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结婚纪念日。
当我再次睁眼,却躺在我丈夫的新欢身上。
他抚摸着这张陌生的脸,温柔地唤我宝贝,浑然不知,他亲手杀死的亡妻,正用情人的眼睛,凝视着他。
【1】
我醒来时,正被一个男人拥在怀里。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满足的沙哑,在我耳边呢喃:湾湾,你终于醒了。
这个声音,我熟悉到骨子里。
是我的丈夫,江川。
可他口中的湾湾,又是谁
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江川那张俊美却让我遍体生寒的脸。他正低头吻我的额头,动作温柔缱绻,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因为我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就是这个男人,亲手将我的头按进了冰冷的浴缸里。
刺鼻的化学药剂混合着金属的腥甜,灌满了我的口鼻,剥夺了我最后一丝空气。我挣扎着,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深深的血痕,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直到我的身体彻底失去力气,沉入水底。
我是林漱,一个调香师。我死了,死在了我和江川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可现在,我为什么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我亲手为他调制的,名为绝对占有的木质调香水味
湾湾,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江川察觉到我的僵硬,关切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下意识地想躲开,身体却不听使唤。我只能任由他的手指在我脸上游走,那触感陌生又真实。
我动了动手指,抬起手,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纤细、白皙,指甲上涂着精致豆沙色甲油的手。
这不是我的手。
我是一个调香师,为了保持嗅觉和触觉的绝对敏锐,我的指甲永远修剪得干干净净,从不涂抹任何东西。
心脏猛地一缩,一个荒诞又恐怖的念头窜入脑海。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江川顺势扶住我。我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卧室,装修风格是那种冰冷的极简风,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陌生的甜腻花香。
这不是我和江川的家。
镜子……我开口,发出的声音却让我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道娇媚、柔软,带着一丝吴侬软语腔调的女声。
完全不是我清冷理性的声音。
江川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随即又被温柔覆盖。他扶着我下床,走向墙边的穿衣镜。
镜子前,我呆住了。
镜中的女人,有着一张我从未见过的、却足以让任何男人心动的脸。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小巧挺翘的鼻子,和一张饱满的樱桃唇。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年轻、漂亮,充满了生命力。
而这张脸的主人,正用一种惊恐、破碎的表情看着镜子。
那表情,属于我,林漱。
湾湾,别怕。江川从身后拥住镜中的女人,也就是现在的我。他将下巴抵在我的肩窝,声音蛊惑又深情,实验很成功,不是吗从今天起,你就是苏湾,一个全新的你。
实验
成功
苏湾……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记忆。
我猛地想起来了。
在我死前,江川曾不止一次地在我耳边提起过一个名字。
他说,林漱,你的嗅觉天赋是上帝的杰作,只存在于你一个人身上太浪费了。
他说,林漱,我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载体,她叫苏湾,年轻、健康、干净,像一张白纸。
他说,林漱,我会让你以另一种方式,得到永生。
那时我只当他是科学家式的疯言疯语,是我听不懂的痴人说梦。
直到他将我按进那充满化学药剂的浴缸里,我才明白,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个疯子。
他杀了我,似乎是想把我的某种东西,移植到这个叫苏湾的女孩身体里。
可现在看来,实验……似乎出了点偏差。
他想要的,或许只是我那双能分辨万千气味的鼻子,那份独一无二的调香天赋。
但他得到的,却是我的全部。
我,林漱的完整灵魂,占据了苏湾的身体。
江川满足地嗅闻着我颈间的发香,那陶醉的表情,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你看,一切都值得,对不对他轻声说,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拥抱你了。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
我明白了。
他杀了我,不是因为不爱。
恰恰相反,是因为一种病态到极致的爱。
他爱我的才华,爱我灵魂的内核,却厌倦了我那具日渐平凡的、三十岁的身体。他想要一个完美的容器,来承载他所迷恋的我,一个永远年轻漂亮,可以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我。
而我,林漱,就是那个被献祭的灵魂。苏湾,就是那个被选中的躯壳。
我闭上眼,强忍住几乎要喷涌而出的尖叫和憎恨。
再次睁开眼时,镜子里的那双桃花眼,已经敛去了所有的惊恐,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江川,我的丈夫,我的爱人,我的……凶手。
你以为你成功了
不。
真正的实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我将用这具你最喜欢的身体,这副你最迷恋的皮囊,亲手把你送进地狱。
【2】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迫扮演着苏湾,一个刚刚从一场大病中苏醒的,对江川无比依赖和爱慕的女人。
这栋位于市郊的顶层公寓,就是我的牢笼。
