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非遗刺绣传承人,我师兄,接手了老师的工坊后,把所有技艺都明码标价,做成了付费课程包。
他收我昂贵的工位租赁费,连我请教他一个针法,都要收技术咨询费1288元。
后来,他拿着我熬夜绣出的参赛作品去领奖,说是他闭关三年的心血之作。
直到大赛评委亮出老师留下的传承印鉴和亲笔信,他才明白,偷来的荣耀,永远盖不上正品的戳。
1.
肺部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灼痛。
我蜷缩在阴冷的出租屋角落,生命正从指尖一点点流失。
出租屋里那台十四寸的二手电视,正播放着刺绣界年度金针奖的颁奖典礼。
镁光灯下,我的师兄林墨,穿着高定西装,风度翩翩。
他手中高举的,是我耗尽三年心血才完成的《凤凰涅槃图》。
……这幅《凤凰涅槃图》,是我闭关三年,呕心沥血之作……
他对着镜头,讲着我听了上百遍的谎言。
周围的赞誉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百年一遇的天才!
这针法,这立意,简直是神迹!
我咳出一口血,血沫溅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像一朵残忍的梅花。
窒息感猛然攫住我的喉咙。
意识陷入黑暗前,我看到林墨和他身边那位娇俏的女主持人相视一笑,那笑容,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扎进我涣散的瞳孔里。
……
冰冷的痛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指尖熟悉的、被丝线磨出的薄茧的触感。
鼻尖萦绕着松木和丝绸的清香。
我猛地睁开眼。
我正坐在师父留下的工坊里,面前的绣架上,正绷着那幅即将完成的《凤凰涅槃图》。
凤凰的尾羽流光溢彩,只差最后一笔点睛。
窗外的阳光温暖,洒在木地板上,时间是下午三点。
大赛截稿前,三天。
我回来了。
前世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脆弱的神经。
小锦,你的作品太惊艳了,借我观摩几天,我保证完璧归赵。
苏锦她是我师妹,可惜心术不正,竟然抄袭我的心血之作。
经查实,苏锦抄袭证据确凿,即日起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被逐出师门,被行业封杀,被污蔑,被网暴……我拖着病体,在贫困线挣扎,最后像条野狗一样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而他,林墨,踩着我的尸骨,封神,成名,坐拥名利。
我攥着绣花针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针尖几乎要刺穿我的掌心。
血誓在心中立下。
林墨,这一世,我要把你从云端拽下来,让你尝遍我所受的所有苦楚,百倍,千倍!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心脏猛地一缩。
门被推开,林墨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和前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温润笑容。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衫,看起来干净又无害。
小锦,又在熬夜了师父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拼命,也会心疼的。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坟墓里飘出来的,带着腐烂的伪善气息。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似乎对我冰冷的反应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我最近有点瓶颈,你知道的,师父走后,振兴师门的重担都在我身上,压力太大了。
他叹了口气,踱步到我的绣架前,目光落在《凤凰涅槃图》上,贪婪一闪而过。
你的这幅《凤凰涅槃图》,真是……神来之笔。能借我观摩一下,找找灵感吗你的作品,总能给我最大的启发。
他来了。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说辞,一模一样的请求。
前世的我,就是在这句话后,欣喜地将自己的一切双手奉上。
我看着他,内心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化作实质,将他撕碎。
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对了,静怡前几天还念叨你,说你好久没跟她联系了。她现在可是电视台的当家花旦了,上次还说,等我的作品拿了奖,一定要给我做个独家专访。你呀,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别总闷在工坊里,女孩子家家的。
静怡,那个在他领奖时,与他含情脉脉对视的女主持人。
原来,他们早就勾搭在了一起。
用着我的作品去铺就他们的星光大道。
真好。
真是一对璧人。
我心底的冷笑快要溢出嘴角。
我放下绣花针,站起身。
林墨以为我同意了,脸上露出了计划得逞的微笑。
他伸出手,就要去碰那幅绣品。
别碰。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让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2.
