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槐树下的红衣诡影 > 第一章

导语
我蹲在槐树下,挖出半截蜡烛和烧剩的纸钱,还有那枚刻着林字的银戒指。
扫地大爷说三个月前吊死的女工叫林晓燕,怀了两个月的孕,被男友逼着堕胎,她舍不得,把药扔了。
我摸出手机,相册里昨晚拍的凉亭照片突然变了:红裙女人坐在长椅上,脸转向镜头,嘴角裂到耳根,
怀里抱着个没脸的婴儿。
我儿子站在我身后,小声说:爸爸,阿姨说你借了她的围巾,要我还。
1
凌晨两点,我盯着天花板数霉斑,数到三百一十六块,眼皮突然跳了,那斑好像动了下。
心猛地一沉,摸黑灌了口冰水,十年前打架的旧伤突然抽痛,疼得我龇牙,后颈的汗毛却唰地竖了起来。
手机自己亮了。点开相册,全家福里儿子涂我脸上的黑蜡笔,正顺着相框往下淌,像淌了道墨汁。
划到公园那张照片,凉亭长椅边的雨水,看着像圈黑糊糊的印子,说不出的怪。
手一抖,下一张跳出来——红裙女人坐在长椅上,裙子湿的地方发黑,头发缠在脖子上,脸对着镜头,眼神直勾勾的。
啪!
手机摔在茶几上,胳膊被划了道口子,血珠刚冒出来,
我低头就僵住了
——地板上有串脚印,从门口到床边,水印泛着冷光,鞋码比我小两号,最前头那只,离我拖鞋就半寸。
看错了,看错了
我嗓子发紧,往后缩,脚踩碎儿子的积木,嘎嘣一声脆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楚,听得我后脖梗子发麻。
阳台的风卷着窗帘拍墙,不是拍,是指甲挠墙的沙沙声,越来越近,近得像贴在耳边。
我猛地拉开窗帘,楼下野狗正撕个红色塑料袋。
袋子破了,露出来的红布,跟照片里女人的裙子一个样。
野狗叼着袋子钻进黑影,我手忙脚乱摸出根烟,手指抖得打不着火。
打火机噌地窜出火苗,绿幽幽的。
刚吸一口就呛得猛咳,咳到一半突然停了。
地板上的脚印往前挪了,新的水印里,混着点红泥,跟公园老槐树下的土一个色。
手机突然震起来,开始放视频。画面里是公园凉亭,空无一人,树下却插着半截红烛,
火苗晃得树影在地上扭,像只张开的手。
红烛旁边,红裙女人慢慢抬头,脸对着镜头,嘴角越咧越大,嘴里黑洞洞的。
她眼睛好像没睁,可我看得真真的,自己胳膊上的血,正顺着伤口往上爬,像条红线,要钻进手机屏幕里去。
我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红线爬过手腕,离手机越来越近
2
雨砸下来时,我刚碾灭第十七根烟蒂。
塑料凉鞋的鞋带断了半截,露出的脚趾在泥地里抠出个月牙形的坑。
下午工头那老东西攥着我领口往钢筋堆上撞时,铁锈混着汗味呛得我直咳嗽。
偷懒
王工头的黄铜戒指在我锁骨处压出青紫色的印,
三千二的工资,够你儿子买三盒退烧药不
旁边穿迷彩服的工友们爆发出哄笑,有人用钢钎敲着安全帽打拍子。
我认得那个敲钢钎的,是同村的李老四,上周还借过他五十块钱。
可此刻李老四的脸藏在安全帽阴影里,只剩咧开的嘴角在笑。
后裤袋里的止痛片硌着腰,上个月搬预制板砸出的旧伤,此刻像条蜈蚣在肉里钻。
操。
我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夹克内袋里的工资条被汗水泡得发涨。
三千二的数字洇成一片蓝雾,边角卷成波浪形,像我儿子作业本上被橡皮擦烂的零分。
裤袋里半包红梅烟被体温焐软了,抖出来的烟丝粘在指缝间。
打火机第三次窜出火苗时,豆大的雨点突然把我浇成了落汤鸡。
对面吊塔的钢缆在乌云里绷得笔直,我盯着那道寒光发呆。
冲进凉亭时差点撞翻桌子,角落蹲着个小青年,怀里抱着个铁皮饼干盒,盒子上用红漆画着歪歪扭扭的十字。
