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晓得新科状元程砚秋与锦衣卫指挥使沈狰是死对头。
他被沈狰当街拦轿刁难,入宫面圣又被其参奏三本。
连醉个酒砸了御赐牌匾,都是沈狰亲自来诏狱关照他。
程砚秋忍无可忍在牢房堵人:沈大人是不是暗恋我
沈狰冷脸将他抵在墙边,镣铐轻响:程大人终于聪明了一回。
次日程砚秋扶着酸软的腰怒踹锦衣卫衙门,却见满院聘礼红妆。
沈狰执他手低笑:嫁我,便允你骑在我头上一辈子。
——
诏狱里的潮气能拧出水来,混杂着铁锈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沉沉地压在人的口鼻上。角落里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呻吟,或是铁链拖过冰冷石地的碎响,更衬得这地方死寂得骇人。程砚秋靠在冰冷的石墙上,身上那件绯色的状元吉服早已皱得不成样子,还溅上了几处酒渍,颜色沉暗。宿醉像一把钝刀子,在他脑袋里不紧不慢地割锯,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眯着眼,试图回想昨夜到底是如何从琼林宴上的众星捧月,一路滚进了这北镇抚司诏狱的最底层。
记忆有些支离破碎。喧嚣的贺喜声,一杯接一杯灌下来的御酒,好像……还有谁撺掇着他去摘宫里那块新挂上的、据说是陛下亲题的文曲星耀匾额再后来……就是他娘的天地旋转,以及一声特别清脆响亮的——哐当!程砚秋猛地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一下。完了。砸了御赐之物,这罪过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藐视天威,砍头都不为过;往小了说,也能勉强辩一句年少轻狂,醉酒失态。但关键在于,这事儿落在谁手里办。脚步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不疾不徐,稳定得令人心头发毛。靴底敲在浸了水的石板上,带着一种独有的、冷硬的韵律,一步步由远及近。诏狱里其他的杂音仿佛都被这脚步声压了下去,连呻吟声都识趣地消失了。
程砚秋的脊背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只是搭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蜷缩。那脚步声在他的牢房门外停住。阴影笼罩下来,隔着粗重的栅栏,也能感受到那股子迫人的寒意。来人一身玄色麒麟服,腰束鸾带,佩绣春刀。身形极高,肩宽腿长,
merely站在那里,就几乎堵死了外面通道里微弱的光线。他的面容隐在昏暗里,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个利落冷硬的下颌线条,还有那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来,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不是锦衣卫指挥使沈狰,又是哪个
程砚秋觉得自个儿的后槽牙有点发痒。这阴魂不散的活阎王。牢门被狱卒哗啦啦地打开,沈狰迈步进来,这狭小逼仄的囚室顿时更显得拥挤,空气都稀薄了几分。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缇骑,如同两尊沉默的杀神。沈狰的目光在程砚秋身上那只余风姿、不见体面的绯袍上停留了一瞬,没什么情绪地开口:程大人,醒了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却比那些声色俱厉的呵斥更让人头皮发紧。程砚秋扯了扯嘴角,试图摆出个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可惜脸色苍白,效果大打折扣:托沈大人的福,还没死透。沈狰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刺,视线扫过一旁狱卒捧着的托盘——上面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份空白的供状。既然醒了,便把昨夜之事,细细交代一遍。为何毁损御物受何人指使同党还有哪些每一个问题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直直砸过来。
程砚秋的火气噌地就冒了起来。他就知道!这姓沈的绝不会放过任何一個能把他往死里整的机会!从放榜那日游街,这厮就当街拦了他的状元轿辇,硬说他仪仗逾制;再到面圣谢恩,这混蛋愣是在金銮殿上参了他三本,从文章辞藻浮夸质疑到人品虚有其表;现在,连他喝醉了酒发疯砸了块牌子,都能扯上受人指使、勾结同党这分明是要把他往谋逆的死路上逼!指使程砚秋嗤笑一声,晃晃悠悠站起身,尽管镣铐加身,依旧扬起了下巴,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烧着火,沈指挥使是不是办案办糊涂了我程砚秋喝酒砸东西,全凭自己高兴,需要谁指使同党昨夜灌我酒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沈大人是不是要把他们全都请来这诏狱,陪你聊聊啊他往前凑了近半步,几乎要撞上沈狰的胸膛,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劲儿,酒气混着他身上原本清冽的墨香,变得有些呛人:还是说,沈大人就这般瞧我不顺眼,千方百计,非要给我按个死罪不可沈巍的身形纹丝不动,连眼神都没闪一下,只垂眸看着他,语气依旧平淡:程大人,例行公事。你若无罪,北镇抚司也不会冤枉你。例行公事程砚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沈指挥使的例行公事,就是专冲着我程砚秋来的是吧从皇城根下到金銮殿上,再到这鬼都不来的诏狱!怎么我刨你家祖坟了还是抢你心上人了值得你这么阴魂不散地盯着我咬!