江川以我术后需要静养为由,切断了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窗户是特制的,只能打开一道小小的缝隙。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一名沉默寡言的保姆张妈照看我,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江川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偏执狂,这一点,我在过去十年的婚姻里领教得还不够深刻吗
他每天都会回来陪我吃饭,像一个最体贴完美的丈夫。他会亲自为我布菜,会温柔地擦去我嘴角的饭粒,会用那双曾经抚摸过无数精密仪器的手,为我按摩酸痛的肩膀。
每一次他的触碰,都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从我的皮肤钻进心脏,激起我生理性的恶心和滔天的恨意。
但我不能表现出来。
我必须是苏湾。一个天真、柔弱、深爱着他的苏湾。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拼凑关于这具身体和这场实验的真相。
我假装失忆,对很多事情表现出茫然和困惑。
阿川,我……我好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我蜷缩在沙发上,用苏湾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望着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脆弱。
江川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把我搂进怀里,轻声安慰:没关系,湾湾,记不清就不想了。不重要的。你只要记得,你爱我,这就够了。
他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他似乎并不在意苏湾本身的记忆,甚至乐于见到她变成一张白纸。他要的,只是这具躯壳。
在这座牢笼里,我唯一能依仗的,只有我自己——林漱的灵魂。
尤其是,我的鼻子。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除了江川身上那股熟悉的绝对占有香水味,还有消毒水的味道,张妈身上廉价的皂角味,以及……一种极淡的,被掩盖在甜腻花香之下的,苦杏仁味。
那是氰化物的味道。
我的心脏骤然一紧。
这种味道,对于普通人来说极难察觉,但对于我这个与气味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调香师来说,无异于黑夜中的灯塔。
为什么这里会有氰化物的味道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
公寓很大,除了卧室、客厅,还有一间被锁上的书房。江川从不让我靠近那里。他说里面是他的一些重要学术资料,很枯燥,我不会感兴趣的。
越是禁止,越是可疑。
一天晚上,江川去洗澡。我借口去厨房倒水,避开了张妈的视线,悄悄来到书房门口。
门锁是密码加指纹的。我自然打不开。
但我将鼻子凑近门缝,仔细地嗅闻。
更浓郁的苦杏仁味,混合着福尔马林、乙醚,还有一种……我非常熟悉的,只有在顶级香水实验室才会用到的,名为龙涎酮的合成香料的味道。
这些气味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诡异的图景。
这里不是书房。
这里是一个简易的生化实验室。
我浑身的血液都冷了。江川,他到底在做什么他不仅仅是一个大学里受人尊敬的生物学教授,他背地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我必须进去看看。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江川接了一个电话,似乎是学校有什么急事,他需要离开两天。
临走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他抚摸着我的脸,眼神里充满了那种让我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湾湾,等我回来。
他走后,我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需要支开张妈。
午饭时,我故意打翻了汤碗,滚烫的汤汁溅了她一身。
对不起,张妈,我不是故意的……我慌乱地道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完美地扮演了一个笨手笨脚又内疚的小姑娘。
没事没事,苏小姐,我换件衣服就好。张妈果然没有起疑,匆匆回了她的房间。
就是现在!
我冲到书房门口,心脏狂跳。
我没有密码,也没有指纹,但我有我的大脑和鼻子。
江川是个极度自负且念旧的人。他的很多密码,都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纪念日有关。我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第一次发表重要论文的日子……
我一个个地尝试。
当我的手指按下最后一组数字——我,林漱的生日时,电子锁发出了滴的一声轻响。
门,开了。
我推开门,一股更加浓烈的化学品气味扑面而来。
书房里根本没有几本书,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我看不懂的精密仪器、玻璃器皿,以及一个……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巨大的玻璃培养皿。
培养皿里,浸泡着一颗……
人脑。
那颗大脑被各种导线连接着,浸泡在淡黄色的营养液里,微微地搏动着。
而在培养皿旁边的操作台上,散乱地放着几份文件。
最上面一份文件的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奇美拉』计划——灵魂与天赋移植可行性报告
而在报告的署名处,赫然签着两个名字。
主导者:江川。
实验体编号
01:林漱。
实验体编号
02:苏湾。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颗浸泡在营养液里的大脑。
在那颗大脑的颞叶部分,我看到了一个极小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褐色胎记。
那个胎记,我无比熟悉。
因为那颗大脑,曾经属于我。
那是我,林漱的大脑。
【3】
巨大的冲击和恶心感,让我几乎当场昏厥。
我扶着冰冷的实验台,胃里翻江倒海。
江川……他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不仅杀了我,占据了苏湾的身体,他竟然……竟然还把我原本的大脑保留了下来!
