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五千人的大群里,收到了总裁傅云洲亲自发出的全员邮件。
主题是:关于员工苏晚离职及集团未来新规划的通知。
苏晚是我。
邮件正文写着:感谢苏晚女士为公司背负财务漏洞的罪责,并自愿入狱三年。
她的牺牲,为集团赢得了宝贵的发展时间。
为庆祝集团重获新生,我将与副总裁许清嘉女士下月完婚。
许清嘉才是那场财务犯罪的真正主谋。
邮件最后,还附上了一张精美的电子婚礼请柬。
我正通过监狱的探视电话,读着律师念给我的这封邮件。
我笑了笑,对面前的狱警说。
警官,我申请翻案,实名举报主犯傅云洲与许清嘉,这大概能让我减刑多久
冰冷的听筒贴在耳廓,像一块墓碑。
狱警面无表情地站在我对面,玻璃隔开了两个世界。
电话那头,张律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一字一句地,将傅云洲那封杀人诛心的邮件,钉进我的脑子里。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
感谢苏晚女士为公司背负财务漏洞的罪责,并自愿入狱三年。
她的牺牲,为集团赢得了宝贵的发展时间。
为庆祝集团重获新生,我将与副总裁许清嘉女士下月完婚。
我入狱前,傅云洲曾抱着我,信誓旦旦。
晚晚,等我,三年。我会把一切处理干净,风风光光地接你出来。
我信了。
就像我信了七年的感情,信了他说的每一句情话,信了他许诺的每一个未来。
现在,这些信任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通过五千人公司大群,公之于众的,血淋淋的笑话。
张律师还在念,念那张精美的电子请柬,上面的烫金字体仿佛在灼烧我的耳膜。
张律师,我打断他,你觉得这封邮件,算不算一份公开的招供书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大概是震惊,是同情,或许还有一丝职业性的为难。
苏晚,他终于开口,傅云洲这一手太绝了。他把你的‘顶罪’包装成了‘牺牲’,把自己塑造成了重情重义、为集团忍痛割爱的形象。现在全公司,甚至整个商界,都只会赞美他的担当和许清嘉的胜利。
是吗我轻声问。
是。他甚至还暗示,给你家人留了一大笔‘补偿金’,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所以,在他编造的故事里,我成了一个深明大义的圣人,一个用自己的前途,为前男友和闺蜜的婚礼献上祝福的垫脚石
我的内心,有一座火山正在死去。
岩浆冷却,凝固成坚硬而冰冷的黑曜石。
入狱一年,我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
每天重复的劳动,单调的饭菜,熄灯后无尽的黑暗。
我靠着对傅云洲的思念和期待,才没有被这铁窗磨掉所有的棱角。
可我没想到,他没有给我递来绳索,而是直接朝井底扔下了一块巨石。
还要在井口,为我的死亡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典。
真好。
好得让我笑出了声。
苏晚你……你还好吗张律师的声音透着担忧。
我很好,张律师。前所未有的好。
我放下电话,隔着玻璃,对那名一直盯着我的狱警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警官,我申请翻案。
狱警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要实名举报。举报傅氏集团总裁傅云洲,副总裁许清嘉,才是那起三亿财务亏空案的真正主谋。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这里,有他们全部的犯罪证据。
狱警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
你确定翻案申请一旦提交,就没有回头路了。如果举报不实,属于诬告,会罪加一等。
我确定。我看着他,警官,你知道吗一个死心塌地爱了七年的人,突然告诉你他要娶别人了,还把你当成婚礼献祭的祭品,广而告之。
这种情况下,你猜,我能提供的证据,会有多致命
我重新拿起电话。
张律师,你听到了。我要翻案,我要告他们。这单,你接,还是不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
我知道这案子有多棘手。傅云洲在A市只手遮天,我一个阶下囚,想撼动他,无异于蚍蜉撼树。
接。
张律师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晚,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就算倾家荡产,我也陪你把这场官司打到底!