小青年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手里的饼干盒
哐当
掉在地上。
盒盖摔开,里面的纸钱和半根红烛滚出来,混着雨水泡成一团。
对、对不起。
小青年慌忙去捡,手指抖得厉害,
我马上走。
我这才注意到凉亭柱子上贴着张褪色的黄纸,上面写着
林晓燕之位,字迹被雨水泡得发糊。
张哥让我来的
小青年声音发颤,把湿透的纸钱往盒里塞,
他说这地方前几天出事了,让我替他烧点纸,还、还放件衣服在石桌上。
他指了指角落,一件叠得歪歪扭扭的蓝布工装,袖口还沾着点泥。
我心里一动。这工装看着眼熟,像是安全监理张立伟常穿的那件。
烟燃到指尖时,天边裂开道橘红色的缝。
摸出手机,工头的三十七个未接来电排在屏幕上。
对着那道裂缝连拍两张,镜头扫过长椅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团红影,红得像凝固的血,在雨雾里微微起伏。
等我揉掉眼里的雨水再看,长椅上空空如也。
只有石桌上积着的雨水里,浮着片鲜红的布料碎片。
骑共享电动车经过小区门岗时,车筐里的安全帽突然坠地。
弯腰去捡的瞬间,后腰的旧伤猛地炸开剧痛,疼得我差点跪在地上。
捂着腰骂娘的工夫,手机从车筐滑落在地,屏幕撞在水泥台的棱角上,裂出蛛网般的血痕。保安室的老张探出头:
阿和又加班啊
嗯。
捡起手机揣进裤袋,没敢看屏幕。晚风卷着雨水灌进领口,后颈的汗毛直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
3
公园的晨雾还没散时,我已经站在那棵老槐树下。
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的潮气顺着脚踝往上爬。
记得清楚,昨天就是靠这棵树拍的凉亭。
树皮上嵌着几片碎玻璃,阳光透过雾霭照过来,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脚边的三叶草沾着水珠,叶片上还留着被人踩过的痕迹。
早啊,小伙子。
扫地的大爷扛着竹扫帚走过来,扫帚上缠着片红布条,
这树底下邪性,少往这儿凑。
我蹲下身扒开半人高的杂草,松软的泥土里埋着半截蜡烛。
蜡油凝成的硬块上沾着烧剩的纸钱灰,黑色的纸灰里混着几根细长发丝,黑得发亮。
旁边有个被踩扁的易拉罐,罐口插着三炷香,香灰断成几截散在地上,其中一截弯成诡异的弧度。
大爷,这地方常有人来烧纸
可不是嘛。
大爷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握紧扫帚开始扫地,三个月前吊死个女的,就在这树上。
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里,他的声音突然压低,
叫林晓燕,附近服装厂的女工,跟男朋友好了三年,就等着结婚呢。
我的手指在泥土里摸索时,指尖突然触到一块冰凉的金属,
是一枚刻着

字的银戒指。
盯着戒指内侧的勒痕发怔,这道痕迹太新了,不像是埋了很久的样子。
没注意到,此刻槐树的阴影里,正浮着半张被露水打湿的工牌照片。
照片上是我自己的脸,嘴角还沾着上周工地铁锈的痕迹。
这张照片的边角缠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隐没在通往河边的草丛里。
三天前的深夜,这里曾站着张立伟。
他揣着从工地偷来的我的工牌,手里攥着这枚银戒指,把戒指狠狠按进槐树根的泥里,又将我的照片压在上面,用钢钎在周围刻出歪歪扭扭的符咒。
林晓燕,你听着!