他想做什么
是想把我的大脑当成一个数据库,随时提取他需要的天赋和记忆吗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他奇美拉计划的一部分
奇美拉,古希腊神话中拥有狮头、羊身、蛇尾的怪物。
他想创造一个怪物。一个拥有苏湾年轻美丽的身体,和我林漱独一无二灵魂的……怪物。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必须找到更多线索。
我翻开那份《奇美拉计划报告》。
里面的内容充满了各种专业术语和复杂的生物化学公式,看得我头晕眼花。但我还是强忍着不适,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报告的核心思想疯狂而大胆:江川认为,人类的天赋、才华,甚至部分性格,都并非虚无缥缈的灵魂,而是可以被量化的,储存在大脑特定区域的生物电信号和蛋白质结构。
他认为,通过一种特殊的神经介质NC-7,可以实现这种天赋的剥离和移植。
而我,林漱,就是他选中的第一个天赋供体。
我的嗅觉,我赖以为生的,被誉为上帝之鼻的天赋,就是他的目标。
报告里详细记录了他对我长达数年的观察和数据采集。他以丈夫的身份,记录我的每一次情绪波动,每一次灵感迸发,每一次对气味的精准捕捉……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成了他冰冷的实验数据。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养在玻璃箱里的蝴蝶,自以为在翩翩起舞,却不知从一开始,就被钉上了标签,只等着被制成标本。
而在报告的后半部分,我看到了关于实验体
02
号苏湾的记录。
……家世清白,孤儿,社会关系简单,无任何不良嗜好,身体健康,基因检测完美。是作为『容器』的最佳人选。
……已通过心理暗示和药物诱导,使其对计划主导者(江川)产生深度依赖和信任。自愿参与实验,认知中认为此为治疗其『先天性记忆障碍』的伟大医学突破。
字里行间,透露出江川对生命的极度漠视和操控。
苏湾不是爱上了江川,她是被制造出来爱上江川的。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被精心挑选的,完美的容器。
她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
在报告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一段手写的结论。
初步移植完成。但出现意外排异反应。实验体
01(林漱)的意识数据流过于强大,并未如预期般只转移嗅觉中枢模块,而是全面覆盖了实验体
02(苏湾)的原生意识。导致结果偏离预设轨道。目前状态……可视为林漱的意识,在苏湾体内『重生』。
需进一步观察。当前样本,具备极高的研究价值。
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
一场失败的实验,一次意外的重生。
在江川眼里,我不是他的亡妻归来,我只是一个具备极高研究价值的样本。
他随时都可能发现真相,随时都可能……把我重新送回手术台,将我这个错误彻底抹除。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迅速地用苏湾的手机——一部被江川严格监控的,只能拨打他号码的手机——拍下了这份报告的关键几页。我知道这很冒险,但我必须留下证据。
做完这一切,我擦去所有我可能留下的痕迹,悄悄退出了书房,仿佛从未进去过。
回到卧室,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大脑飞速运转。
我该怎么办
报警吗
不。
我该怎么跟警察解释说我是一个死人,重生在了另一个女孩身上说我的丈夫是个杀人凶手,证据就在他家的秘密实验室里
他们只会把我当成疯子。
而且,以江川的智商和谨慎,他一定有无数种方法脱身。他甚至可以反咬一口,说我这个苏湾精神失常,臆想出了这一切。
我不能依靠任何人。
我只能依靠我自己。
我的武器,是这具江川亲手为我挑选的、年轻美丽的身体。
以及,我林漱那颗未死的大脑,和这双比过去更加敏锐的……鼻子。
江川,你不是想研究我吗
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你的完美作品会如何亲手将你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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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制定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复仇计划。
我要利用他对我病态的爱,利用他对苏湾这具身体的迷恋,利用他作为科学家的自负,一步步地,将他引向我为他设置的陷阱。
我要的不是他死。
死亡对他来说太便宜了。
我要他身败名裂,要他失去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声誉、地位、才华,最后在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中,为他犯下的罪行忏悔。
而这一切的开始,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让我能走出这间牢笼,接触到外界,并且能让他放下戒心的契机。
两天后,江川回来了。
他推开门,我立刻扑进他怀里,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阿川,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我用苏湾的声线,说出让我自己都感到恶心的话。
江川很受用。他抱着我,享受着我的依赖。
晚饭时,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好奇。
阿川,我轻声问,你书房里的那些瓶瓶罐罐,是什么呀我上次不小心看到了一眼,好厉害的样子。
我故意说得天真无邪,像一个无意中撞破大人秘密的小孩。
江川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像一把手术刀,要将我从里到外剖开。
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但我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天真烂漫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讨好。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眼中的锐利缓缓褪去,重新化为温柔。
傻瓜,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那是我工作上的东西,很复杂的。你想了解吗
嗯!我重重地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星星,你的世界,我都想了解。
这句话,似乎深深地取悦了他。
他笑了,那是一种带着掌控感的,满意的笑。
好。那过几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个……能让你看到真正奇迹的地方。
【4】
江川口中的奇迹之地,是他位于大学城附近的私人研究所。
与家里那个简陋的实验室不同,这里是一座三层楼高的独立建筑,安保严密,进出都需要虹膜和声纹双重识别。
他带着我,像是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湾湾,你看。他指着一排排在蓝色营养液中沉浮的器官标本,语气里充满了狂热的骄傲,传统的生命科学,是在上帝划定的规则里修修补补。而我,要做的,是制定规则。
我看着那些玻璃罐里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涌。但我脸上必须表现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崇拜。
阿川,你好厉害……
