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碎了。
原本今日是我飞升的日子。
可是在雷劫来的时候,我的七情被硬生生抽离身体。
撕裂感布满全身,犹如刀剜。
我就像一堆灰尘,被雷劫劈碎。
在我飘向凡间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我的师姐青璃。
好师妹,你的天赋太高,不如就给我吧。
1
一片死寂。
周围一片漆黑,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不完整的肢体。
这具身体已经死了。
我集中念力,凝聚神识,慢慢复原这具残破的身躯。
耳畔的声音逐渐清晰。
呵,小贱人终于死了。
相府女主人的位置是我的了。
贺兰心,就让你的身体在这乱葬岗,化作腐烂的淤泥吧。
你不配葬在贺兰家。
哦,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叫贺兰心。
而我苏若,三百年修行,魂不灭,志不熄。
念力一凝,神识如丝,缠上这具残躯。
筋骨归位。
血肉再生。
腐皮脱落,新肤如雪。
一炷香后。
我站了起来。
贺兰心生前的记忆慢慢涌现。
贺兰心。
十七岁。
贺兰家庶女。
生母早亡,嫡母厌之,姐妹辱之,下人欺之。
唯一的暖意——黎霄。
相府小公子,身中噬心蛊。
唯有她靠近,痛楚方消。
两人情愫暗生,未言于口。
可她为他,签了血引契,以命换命。
死后,嫡姐狸猫换太子,要代她出嫁。
可我……没有感觉。
对了。
我被抽去了七情。
我低头,看着这双刚复原的手。
白,细,无疤。
可它曾被烙铁烫过,被针扎穿,被狗咬断小指。
既然我入了你的身。
那我便,替你——
血债血偿。
我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肢体,一步一步,走回贺兰家。
贺兰府今日喜气洋洋。
想来是在准备喜事。
想起来了。
明日是贺兰心与黎霄的大婚。
可是贺兰心这个傻丫头。
为了救黎霄,竟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
好久没有杀人了。
不知道手会不会抖。
2
翌日,迎亲的队伍吹锣打鼓。
黎霄骑着高头大马,满脸的喜悦。
刚到贺兰府门口,他的脸色就变了。
贺兰府大门紧闭,死气沉沉。
还有好浓的血腥气。
他正准备敲门。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
血流成河。
嫡母被钉在门板上,心口插着她最爱的金钗。
大丫鬟倒挂在井口,头朝下,嘴里塞满她曾吐在贺兰心脸上的唾沫。
二小姐被剥了脸皮,皮贴在墙上,画成大喜二字。
贺兰心站在院子中间,满身都是血。
我看着满院子的杰作,没有情绪。
心里空空的,杀了这么多人也填不满。
我的手上还有两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黎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靠近。
才发现,贺兰心手里拿着的是一双眼珠子。
心儿,这是……
我看着这张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
把手递到他面前。
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嫡姐的眼珠子。
黎霄嫌恶地看了一眼。
随后温柔地抓住我的手腕,轻轻一抖。
那双眼珠子滚落在地。
他拿出一条手帕,温柔地替我擦手。
你若是想要,可以告诉我,我替你取。
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不要误了吉时。
我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肤白若雪,俊美秀气。
可惜,他这副病弱的样子,一看就是身中蛊毒。
只是,这蛊毒好像被什么压制着。
这才没有要了他的命。
这张脸,是贺兰心一生的光。
可我,不是她。
我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这具身体在抗拒。
是贺兰心的执念。
算了,既然是她的情郎,再帮她一次,救他一命吧。
那霄郎可愿等我去更衣
3
洞房里。
我坐在床边,凝神静气。
我必须尽快修复魂魄。
重新凝聚仙力。
就在我结束调息的时候,黎霄推门而入。
我现在只有一成的仙力,若是要解蛊毒,恐怕不行。
心儿。黎霄坐在我身边。
满身酒气。
我皱了皱眉。
这贺兰心怎么会喜欢一个酒鬼
他拉下我的盖头,一把匕首抵在我的脖间。
你把我的心儿怎么了
看来是个聪明人。
我对上他的眼睛。
你看出来了。
我的心儿一向温柔,连蚂蚁都不敢踩。他的眼睛里像是淬了毒,可你,一个人,灭了贺兰家满门。
我没有任何情绪,淡淡地说。
我是在帮她复仇。
她被人欺凌,不敢还手,所以,我来。
黎霄的手有些颤抖。
是啊,她说过,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开心。
是我没有护好她。
他声音低下去,像在自语。
可那句话,像刀,插进这具身体。
我感觉到——
贺兰心的残念,在颤抖。
我两指轻轻夹住脖间的刀刃。
瞬间碎裂。
你确实,有些无能。
他猛然掐住我的脖子。
窒息感瞬间袭满全身。
可我没动。
不挣扎,不反抗,就那么看着他。
他喘着,眼底血丝密布：你不是她……你根本不懂爱。
我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一道灵力随着指尖进入他的身体。
一股异样在他体内乱窜。
他松开手,心口突然一抽。
一口黑血从他口中吐出。
隐约还能看见有黑色的虫子在地上挣扎。
我用仙力将那些蛊虫化作灰烬。
我没有七情,自然不懂,也不需要懂。
4
凡人的情爱,麻烦。
我冷漠地看着他,重新凝聚仙力,注入他体内。
我收力。
好不容易凝聚的一成仙力耗尽。
一口淤血吐出,身体不受控制地一软,坐在了床边。
现在,蛊毒已解,我们互不相欠了。
黎霄抬头,满脸冷汗,却笑了。
笑得癫狂,笑得凄厉。
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慢慢起身,俯视着我。