他越说越气,这些时日积压的憋闷和怒火一股脑地往上涌,烧得他理智全无,口不择言:沈狰,你他娘的是不是一天不找我的茬就浑身不痛快你是不是——某个荒谬绝伦、盘旋在他心头许久却从未当真过的念头,此刻被酒气和怒意蒸腾着,猛地窜上了喉咙口。他几乎是不过脑子地,就把那句话吼了出来:——你是不是暗恋我啊!话一出口,囚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连旁边那两个木头似的缇骑,呼吸好像都顿了一瞬。程砚秋吼完自己也愣了,心跳如擂鼓,一方面是被自己这石破天惊的猜测吓的,另一方面则是被沈狰瞬间变得极其可怕的眼神盯的。那眼神深得像是要把他活剥了。下一刻,天旋地转。程砚秋只觉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掼过来,后背狠狠撞上冰冷潮湿的石墙,撞得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般闷痛。冰冷的镣铐哗啦作响,手腕被一只铁箍般的大手死死攥住,按在头顶。
沈狰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压了上来,将他牢牢困在墙壁和他的胸膛之间,动弹不得。两人鼻尖几乎相抵,呼吸交错。程砚秋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沈狰的声音比刚才更沉,更冷,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意味:程砚秋。程砚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逼近的压迫感弄得浑身汗毛倒竖,挣扎了一下,却如同蚍蜉撼树。他色厉内荏地瞪回去: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沈狰盯着他,半晌,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程大人,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拂过程砚秋的耳廓,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终于聪明了一回。程砚秋的脑子嗡地一声,彻底空白了。什……什么
不等他消化这惊天霹雳,沈狰已经猛地退开一步,恢复了那副冷峻威严的指挥使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说出骇人话语的不是同一个人。程砚秋醉酒失仪,毁损御物,案情未明之前,暂收押候审。沈狰的声音冷硬如铁,吩咐着身后的缇骑,好生看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是!缇骑躬身领命。沈狰最后瞥了程砚秋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程砚秋如坠冰窟,又像是被扔进了沸水里。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阴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度。牢门再次哐当落下,锁链声响刺耳。程砚秋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镣铐发出沉重的声响。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沈狰呼吸烙下的灼热温度,还有那句……
……终于聪明了一回他喃喃自语,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骇、荒谬、恐惧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战栗,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疯了!沈狰疯了!还是他妈的他自己疯了程砚秋是一天后被放出来的。罪名不清不楚,过程稀里糊涂。只说是陛下念他年少成名,初入仕途,且琼林宴上确是百官劝酒过量,恩旨小惩大诫,罚俸半年,令其闭门思过。来放人的是个面生的锦衣卫总旗,态度客气得甚至有些诡异,不但亲自替他除了镣铐,还赔着笑脸说:程大人受委屈了。程砚秋揉着发青的手腕,一头雾水,心里那点因为沈狰那句话掀起的惊涛骇浪非但没平复,反而更加汹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北镇抚司那鬼气森森的大门。回到府邸,沐浴更衣,喝了醒酒汤,又蒙头大睡了一天一夜,程砚秋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但某些画面和声音,却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反复循环播放。尤其是沈狰把他摁在墙上时,那双近在咫尺的、幽深得可怕的眼睛,还有那句低语……操!程砚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绣墩。不行!这口气他咽不下去!凭什么凭什么那姓沈的就能这么戏弄他先是往死里整他,然后又说出那种……那种混账话!把他当什么了诏狱里逗闷子的玩意儿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新科状元郎憋着一肚子邪火,连官服都没换,穿着一身苍青色的直裰就冲出了府门,直奔锦衣卫衙门。路上行人见他脸色铁青,步伐带风,纷纷避让。到了那守卫森严的衙门口,他也不等通报,就要往里闯。