我挂了电话,对着狱警,再次重复。
警官,麻烦了,启动程序吧。
我的翻案申请,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傅氏集团内部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然后迅速被压了下去。
消息传到傅云洲耳朵里时,他正和许清嘉在顶层会所挑选婚戒。
翻案傅云洲嗤笑一声,将一颗鸽子蛋戴在许清嘉纤细的手指上,她拿什么翻用她在监狱里糊的纸盒子吗
许清嘉依偎在他怀里,柔弱无骨。
云洲,你别这么说晚晚姐。她一个人在里面,肯定很难熬,胡思乱想也是正常的。要不……我们去看看她好好劝劝她。
劝她傅云洲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我的好清嘉,你就是太善良了。对一条疯狗,你越是理她,她咬得越欢。让她折腾,等她闹够了,发现什么用都没有,自然就绝望了。
可是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傅云洲打断她,语气里是全然的掌控与轻蔑,所有证据链都指向她,人证物证俱全,她亲口认的罪,字也签了。她现在就是个笑话,一个毫无信誉的罪犯。她的话,谁会信
许清嘉终于笑了,将头埋进他怀里。
云洲,你真好。
他们的对话,几天后由张律师转述给了我。
在监狱的第二次会面室里,我面前没有纸,没有笔。
他们放松警惕了,这是好事。我对张律师说。
可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张律师眉头紧锁,傅云洲已经把所有知情的老人都清理干净了,财务系统也迭代了好几版,当年的数据……恐怕早就被覆盖销毁了。
销毁不了。
我伸出食指,在布满划痕的桌面上,用清水画出一条条线。
傅氏的财务系统是我亲手搭建的。每一行代码,每一个数据接口,都刻在我脑子里。
我的手指在桌面上移动,画出一个复杂的网络拓扑图。
他以为销毁了主服务器数据就万事大吉了蠢货。
在欧洲,有一个代号‘遗忘岛’的数据中心,那里有一台我们早期用来做灾备的物理服务器。五年前,因为成本问题,集团就停止续费了。傅云洲那种过河拆桥的性格,肯定早就忘了它的存在。
张律师的呼吸急促起来。
你的意思是……
按照数据中心的规定,对于停止续费但未取走的服务器,他们会进行物理断网,但至少会保留五年才会格式化。我敢肯定,上面有未经篡改的、最原始的账目数据备份。
我抬起头,看着他。
那才是真正的账本。傅云洲和许清嘉,每一笔通过海外空壳公司洗出去的钱,上面都记得清清楚楚。
张律师激动得手都在抖。
地址!服务器的物理地址和后台路径!
我报出一串复杂的地址和登录信息。
还有,我叫住准备立刻去办事的张律师,光有数据不够,我需要人证。
可你刚才说,知情人都被……
他是清理了高层,但他忘了,真正执行命令的,是那些不起眼的中层。
我在桌面上写下三个名字。
李明,前审计部经理。因为质疑许清嘉主导的‘金丝雀’项目账目不清,被边缘化,最后被迫辞职。
王芳,前海外事业部总监。反对与一家来路不明的离岸公司合作,被许清嘉穿小鞋,最后抑郁离职。
还有陈海,我的老部下。他负责的就是服务器维护,被许清嘉找了个理由开除了。
他们手里,一定都保留着当初的会议记录、邮件或者一些关键草稿。去找他们,告诉他们,苏晚回来了,要清算旧账。
张律师用力点头,他像是看到了一线曙光。
几天后,傅云洲的内线告诉他,我在狱中行为异常。
听说天天在墙上画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代码,见谁都说自己是救世主。内线在电话里说。
傅云洲听完,彻底放了心。
看来是真疯了。他挂掉电话,对许清嘉说,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连当个笑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婚礼的事,可以再高调一点。
他不知道。
我画的不是画,是他的商业帝国的墓碑。
我念的不是咒语,是我为他精心准备的,葬礼的悼词。
张律师的第一个目标,是前审计部经理,李明。
过程并不顺利。
别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明隔着防盗门,连面都不肯露。
他现在一家小公司当会计,日子过得安稳,再也不想卷进任何与傅氏有关的是非里。
傅云洲的手段,他见识过。
那种被整个行业拉黑,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恐惧,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李经理,苏晚女士说了,只要你肯出面,她保证……
我不需要任何保证!李明粗暴地打断张律师,你们走吧!我老婆快下班了,我不想让她看到你们!