心儿,你,哪里都不许去,只能在我身边,知道吗
我学着他的样子冷笑一声。
你的心儿已经死了,我不是她。
我叫苏若。
苏若他低笑,好,不管你是苏若,还是心儿,你,都是我的妻子。
只要她的身体还在,她一定会回来的。
他声音很轻,像在哄孩子。
可字字是钉进骨里的疯。
你的存在,可以让她继续留在我身边。
只属于我。
我勉强站直身体,抬起左手,撩起袖子。
我的左手臂正在碎裂。
我的皮肤像残破的纸屑,一点点往下掉落。
他的反应和我想的一样,本能地惊恐。
怎么……会这样
我放下袖子。
因为我的七情被抽离,元神碎裂。
如果我不找回七情,修补元神,
这具身体就会和我的元神一起,慢慢碎掉。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黎霄的眼里有震惊,有恐惧。
不可以。
我的心儿怎么能碎掉呢
我冷冷地看着他。
不想你的心儿碎掉,那就放我离开,去寻找我的七情。
说不定,等我恢复仙法,成功渡劫,还能帮你找回她。
黎霄的眼里瞬间有了光。
好！
但是,我要和你一起。
5
修整了一夜。
我的仙力勉强把身体的裂缝修补在一起。
黎霄推门而入。
他的脸色比昨日好了很多。
蛊毒已解,他的身体正在恢复。
你……要去哪里找你的七情
我闭上眼,催动念力。
这七情与我念力相呼应,方向就在……
南方。
我们一路南下,最终停在了南州。
进城前,我就感受到这座城有些诡异。
推演之后,果然如我所料。
黎霄看着发呆的我,不明所以。
怎么不是这里吗
我摇了摇头,递给了他一只玉钗。
我在这支钗里注入了灵力,防身。
黎霄嗤笑一声,没有接。
防身我更相信我的剑。
是吗我没再继续,收起玉钗。
进城后,我证实了原本的猜想。
虽然是白天,依旧能感受到。
这座城里,有很重的戾气。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黎霄也发现了奇怪之处。
这大白天的,怎么街上都没什么人
躲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告示栏。
黎霄走近,读了读榜文。
碎尸取骨
他的眉心皱了皱。
这怎么感觉和苏若你很像呢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拿着一双眼珠子。
我感觉,这可能就是我的恶。
我们去找它。
我们并肩走在小巷里。
你觉得,你的『恶』杀了十几个人,碎尸取骨,想要做什么
我左手捏诀,指尖亮起一点红色。
炼剑。
上古有邪术,取人脊柱之骨,辅以极阴命格之人的血,纯净之人的魂,经七七四十九天淬炼,制成骨剑。
可杀妖,可斩神。
6
我曾亲眼见过,师姐有一支指骨簪。
只是她藏得很好。
你的意思是,它在炼人骨剑！
他的脚步骤停。
那它还要杀多少人
自然是越多越好。
按时间来推算,明晚就是剑成之时。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需要把它引出来。
黎霄盯着我的眼睛,忽然笑了。
你想用自己当饵
我没否认。
恶是我的一部分,它认得我的气息。
若我主动释放仙力,它一定会来找我——吞噬我,或者被我吞噬。
不行。他忽然道。
我挑眉看他。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
他忽然伸手,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有。
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
用我。
当夜,南州城最大的赌坊灯火通明。
黎霄一袭华服踏入,腰间玉佩叮当。
手中折扇轻摇,活脱脱一个纨绔公子。
他故意输了三局,又赢回五局。
最后醉醺醺地拍桌大笑：没意思！你们南州人,连赌都不敢赌大的
赌坊老板眯起眼：公子想赌什么
黎霄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脊背。
赌一根骨头。
满场哗然。
老板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在试探。
果然,半个时辰后,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悄然靠近黎霄。
他声音沙哑：公子,借一步说话。
黎霄勾唇一笑,踉跄着跟对方进了暗巷。
我隐在暗处,随时准备出手。
可下一秒——
咔嚓！
黎霄的折扇突然横切,直接削掉了黑衣人的斗笠！
斗笠下,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恶歪着头,嘴角咧到耳根：找到你了！
7
恶的速度比我想象的更快。
它五指成爪,直接掏向黎霄的心口！
我闪身上前,一掌拍向它的天灵盖——
可它竟不躲不避,反手扣住我的手腕,尖锐的指甲刺入皮肉！
你虚弱得让我失望。它舔了舔唇,不如……让我吃了你
我冷笑,左手猛地按住它的肩膀,仙力如锁链缠绕！
你只是我的一部分。
也配反噬主魂
恶突然狂笑起来,周身黑气暴涨！
可你忘了——『恶』本就是最强的！
它猛地撕开自己的胸膛,露出里面森森白骨——
那已经不是人骨。
是剑。
一柄尚未成型的、由十几根人脊柱拼成的骨剑！
黎霄的剑已出鞘,寒光直刺恶的后心！
可恶只是反手一抓——
铮！
黎霄的剑,断了。
恶掐住黎霄的脖子,将他狠狠掼在墙上！
多好的骨头啊……它痴迷地抚过黎霄的脊椎。
纯净,坚韧……最适合做剑柄了。
黎霄咳着血,却笑了。
那你……可要……挑准地方……
他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支玉钗——
是他没要的那支！
什么时候从我身上顺走的
玉钗刺入恶的眼眶！
恶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我趁机一掌拍在它心口,仙力如洪流灌入！
化！
恶的身体开始扭曲、融化。
最终化作一道黑光,全数没入手心！
剧痛炸开！
我跪倒在地,捂住剧痛的心口。
耳边全是尖啸——
恨！杀！毁！
无数暴虐的念头疯狂冲刷我的神识！
黎霄一把抱住我：苏若！
我抬头,眼底弥漫着猩红,抬手就掐住他的喉咙——
你也想……控制我
8
黎霄不躲,只是静静看着我。
掐深点。他轻声道。
这样……你就能碰到……我的心了。
我的手指猛地一颤。