他对着漆黑的河面低吼,
这戒指沾着你的血,你要找就找他!我把他的魂引到这儿,换我走!
话音刚落,河面突然冒起一串气泡,气泡里浮出半片红裙布料,像只苍白的手在招他。
张立伟吓得后退,却被脚下的树根绊倒,后脑磕在槐树干上,
他看见自己映在河水里的影子,脖子上正缠着条灰色围巾,针脚歪歪扭扭,正是晓燕生前给他织的那条。
你以为换个人,债就清了
水里的影子突然开口,声音混着水草的黏腻,
这棵树下埋的,从来都是该还的命。
张立伟连滚带爬地往河边跑,却在踏上河堤时,看见晓燕的红裙飘在水面,裙角缠着个小小的、蜷曲的黑影
,像个没足月的胎儿,正睁着黑黢黢的眼睛看他。
他尖叫着转身,却被槐树伸出的根系缠住脚踝,整个人被拖入树根深处的泥沼。
挣扎中,他的工牌掉进草丛,而槐树的树洞渗出的水中,倒映出他被泥土淹没时扭曲的脸,与晓燕的红裙轮廓重叠。
我把戒指揣进裤袋。
树洞里积着水,水面倒映出我的脸,模糊的影子旁边,好像还有个穿红裙的轮廓。
猛地后退一步,再看时,水里只剩我自己的影子在晃。
小伙子,赶紧走吧。
大爷往树底下撒了把盐,
这几天总有人看见穿红裙的女人在凉亭坐着,说不定就是她回来了。
4
保安室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把汗味和泡面味搅在一起。
老王头眯着眼打量我,手指在布满划痕的登记簿上敲了敲:
你说的是林晓燕吧
搪瓷杯里的浓茶泛着油光,老王头喝了口,把杯子往桌上一墩。
登记簿摊开的那页贴着张一寸照片,穿白衬衫的姑娘对着镜头笑,眼睛弯成月牙。
照片边角卷了毛,右下角写着
林晓燕,24
岁。
我的手指悬在照片上方,迟迟不敢碰,这张脸分明和照片里红裙女人的侧脸有七分像。
尤其是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几乎一模一样。
她常来公园
天天来。
老王头从抽屉里摸出包烟,抖出一根递给我,
跟张立伟一起来,那男的总背着个黑色双肩包,里面装着晓燕给带的午饭。
有次我巡逻晚了,看见他俩在凉亭分一个馒头,晓燕把肉丁都挑给张立伟,自己啃白面团。
烟味呛得我咳嗽起来,想起昨晚那枚刻着

字的戒指。
出事前一周,他俩吵得特别凶。
老王头的烟在指尖明灭,
男的要分手,说那寡妇能给他开店。晓燕跪在地上求他说不要彩礼了,租间房就结婚,那男的骂她不要死缠着他。
他往窗外瞥了眼,声音压得更低,
后来听晓燕同宿舍的说,她那时候已经怀了两个月,吵完架第二天就去买了堕胎药,却在凉亭哭了一下午,把药扔河里了,她说舍不得孩子。
张立伟现在在哪
跑了,
老王头往地上弹了弹烟灰,晓燕头七没过,他就跟那寡妇去了邻市。
有人说在火车站看见他俩。
原来,那个张立伟就是工地上的安全监理。
登记簿上还记着晓燕的出入时间,最后一次登记是三个月前的雨夜,和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一起进的公园。
登记的字迹潦草,是匆匆写就。我注意到那天的值班保安签名是
李明。
那天值班的是你
是我侄子,
老王头叹了口气,
他吓得辞职了,说那天晚上看见张立伟从公园跑出来,手里攥着带血的红裙子。
他压低声音,
我侄子说,晓燕吊死的第二天,凉亭长椅上摆着件红婚纱,领口别着她跟张立伟的合照,