这只是开始。他带我来到研究所的核心区域,一个巨大的无菌操作室。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里面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正在操作着复杂的仪器。
而在操作室的中央,躺着几个……被束缚在病床上的人。
他们的头上都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电极,双眼紧闭,似乎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我的心沉了下去。
除了苏湾,他还有别的实验体。
他们在做什么我故作不解地问。
他们在……进化。江川的声音带着一丝神圣感,我在帮助他们,摆脱平庸的肉体和灵魂,成为更高级的存在。
这个疯子。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创世神的幻想里了。
那我呢我仰起头,用苏湾那双纯洁无瑕的眼睛望着他,我也是……在进化吗
江川低头看着我,眼神痴迷而温柔。
你不一样,湾湾。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你不是实验品。
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在接下来的参观中,我将整个研究所的布局、人员的配置,以及各种仪器的用途,都牢牢记在心里。
同时,我的鼻子也在疯狂地工作。
我闻到了。
除了各种化学试剂的味道,我还闻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被江川刻意用空气净化系统掩盖的气味。
那是一种混合了檀香、麝香和一种罕见腐生花幽冥兰的味道。
这种味道,我太熟悉了。
这是我生前,尚未完成的最后一件作品。
我给它取名为——记忆。
我试图用气味,去还原和封存一段特定的记忆。那是我和江川初遇时,在一座古老寺庙里闻到的味道。檀香是寺庙的味,麝香是他身上的味,而幽冥兰,是那天雨后,墙角盛开的,只在阴暗处生长的花。
这是一款极度私人,也极度复杂的香。除了我,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调配出来。
他为什么要把这款香用在这里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
他不是在用这款香水。
他是在……试图复制它。
他把我当成了天赋的源头,却又妄图摆脱源头本身。他想破解我调香的秘密,将它变成可以量化、可以复制的公式。
这样,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拥有林漱才华的作品。
我看着他那张沉浸在科学幻想中的英俊侧脸,心中只剩下无边的寒意。
他不是爱我,他是在解剖我,分析我,试图将我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离开研究所后,我假装对他的事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阿川,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我依偎在他怀里,撒娇道,我不想每天都待在家里,好无聊。
江川沉吟片刻。
或许是我的顺从让他放下了戒心,又或许是他想更好地观察我这个完美作品。
他竟然同意了。
也好。研究所里正好缺一个气味样本管理员。你对气味很敏感,这个工作很适合你。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只是给我安排了一个有趣的消遣。
他不知道,他亲手递给了我一把足以撬开他整个王国的钥匙。
我开始以苏湾的身份,在研究所里工作。
我的工作就是整理和标记各种用于刺激实验体嗅觉的样本。这对于曾经的林漱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我利用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接触到了研究所的每一个角落。
我认识了江川的几个核心助手。其中一个,是名叫李哲的年轻研究员。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同情和不忍。
我敏锐地察觉到,他或许会是我的突破口。
同时,我也在暗中进行我的计划。
江川想要复制我的记忆香水
那我就亲手为他调配一瓶。
一瓶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的记忆。
我利用职务之便,偷偷获取了各种顶级的香料原精。下班后,我就在公寓那个被我撬开的书房里,开始了我的创作。
我要调配的,不是那款代表着美好初遇的香。
我要调配的,是另一段记忆。
一段被他刻意遗忘,却早已深深刻入他潜意识的记忆。
我林漱,被他溺死在浴缸里的,那段最后的记忆。
我要用气味,重现那一天。
重现浴缸里冰冷的水,重现化学药剂刺鼻的味道,重现血液的腥甜,重现我临死前,绝望的、混合着水汽的呼吸。
我要把这份死亡的记忆,封装在一瓶最华丽的香水瓶里,作为礼物,送给他。
我要让这股味道,像跗骨之蛆,日夜缠绕着他。
在他演讲时,在他吃饭时,在他与我亲热时……
我要让他在每一个志得意满的瞬间,都能闻到自己亲手制造的死亡的气息。
我要用气味,将他逼疯。
【5】
我给这瓶特制的香水取名为深渊回响。
瓶身,我特意挑选了一款和他送我的结婚戒指同款切割的水晶瓶,幽蓝色的液体在瓶中晃动,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在一个他刚刚成功完成一项阶段性实验、心情极好的晚上,我将这份礼物送给了他。
阿川,这是我为你做的。我仰着脸,满眼都是期待和爱慕,我闻过你研究所里那款香,我觉得……它还不够完美。我试着改良了一下,你闻闻看
江川接过香水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惊喜。
他显然没想到,一个被他视为容器的苏湾,竟然能触碰到他最核心的研究领域。
他打开瓶塞,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握着香水瓶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水晶瓶塞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急促,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这……这是什么味道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惊恐。
我装作被他吓到的样子,怯生生地说:就是……就是你实验室里的味道啊。我加了一点点海盐和金属的气息,你不喜欢吗我觉得这样更有层次感……
我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进他早已溃烂的神经。
海盐的咸,模拟的是泪水和浴盐。金属的气息,模拟的是血液的铁锈味。
他当然能分辨出来。
因为那一天,他就站在浴缸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不……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目光涣散地看着我,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某个恐怖的幻影,你怎么会……调出这个味道……
阿川,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眼泪说来就来。
我的触碰,似乎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猛地甩开我,像躲避瘟疫一样,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别碰我!他低吼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混乱。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控,正在土崩瓦解。
我的心里,涌起一阵病态的快意。
这只是一个开始,江川。
从那天起,这股深渊回响的味道,就成了江川的梦魇。
我将这瓶香水的稀释液,不动声色地用在了家里的各个角落。我把它滴在香薰机里,喷洒在窗帘上,甚至……涂抹在我自己的手腕和颈侧。