贺兰心的身体……在哭。
我的神志慢慢清醒。
立刻松开了手。
你被反噬了。黎霄皱眉。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无妨。
恶虽暴戾,但它的记忆里有重要线索——
青璃需要的骨剑,只差最后一步。
这把剑还差最后一步,取魂祭剑。
黎霄忽然笑了。
这世上……还真有灵魂纯净之人
我看向远处,轻声道：
有。
我们去隋城。
我们赶在天黑前到了隋城。
这里倒是一片祥和。
哟,这不是屠夫家的徐娘子嘛。一位老伯在经过我身边时突然说。
今日多谢徐娘子送的骨头,我家老婆子的身体这才恢复得快些。
我垂眸看着这位花甲老伯,想来他是见过与我长相一致的女子。
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
老伯有些尴尬,又凑近看了看。
哎呦,对不住！老伯退开一步,对我行礼。
是老朽唐突了。姑娘与那徐娘子十分相似,是老朽老眼昏花,认错了。
无妨。能遇到如此相似之人,也是缘分。
不知老伯口中的徐娘子家住何处
就在前面,走到底,就是那家『怀记猪肉铺』。
多谢。
待老伯走远,黎霄才开口。
是不是太顺利了
我们进城才半个时辰。
就找到了
我白了他一眼。
废话。
黎霄停下脚步,语气中透着不满。
自从你收回了『恶』,你的脾气就变了。
我不由哂笑。
因为我现在只有『恶』呀。
难道还指着我夸你聪明吗
9
黎霄一时无语。
好像是这么回事。
走到路的尽头,果然看到了怀记猪肉铺。
黎霄打量了一眼铺子,嫌弃地捂了捂鼻子。
这铺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是我们多想了吗
我指了指挂在门头的几盏灯笼。
你仔细看看。
黎霄闻言凑上去看。
刚靠近,他就警惕又惊讶地退了回来。
这怎么……
对,是人皮。这几盏灯笼来自不同的人。
黎霄握剑的手紧了紧。
这里有七盏灯笼,那便是七条人命。
好歹毒,居然用人皮来做灯笼。
你的七情,还真是……
它们是它们,我是我。
它们在抽出时,就已经被世俗所污。
所有七情收回后,还需要雷劫淬炼,才能净化。
既然如此,那现在就动手。
不可。我拦住准备上前的黎霄,这里,可不止它。
我指尖聚力,凝现出两道交缠的光,一道黑,一道黄。
你的意思是,七情中有两道在这里
对。这次我来。
为了找出第二道情,我们住在了城中最豪华的酒楼。
店小二见我们是外乡人,格外热情。
两位客官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呀
咱们这醉生楼可是这隋城最好的酒楼。
包您满意的！
黎霄放了一锭金子在柜台上。
住店,要最好的。
店小二一见那金子,两眼泛光,立刻收起那锭金子。
有有有！小的这就带两位去！
店小二带着我们来到了一间客房前。
推开门,果然很宽敞舒适。
还不错,一会再送些饭菜来。
好嘞,那二位客官先休息。
饭菜一会儿就来！
我在房间查看了一会。
直觉告诉我……
『它们』今晚就会来。
你怎么知道
黎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在他旁边坐下,对着他扯了扯嘴角。
你猜呀。
黎霄刚想说话,一阵晕眩感袭来。
很快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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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
一个戴着面纱、衣着妖娆的女子轻轻推门而入。
她的身边还跟着店小二。
我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躲在屏风之后。
它来了。
那女子款款走近,腰若细柳,凑到黎霄脸旁。
好香啊。
他的身上有一股很香甜的味道。
是她的味道。
那女子轻抚他的脸颊。
我要把你带回去,好好品尝！
门口又进来两个人,把黎霄抬走了。
我跟在他们不远处。
最后看着他们进了怀记猪肉铺。
果然,它们是同谋。
黎霄被抬进地窖。
这里居然别有洞天。
酒池肉林,金砖玉砌。
这里的每一盏灯笼,想必都是被它们绑来之人。
先吸食愤怒,再品尝身体。
最后,在奄奄一息之时,活剥人皮,做成这人皮灯笼。
还真是一点都不浪费。
地窖中央,黎霄被铁链锁在一张白玉台上。
黑衣的徐娘子正用匕首划开他的衣襟。
它就是怒。
刀刃贴着他的心口游走。
多完美的愤怒……它痴迷地嗅着黎霄的血液。
戴着面纱的欲倚在酒池边轻笑：姐姐急什么先让我尝尝他的身体呀！
它指尖挑着一缕粉雾,正是从黎霄眉心抽出的情丝。
我隐在暗处。
这两道情魄竟已共生。
怒主杀伐,欲掌蛊惑,难怪能控制整座隋城。
我走进来,一道灵力打断了它抽取情思的手。
找到你们了。
自从收回了恶,我把它的灵力炼化成自身的灵力。
如今,两成的灵力,对付两个,绰绰有余。
你再晚点来,就见不到你的夫君了。
黎霄挣断身上的铁链,一跃而起。
哟,还真有两个『娘子』啊。
我白了他一眼。
滚开。碍事。
黎霄瘪了瘪嘴。
我真的很不喜欢你顶着这张脸骂我。
11
赶紧化了它们。
我快速捏诀,灵力瞬间迸发。
很快,它们在我手中渐渐落入下风。
我以灵力聚形成剑,一剑刺入怒的心脏。
一剑划开欲的喉咙。
双手同时收取。
最后,它们化作两道光。
没入我的眉心。
炼化它们需要时间。
黎霄就在地窖里查看。
居然在肉林边发现一个还有气息的男子。
随着我炼化了它们。
地窖开始晃动。
这是它们灵力化成的。
如今它们被我炼化。
这里便要塌了。
这里有个人。
黎霄大喊。
我一跃而起,抓着他的手,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这次这么快就炼化了
我尽力压制体内的躁动。
没有。
还需要一点时间。
说罢,我才注意到他身旁倒在地上的人。
这人你捡的
黎霄这才想起刚刚是救了个人。
便蹲下检查他的状况。
是啊,看他还有呼吸,就顺手捡了。
野男人不能随便捡,你不知道吗我没好气地说。
哎呀,草率了。黎霄顺口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再丢回去吗
罢了,先救回去吧。
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好,都听娘子的。