守门的锦衣卫校尉显然认得他,脸色一变,连忙上前阻拦:程大人留步!容我等通传指挥使……通传个屁!程砚秋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那人,滚开!我找沈狰那王八蛋算账!他这般不管不顾地硬闯,门口顿时一阵鸡飞狗跳。更多的锦衣卫围了上来,却又不敢真的对他这位陛下新宠的状元郎动粗,场面一时僵持不下。就在这混乱当口,衙门深处传来一道冷沉的声音:何事喧哗人群分开,沈狰走了出来。他依旧是一身玄色麒麟服,身姿笔挺,面容冷峻,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最后落在程砚秋脸上。程砚秋一看到他,火气直冲顶门,指着他的鼻子就骂:沈狰!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诏狱里你他娘的什么意思!耍我是不是沈巍的目光在他因愤怒而染上薄红的脸上停顿了一瞬,抬手挥退了左右围着的锦衣卫。校尉们如蒙大赦,迅速退开,空出了衙门前的庭院。程砚秋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沈狰,正准备继续输出毕生所学最精彩的骂词,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了院子里的景象。然后,他就像是被一道天雷直劈天灵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张着嘴,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只见锦衣卫衙门那素来肃杀、弥漫着血腥气的宽阔庭院里,此刻竟是……一片灼眼夺目的红!
数不清的朱漆描金的大箱子,一抬挨着一抬,几乎摆满了整个院子。箱盖敞开着,露出里面珠光宝气的金银锭、璀璨夺目的各色宝石、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还有古籍字画、玉器古玩……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缭乱。这……这分明是……聘礼!谁家下聘下到锦衣卫衙门来了!还是说沈狰这杀才终于要娶亲了,顺便向他炫耀程砚秋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超乎想象的场面,cpu彻底烧干了。沈狰却在他惊骇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了过来。日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似乎柔和了那过分冷硬的线条。他停在了程砚秋面前,距离极近。然后,在程砚秋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注视下,沈狰执起了他的一只手。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牢牢地将程砚秋微凉的手指包裹住。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太过诡异,程砚秋甚至忘了甩开。沈狰微微低下头,看着程砚秋那双因为震惊而睁得圆溜的桃花眼,嘴角缓缓牵起一个极浅、却足以让程砚秋毛骨悚然的弧度。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蛊惑的意味,清晰地钻进程砚秋的耳朵里:嫁我。便允你骑在我头上一辈子。程砚秋脸色一红,谁要嫁给你啊。老子终有一天打的你叫程爷爷,话刚落下人就跑没影了,生怕跑慢一步被人发现他耳朵都红了。
婚后日常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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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求娶,锦衣卫衙门当众下聘,指挥使沈狰要娶新科状元程砚秋为妻。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炸翻了整个京城。茶楼酒肆,深宅后院,无人不在议论这桩惊掉人下巴的婚事。