那婚纱是她自己攒钱买的,说等结婚那天穿。
我突然想起昨天小青年怀里的饼干盒,还有石桌上那件张立伟的蓝布工装。
掏出手机想翻出照片,屏幕亮起的瞬间,裂纹里渗出的红光晃了眼,
照片里红裙女人的脸转向我了,嘴角的梨涡深得像两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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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朋友聚会定在巷尾的烧烤摊。我到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五六个空啤酒瓶。
李胖子搂着我的肩膀往里拖,烤腰子的油星溅到白T
恤上:
你小子最近咋回事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
孜然混着炭火的焦味钻进鼻孔,突然想起老槐树下的纸钱灰,胃里一阵翻腾。
工头事多。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实话。
老张递过来串烤鸡翅,鸡皮烤得焦脆,滴着金黄的油:
跟王扒皮闹翻了大不了换个活儿,凭你的手艺还怕找不到饭吃
我没接话,眼睛盯着红灯笼发直。
灯笼里的灯泡忽明忽暗,恍惚间映出张女人的脸,长发垂到肩膀,嘴角咧开个诡异的笑。
突然想起保安老王的话,
晓燕死前怀了孕,那天在凉亭哭着说
连孩子都要带走吗。
哥几个。
我突然开口,声音在嘈杂的人声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要是......
有啥好歹,帮我照看着点我老婆孩子。
桌上的笑声戛然而止。李胖子的手停在半空,烤串上的油滴在桌面上:
你他妈说啥胡话呢
就是,
老张皱着眉,好好的咒自己干啥
我没解释,又灌了半瓶啤酒。
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手指往下滴,在桌子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个红影子,正慢慢往我这边移。
想起手机里的照片,红裙女人的裙摆上沾着片叶子,跟老槐树下的三叶草一模一样。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我抹了把脸,想把那影子抹掉,
喝多了,胡说八道。
李胖子把我手里的酒瓶夺下来:
别喝了,我送你回去。
起身时,脚踢到了桌腿,疼得龇牙咧嘴。
弯腰揉脚踝的瞬间,看见桌子底下有双红布鞋,鞋面上绣着朵枯萎的花。
抬头时,穿红裙的服务员正站在我身后,胸前别着的工牌晃悠着,胸牌正面是林晓燕的照片。
6
聚会后的第二天,我失踪了。
陈梅是在中午发现不对劲的。早餐放在桌上没动,凉透了的小米粥结着层皮。
我的手机落在床头柜上,屏幕还是黑的。
她打了三十多个电话,听筒里只有机械的女声: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工地上说我没去上班,王工头在电话里骂骂咧咧:
那混球昨天就跟我吵架,肯定是跑了!