他说的这些话平日里也会说。
可是现在,我只觉得吵。
好烦躁！
你再乱叫,我可能会割了你的舌头。
或者缝上你的嘴巴！
黎霄看着我,突然双手按住我的肩膀。
眼里露出一丝惊喜。
你现在会生气了！
不知道找回七情的你会是什么样子的
真是越来越期待了。
12
黎霄在照顾那个救回来的男人。
我在炼化那三道情。
随着七情的慢慢恢复。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的师姐,青璃。
还真是我的好师姐。
只因为我的天赋在众位弟子中是最突出的。
她就想尽办法,抢走我的一切。
没关系,我会一一讨回的。
苏若,他醒了,你要见见吗
黎霄在门口敲了敲门。
我整理了一下气息,打开了门。
见见。
原来他叫唐迟逸,是来隋城做买卖的。
结果刚来就被抓了。
唐迟逸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从今以后,我愿意追随两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和黎霄对视一眼。
这是救回来了一个尾巴
行吧,多个人手应该也不错。
夫人需要随从
是在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吗
黎霄这话怪怪的。
没有。
我不需要任何人。
今天都好好休息,明日出发。
我没有给他们提问的机会,直接回了房间。
其实,我现在听到黎霄调侃我的话语,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心口有很多小虫在爬,酥酥麻麻的。
难受。
我需要尽快适应这些感觉。
静心凝神,下一道七情……在东越。
东越临海,海风凛冽。
我不自觉地颤抖。
夫人可是觉得冷
黎霄注意到了我的异常,拿出一件披风。
为夫牵着你,这样就不冷了。
在前往东越的这几天,他总是这样出奇不意。
还真是自顾自地演上瘾了。
或者说,他一直把我当成贺兰心照顾。
真是无微不至。
唐迟逸永远和我们保持三步的距离。
大概是不想靠近黎霄。
确实暖和很多。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黎霄的脸上很快露出一抹压不住的喜色。
那就一直这样牵着,一辈子。
13
我的脚步微顿。
一辈子……
可是我的一辈子太长了。
我可以拒绝吗
贺兰心会答应你的。
……这次轮到他的脚步停住了。
是啊,我不是贺兰心,他那些话都是对贺兰心说的。
我只是暂时占据了她的身体。
我感觉到牵着我的手越发紧了。
他这是怎么了
不开心吗
最后是唐迟逸打断了我们的思绪。
天色不早了,咱们需要找家店住宿。
这几天赶路太累。
我向店家要了水,沐浴更衣。
泡在温暖的浴桶中,我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中。
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苏若……苏若……
是谁
我是贺兰心……
贺兰心你的魂魄还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的魂魄越来越清醒,所以,我才能出现在你的梦里。
大概是我的七情在恢复,让你有了苏醒的力量。
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
我想看到霄郎平平安安地活着。
求你护他。
我微怔。
你放心,等我恢复七情,就可以修复你的魂魄。
你的霄郎自己陪着。
……
贺兰心的声音没再响起。
贺兰心……你还在吗
贺兰心……
苏若……苏若……醒醒……
声音再响起的时候,是黎霄。
我感觉自己的眼皮很沉。
手脚也有些使不出力气。
想来是刚刚和贺兰心的见面,耗费了很多灵力。
苏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快醒醒……
我用尽力气睁开眼睛。
黎霄焦急的样子刚好落在我的眼里。
苏若,苏若！你醒了！太好了！
14
他一把抱住我。
我没有力气推开。
你松开……我推不动,只能说。
不要……你都不知道,你昨夜在浴桶里晕了过去,我都吓死了。
这个男人是不是又把我当成贺兰心了
也对,这原本就是贺兰心的身体。
所以,是你把我抱出来的
黎霄突然弹起来。
呃……你……差点淹死,冻死,我……没想那么多……
我们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没搭理他。
我梦到了……贺兰心……
心儿她……说了什么
让我护你平安。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黎霄别开眼,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心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
它可能叫做……惧。
那我明白了,一切从我们踏入东越开始。
我闭上眼睛,凝聚仙力。
心里默念清明诀。
只一瞬,一道青色的光炸开。
我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锁在一根巨大的石柱上。
黎霄和唐迟逸也被绑着。
我眼前,一个瘦弱的身形蹲在地上。
头发遮挡着脸,看不清。
可是它的气息很熟悉。
是她的惧。
姐姐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我只是想要有人陪着。
可不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
我好怕姐姐不要我。
我不想死……
它就这样蹲在那里,低声自言自语。
为什么你们都要我死
我好怕……
你会怕我打断它,你若会怕,怎么会杀了那么多人
这个阵法会催眠入阵之人。
借梦境催发人的恐惧。
你吞噬这些恐惧,再将人的生魂吸收,身体祭阵。
源源不断,吸收恐惧之力。
惧慢慢起身,露出了那张和我极度相似的脸。
15
你找到我了看来,它们都没有成功。
那我还有机会成功吗
它抬起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
姐姐可以不要杀我吗
我用灵力挣断了束缚我的铁链。
不可以。