我变成了行走的死亡现场。
江川开始失眠,变得越来越暴躁和多疑。他会在半夜突然惊醒,大口地喘着粗气,说他闻到了那个味道。他会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既有迷恋,又有恐惧。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实验的后遗症导致他的嗅觉出现了幻觉。
他把自己关在研究所里,没日没夜地做实验,试图找出原因。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一个疲惫、焦虑、精神濒临崩溃的江川,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趁着他自顾不暇,我开始我的第二步计划。
策反李哲。
我找到一个机会,在茶水间偶遇了满脸疲惫的李哲。
李研究员,你看起来很累。我递给他一杯热咖啡,脸上带着无害的微笑。
李哲接过咖啡,勉强笑了笑:谢谢苏小姐。老板最近……要求比较高。
是因为我吗我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因为我的出现,才让江川……变得这么奇怪
李哲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凝视着他,用一种极轻,却足以让他听清的声音说:我都知道了。
李哲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
奇美拉计划,实验体
01
号林漱,实验体
02
号苏湾。我平静地吐出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弹,在他耳边炸响。
你……你怎么会……他脸色煞白,手里的咖啡杯都差点拿不稳。
我是林漱。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李哲的表情,从震惊,到骇然,再到最后的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不信。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试香纸,递给他,你闻闻这个。
试香纸上,是我复刻的另一款香。
那是我还在世时,刚刚收了李哲做我的助理,为了考验他,让他调配的一款入门级柑橘调香水。当时他配比错了一种原料,导致后调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苦味。
我当时笑着对他说:这个小小的失败,就是你独一无二的签名。记住它。
而现在,我递给他的试香纸上,就是那款带着失败签名的,一模一样的味道。
李哲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颤抖着手接过试香纸,凑到鼻尖,只闻了一下,整个人就僵住了。
林……林老师他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我。我看着他,点了点头,李哲,我需要你的帮助。
在研究所一个废弃的储物间里,我向他全盘托出了江川的罪行,和我重生的真相。
李哲听完,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他一直以为自己参与的是一项伟大的医学研究,却没想到,自己成了杀人凶手的帮凶。巨大的罪恶感和对江川的愤怒,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我这边。
林老师,您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拿到江川所有实验的原始数据,包括那些失败的、被他销毁的数据。尤其是……关于其他实验体的资料。
好!
还有,我需要你帮我搞到一样东西。我压低了声音,NC-7,他用来进行意识移植的那种神经介质。
李哲的脸色变了:林老师,您要那个做什么那东西非常危险!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江川不是想当上帝吗
那我就让他亲身体验一下,被自己创造的『奇迹』反噬是什么滋味。
【6】
有了李哲这个内应,我的计划如虎添翼。
他利用职务之便,冒着巨大的风险,将江川加密电脑里的原始数据一份份地拷贝出来。
当那些触目惊心的资料摆在我面前时,我才发现,江川的疯狂远超我的想象。
在我之前,他已经有过数次失败的动物实验。而在我成功之后,他又陆续物色了五个新的实验体。
他们都是和苏湾一样的,社会关系简单的年轻人。他们被江川用各种手段诱骗,变成了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的素体。
江川想在他们身上复制的,是各种各样的天赋。一个数学家的逻辑思维,一个画家的色彩感知,甚至一个黑客的编程能力……
他正在组建一个由天赋拼凑而成的军团。
而这些实验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那些可怜的年轻人,要么脑死亡,要么变成了没有自主意识的植物人。
江川把他们当成报废的零件,随意地处理掉。而他们的失踪,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反社会人格的恶魔。
看着这些资料,我复仇的决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必须阻止他。
李哲也成功地帮我搞到了一小瓶
NC-7
神经介质。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液体,看起来和水没什么区别,却拥有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我看着那小小的瓶子,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危险的计划在我心中成型。
我要的不仅仅是让江川身败名裂。
我要他……把他从我这里夺走的东西还回来。
我要拿回属于我林漱的……大脑。
这个计划近乎疯狂。我需要精确到秒的计算,需要天衣无缝的配合,更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
决战的地点,我选在了江川的研究所。
决战的时间,定在一个月后。那天,江川将要举办一场成果发布会,邀请了国内外众多顶尖的生物学家和投资人。
他想在那天,向全世界公布他奇美拉计划的伟大成果,为他下一步更大规模的实验拉拢资金和支持。
他想在那天登上神坛。
而我,就要在那天,把他从云端狠狠地拽下来,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这一个月里,我表面上继续扮演着那个乖巧柔顺的苏湾,用深渊回响的气味,持续不断地折磨着江川的神经,让他本就紧绷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暗地里,我和李哲争分夺秒地做着准备。
我们利用研究所的漏洞,悄悄修改了安防系统的权限。我们摸清了发布会当天所有人员的流程和动线。
我还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我利用苏湾的身份,联系上了一个人。
一个我曾经以为,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我的弟弟,林默。
他是一名网络安全工程师,也是个顶尖的黑客。当年因为我执意要嫁给江川,我们大吵一架,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
我只能用一个陌生的号码,给他发去了一条信息。
哥,我是小漱。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我还活着。我需要你的帮助。
信息后面,我附上了一张照片。
那是我小时候和他一起在老家后山种下的一棵银杏树,树干上刻着我们俩的名字。那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秘密。
几分钟后,一个加密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是我弟弟熟悉又陌生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