陈梅挂了电话,手指抖得厉害,掀开我的枕头,发现底下压着张公园门票,日期是昨天的。
派出所的年轻警察啃着苹果,听完她的叙述,在笔记本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公园:
可能是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成年人了,能去哪
他不会的。
陈梅道,
他昨天还说要给儿子买新书包。
警察终于放下苹果,调出公园的监控。
画面里的我穿着睡衣,凌晨四点走进公园,径直走向那棵老槐树。
然后镜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漆黑一片,只有隐约的红光在闪。
镜头闪了一下,画面右下角出现棕色皮鞋的鞋跟,缺口处沾着新鲜河泥。
下一秒才全黑,等画面恢复时,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可能是监控故障。
年轻警察挠挠头,
公园晚上没灯,说不定是什么的虫子挡住了镜头。
陈梅回家时,发现阳台的窗户开着。
深秋的风灌进客厅,吹得窗帘猎猎作响,像有人在背后抖床单。
她走过去关窗,低头时看见楼下的花坛边站着个穿红裙的女人,背对着她,长发垂到腰际。女人脚下放着个黑色双肩包,正是保安老王说的张立伟的包。
谁啊
她往下喊了一声。
女人没回头,慢慢走进了楼道的阴影里。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噔、噔、噔,一直到三楼,停在她家门外。
陈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抓起门边的拖把握紧。敲门声响起,三下,不重,却像敲在她的心上。
阿和是你吗
门外没有声音。
她透过猫眼往外看,楼道的灯忽明忽暗,红裙女人就站在门口,长发遮住了脸,只能看见一截白脖子。
女人手里拿着张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笑得灿烂,是林晓燕和张立伟的合照。
陈梅的腿一软,拖把掉在地上。
等她再透过猫眼看时,女人已经不见了,只有楼梯转角处的窗户开着,
风卷着片红布条飘进来,落在我的拖鞋上。
7
我是在一个月后回家的。
陈梅开门时,差点没认出我。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原本合身的夹克套在身上晃荡,像挂在衣架上。
我身上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
你去哪了
她扑过来想抱住我,却被我身上的寒气逼退。
我没说话,径直走到卧室躺下。
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整夜都没合眼。
陈梅半夜起来看我,发现我正对着天花板笑,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吓人。
从那天起,我变得越来越奇怪。
白天蒙头大睡,晚上却总在窗边站着,一动不动地往下看。
窗帘被我拉得严严实实,只留道缝,眼睛凑在缝上,能看一整夜。
你看什么呢
陈梅把热好的牛奶递过去。
她在楼下等我。
我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眼睛没离开那道缝。

穿红裙子的女人。
我突然转过头,瞳孔里映着楼下的路灯,红光闪闪的,
她说张立伟躲在我身体里,要我还她的孩子。
陈梅冲到窗边往下看,路灯照着空荡荡的花坛,只有风吹过落叶的声音。
可回头时,分明看见我嘴角挂着丝诡异的笑,手指在玻璃上画着什么,留下一个像的婴儿的轮廓。
夜里,陈梅被冻醒了,我不在床上,窗户大开着,冷风灌进来,吹得她直发抖。
她走到窗边,看见我站在楼下的花坛边,背对着她。
穿红裙的女人就站在我对面,长发被风吹起来,露出张惨白的脸。
女人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指甲红得像血,另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微微隆起。
阿和!
陈梅大喊着往下跑。
等她冲到楼下,花坛边空空的,只有我站在那。
我的脖子上多了条围巾,灰色的,针脚歪歪扭扭,
正是保安说的晓燕给张立伟织的那条。
她说明天就来接我。
我的眼睛亮得吓人,
她说要带我去见孩子。
8
道观在城郊的半山腰,石阶上长满青苔。
陈梅踩着露水往上爬,手里紧紧攥着我的生辰八字,黄纸都被汗浸湿了边角。
石阶旁的松柏长得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爬得急,没注意到石阶上的水渍里,映出个穿红裙的女人,正跟着她往上走,女人的小腹越来越大。
道长在院子里打太极,白胡子飘在胸前。
听完她的叙述,他把桃木剑往案几上一拍,震得香炉里的灰都扬了起来:
胡闹!这哪是普通的冲煞,是被怨鬼缠上了!
陈梅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大师,求您救救他!
道长从抽屉里拿出个罗盘,指针疯狂地转着,最后死死指向门口的方向。
那女鬼怨气太重,
他眉头皱得像个疙瘩,
你男人被她当成替身了,张立伟欠的是命债,他若真跑了倒也罢了,只怕还在近处藏着。
那怎么办
陈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我道行不够。
道长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
你拿着这个去泰山,找山顶碧霞祠的周婆婆。她老人家或许有办法,不过
他顿了顿,眼神凝重,
要赶在十五之前,不然等月圆之夜,女鬼生下鬼胎,你男人就彻底成张立伟的替死鬼了。
陈梅捏着符纸急忙往山下跑,石阶上的青苔滑得她差点摔倒。
山风吹过树林,呜呜的声音像女人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路过半山腰的土地庙时,她看见庙门开着,里面供着的土地公像倒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供桌上的香炉翻了,香灰撒了一地。
陈梅不敢多看,加快脚步往下跑。
没跑出多远,忍不住转回头,看见土地庙门口站着个穿红裙的女人,正对着她笑,女人的脖子上戴着枚银色戒指,正是我在老槐树下捡到的那枚。
9
去泰山的前一天,陈梅带着我和儿子小宇去工地拿没结清的工资。
办公楼后墙的爬山虎枯了大半,露出斑驳的水泥墙,墙根处的小河泛着青黑色。
往年这时候水浅得能看见河底的水草,今天却漫到了岸边,
白雾把对岸的柳树泡成模糊的影子。
爸,你看蝴蝶!