张律师吃了闭门羹,但他没有放弃。
第二次,他带去了一封我写的亲笔信。
信封里没有长篇大论的请求,也没有任何利益的许诺。
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我手写的一行字:
项目代码:Phoenix-0713。
张律师将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门内,是长久的沉默。
Phoenix,凤凰。
0713,是李明女儿的生日。
这是五年前,李明呕心沥血主导的一个财务优化项目,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得意的作品。
这个项目,本可以让集团的资金周转率提升五个百分点。
但在最终提报的前一天,项目成果被当时还是傅云洲助理的许清嘉全盘剽窃,换了个名字,成了她上位的敲门砖。
李明去申诉,却被傅云洲以破坏团队团结为由,打入了冷宫。
这是他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一个真正属于创造者的荣耀,被人无耻地窃取,还反过来踩上一脚。
那天晚上,张律师接到了李明的电话。
明天上午十点,到我办公室来。我只有半小时时间。
第二天,张律师拿到了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被标记为草稿的内部审计报告。
里面清晰地记录了金丝雀项目启动初期,第一笔五千万资金的异常流向。
这笔钱,没有进入项目供应链,而是通过一个空壳公司,转入了许清嘉在海外的私人账户。
李明当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的报告还没提交,就被调离了岗位。
这份草稿,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心眼。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李明把文件推给张律师,我还有家庭,有女儿要养。我不敢出庭,这份东西,你们就当是匿名举报吧。
足够了。张律师郑重地收好文件,李经理,谢谢你。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李明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傅云洲和许清嘉的世纪婚礼,正在如火如荼地筹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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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纱是意大利顶级设计师手工定制,空运而来。
婚宴定在全城最奢华的七星级酒店,据说一桌的价格,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
媒体每天都在用极尽夸张的词汇,报道着这场即将到来的盛事。
霸道总裁与灰姑娘的童话成真!
强强联合,傅氏集团将开启新纪元!
许清嘉享受着这一切。
她甚至接受了一个独家专访。
镜头前,她楚楚动人,眼含热泪。
其实,我心里一直很感谢一个人,那就是晚晚姐。
当初如果不是她,我和云洲可能走不到今天。她是个伟大的女性,她的牺牲,成全了我和云洲,也成全了整个集团。
我听说她在里面状态不太好,我很担心。等婚礼结束,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申请探视,我希望能亲自开导她,让她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这番绿茶味熏天的言论,为她赢得了无数赞美。
网络上,全是夸她善良、大度、不计前嫌的声音。
而我,成了那个活在阴暗角落里,需要她来普度的可怜虫。
张律师把采访视频拿给我看的时候,气得手都在发抖。
我却很平静。
让她说,说得越多越好。
捧得越高,才会摔得越惨。
婚礼是哪天来着我问。
下周六。
挺好的日子。我点点头,适合送一份大礼。
张律师的效率很高。
有了李明那份关键的审计报告草稿作为突破口,加上我提供的服务器线索,他成功说服了法院,同意对我的案件进行重新审查。
第一次听证会,就定在傅云洲婚礼的前两天。
更让我惊喜的是,李明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竟然同意了出庭作证。
我想了很久,他在电话里对张律师说,如果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敢站出来,那还谈什么正义我女儿今年上高中,我希望她知道,她爸爸不是一个懦夫。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我甚至开始想象,走出这里后,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
那一定很温暖。
希望,像一株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我枯寂的心里,疯狂生长。
听证会前夜。
我睡得很不安稳,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法庭上,傅云洲和许清嘉戴着手铐,被法警押走。