有骂沈狰权倾朝野、罔顾人伦的,有嘲程砚秋为了攀附权势连脸面都不要的,更有那等心思活络的,暗自揣测这莫非是陛下平衡朝局、笼络新贵的什么新手段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然而两位当事人,一个冷面阎王,一个混不吝的状元郎,竟都像是聋了瞎了,对外界的声音置若罔闻。圣旨下得飞快,几乎是沈狰递上奏折的次日,宫中就准了这桩婚事,甚至还赐下了不少赏赐,态度暧昧得让一众等着看皇帝雷霆震怒的好事者大跌眼镜。婚事办得极其低调,却又在沈狰的强势下,处处透着不容错辨的郑重。没有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但一应礼仪规制,竟都暗合了最高标准。程砚秋是从自己那冷清的状元府,被一队沉默而煞气腾腾的锦衣卫缇骑,请到了沈狰那守卫森严、平日止小儿夜啼的指挥使府邸的,是夜,红烛高烧。
程砚秋穿着那身赶制出来的、比寻常男子婚服更精致繁复几分的绯色衣袍,坐在铺着大红鸳鸯戏水锦被的婚床上,浑身不自在。房间里喜庆得过分,与他此刻复杂憋闷的心情形成了鲜明对比。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清冷夜气和淡淡酒气的沈狰走了进来。他已换下白日那身威严的麒麟服,只着一身暗红色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少了几分平日的肃杀,却依旧气场迫人。他挥手屏退了屋内伺候的侍女。房门合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红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程砚秋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紧绷,警惕地瞪着步步走近的男人。
沈狰在他面前站定,深邃的目光落在他写满不爽和戒备的脸上,半晌,忽然抬手。程砚秋下意识往后一缩,以为他要做什么。却见沈狰只是伸指,轻轻碰了碰他束发的金冠边缘,声音比平日低沉柔和些许:重不重……程砚秋一肚子准备好的骂词和挑衅,被这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噎了回去,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憋得他俊脸发红。他没好气地拍开沈狰的手,少假惺惺!沈狰,我告诉你,别以为一道圣旨一纸婚书就能怎么样!老子……话没说完,下巴就被两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捏住抬了起来。沈狰俯身,凑得极近,呼吸几乎交融。他的眼神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莫测:告诉你什么告诉你,即便成了婚,你我还是死对头告诉你,今夜洞房花烛,你要与我打一架定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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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内容却惊世骇俗,尤其是最后两个字,被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一种令人心尖发颤的暧昧和危险。程砚秋的脸轰一下全红了,这次是气的,也是臊的。他猛地挣开沈狰的手,豁然起身:打就打!谁怕谁!说着竟真的摆出了个不甚标准的打架起手式,只可惜一身宽大繁复的婚服,削弱了绝大部分气势,只显得色厉内荏,甚至有几分……可爱沈狰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快得让程砚秋以为是烛光晃了眼。他并没接招,反而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自己的衣带。打架,以后有的是机会。沈狰语气平淡,动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我们还是先办正事。
谁是你夫人!程砚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炸得更厉害了,沈狰你唔——!所有的叫嚣和抗议,都被堵了回去。以一种极其霸道、不容抗拒的方式。红帐落下,掩去一室春光。偶尔有压抑的闷哼、气急败坏的咒骂和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传出,最终都化为了更深夜漏里模糊不清的呜咽与低喘。
翌日清晨。
程砚秋是在浑身如同被拆开重组过一遍的酸痛中醒来的。他瞪着头顶陌生的、绣着暗色麒麟纹的帐顶,花了足足三息时间,才将昨夜那些混乱、羞耻、激烈、失控的画面从脑子里拽出来,旋即整张脸青红交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冰凉一片。程砚秋咬着牙,忍着某处难以启齿的不适和腰腿的酸软,艰难地爬起身。看到身上换好的干净中衣,以及那些暧昧的红痕,脸色又黑了一层。房门被轻轻叩响,两个低眉顺眼的侍女端着热水、青盐和衣物进来,恭敬道:公子,大人吩咐奴婢们伺候您起身。早膳已备好了。