小宇突然挣开我的手,冲向河边。
黄黑相间的蝴蝶停在狗尾草上,翅膀上沾着点红粉,像溅了滴血。
陈梅刚跟会计吵完架,手里攥着工资,听见喊声回头时,只看见小宇在湿泥上滑了一下。
小宇!
她尖叫着,眼睁睁看着儿子像片叶子似的飘进河里。
我几乎是爬的扑到河边。没脱外套,纵身跳进水里的瞬间,
陈梅看见我脖子上的灰色围巾飘了起来,像条挣扎的蛇。
河水比看上去深得多,小宇的头顶在水里一沉一浮,两只小手乱抓。
抓住爸的手!
我的吼声混着水声传来。
抓住小宇的胳膊往上托,就在这时,白雾里浮起片鲜红的衣角。
陈梅的呼吸猛地停了。红裙女人的脸在雾里若隐若现,怀里抱着个蜷曲的黑影。
她的手顺着我的围巾往下滑,指甲掐进我的手腕,留下五道血痕。
张立伟
女人的声音贴着水面飘过来,又轻又怨,
你欠我......
该还了。
我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怀里的小宇被我举得老高。
我不是,我......
我的话被河水呛断,红裙女人嘴唇在动,无声吐出三个字:
他在哪
围巾在水里散开,末端绣着的
张立伟
三个字在雾里忽明忽暗。
旁边搬砖的工友扔下铁锨冲过来,有人扔出捆麻绳。
陈梅眼看着我把小宇推到绳边,自己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气往下拽。
红裙女人的头发缠住我的脖子,怀里的黑影突然动了一下,露出只小小的手,指甲是青紫色的。
小宇!快抓住!
小宇被工友拉上岸时,我彻底沉了下去。
水面的白雾突然散了,河底的淤泥翻上来,裹着片撕碎的红布漂向远处。
捞尸队在下游三里地的芦苇荡找到我时,我的手指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甲缝里嵌着几根长发。
脖子上的勒痕不是围巾造成的,是圈细细的红痕,像被丝线勒过。
10
陈梅把铁皮盒里的合影倒扣在灵桌上时,香灰突然簌簌往下掉。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立伟:借围巾一用,下周还,日期是去年深秋,正是林晓燕出事前三天。
她指尖抚过字迹,突然想起我说过,张立伟辞职那天,工地上少了件蓝布工装,还有把用来撬钢筋的羊角锤。
电脑屏幕又自己亮了。
红裙女人怀里的婴儿眼睛睁开了,黑黢黢的没有眼白,正死死盯着陈梅。
视频文件自动跳到最后,我的惨叫声里混进个陌生男人的求饶:
晓燕我错了,
那孩子我认
话音未落就被水声吞没。
窗外的雾不知何时浓了。
陈梅看见楼下的三双脚印旁,又多了串新的鞋印,皮鞋底的纹路很深,沾着河泥,一直延伸到楼道口。
她猛地想起张立伟总穿的那双棕色皮鞋,鞋跟处有道磕坏的缺口。
妈妈。
小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哭腔,
阿姨说爸爸的围巾暖。
陈梅转身时,看见儿子脖子上缠着半截灰色毛线,正是我围巾上扯下来的。
红毛线缠在灰色围巾里,像条小蛇钻进领口。
小宇摊开的手心,躺着枚生锈的工牌,塑料壳裂了道缝,张立伟
三个字被血浸得发暗。
这哪来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
河边的叔叔给的。
小宇指着窗外