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它把自己的灵力聚集,形成一道青色的光球。
它想和我同归于尽。
这时,一旁的唐迟逸醒了。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惊慌。
苏姑娘,小心！它想自爆！
我如何不知道。
我默默将自己的灵力凝于右手心。
闭上眼睛。
为它默哀。
我的七情各自入世,已生出自己的意识。
强行收回,就是断了它们的意识。
是死。
一切结束得很快。
它应该没有感到太多的痛苦吧。
黎霄不知道是入了什么梦魇,一直没有醒。
还是唐迟逸把他背出了东越。
黎公子一直没醒,我去给他找个大夫吧。
好。
他离开后,我用灵力探查了一下他的身体。
怎么会
他的惧不见了。
难道是刚刚在那阵法中被献祭了
如果是,那唐迟逸为什么没事
还是说……
唐迟逸找来大夫看过后,给黎霄开了药。
很快,他醒了。
只是眼神有些奇怪。
黎公子醒了。唐迟逸说,苏小姐很担心你。
我有说过吗
黎霄看着我,也不说话。
这凡人只是被抽走了惧。
怎么就痴傻了
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还是没反应……
傻了我叹了口气,若是如此,你回家吧。
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16
黎霄突然嘿嘿傻笑,一把拉住我的手。
你是我夫人,你得和我一起回家！
他可能也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
突然又变得很暴躁。
你怎么可以嫌弃我,抛下我自己走！
……
黎公子这是……怎么了
唐迟逸默默退后一步。
是不是大夫不行我再去找别的大夫。
我摇了摇头。
没用的。
他七情中的『惧』被抽走了。
所以他现在没办法表达自己害怕的情绪。
什么唐迟逸有些惊讶,他的『惧』不见了
嗯,可能在刚刚的阵法里。
你帮我照看一下他,我出去一下。
好,我来看着他。
我重新回到刚刚的阵法中。
没有惧。
倒是残留着一丝很熟悉的气息。
是她。
师姐,既然来了,不如出来见见
青璃提着一盏人皮灯笼,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她头上的指骨簪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着。
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我的小师妹,你还是如此的聪明,聪明得让人讨厌。
师姐为了杀我,还真是煞费苦心呀。
怎么,我的七情不听话,所以你才让它们来人间历练的吗
也是,毕竟是我的七情。
和我一样讨厌你。
青璃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脸上倒是云淡风轻。
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
哦是吗我叹息。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最后换来的就是你偷走我的七情。
在我渡雷劫时暗算,想要我灰飞烟灭吗
17
是！凭什么你才修行了三百年就可以历劫飞升
我那么努力,五百年了,都还没有飞升。
天资高又怎么样
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
我叹息,摇头。
逆天者,天道诛。我召唤出我的本命剑。
你……青璃震惊地看着我,你居然召唤出了本命剑
你的七情不全,这……怎么可能！
如何不能我剑尖直指她的眉心,你说的,我天赋太高,本命剑而已。
小意思。
哼。青璃冷笑,七情不全,也敢召唤本命剑。
小心剑断人亡。
说完,便消失了。
我收回手里的剑,只觉得可笑。
什么本命剑,我就是吓唬她的。
只有历劫成功,七情淬炼,才能召唤出本命剑。
我现在只找回四情,根本召唤不出本命剑。
这不过是障眼法,就把她吓走了。
现在我知道了,她的目的就是让我的七情在人间历劫。
而它们所收集的,都是她需要的。
她想用邪术提升自己的灵力。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回我最后的三情。
回到客栈的时候。
黎霄和唐迟逸正面对面的坐着。
一个满脸疑惑,一个满脸阴鸷。
你们这是……怎么了
黎霄见我回来,抢先开口。
夫人！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又看向唐迟逸。
苏姑娘,黎公子就这么盯着我看了两个时辰,一动不动。
你要是再不回来,他可能会盯着我一夜。
哦我拍了拍他的手,为何一直盯着唐公子
他鬼鬼祟祟的,肯定做了什么坏事！
真好笑。
好吧,那现在我回来了,没事了,可以让他走了吗
黎霄翻了翻白眼。
赶紧走。
我向唐迟逸表示抱歉,示意他先去休息。
鬼鬼祟祟吗
我倒想看看,是怎样的鬼鬼祟祟。
18
收回了四道情,我的灵力也恢复了大半。
这次,我能清晰地感应到,我的哀和喜都在北野。
北野,雪域千里。
这里是……前朝的古战场。
我记得,前朝的亡国之战就是在这里。
那时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怨气四溢。
可如今,这里并没有弥漫的怨气。
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镇守府。
这里……黎霄看着这座府邸,无比熟悉。
推开镇守府的大门,漫天飞雪从天而降。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的雪,像是眼泪唐迟逸抬起手,接住一片雪花,落掌化水。
眼泪
是了。
这是哀的气息。
何人擅闯我镇守府一个女声从屋里传来。
表妹黎霄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疑惑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
哀在她身上。
我一步步朝她走去。
你为何会留在这里我问。
她的眼泪早已流干,眼眶红肿,却清澈如冰湖。