阳光灿烂,我自由了。
凌晨三点,我被噩梦惊醒,再也无法入睡。
我不知道,真正的噩梦,此刻正在现实中上演。
市中心医院,ICU。
李明唯一的女儿,在晚自习回家路上,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飞。
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命是保住了,但人陷入了深度昏迷,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能不能醒来,全看天意。
李明和妻子守在ICU外,一夜白头。
凌晨四点,李明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无法追踪的匿名号码。
他颤抖着手接通,电话那头,是一个经过处理的,分不清男女的电子音。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
你明天在法庭上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决定你女儿的呼吸机,是开,还是关。
电话挂断。
李明瘫倒在地,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哀嚎。
第二天上午十点,听证会准时开始。
我通过视频连线,出现在法庭的屏幕上。
我看到了李明,他坐在证人席,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我知道,出事了。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法官开始提问。
证人李明,请你确认,你交给律师的这份内部审计报告草稿,是否由你本人所写,内容是否属实
李明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镜头,和我对视。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痛苦、挣扎,和……哀求。
他在求我,原谅他。
我的血液,一寸寸变冷。
时间仿佛静止了。
整个法庭都在等他的回答。
终于,他开口了。
报告……是我伪造的。
轰——
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整个世界,瞬间失聪。
我只能看到李明的嘴唇在一张一合。
我……我对不起法庭。因为之前被公司辞退,我一直怀恨在心,所以才伪造了这份文件,想要报复傅总和许总。
我愿意承担一切法律责任。
他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法庭内一片哗然。
法官敲响法槌,竭力维持秩序。
屏幕上,傅云洲的代理律师站了起来,满脸的胜券在握。
法官阁下,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诬告!一场由阶下囚和心怀不满的前员工,精心策划的闹剧!
我看着屏幕里的一切。
看着李明痛苦到扭曲的脸。
看着傅云洲律师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看着法官脸上流露出的失望与不耐。
那棵在我心里刚刚长出的,名为希望的嫩芽,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连根拔起,碾得粉碎。
我唯一的希望,我翻案的唯一指望,就在我的眼前,用最惨烈的方式,瞬间破灭。
我的世界,重新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休庭。
法官宣布,由于关键证人当庭翻供,证据不再成立,本次翻案申请审查,到此结束。
这意味着,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屏幕被切断,我眼前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墙壁。
张律师冲了进来,他的脸苍白如纸。
苏晚,我……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李明的女儿……
我猜到了。我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
除了傅云洲,没人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他不仅要赢,还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把我所有的希望,一点点捏碎,让我看清楚,我和他之间的差距,是天与地,是神与蝼蚁。
他要我在最深的绝望里,忏悔自己的不自量力。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张律师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这个坚强的男人,此刻眼眶通红。
不。
我站起身。
还没结束。
我走到门口,对着狱警说:我要见法官,立刻。我有新的情况要陈述。
狱警有些为难,但看着我,最终还是通过内部电话进行了通报。