,他说冷,要跟我换奶糖吃。
陈梅冲到窗边,浓雾里站着个穿蓝布工装的男人,背对着她往河对岸走。
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的红衬衫,像从伤口里翻出的血肉。
男人的脖子上缠着什么,红得刺眼,远远看去像条崭新的红围巾。
灵桌上的合影突然掉在地上,照片里张立伟的脸不知何时被抠掉了,
缺口处贴着片鲜红的布料,跟林晓燕婚纱上的红一模一样。
深夜的河水开始涨潮,拍打着岸边的声音越来越响。
陈梅锁死门窗时,听见门锁芯咔嗒响了一声,
像是有把钥匙正在外面转动
,她屏住呼吸,把眼睛贴到猫眼,楼道灯闪了两下,一个穿蓝布工装的男人站在门外。
男人慢慢抬头,灯光照出他额角蜈蚣一样的旧疤。
他抬手敲门,指缝间夹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皮盒钥匙,正是我平时挂在腰带的那把。
陈梅的视线往下滑,男人胸口别着工作证。
塑料壳裂了缝,血污浸透照片,却仍能看出:
姓名:张立伟
工种:安全监理
而证件照,分明是我的脸。
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
11
冷风裹着河里的腥气钻进来,灯彻底灭了。
门外,穿蓝布工装、长着我脸的
张立伟,带着一身河泥的冷腥气,正一点点往门缝里挤。
阿姨说,爸爸回来团圆啦!
小宇咯咯的笑声在夜里特别刺耳,他脖子上的红毛线像活虫子似的动。
天花板的水渍里,穿红衣的林晓燕怀里的鬼婴,一下子挣开了包着它的东西,
那张长得像张立伟的小脸裂成一个不像人的笑,朝着陈梅和小宇扑下来!
就在这要命的瞬间,陈梅做了这辈子最敢干也最没办法的事。
她没往门口跑,也没去抱孩子,而是猛地扑到灵桌前,
一把抓过我从槐树下捡的、刻着

字的银戒指,还有那张戴着围巾的合影!
林晓燕!
陈梅用尽全身力气喊,声音吓得变了调,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你看清楚!害死你和孩子的是他,张立伟!不是阿和!阿和捡了他的东西,成了替罪羊!你看这个!
她把戒指举得高高的,戒指在黑夜里自己透出点淡淡的银光,刚好照亮照片背面张立伟亲手写的字。
同时,她另一只手狠狠把小宇给的带血的
张立伟
工牌砸向门口那个长着我脸的怪物,
这才是他!他干的坏事!他的血!
戒指的光好像有点不一样的本事。
天花板上扑下来的鬼婴突然尖叫一声,扑向陈梅的动作停住了。
门口的
张立伟
发出一声像野兽似的吼,声音却不再是我的,
混着张立伟那种油腻又凶的腔调,工牌砸在他身上,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了,嗤
地冒起黑烟。
他疼得捂住胸口,我的脸开始像化了的蜡似的扭曲、掉下来,
慢慢露出底下张立伟那张写满怕和恨的真脸,他不是真的人,是被怨气硬粘在我身份上的恶鬼影子!
天花板上的林晓燕,眼睛死死盯着戒指,又看向门口露出真面目的张立伟恶鬼。
她怀里的鬼婴对戒指的那点念想,好像叫醒了她对实情的那点明白。
她看看戒指,又看看门口那个真的仇人张立伟。
戒指的光好像把她和鬼婴之间被恨切断的那点联系,又接起来了。
不!晓燕!别听她的!阿和就是我的替身!杀了他全家,我们就能和孩子永远在一块儿了!