她看着我,嘴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你终于来了。
我……舍不得走。
这世上,总要有个人,替他们哭。
我心头一震。
她不是不愿归位,而是——
她已与这片土地的哀伤融为一体,成了哀本身。
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
久到快要失去力气。
直到她的出现。
我才能借助她的身体留在这里。
我知道,若我离开,北野的亡魂将再无寄托。她轻声说,他们的悲伤,会变成怨,化作厉鬼。
永世不得安宁。
19
我沉默良久。
我以元神立誓：待我渡劫成功,雷劫淬情之时,必分此处一缕神识,祝此处的亡魂超脱执念,得大安宁。
她笑了,眼泪终于落下。
好。
她缓缓起身,将手中最后一捧灰烬洒向风雪。
然后,她走向我,一道清冷的蓝光,轻轻没入我的眉心。
不是吞噬,而是归还。
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我闭上眼,任那股哀意如潮水般涌入心脉。
表妹因为一时失去了控制而晕倒在地。
没有撕裂,没有暴虐,只有一种……洗净尘埃的宁静。
黎霄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与这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你……在哭。他低声说。
我抬手摸了摸脸——
不知何时,泪水已滑落。
原来,哀归来时,是无声的。
云未晞醒来时,已经忘记了哀的过往。
表哥云未晞没想到醒来时会见到黎霄。
你怎么会在这荒芜的北野黎霄问。
北野云未晞晃了晃脑袋,我……我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父亲去了京城,说是要商讨我与你的……婚事。
婚事黎霄看了看我,可是,我没有见到你父亲。
怎么会云未晞有些慌张,算算日子,父亲出发已有三个月了……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吧
你先别担心。黎霄拍了拍她的肩,等苏若找到她要找的东西,我们一起送你回去。
苏若云未晞瞥了我一眼,她是谁
她是我夫人。
20
……夫人
云未晞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又看了看黎霄。
她在等他一个解释。
唐迟逸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只觉得有些尴尬。
那个……苏姑娘,我去找点水,有些口渴了,你……要一起吗
好。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把时间留给他们。
我和唐迟逸一起走到了一片冰湖之上。
苏姑娘,这里的冰层太厚,恐怕没有办法取水。
无妨。我站在冰层上,却能感觉到脚下的冰面有隐隐碎裂的声音。
你单独叫我出来,难道不是为了引我来这里吗我看着他。
毕竟我的『喜』被你们封印在了这里。
我得找到它呢。
唐迟逸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
苏姑娘聪慧。
难怪恩人让我小心,我确实低估你了。
私人恩怨一会再说吧。
我脚下轻点,冰块碎裂,我直直地坠入冰湖。
这里可以抑制它的气息。
可以阻止我找到它。
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以灵力包裹,顺着心里的感应一直落到最深处。
在这个巨大的深渊,一个浅紫色的身影漂浮在水中。
我的到来好像突然吵醒了她。
她猛地睁开眼,冲着我笑。
终于来了！
它的周身突然散出许多绸带,直往我身上缠。
我没有躲闪,只是看着她把我们越缠越紧。
像一个巨大的球。
姐姐你怎么不躲呢她笑嘻嘻地盯着我。
我为什么要躲
你不怕我吞噬了你吗
哦你可以试试看。
喜看着我的时候真的笑得很真诚。
原来你这么会笑啊。我盯着她,我也想要试试呢。
21
我的手指趁着它不注意,点在它的眉心。
啊！它突然痛苦地大喊。
怎……怎么可能……我明明……喜的脸开始变得狰狞,直到消失。
明明已经绑住我了吗我收回手,好天真,不可取。
我的七情已经收回五道,灵力也恢复了七成。
收了它,简单。
收回喜,我才感受到。
这湖底凝聚着无数的欢笑。
他们利用喜来收集世间的欢笑。
如此,善与恶便被极致地分开。
真是好计谋。
等我们回到镇守府的时候。
黎霄刚好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云未晞。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一谈。云未晞倒是没有想退缩。
好。
表妹,你……黎霄刚想阻止。
无妨。我转身先一步踏出了院子。
你……我都知道了。云未晞跟在我身后开口。
你寻回七情,就会离开了对不对
嗯。
那我可以等你走了,再嫁给表哥。
那时候,贺兰心就会回来。
还是没有你的位置。
云未晞上前一步,拉住了我。
你是说,你会复活贺兰心
我微微点头。
那你呢
你舍得就这样离开吗
我没有七情,有什么舍不得的
可你现在有了。云未晞指着我的心口,你能感受到的,对不对
我能。这里,有我的『恶』、『怒』、『欲』、『惧』、『哀』和『喜』。
不过那又如何。
我迟早要舍弃它们的。
就像你们一样。
我不想再与她多说,直接离开了。
再说下去,可能我也说服不了我自己。
其实,我能感受到那些真真实实的情感。
只是我不敢也不能面对。
苏若,你回来了,我有事要和你说。黎霄拦住我。
好。
22
苏若,表妹一个人离家这么久,舅舅和舅母一定很担心。
所以,我想把她安全地送回去。
我点了点头道：好啊,应该的。
可以吗黎霄好像很高兴,你,答应了
我看着他的笑,心里其实有一丝不高兴。
可是,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当然,我为什么不同意
你早点休息吧,明日就出发。
好！
黎霄好像真的很开心,他还抱了我一下。
月悬高空,我站在月下,望着虚空的远方。
你……不和他告别吗
我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很快,贺兰心就会回来了。
唐迟逸握剑的手紧了紧。
你,为什么不杀我