姐……真的是你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
是我,小默。一言难尽,但我需要你。帮我黑进一个系统,我要让一场发布会全球直播。
意外,总是在计划最关键的时候发生。
发布会前三天,江川突然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淬了毒的冰。
湾湾,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那个味道……『深渊回响』的味道。你是怎么调出来的他死死地盯着我,苏湾是一个孤儿,她对香水一窍不通。她不可能,也永远不可能调出只属于我和林漱之间的……记忆。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强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你到底是谁
我看着他那张因猜忌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忽然笑了。
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缓缓抬起头,用我自己的,林漱的眼神,冰冷地、充满了无尽恨意地看着他。
我不再伪装了。
我当然是林漱。
我用我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江川,好久不见。我的丈夫。
【7】
江川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震惊、恐惧、不可置信……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替闪过,最后化为一种极致的疯狂。
不!不可能!你已经死了!我亲手……他失控地低吼,却又在最后一刻止住了话语。
你亲手杀了我,对吗我冷笑着,替他说了下去,就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在那间洒满月光的浴室里。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实验台上,玻璃器皿碎了一地。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他指着我,手指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你是她残留的意识数据是实验的副作用
我是来向你索命的亡魂。我一步步走向他,苏湾那张柔美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属于林漱的,彻骨的寒意,江川,你以为你创造了奇迹不,你只是打开了地狱的门。
恐惧过后,江川眼中迸发出了科学家式的狂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意识的全面覆盖……这才是『奇美拉』计划真正的形态!这比单纯移植天赋要伟大得多!这是真正的永生!
他看着我,眼神不再是看一个爱人,也不是看一个复仇的亡妻,而是看一个前所未见的、最完美的实验样本。
林漱,我的漱漱……你给了我最大的惊喜。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我,留下来,和我一起,我们将共同开创一个新世界!
我看着他癫狂的模样,只觉得无比恶心。
你的新世界,就留给你自己吧。我冷冷地说完,转身就走。
他想阻止我,但李哲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老板,冷静点。李哲的眼神同样冰冷。
江川这才意识到,他身边最信任的助手也已经背叛了他。
你……你们!
江川,游戏结束了。我回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却又无比残忍的微笑,三天后,发布会上见。
我知道,我暴露之后,江川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我。
我和李哲立刻启动了备用计划。我们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他可能找到的地方,而是躲进了林默为我们准备的一个绝对安全屋里。
接下来的三天,是与时间的赛跑。
江川疯了一样地动用他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全城搜捕我和李哲。
而我们,则在安全屋里做着最后的准备。
林默成功地黑进了发布会场馆的所有网络系统,包括安保监控和现场直播的信号源。他可以随时将我们想要的画面切换到全球直播的屏幕上。
李哲则在整理他拷贝出来的所有证据,那些血淋淋的原始数据,足以将江川钉死在耻辱柱上。
而我,在做一件最危险,也是最关键的事情。
我要进行一次……反向移植。
我看着手中那瓶
NC-7
神经介质,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计划,疯狂而大胆。
我要在发布会现场,当着全世界的面,把我的大脑从那个冰冷的培养皿里,移植回……这具身体。
我要让林漱的灵魂,回到林漱的大脑里。
这在理论上,几乎是不可能的。风险巨大,成功率微乎其微。任何一点小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我和这具身体一起彻底脑死亡。
李哲极力反对:林老师,太危险了!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让他身败名裂了,您没必要冒这个险!
不。我摇了摇头,眼神无比坚定,这不仅仅是为了复仇。
江川偷走了我的人生、我的天赋、我的身体,甚至我的大脑。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完完整整地拿回来。
而且,我看着李哲,这也是为了苏湾。她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我不应该,也没有权利永远占据她的身体。当我的意识回归我自己的大脑后,这具身体或许……或许还有机会苏醒过来。
这或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这是我唯一能为那个可怜女孩做的事。
这不仅仅是复仇。
这是救赎。为我,也为她。
发布会当天。
我和李哲经过伪装,轻易地混进了会场。
江川站在后台,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找不到我,但他有一种预感,我今天一定会来。所以发布会照常举行,他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自投罗网。
他不知道,他以为的猎场,其实是我为他准备的刑场。
发布会开始了。
江川走上讲台,面对着台下数百名业界精英和无数的摄像机镜头,他恢复了那副风度翩翩、自信满满的模样。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将向各位展示一项足以改变人类未来的技术……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回荡在整个会场。
而在后台,我和李哲已经按照计划,潜入了放置着我大脑的核心实验室。
林老师,准备好了吗李哲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看着天花板上那惨白的灯光,点了点头。
开始吧。
李哲将
NC-7
神经介质注入连接着我大脑和这具身体的仪器中。同时,我戴上了一个布满电极的头盔。
小默,切换信号!我对着微型麦克风,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下一秒,会场中央,江川身后那块巨大的
LED
屏幕上,他精心准备的
PPT
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核心实验室里高清的监控画面。
画面中,我,林漱的大脑,正静静地躺在培养皿里。
而另一个我,苏湾,正躺在手术台上,准备进行一场匪夷所思的换脑手术。
全场哗然。
江川猛地回头,看到屏幕上画面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8】
那……那是什么
天哪!那是一颗活的大脑!