程砚秋臭着一张脸,挥退了要上前帮他更衣的侍女,自己胡乱洗漱了,拿起那叠准备好的衣物一看,竟不是他惯常穿的广袖宽袍,而是一身料子极好、款式更显利落挺拔的箭袖锦袍,颜色是他偏爱的竹青,尺寸分毫不差。他哼了一声,还算那厮有点眼色。勉强穿上新衣,束好发,程砚秋绷着脸走出卧室,打算去找沈狰继续算账——虽然具体算什么账,怎么算,他还没想好。指挥使府邸比他想象中更大,也更……冷清。一路行来,下人极少,且个个沉默寡言,见到他均是恭敬行礼,唤一声公子,便迅速退开,绝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府内陈设低调却难掩奢华,处处透着一种属于沈狰的、冷硬而秩序井然的风格。他在回廊下逮住一个像是管事模样的人,没好气地问:沈狰呢
管事躬身回答:回公子,大人一早已去北镇抚司处理公务了。大人吩咐了,您若觉得府里闷,可随时出府散心,只是……管事顿了顿,递上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狰狞的麒麟纹,大人说,请您务必带上这个,若遇麻烦,亮出即可。另外,大人申时左右会回府。程砚秋盯着那块沉甸甸的令牌,心里那股邪火莫名堵得更厉害了。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圈养金丝雀的手段他一把抓过令牌,揣进怀里,冷着脸:知道了。出得府门,呼吸到外面的空气,程砚秋才觉得胸口的闷气散了些许。他如今是京城风云人物,走在大街上,回头率极高,各种探究、好奇、鄙夷、羡慕的目光交织而来,窃窃私语不绝于耳。若是从前,程砚秋或许还会嬉皮笑脸地朝那些姑娘们抛个媚眼,如今却只觉得烦躁,看谁都不顺眼。在茶楼听了半耳朵关于自己和沈狰的香艳离谱传闻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摔了茶杯,黑着脸打道回府。回到那座压抑的府邸,沈狰还没回来。
程砚秋百无聊赖,像一头困兽般在偌大的府邸里转悠。书房倒是没人拦他,他走进去,里面一水儿的兵法国策、刑律卷宗,冷硬得跟它的主人一样无趣。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是书案一角,摆着一套明显是新置的、价值不菲的汝窑茶具,旁边还有一小罐他喜欢的明前龙井。程砚秋盯着那茶具看了半晌,最终哼了一声,没去碰。他又晃到了府里的演武场。场地开阔,兵器架上寒光闪闪。他一时手痒,拿起一张弓,试了试,结果发现这弓力道极强,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拉开一半,胳膊酸软得更厉害了——都是昨夜折腾的!
程状元顿时迁怒,愤愤地把弓扔回架上,骂了一句:沈狰你个王八蛋!在骂我低沉的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吓了程砚秋一跳。他猛地回头,只见沈狰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演武场入口处,一身麒麟服还未换下,目光落在他刚才扔回去的那张弓上,又缓缓移到他明显有些不自然的站姿上。程砚秋像是干坏事被逮个正着,脸上有点挂不住,立刻竖起浑身尖刺:骂你怎么了不行吗你这什么破弓,一点都不好用!沈狰没计较他的态度,迈步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忽然伸手,按向他的后腰。
程砚秋触电般想躲,却没快过沈狰的手。温热有力的掌心隔着衣料,不轻不重地按揉着那酸软的部位。还酸沈大人语气平静得像在问吃饭了没。程砚秋耳根瞬间爆红,又羞又怒,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滚!少碰我!老子好得很!沈狰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目光扫过他微红的耳尖,道:我让人从宫里太医署拿了药膏,晚上再用一次。程砚秋:……他现在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或者把眼前这人毒哑了。晚饭时分,气氛依旧诡异。菜肴极其丰盛,且一大半都是程砚秋偏爱的口味,做得精致无比。沈狰吃饭时沉默不语,姿态优雅却速度不慢。
程砚秋憋着一肚子气,化愤怒为食量,埋头苦吃,专挑那盘炙羊肉下手,吃得毫无状元风范。一双筷子伸过来,夹走了一块他刚看中的、烤得焦香四溢的羊排。程砚秋怒目而视。沈狰面不改色地将那块羊排放到自己碗里,然后……用公筷夹了一块更嫩、已剔除了骨头的羊肉,放到程砚秋碗中,言简意赅:上火,那块太焦了。程砚秋看着碗里那块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意思!夜里就寝,又是一场无声的较量。程砚秋坚决要求分被而眠,甚至想直接去睡书房。沈狰只淡淡一句:陛下可能随时会召见夫妇一同入宫问话,分房而居,你想抗旨程砚秋:……