十分钟后,我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问询室。
主审法官坐在我对面,他的表情很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悦。
苏晚,我希望你明白,法庭不是你表演的舞台。基于你今天造成的混乱,我随时可以驳回你未来所有的申诉权利。
法官阁下,我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我请求您给我五分钟。五分钟后,如果您觉得我还在胡闹,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他沉默地看着我,最终点了点头。
说吧。
我深吸一口气,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旁边列席的一位国家经济犯罪调查局的观察员,都愣住了。
我不再纠结于那三亿的财务漏洞案。
我现在要举报的,是另一件事。
我实名举报,傅氏集团,在过去五年间,涉嫌利用其复杂的海外子公司网络,进行大规模、系统性的洗钱犯罪活动,总金额,预估超过五十亿。
法官的眉毛挑了起来。
那位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经侦局观察员,身体微微前倾。
我没有停顿,语速极快,但逻辑清晰。
傅云洲的洗钱网络,主要通过三个渠道完成。第一,利用离岸信托和空壳公司,在国际艺术品拍卖市场上进行高买低卖,制造合法的资金损耗,一幅画的流转,就能洗白上亿资金。
第二,投资并控股多家海外的虚拟货币交易所。他们利用不同国家的监管漏洞,通过高频的对敲交易,将黑钱兑换成比特币等主流加密货币,再通过上百个分散的钱包地址,化整为零,转回境内。
第三,也是最隐秘的一环。他们收购了非洲某国的几家小型矿业公司,利用虚假的矿产勘探和开采合同,将巨额资金以‘投资款’的名义转移出境,再通过当地的地下钱庄,完成洗白。
我说出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专业术语,其逻辑之严密,细节之精确,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财务人员,甚至一个集团CFO的认知范畴。
这更像是一个,犯罪网络的顶层设计师,才能拥有的视角。
问询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位经侦局的观察员,已经站了起来,他的手,紧紧握着手机。
我看着法官,抛出了最后一击。
我刚才提到的那台,代号‘遗忘岛’的服务器。上面不仅有财务漏洞案的原始账目,更有这个庞大洗钱网络的——‘影子账本’。
上面记录了傅云洲授权的每一笔非法交易,和许清嘉具体操盘的每一笔资金流向。
我,就是那个为他们设计并维护这套系统的,最初的架构师。
我终于说完了。
法官看着我,足足沉默了一分钟。
他拿起电话,只说了一句话。
休庭取消,案件性质变更。立刻封存所有卷宗,将嫌疑人……不,将证人苏晚,进行最高级别的隔离保护。
他放下电话,看向那位早已在通话的经侦局观察-员。
对方挂掉电话,对我宣布。
苏晚女士,国家经济犯罪调查局,现在正式就傅氏集团涉嫌重大洗钱案,成立特级专案组。从这一刻起,你将作为本案最重要的污点证人,由我们全程负责你的安全。
我赢了。
我放弃了在棋盘上和他一颗一颗地兑子。
而是选择,直接掀了整个棋盘。
我被转移到了一个安全屋。
这里没有铁窗,只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但我看不到。
我的世界,只有四面墙壁和一台连接着专案组的加密通讯设备。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我不知道过去了三天还是五天。
我只是在等。
等那台沉睡在欧洲的服务器,发出它的哀鸣。
通讯设备上的绿灯闪烁起来。
是专案组的负责人,李队。
苏晚女士,找到它了。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就在你说的那个地址,那个机柜,那台被遗忘的戴尔服务器。
它像一口被尘封的棺材,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握住通讯器,指尖冰冷。
数据呢
我们的技术专家,国内最顶尖的那几位,飞了过去。
他们说,傅云洲的人做过好几层物理和逻辑删除,手法很专业。
但是,他们低估了你当初留下的‘后门’。
也低估了我们恢复数据的决心。
李队停顿了一下。
我们恢复了99.8%的底层数据。
苏晚女士,我们找到了两套账本。
我的呼吸停滞了。
一套,是给所有人看的,天衣无缝,完美无瑕。
另一套,藏在你设计的加密分区里,我们叫它‘影子账本’。
那不是账本。
那是傅氏集团的一部罪恶史。
我闭上眼睛。
那些我亲手构建的数据结构,那些我被迫记录的肮脏交易,此刻正像一群亡魂,从数字的坟墓里爬了出来。
影子账本上,清晰地记录了许清嘉是如何利用‘金丝雀’项目,制造出三亿的财务漏洞。
目的,是为了填补她操盘洗钱时,因为愚蠢和贪婪造成的巨额亏空。
上面还有傅云洲的数字签名授权。
每一笔,都有。
他不仅知情,他还是最大的获利者。
苏晚女士,你提供的所有关于洗钱网络的指控,艺术品交易,虚拟货币,非洲矿产……
全部被证实。
证据链已经完全闭合。