如果我的七情没有恢复,我会毫不手软地杀了你。
可如今,我需要你帮我。
你会帮我的,对吗
……苏若,你真的要去吗
走吧。我目光坚定,她的骨剑还差最后一步。
我不能让她毁了苍生。
唐迟逸看着我,忽然笑了：你变了。
是。我点头,所以有些事,必须由我终结。
他不再多言,只轻轻一拜：那我,随你赴死。
晨光微熹,雪落无声。
镇守府的门被风轻轻推开,一缕冷风卷着雪粒扑入厅中。
黎霄从昏沉中醒来,额上冷汗未干,心口空荡如被剜去一块。
他猛地坐起,环顾四周——
苏若
无人应答。
他冲进她的房间,床铺整洁,仿佛从未有人睡过。
她的外袍还挂在屏风上,发簪静静躺在案头,茶杯里残茶未冷。
可她的人,不见了。
23
苏若！他疯了一般翻找每一个角落,声音越来越抖。
苏若,你给我出来！
忽然,他看见案上压着一封信。
只有四字。
不必寻我。
信纸在他手中颤抖,下一瞬,被他狠狠攥成一团,砸向墙壁。
不必寻我他低笑,笑声却像哭。
你当我是什么说走就走,说不见就不见
他猛地起身,抓起剑,冲出屋外。
想丢下我呵,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你！
云未晞追出来时,只看见黎霄翻身上马,眼神冷得不像人。
表哥！她喊,你去哪儿
他头也不回,找她。
可苏姑娘说不必寻她……
他猛地回头,眼中血丝密布。
黎霄几乎是怒吼道：她可以不要我,但我不能没有她！
云未晞怔住。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黎霄。
那个温润如玉、病弱温柔的表哥。
此刻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眼神里全是执念与疯狂。
你……你不是说,她只是暂居贺兰心的身体吗
她声音发颤：你爱的,不是她……
住口！黎霄厉声打断,我爱的是她！
是那个拿着眼珠子站在我面前的她！
是那个为我吐血解蛊的她！
是那个明明无心,却为我流泪的她！
他一扯缰绳,马儿嘶鸣,绝尘而去。
云未晞站在雪中,看着那个背影。
她忽然明白——
原来,一个人的深情,也可以如此可怕。
可现在容不得她多想。
她只能翻身上马,追赶他去。
24
再次回到灵山,我只觉得这里已经不是从前的灵山了。
我的好师姐,你还真是大胆。
敢在禁地偷偷建立祭坛。
我知道此行凶多吉少。
可还是要试一试。
我抬脚迈入禁地。
此时的青璃,正立于祭坛之上。
骨剑悬浮,黑气缠绕,哀嚎不绝。
她指尖划破掌心,血滴落符文,低语：只差最后一步了。
风雪骤停。
我独自走来,白衣染尘,步履沉重。
师姐。我轻唤。
青璃回头,眼中闪过狂喜：你竟真敢来
这不正是你所期盼的吗我朝她走去。
她大笑：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吗
只要我拿你祭了这骨剑,这世间,就没人能阻止我了！
她掐诀,血链缠身,开启血阵。
我想反抗,可是这血阵封锁了我所有的灵力。
她开始抽取我的力量。
我无法反抗,任她剥去仙力,撕裂魂魄。
一口血吐在了阵眼处。
唐迟逸突然出现,一剑刺在了我的右肩。
你！我震惊地看着他,小人！
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吧。
青璃笑得狰狞。
他,是我的人。
我的眼前开始模糊。
血慢慢流进阵眼,被骨剑吸收。
血,快要流尽了。
青璃在此时停了手。
阿逸,把她关起来,看好她。
我跌坐在地上,任由他把我关进地牢。
青璃在我口中塞进一颗药丸。
这阵法需要七日,放心吧师妹,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的。
我虚弱地扯了扯唇角。
师姐还真是……好心。
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
我抬起头看她：你说,如果……师父知道你……修炼禁术,会不会……把你……挫骨扬灰呀
25
师父青璃的脸色变了变,又很快恢复,你有没有想过,你被我抽去七情,师父却一直没有去找你呀
他这会只怕已经自身难保了！
哈哈哈……
师父……
难道师父也遭了她的毒手……
好师妹,等过了这七天,我就带你,去见师父。
我叹了口气,没再理她。
七天,恐怕我撑不了七天。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把他的表妹送回家了。
我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第二日,第三日。
青璃都会取我的血。
那骨剑已经生了灵智。
用我的灵根。
我失力倒地。
若不是她每日用灵丹吊着我一口气。
我活不到现在。
师妹,你瞧。她蹲在我面前。
指尖挑起我的下巴,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你的血,让我的剑开了灵智。
它现在,能听懂我说话了。
我艰难地睁眼,看见那骨剑微微颤动。
剑尖指向我,像在渴望。
它喜欢你。青璃笑着,它说,你的魂最香,最甜,最……完整。
我咳出一口血,溅在她雪白的袖上。
她不恼：你还在挣扎可你看看自己——
她取出一面铜镜,放在我眼前。
恐怖如斯。
你说,若黎霄看见你这副模样,还会认出你吗她轻声问,眼里闪着恶意的光。
他会不会吓得转身就走
我望着镜中那具残躯,忽然笑了。
嘴角裂开,渗出血丝。
师姐……我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石板,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她挑眉：什么
将死之魂,最烈。
26
快一点,再快一点……
黎霄的唇已干裂,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
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发白。
眼中布满血丝,只凭一口气在奔跑。
而此时的黎霄已经累死了第五匹马。
随着马儿倒地,他被摔下马。
他被狠狠摔在地上,肩骨撞上山石,发出一声闷响。
可他没有停,立刻爬起,踉跄着往前走。
表哥！云未晞追了三天才追上他。
云未晞快步追上。
表哥！你看看你自己,清醒一点！