门口显形的张立伟恶鬼尖叫着,想再骗林晓燕。
他身上的蓝布工装冒出更多黑气,整个楼道都飘着一股子让人恶心的烂味儿。
陈梅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哆嗦着摸出怀里道长给的那张去泰山的符,用尽最后一点劲,
把符连同发光的戒指,一起按在小宇手里的张立伟工牌上!
用他的血当引子,用他的怨当证据!碧霞元君在上,求您打开去阴间的路,把这造孽的债还给该还的人!
她喊出这些自己也不全懂、却像是从心里冒出来的话。
符一下子烧了起来,发出亮得晃眼的金色火苗,却一点不烫。
火苗裹着戒指和工牌,工牌上
张立伟
三个字在火里扭来扭去、烧着了,发出刺耳的、是张立伟本人的魂儿在尖叫!
带血的地方变成一条暗红色的带子,一头紧紧捆住门口张立伟的恶鬼,
张立伟的恶灵在绝望的嚎叫,被那条罪孽光带彻底拖入无尽的黑暗虚空,声音戛然而止。
戒指的银光和符的金光混在一块儿,变成一道轻轻的、却推不开的光,把林晓燕和她怀里的鬼婴裹住了。
鬼婴不叫了,小小的身子在光里慢慢变透明,最后成了一个干干净净、发着点微光的小胎儿影子,乖乖贴在林晓燕心口。
林晓燕的红裙子慢慢褪成了白的,脸上的凶相也散了,
变回了照片里那个笑起来有浅浅梨涡、眼睛弯弯的样子,只是眼里含着说不尽的难过。
她低头看看心口那团暖光,又抬头看向被那条罪孽带子捆着、正被往看不见的深处拖的张立伟恶鬼。
立伟
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再无爱恨,只有尘埃落定的虚无,
我们的债清了。
说完,她抱着那团代表孩子的光,身影在金光中缓缓上升、消散。
楼道灯恢复了正常。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股淡淡的、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飘进来。
屋里突然静得很。
陈梅腿一软坐在地上,手还紧紧攥着烧剩下的一点符灰。
小宇不知啥时候跑到她身边,小手抓住她的衣角,脖子上的红毛线早就不动了,软塌塌地搭着。
灯没再亮,但窗外好像透进点微光,是天快亮了的样子。
灵桌上的合影安安静静地扣着,银戒指躺在旁边,光已经收了,就像个普通的旧物件。
陈梅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抱住小宇。
怀里的孩子没哭,就是有点抖,她拍着他的背,一遍遍地说:
没事了,都过去了。
屋内,天花板的水渍消失无踪。缠在小宇脖子上的红毛线化作了灰烬。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看着手中的戒指和烧焦的工牌残骸:
妈妈爸爸呢刚才有个阿姨,抱着小宝宝飞走了
陈梅浑身脱力,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眼泪汹涌而出。
她紧紧抱住小宇。
12
尾声:
陈梅带着小宇,登上了前往泰山的火车。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已经恢复普通的银戒指。
在碧霞祠,她将戒指和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那位传说中的周婆婆。
周婆婆默默听完,长叹一声,收下了戒指。
那孩子的怨,已随母而去,得了一丝超脱的机缘。
这戒指沾了生母之血与你的至诚,留在这里受香火净化,也算全了这段孽缘。至于那张立伟
周婆婆眼神深邃,
他已入无间,永世受业火煎熬,再不得出。
她摸了摸小宇的头:
这孩子灵台清明,邪秽已除。带他好好过吧,你们母子自由了。
走出碧霞祠,阳光正好。
陈梅牵着小宇的手,站在山顶,看着脚下翻涌的云。
她仿佛看见云海深处,隐约有一大一小两个朦胧的光影,手牵着手,最终消散在万丈金光之中。
山风拂过,带着松柏的清香,吹散了最后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