我们拿到了足以把傅氏集团,连同它的缔造者,一起送进坟墓的铁证。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这口气,在我胸口憋了太久太久。
久到快要让我窒息。
傅云洲和许清嘉呢我问。
他们他们正在为他们的世纪婚礼做最后的准备。
我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许清嘉昨天刚刚去取了她那件定制婚纱,据说上面镶了一万颗钻石。
傅云洲包下了全城所有的户外大屏,准备直播他们的婚礼,让全A市的人,都见证他们的幸福。
他们的婚礼请柬,昨天刚刚送到我们局长的办公桌上。
真是……体贴啊。
我笑了。
无声地,畅快地笑了。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是滚烫的。
李队,他们的婚礼是后天,对吗
是的,后天上午十点,在圣三一教堂。
那真是个好日子。
宜嫁娶,宜审判。
我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这一次,我仿佛能看清楼下每一辆车的轮廓。
能听到这座城市的脉搏。
傅云洲。
许清嘉。
你们的婚礼,一定很盛大吧。
可惜,我不能亲自到场祝福了。
不过没关系。
我已经为你们,准备了一份最特别的贺礼。
一份用你们的帝国,和你们的未来,精心打包的……
讣告。
婚礼当天。
A市的天空,万里无云。
我坐在安全屋里,面前的巨大屏幕上,正同步直播着圣三一教堂的现场。
镜头从铺满白玫瑰的红毯一路摇过,扫过每一张在座名流的脸。
政界的,商界的,演艺界的。
A市最有权势,最光鲜亮丽的一群人,此刻都带着得体的微笑,来为这场世纪婚礼捧场。
他们是傅云洲商业帝国的点缀,是他权力的勋章。
许清嘉挽着她父亲的手臂,出现在教堂门口。
她穿着那件镶满钻石的婚纱,在阳光下,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脸上的幸福,纯洁得像个天使。
一个踩着我的尸骨,爬上圣坛的天使。
傅云洲站在神父面前,他穿着顶级的定制礼服,英俊得无可挑剔。
他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许清嘉,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和当年对我许下承诺时,一模一样。
真恶心。
我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宣誓,祝福。
神父问:傅云洲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许清嘉女士为妻,无论……
我愿意。
他抢着回答,迫不及待。
神父又问:许清嘉女士,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她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眼泛泪光。
多感人啊。
简直是年度最佳爱情典范。
接下来,是交换戒指的环节。
伴郎递上戒指盒。
傅云洲拿出那枚巨大的钻戒,握住许清嘉的手。
就是现在。
我对着通讯器,轻声说了一句。
行动。
教堂厚重的橡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阳光涌入,逆光中,几十名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从教堂两侧的通道,同时涌入。
他们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像一首庄严的进行曲。
一瞬间,所有的音乐都停了。
所有的宾客都惊愕地回头。
闪光灯开始疯狂闪烁,但这次,不再是为新人,而是为这群不速之客。
为首的李队,径直走到圣坛前。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傅云洲,许清嘉。
根据《刑法》第191条,你们涉嫌重大洗钱罪。
根据《刑法》第224条,你们涉嫌合同诈骗罪。
根据……
李队每念出一条罪名,傅云洲的脸就白一分。
许清嘉已经完全傻了,她握着傅云洲的手,不停地抖。
经最高检察院批准,现依法对你们进行逮捕。
李队说完,合上文件。
带走。
两名执法人员走上前,拿出手铐。
我看谁敢!
傅云洲终于反应过来,他猛地推开执法人员。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知道今天这里坐着的是谁吗
他指着台下的那些名流。
王市长!刘书记!马董!你们就看着他们这么胡来吗
被点到名字的人,纷纷避开他的目光,有的甚至开始悄悄往后门挪。
树倒猢狲散。
原来戏文里唱的,都是真的。
李队不为所动。
傅云洲,你的帝国,已经亡了。
反抗,只会让你罪加一等。
冰冷的手铐,终于咔哒一声,锁住了傅云洲的手腕。
也锁住了他所有的狂妄和幻想。
许清嘉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精神彻底崩溃了。
不是我!不是我!
她尖叫起来,婚纱的钻石在挣扎中,划破了她的皮肤。
是他!是傅云洲指使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逼我的!
她像个疯子一样,指着傅云洲。
他说爱我!他说会保护我!都是骗人的!是他想吞掉那笔钱!是他让我去做的!
