着话术本念,会突然看到电脑屏幕上浮现出小柒嘲讽的脸。有时背后监工的呵斥,会突然变成小柒银铃般的笑声,惊得他浑身一颤。夜里,隔壁隔间传来的呜咽,听久了,会变成小柒趴在他耳边,重复着那句:能买真的了……
真实和虚幻的边界逐渐模糊。
他开始分不清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本能地恐惧着疼痛,机械地执行命令,像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
直到那天下午。
隔间里闷热得像蒸笼,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小伍头晕眼花,强忍着恶心感,对着话筒重复着已经说了几百遍的杀猪盘套路。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苍老疲惫的女人,似乎在犹豫。
小伍照本宣科,说着高回报、稳赚不赔,心里却一片死寂的麻木。
突然,耳机里的声音变了。不再是那个老妇人的迟疑,而是猛地切换成了一个清脆、娇憨、他刻骨铭心的声音!
——笨蛋!这种鬼话你也信啊
是小柒!绝对是她!
小伍浑身猛地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惧和一种病态的狂喜。他死死攥着话筒,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小柒小柒是你吗救我!救救我!他对着话筒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语无伦次地哀求,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送你假包,我以后赚钱给你买真的,买十个!求求你……
啧。耳机里的声音嗤笑一声,带着十足的戏谑和残忍,买真的用你骗来的钱吗诈骗犯先生
小伍如遭雷击,呆在原地。
告诉你哦,那声音继续慢悠悠地说,享受着折磨他的快感,我在清迈玩得好开心哦,spa好舒服,水果好好吃。哦,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耳机里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一张图片传输过来的提示音。小伍的电脑屏幕上,强制弹出一张照片——小柒坐在一家精致的咖啡馆露天座,戴着墨镜,笑得灿烂又得意,手里举着一个崭新的、线条优雅的黑色菱格纹链条包,包身上双C的logo闪着刺眼的、毋庸置疑的光。
正是他送的那个假包的款式,却是肉眼可见的真品质感。
照片下面,配着一行文字:
猪!谢谢你的赞助呀~第一个十万!mua~
轰!
世界再次崩塌、碎裂、燃烧!
小伍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包,那个笑容。所有的声音都远离了,只剩下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和心脏疯狂擂动胸腔的巨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怪响。
假的……骗局……十万块……香奈儿……真的……
这些碎片在他沸腾的脑浆里疯狂撞击、旋转!
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嘈杂的办公区!
小伍猛地跳起来,状若疯癫,一把掀翻了面前的电脑显示器,屏幕碎裂发出刺耳的响声!他抄起沉重的键盘,疯狂地砸向周围的一切!电脑、电话、桌椅!碎片四溅!
骗子!贱人!我杀了你!杀了你!!!他嘶吼着,眼泪鼻涕横流,面目扭曲狰狞,完全变成了一个失控的野兽。
整个办公区瞬间大乱!惊呼声四起!
附近的打手们反应过来,怒骂着蜂拥而上,橡胶棍、电击棒没头没脑地朝他身上招呼!
砰!砰!咚!
沉重的击打声,肉体被撞击的闷响,电流的噼啪声,和小伍完全失去理智的狂吼、诅咒、哀嚎交织在一起!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力大无穷地挣扎着,扑打着,牙齿咬进一个打手的手臂,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更多的打手冲过来,将他死死按倒在地。拳脚像雨点一样落下。
他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嘴角溢出鲜血,视线被额头上流下的黏热液体模糊。
但他还在嘶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诅咒那个名字。
小柒!小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根高压电击棒狠狠捅在他的脖颈上。
强烈的电流瞬间席卷全身,所有的嘶吼和挣扎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后猛地一僵,彻底不动了。眼睛还圆睁着,望着铁皮屋顶模糊的光晕,里面燃烧着无尽的恨意和疯狂,最终一点点涣散,彻底失去了所有神采,变成两潭死寂的灰烬。
世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血腥味在闷热的空气里慢慢弥漫开来。
王主管骂骂咧咧地分开人群走过来,嫌恶地踢了踢小伍软绵绵的身体。
妈的,又疯一个。晦气!他吐了口唾沫,拖走!扔禁闭室!没老子的命令,谁也不准给吃的!
小伍像一袋真正的垃圾,被粗暴地拖离了这片狼藉,在地上留下一道模糊的血痕,延伸向走廊深处更黑暗的地方。
铁皮门哐当一声关上,落锁。
彻底的黑暗。彻底的寂静。
只有远处办公区隐约传来的、依旧麻木运转的诈骗声响,嗡嗡作响,如同这个地狱永恒的背景音。
冰冷粗糙的水泥地贴着颧骨,一丝微弱的光从门底下的缝隙渗进来,灰尘在那道光里无力地漂浮。
疼。
不是某一块骨头或某一片皮肉的疼,是散架的、被碾碎了的疼,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心跳扩散到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胸腔,火辣辣地痛。
小伍动不了。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像沉在浑浊水底的碎片,偶尔浮上来一点,又迅速被冰冷的黑暗吞没。
……杀了她……
……假的……
……十万……香奈儿……
那些尖锐的碎片反复切割着麻木的神经,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痉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一天,也许三天。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
铁皮门上的小窗突然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硬邦邦的、发霉的馒头被扔了进来,滚落到他脸旁,沾满了灰尘。
几乎是本能,他蠕动着,用尽全身力气,像条濒死的狗一样,一点点凑过去,用嘴唇和牙齿去啃咬那个冰冷的、散发着酸味的食物。碎屑噎在喉咙里,引起剧烈的咳嗽,咳得他浑身蜷缩,眼冒金星。
吃完那点东西,他瘫在地上,像被抽空了所有生命,只剩下胸腔剧烈的起伏。
门外传来看守含糊的交谈声,带着口音,断断续续。
……那妞……真他妈狠……
……可不是……十万……爽翻天……
……听说在局子里还嘴硬……全推这傻小子身上……
……活该……这种凯子……
声音远去了。
小伍躺在地上,眼睛空洞地瞪着上方无尽的黑暗。那些话语的碎片,像针一样,精准地扎进他早已麻木的痛觉神经末梢。
他没有再嘶吼,没有再挣扎。
甚至连恨意,都变得稀薄而遥远。
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东西,冰凉的,死寂的,从他破碎的身体内部弥漫开来,吞噬掉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臂弯里。
像一个回到了子宫的婴儿。
只是那里再也没有丝毫温暖和安全,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无。
黑暗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无声地从他干涸的眼眶里滑落,渗进身下肮脏的水泥地,瞬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