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女孩,不是江教授带来的那位苏小姐吗
台下的观众彻底炸开了锅。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地闪烁,所有摄像机都对准了屏幕和台上脸色惨白的江川。
不……不是的!这是技术故障!是有人恶意攻击!江川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但没人再听他的。
屏幕上,李哲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各位,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江川教授『伟大成果』背后的真相。
紧接着,屏幕画面一分为二。
左边,是实验室里触目惊心的换脑手术准备现场。
右边,开始播放李哲整理好的所有证据。
江川的奇美拉计划报告,那些被他当成垃圾一样处理掉的失败实验体的资料,他杀害妻子林漱的自白录音(由我通过日常对话诱导并秘密录制),以及……苏湾那本记录了她如何被诱骗、被洗脑的日记。
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罪证,被公之于众。
整个会场,从哗然变成了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超出想象的邪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江川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冲向后台,想要阻止这一切。
抓住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会场的安保人员立刻冲了上去,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而此刻,在实验室里,我的手术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当李哲按下启动按钮的那一刻,一股强大的电流和信息流,瞬间涌入了我的脑海。
无数的画面、数据、记忆在我眼前闪回。林漱的人生,苏湾的人生,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在我的意识里疯狂地交织、碰撞、撕扯。
剧烈的痛苦,让我几乎要失去意识。
我看到了我作为林漱,和江川从相爱到陌路的十年。
我也看到了苏湾,那个单纯的女孩,是如何被江川一步步诱入深渊,将他视为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
在意识即将被撕碎的最后一刻,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我为自己调配的,名为记忆的香。
檀香、麝香、幽冥兰……
那是我和江川初遇时的味道,也是我灵魂深处最后的锚点。
我死死地抓住这缕熟悉的香气,守住了最后一点清明。
回归……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心里呐喊。
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
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李哲和林默放大的、写满了担忧和狂喜的脸。
姐!你醒了!林默激动地握住我的手。
我动了动手指,那是一种久违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掌控感。
我缓缓地坐起来,看向旁边的一面镜子。
镜子里,是苏湾的脸。
但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苏湾的懵懂,也不再是我之前那种充满恨意的冰冷。
那是一双……清澈、平静,又带着一丝疲惫的眼睛。
我成功了。
我的意识,回到了我自己的大脑里。而我的大脑,成功地与苏湾这具年轻的身体建立了新的连接。
我,林漱,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真正地重生了。
苏湾呢我开口,发出的声音介于林漱和苏湾之间,一种奇特的、融合后的声音。
李哲指了指旁边另一张病床上,一个连接着生命维持系统的女孩。
那正是被我腾空出来的苏湾的身体。
她的生命体征平稳,但是……意识没有恢复。李哲的声音有些沉重。
我走到那张病床前,看着那张和我此刻一模一样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对不起。我轻声说,也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复仇的机会,也谢谢你给了我新生的可能。
我会连你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几名警察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名眼神锐利的中年警官。
他看了一眼这匪夷所思的现场,最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林漱……女士他用一种试探性的语气问道。
我点了点头。
江川已经全部招了。警官的语气里,依然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我们找到了他处理其他受害者的地方。这个案子……太复杂了。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做一个详细的笔录。
好。我平静地回答。
当我走出研究所时,外面已经天亮了。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我的脸上。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雨后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清新,干净,充满了希望。
我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不。
旧的一切结束了。
新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9】
江川的案子,因为其骇人听闻的性质和涉及的前沿科技伦理问题,引起了全球性的轰动。
他被媒体称为21
世纪的弗兰肯斯坦。
最终,因为多项故意杀人罪、非法拘禁罪、反人类罪等罪名,他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他所建立的那个罪恶的研究所,被彻底查封。那些被他当成零件的受害者,虽然大部分已经无法挽回,但他们的家人,总算等到了迟来的正义。
而我,林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存在。
一个法律上已经死亡,却又真实活着的人。