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你再这样下去,还没找到她,你就要死了！
黎霄猛地甩开她,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快到了,那座被黑云笼罩的灵山,就在眼前了。
死他的手里握着我留给他的那支玉簪。
那只手因为握得太紧,早已伤痕累累,满是血迹。
我还没有找到她,还没有挽留她……
我不能死……
云未晞看着那还在流血的手,心口猛地一缩。
她忽然懂了。
这不是冲动,不是执迷,不是一时情热。
这是一个人,将另一个人刻进了骨血里。
他不是在找一个女人。
他是在抢回自己的命。
表哥……云未晞声音发颤,你到底……有多爱她
黎霄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灵山。
我不知道什么叫爱。他低声说,我只知道,她若死了,我就活不成了。
她若走了,我就成了空壳。
她若不回头,我就一直追,追到黄泉,追到轮回尽头。
云未晞怔住。
她终于明白——
原来,爱到极致,不是温柔相守。
而是宁可疯魔,也不放手。
27
就在此时,风雪中,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是唐迟逸。
他看着黎霄,又看向云未晞,轻声道：你们终于来了。
是你！黎霄警惕,你不是青璃的人吗
唐迟逸苦笑：我曾是她的棋子。
黎霄死死盯着他：苏若呢
她在灵山禁地。唐迟逸神色凝重。
青璃以她为祭,炼骨剑,七日将成。若再迟一步,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现在,我需要你们助我。
一起救她。
黎霄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等等！云未晞拉住他,禁地有结界,凡人进去必死！
那我就死在她面前。他甩开她的手,只要能见她最后一面。
唐迟逸抬手,指尖金光一闪,一道符印浮现在空中。
我可以破开结界一角,但只有一次机会。
他看着黎霄问道：你敢吗
黎霄没有回答,只抽出断剑,割破手掌,将血滴在符印上。
我以血为誓——若不能救她,我愿魂散,永堕幽冥。
唐迟逸点头,手中金光暴涨。
那就……上山。
灵山之巅,黑云压顶。
祭坛之上,青璃高举骨剑,剑尖直指跪在阵眼中的我。
最后一滴血！她狞笑,献祭吧！
就在此时——
住手！
一声怒吼,撕裂长空。
黎霄从风雪中奔来,肩扛断剑,衣衫染血。
他身后,云未晞踉跄跟随,脸色苍白。
苏若！他扑到祭坛前,却被血链击飞,重重摔在地上。
你来做什么我有些惊讶。
我来找你。他爬起,嘴角流血,却笑得灿烂。
黎霄抬头直视我：苏若,我怕了。
28
我一怔。
我怕你走。他声音颤抖,怕你消失,怕你忘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他缓缓站起,抬手抚上心口：你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住进了这里。
你是我的夫人啊。
话音落下,他心口猛然一震。
一道青光自他体内升起,他的惧情归位。
而我也在这时明白,爱到底是什么。
我笑了,我体内的爱觉醒了。
这一刻的七情归位,竟引动天地异象！
青璃大惊：不可能！你的七情怎可自行归位！
我却笑了。
爱,不是被给予,而是觉醒。
爱所爱之人,爱其锋芒,爱其残缺,爱其不归。
随着七情的归位,我的灵力瞬间恢复。
我的身体也随着复原成我以前的模样。
作为苏若的模样。
我的本命剑随着灵力的汹涌而幻化。
这一刻,天雷翻滚,随时降落。
青璃看着我即将完成蜕变。
她抽出骨剑就向我刺来。
不！青璃怒吼,我要杀了你！
不要！黎霄来不及阻止。
下一刻,骨剑刺进了唐迟逸的身体。
唐迟逸！青璃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
唐迟逸握住刺进他身体的骨剑,笑了。
该放手了。
我本是你的执念,若非当年你抽取苏若的七情。
她的一缕善念误入我的身体,我也不会生出自己的意志。
我不会让你杀了她的。
我不再是……你的棋子……
说完,他化作一道光,消失了。
而此时,我已蜕变完成,本命剑在手。
我以灵力催动,一剑刺穿了师姐的心口。
青璃不可置信。
不……我才是……天选之人……
29
我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配。
雷劫已至,天空乌云密集。
我最后看了一眼黎霄,发自内心地笑了。
黎霄,谢谢你,我爱你。
不要！
天穹裂开,紫雷降世。
净世雷劫,降临！
那雷直劈我和青璃。
我任由那雷淬炼我的肉身。
雷光炸开,照亮世间。
一切过后,我和青璃都消失了。
青璃没有挺过雷劫,已经灰飞烟灭。
我得雷劫淬炼,已超出六道。
我最后看向这凡尘一眼。
霄郎,我把贺兰心还给你了。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黎霄望着我逐渐消失,脱力跪地。
苏若……苏若……你回来……
然后,晕了过去。
你该回家了。
我用全部灵力将贺兰心的身体保留了下来。
散去一身仙骨,随风飘扬。
化作微风,化作雨水,化作世间万物。
雷散后,灵山归寂。
那柄白剑插在山巅,一夜之间化为石像,风雪不侵,草木不生。
后来有人说,那是仙陨之地。
也有人说——
那是我最后的形骸,守着这片我曾来过的尘世。
黎霄醒来时,已在相府。
贺兰心站在床前,眉眼温软,一如当年。
心儿他轻声道,声音沙哑。
她含泪点头：我回来了。
他没说话,只握住她的手,再未松开。
后来,他们成婚,相守,育有一子。
每年雷雨夜,黎霄都会独自上山,到那石剑前站一会儿。
不说话,也不烧香。
只是抬头看天,仿佛在等一道风,拂过他的脸。
——像谁,在轻轻回应。
30
云未晞去了北野,在镇守府旧址建了一座小庙,供无名之灵。
每逢雪落,她便焚香、洒酒,念一句：愿亡者安,生者宁。
有人问她守谁。
她笑而不答。
只有她知道,那庙中供的,不是神,不是鬼。
而是一缕风,一段梦。
和一个她从未真正看清的女子。
多年后,孩童在灵山脚下传唱一首童谣：
雷来时,风起。
白衣不归去。
剑成石,人无迹。
只有春风吹旧衣。
没人知道这歌从何而来。
可每当风过,仿佛有人低语：
霄郎,回家去吧。
我已,无处不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