真精彩。
我差点就要鼓掌了。
傅云洲看着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但他没有暴怒,反而冷笑起来。
他在被押送着经过他的律师时,停了一下。
告诉检察官。
我手里,有许清嘉当初为了上位,主动向我献计,提议用财务漏洞掩盖亏空的全部录音。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许清嘉的尖叫,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傅云洲,那张天使般的脸上,只剩下死灰色的绝望。
狗咬狗。
真是一出好戏。
我关掉屏幕。
教堂里的闹剧,已经不需要再看了。
窗外的阳光,前所未有的明媚。
帝国的崩塌,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迅速。
就像一场华丽的雪崩。
逮捕的第二天,周一开盘。
傅氏集团的股价,没有任何悬念地,一字跌停。
上万亿的庞大商业体,在开盘后的短短几秒钟内,就失去了所有的流动性。
封单的金额,是一个天文数字。
百亿市值,在一天之内,灰飞烟灭。
紧接着,证监会发布公告。
因涉嫌重大违法违规,傅氏集团被强制停牌,立案调查。
这意味着,它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
等待它的,只有破产清算。
张律师来看我的时候,带来了厚厚一沓报纸。
每一份的头版头条,都是傅云洲和许清嘉穿着礼服和婚纱,被戴上手铐的照片。
标题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
世纪婚礼变世纪抓捕!
商业巨鳄的罪恶末路!
从神坛到囚车:傅氏帝国的覆灭!
张律师,我问他,那些被套牢的股民怎么办
专案组已经联合法院,冻结了傅云洲和许清嘉名下所有的个人资产。
包括房产,股票,基金,信托,还有他们藏在海外的那些。
这些钱,会优先用来赔偿股民的损失,和缴纳天价罚款。
他们现在,真正的一贫如洗了。
那些去参加婚礼的名流呢
张律师冷笑一声。
跑得比谁都快。
婚礼第二天,就十几家公司联合发表声明,宣布与傅氏集团划清一切界限。
当初那些围着傅云洲,一口一个‘傅总’、‘云洲兄’的人,现在都说和他不熟。
唯恐引火烧身。
这就是傅云洲最引以为傲的人脉。
薄得像一层窗户纸。
风一吹,就散了。
我拿起一张报纸,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则很小的新闻。
本市中心医院传来好消息,日前因车祸重伤的李姓女童,已成功脱离生命危险。
我的手,轻轻抚过那行字。
李明呢我问。
他女儿醒了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去自首了。
把傅云洲如何威胁他,逼他做伪证的全过程,都交代了。
执行那场‘意外’车祸的司机,也已经被抓获。
是个亡命徒,收了傅云洲助理一百万。
他不仅供出了幕后主使,还交代了另外几起类似的‘意外’。
现在,傅云洲和许清嘉的罪名清单上,又多了好几条。
故意伤害,收买作伪证,妨碍司法公正……
他们两个,这辈子是出不来了。
张律师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苏晚,我们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我看着窗外。
天色渐晚,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一片星海。
我曾经以为,这片星海里,再也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我曾经以为,我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我赢了吗
或许吧。
但复仇的快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烈。
我的心,像一场大战过后的废墟。
很平静。
平静得有些空旷。
我知道,推倒一座旧世界,只是开始。
比复仇更重要的,是在这片废墟之上,重建一个什么样的新生。
张律师,我的案子,什么时候能宣判
快了。你是本案最大的功臣,所有程序都会从快从简。
等宣判无罪后,你有什么打算
很多猎头公司已经通过我,想挖你了。开出的价码,都是天价。
我摇了摇头。
我不想再回那个圈子了。
那个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世界,我腻了。
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一个在我心里,悄悄萌芽的想法。
它比复仇更重要。
也比我自己更重要。
法庭庄严肃穆。
我站在被告席,不,现在应该是证人席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以这种身份站在这里。
法官宣读着最终的判决书。
……经查,原审被告人苏晚,在傅氏集团财务亏空一案中,系受人胁迫顶罪,原判决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现依法予以撤销。
……宣判,苏晚,无罪。
……
……即日释放。
当无罪两个字落下的时候,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身上一副无形的枷锁,终于被打开了。
我自由了。
走出法院大门,刺眼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睛。
无数的记者和闪光灯,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苏晚女士!请问你对傅云洲的结局有什么看法
苏晚女士!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苏晚女士!传闻有多家公司想用天价年薪聘请你,是真的吗