最终,程状元咬牙切齿地接受了同床共枕,但坚决地把一床被子卷成了蚕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沈狰,睡在床的最外侧,以示划清界限。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就在程砚秋以为沈狰已经睡了,自己也撑不住眼皮开始打架时,一条结实的手臂却突然横了过来,连人带被子,一起揽了过去,圈进一个温热坚实的怀抱里。程砚秋瞬间惊醒,挣扎:放开!别动。沈狰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低沉地响在他耳后,睡觉。
那手臂箍得极紧,根本挣脱不开。挣扎间,程砚秋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和体温,还有一种独属于沈狰的、冷冽又危险的气息,将他牢牢包裹。他僵着身体,气得想咬人,却又莫名地……在这种绝对的禁锢和力量差距下,生出一丝无力反抗的困倦。妈的。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最终敌不过身体的疲惫和那股莫名的心安(),竟真的在那充满侵略性的怀抱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隐约间,似乎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极轻地碰了碰他的发顶。
---这样的日子,磕磕绊绊地过着。
程砚秋依旧每天变着法子找茬,不是嫌弃沈狰管得太宽,就是抱怨府里太闷,要么就是故意在沈狰处理公务时去捣乱。沈狰大多数时候都由着他闹,只在某些底线问题上异常强硬。比如程砚秋喝酒可以,但若再敢醉得不省人事被外人捡了去,下场会很惨;比如出门必须带令牌,天黑前必须回府;再比如,晚上必须回主屋睡觉。
程砚秋嘴上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诚实地一一照做——主要是打不过,也跑不了。外界关于他们的传闻渐渐变了风向。从最初惊世骇俗的鄙夷,慢慢变成了好奇和难以置信。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冷面阎王沈指挥使下朝后,去东街买了新出炉的、状元郎最爱吃的桂花糕拎回府。还有人爆料,曾在某次勋贵宴席上,目睹程状元不过多喝了两杯,就被沈指挥使一个眼神看得默默放下了酒杯,事后沈指挥使还亲自给人喂了解酒汤。
最离谱的是,据说有御史吃饱了撑的参程砚秋行为不端、有辱斯文,奏折还没送到御前,就被沈狰在北镇抚司请去喝了半天茶,出来后就大病一场,再不敢多嘴。全京城的人都懵了:这哪儿是死对头这分明是找了个活祖宗供着吧沈狰这哪里是娶妻,分明是请了个小祖宗回来,还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惯着哄着的那种。
而对于程砚秋来说,这种被死对头全方位管束、却又在细节处被无声纵容的日子,过得别别扭扭,又诡异地……逐渐习惯。直到某天夜里,一番云雨初歇。程砚秋累得手指都不想动,懒洋洋地趴在沈狰怀里,享受着事后难得的温存(主要是沈狰手法恰到好处的揉腰服务)。他半眯着眼,像只餍足的猫,忽然想起什么,用脚趾蹭了蹭沈狰的小腿,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哎,沈狰,你老实说,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惦记上小爷我的沈狰按摩的动作顿了一下。
黑暗中,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琼林宴,你高中榜首,披红游街,跨马过御街时,扔了自己的状元冠,抢了路旁小姑娘篮子里所有的花,笑得比洛阳最盛的牡丹还招摇。那时我在茶楼上看你,就在想——程砚秋竖起了耳朵。沈狰的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危险的意味:这么招摇的人,合该锁起来,只能给我一个人看。程砚秋:……
他默默地、默默地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得,他这哪是嫁了个死对头。这分明是招惹了个从那么早就开始处心积虑、偏执成狂的活阎王。但奇怪的是,心里除了后知后觉的毛骨悚然,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酥麻的悸动。他悄悄伸出手,环住了沈狰的腰。锁你大爷……状元郎的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出来,带着浓浓的困意和一丝几不可闻的认命,……睡觉。沈狰收紧手臂,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窗外月色正好,屋内红帐春暖。死对头变枕边人的婚后日常,鸡飞狗跳也罢,别别扭扭也好,终究是渐入佳境,甜意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