我的存在,给法学界、伦理学界和生物学界都带来了巨大的难题。
我到底是谁
是林漱,还是苏湾
我的财产、我的人际关系、我的一切,该如何界定
在经历了长达数月的听证和讨论后,在林默和李哲聘请的顶级律师团的帮助下,我最终获得了一个全新的、合法的身份。
我保留了林漱的名字,继承了我自己和苏湾两人的合法财产。
而那具属于苏湾的,没有意识的身体,则由我作为法定监护人,在最好的疗养院里,接受最妥善的照顾。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有醒来的那一天,但我会一直等下去。
风波平息后,我用江川被罚没的财产,成立了一个奇美拉受害者基金会。
专门用于帮助那些被非法人体实验所伤害的受害者及其家属,并致力于推动和完善相关的法律法规。
李哲成了基金会的负责人。他放弃了前途无量的科研生涯,选择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曾经的助纣为虐赎罪。
而我,则重新做回了我的老本行。
我用苏湾那张年轻的脸,顶着林漱这个传奇的名字,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小小的高级定制香水工作室。
工作室的名字叫重生。
我不再为任何人调香,只为我自己。
我将我这一段离奇、痛苦、又充满希望的经历,都融入了我的作品里。
我调配出了牢笼,那是被囚禁在公寓里,充满了消毒水和苦杏仁味的绝望。
我调配出了反击,那是混合了化学试剂和昂贵香料的,冰冷又决绝的味道。
我调配出了审判,那是檀香、麝香、幽冥兰和死亡气息交织在一起的,疯狂而华丽的终章。
这些香水,我只展览,不出售。
它们不是商品,它们是我人生的注脚,是我灵魂的碎片。
很多人慕名而来,想要一睹这位死而复生的传奇调香师的风采。
他们在我身上,寻找着各种各样的标签:奇迹、怪物、受害者、复仇女神……
但我知道,我只是林漱。
一个努力学着,如何与自己的过去和解,如何带着两段人生前行的,普通女人。
这天,工作室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是林默。
他提着一个蛋糕,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祝我姐,新生快乐。
丑死了。我笑着说。
心意到了就行。他把蛋糕放在桌上,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里面是一瓶小小的香水。
瓶身是我最喜欢的简约设计,里面的液体是温暖的琥珀色。
这是什么我有些好奇。
你闻闻。
我打开瓶塞,一股温暖、干净,像阳光下晒过的白衬衫一样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前调是清新的柠檬和佛手柑,中调是柔和的橙花和白茶,后调是沉静的白麝香和雪松。
简单,纯粹,没有任何复杂的故事和沉重的情绪。
就是……干净的,属于活着的味道。
我找了世界上最好的调香师,告诉了他你的故事。林默看着我,眼神温柔,我请他,为你调一款,属于未来的香。
它叫『白纸』。
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的人生,应该是一张干净的白纸,可以画上任何你想要的色彩。
我拿着那瓶名为白纸的香水,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也不是因为仇恨。
而是因为被爱着。
【10】
我最终还是接受了林默的礼物。
我将那瓶白纸喷在了手腕上。那股干净温暖的气息,仿佛一股暖流,融化了我心中最后一块坚冰。
是啊,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有复仇和过去。
我关掉了那间名为重生的工作室。
那些承载着痛苦记忆的香水,被我悉数封存,连同那个背负了太多传奇色彩的林漱之名,一起锁进了地下室。
我给自己放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
我去了很多地方。
我去了西藏,在纳木错湖边,看着纯净的蓝天白雪,感受着信仰的力量,我闻到了风中青稞的香气。
我去了巴黎,在塞纳河畔,看着街头艺人悠闲地拉着手风琴,我闻到了空气中可颂面包和咖啡的香甜。
我去了亚马逊雨林,在参天古木下,听着不知名的鸟叫虫鸣,我闻到了暴雨过后,泥土和万千植物混合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我用我的鼻子,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我不再去分析每一种气味的化学构成,不再去解构它们的层次和结构。
我只是单纯地去感受。
感受风,感受阳光,感受生命。
在旅途的最后一站,我来到了海边的一座小镇。
我在那里租了一间可以看见大海的房子,每天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
我开始尝试着为自己调配一款全新的香水。
我不再使用那些珍稀昂贵的香料,也不再追求复杂宏大的主题。
我用的都是最简单的、随处可见的原料。
海风送来的带着咸味的水汽。
院子里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柠檬草。
小镇市集上刚刚采摘下来的、带着露水的白玫瑰。
还有,我自己身上,那股独一无二的,属于林漱的,皮肤的味道。
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最终完成它。
那是一种无法被定义的香气。
它有海的辽阔,有阳光的温暖,有花的温柔,也有……我灵魂深处,那抹无法被磨灭的,坚韧的底色。
我没有给它取名字。
因为它就是我。
是我走过深渊,踏过荆棘,最终与自己和解后,所呈现出的最真实的样子。
一天下午,我坐在院子里,整理着我的那些瓶瓶罐罐。
林默打来电话。
姐,告诉你一个消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疗养院那边说,苏湾……有意识反应了。
我握着电话的手猛地一紧。
医生说,虽然还很微弱,但她的大脑皮层确实出现了活动迹象。或许……或许有一天,她真的能醒过来。
挂了电话,我看着远处蔚蓝的大海,久久没有说话。
心中一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真好。
傍晚,我独自一人来到海边的沙滩上。
夕阳将天空和海面都染成了绚烂的金色。
我拿出那瓶没有名字的香水,轻轻地喷洒在空气中。
那股熟悉的、属于我的味道,混合着海风,将我温柔地包裹。
我看着远方,夕阳沉入海平线,黑暗与光明交替。
我知道,无论过去经历了什么,无论未来将要面对什么。
我都会像这日升月落一样,坦然地、勇敢地走下去。
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灵魂、我自己的意志。
活出,一个真正完整的,林漱的人生。
我对着大海,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你好,世界。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