张律师和法警护着我,艰难地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
我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我只是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上车离开。
车子没有开往我的旧居,也没有开往任何一家高级酒店。
我让司机直接开去了市中心医院。
在ICU的重症监护室外,我见到了李明。
他比听证会那天,看起来更苍老了,但眼神里,有了光。
苏小姐……他看到我,激动得说不出话。
别这么叫我,叫我苏晚吧。
我女儿……她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
谢谢你,苏晚。如果不是你……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我打断他,还有,对不起。是我,把你们卷了进来。
李明摇着头,眼眶红了。
不。是你让我们看到了,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公道。
我隔着玻璃,看着病房里那个安静沉睡的女孩。
她的脸上,还有一些擦伤的痕迹。
但她的呼吸,平稳而有力。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片废墟之上,仿佛长出了第一棵绿色的植物。
一周后。
我拿到了我的国家赔偿金。
数字不小,足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张律师的办公室里,摆着十几份来自各大公司的聘用合同。
每一份,都代表着世俗意义上的巨大成功。
真的都拒绝了张律师问我。
都拒了。
我将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的国家赔偿金,一共是三百二十七万。
张律师,我想用这笔钱,成立一个基金会。
张律师愣住了。
基金会
对。一个非营利性的法律援助基金会。
就叫‘白夜’。
白天的白,黑夜的夜。
我想用它,去帮助那些像我一样,像李明一样,因为经济困难,或者信息不对称,而陷入冤案的普通人。
为他们,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
我懂财务,懂数据,懂那些大公司最阴暗的角落是怎么运作的。
你懂法律,懂程序,懂怎么为当事人争取最大的权益。
我们两个,是最好的搭档。
张律师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个决定很疯狂。
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去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甚至可能还会得罪人的事。
好。
他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但他拿起那张银行卡的手,却无比坚定。
苏晚,我这辈子打过很多官司,有输有赢。
但我觉得,这件案子,才是我律师生涯里,真正值得骄傲的开始。
我笑了。
那是我出狱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没有选择回到那个曾经伤害我的商业世界,去成为另一个傅云洲。
我选择用我的伤口,去照亮更多人的黑暗。
我的复仇,已经结束了。
而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三年后。
A市,法学院毕业典礼。
我作为特邀嘉宾,站在演讲台上。
台下,是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
很多人问我,法律的意义是什么。
三年前,我认为法律是武器,是用来复仇和惩罚的。
但现在,我认为,法律更像一盏灯。
它的意义,不仅是驱散黑暗,更是照亮前行的路。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
我走下台,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新闻推送。
标题很短。
前傅氏集团总裁傅云洲,因在狱中持续斗殴,攻击狱警,被转至西北某高度戒备监狱。
新闻的配图,是他最新的照片。
苍老,阴郁,眼神里充满了暴戾和不甘。
报道里还提了一句。
许清嘉也因类似原因,被转到了另一所女子监狱。
他们至死,都将老死不相往来。
我关掉手机。
这些人的结局,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他们只是我生命里,一段被彻底翻过去的历史。
我走出礼堂,走在阳光下的校园里。
林荫道上,有学生在拍照,在欢笑,在告别。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电话响了。
是李明打来的。
苏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我女儿!她考上大学了!
就是你今天去演讲的这所法学院!
她说,她以后,也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的笑声。
那笑声,像风铃一样,清澈,动听。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斑驳的光点。
真好。我说。
替我恭喜她。
挂了电话。
我继续往前走。
白夜基金会在这三年里,已经成为国内最有影响力的法律援助机构之一。
我们帮助了很多人,也推动了好几起冤案的平反。
虽然很累,虽然时常会遇到各种困难。
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充实。
我走着,微笑着。
走向那片更广阔的阳光里。
我的背后,是那些曾经试图吞噬我的阴影。
但现在,它们已经被我,远远地,彻底地,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