林墨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小锦,你这是怎么了师兄只是想看看。
他试图用那种温和的、带着一丝受伤的语气来瓦解我。
可以看。我一字一顿,但不能碰,而且,必须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将前世那个温顺听话的苏锦的影子,从我身上一寸寸剥离。
林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换上那副都是为你好的面孔。
好,当然可以。我只是怕打扰到你。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在这儿看。
他为了维持自己爱护师妹的人设,答应了。
很好。
工坊里光线不太好,特别是这个位置,看细节容易伤眼睛。
我走到墙边,拉了一下老旧的吊灯开关。
灯光闪烁了几下,才稳定下来。
这灯也该换了。我抱怨着,搬来一张凳子,踩了上去,我调一下角度,师兄你站过来一点,这样光才正。
林-墨-顺从地走到绣架前。
我假装在调整灯罩,手指却飞快地将一枚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微型摄像头,塞进了吊灯灯座的雕花装饰缝隙里。
位置、角度,都经过了前世无数个日夜的计算,完美地正对着绣架,以及站在绣架前的任何人。
我从凳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
好了,这样清楚多了。
林墨的注意力全在绣品上,根本没在意我的小动作。
他看得入神,我则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似随意地靠在旁边的工具架上,屏幕对着他,按下了录音键。
师兄,你还记得师父总说,我们‘心绣’一门的技艺是传内不传外的吗
我开口,打破了寂静。
林墨从绣品上抬起头,似乎对我突然提起师父有些不解,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当然记得。师父的教诲,我怎么会忘。
他说,每一针都是心血,是绣者的魂,是不能随便拿来当商品,更不能拿去给外人看的。这是我们师门的根。我继续引导着话题。
是啊,林墨感慨道,说得一脸正气,师父一生清高,最看不得的就是把艺术商业化的行为。我们做弟子的,定要守护好师门这份纯粹。
他说得真好听。
好听到我想笑。
这些话,从他这个把师门所有技艺都明码标价,做成付费课程包的人嘴里说出来,真是绝妙的讽刺。
录音,应该录得很清楚。
师兄,我这里有个结,总是处理不好,你帮我看看
我指着绣品上一个极其简单的收尾针法,这个针法,我闭着眼睛都能绣得比他好。
他俯下身,立刻摆出为人师表的架势,指点江山。
你这里,线走错了,应该从下面穿过来,你看,这样才不会留线头。还是基本功不扎实啊,小锦。
他轻描淡写地指点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谢谢师兄,我明白了。
我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打开支付软件。
师兄,这是技术咨询费,按你定的规矩,1288元,一分不少。
我把转账成功的界面递到他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师兄指点师妹,天经地义,谈什么钱
他嘴上推辞着,眼睛却瞟着那串数字,身体没有丝毫要拒绝的动作。
不一样的,师兄。你现在是‘林墨大师’了,你的时间,你的技术,都是有价值的。亲兄弟明算账,我们按规矩来,以后我才好意思再请教你。
我的话,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他终于不再假意推辞,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天真、愚蠢、对他崇拜到盲目的苏锦。
他走后,工坊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我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将绣架上的《凤凰涅槃图》取下,卷好,放进一个防潮的桐木盒里,锁进了最里面的储物柜。
然后,我从柜子角落里,翻出一幅我早年练习时绣的半成品。
那幅绣品,针法粗糙,构图简单,是我最不满意的作品之一。
我将它绷在绣架上,放在了之前《凤凰涅槃图》的位置。
一盘大棋,需要一个像样的棋盘。
而这幅伪作,就是我为林墨精心准备的,通往地狱的棋盘。
3.
第二天,林墨又来了。
他一进门,视线就落在了绣架上。
当他看清那幅针法粗糙、构图堪称灾难的新作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维持得很好的温润面具上,裂开了一丝缝隙。
那是一种混杂着轻蔑和放心的神情。
轻蔑我的真实水平,放心我再也构不成威胁。
小锦,这是……在尝试新的风格
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优越感。
嗯,我低着头,假装没看到他的表情,手指捏着针,正在那幅伪作上笨拙地穿行,《凤凰涅槃图》耗费了太多心神,我想换个简单的东西,放松一下。
我故意将一根丝线拉得太紧,绣面上立刻出现了一个难看的褶皱。
林墨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扬了扬。
遇到瓶颈了没关系,慢慢来。刺绣这种事,最忌讳心浮气躁。
他踱步过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我的作品。
而我,就等着他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在伪作的一角,绣上几笔看似华丽,实则致命的针脚。
那是我故意使用的浮光针法。
这种针法,是师父在世时明令禁止的禁术。它通过一种特殊的捻线手法,让丝线在光下呈现出一种浮动的、虚假的光泽,看起来极为华丽炫目,但实际上,它会严重破坏丝线本身的韧性,让绣品在几年之内就变得脆弱不堪,甚至会自发性地断裂。
这是师门中,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秘密。
因为当年,林墨就因为急功近利,偷偷用过这种针法,被师父发现后,罚他跪在祠堂三天三夜。
果然,他的目光立刻被那几针吸引了。
苏锦!
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喊我,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我吓得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指腹,一滴血珠渗了出来。
师兄……怎么了我怯生生地抬头看他。
你怎么能用‘浮光针法’!他指着那几处针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忘了师父是怎么说的吗这是禁术!是毁掉作品的邪道!它会毁了丝线,让整幅作品的寿命缩短到不足五年!师父当年就是因为有前辈用了这种针法,导致一幅国宝级的绣品损毁,才将它列为师门第一禁忌!你是要把师父的教诲全都忘光吗!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慷慨陈词,详细解释着浮光针法的巨大危害,以及师父当年立下禁令的沉痛历史。
而这一切,都被隐藏的摄像头,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这段视频,未来将会成为他知法犯法的铁证。
因为前世,他提交的那幅属于我的《凤凰涅槃图》上,为了追求更华丽的视觉效果,被他擅自用浮光针法修改了好几处,尤其是凤凰的眼睛。
那双眼睛,后来成了他被媒体吹捧的神来之笔,却也是毁掉整幅作品的开端。
对不起师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挤出几滴眼泪,哭得好不可怜,我只是觉得它看起来很漂亮……我再也不敢了,谢谢师兄提醒我。
我的忏悔让他十分受用。
他语气缓和下来,又恢复了那个循循善诱的好师兄形象。
知错能改就好。你还年轻,以后有不懂的,多问我,不要自己瞎琢磨,知道吗
嗯!我重重地点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师兄,那这几针……该怎么拆才不会损伤布料
我又给他创造了一个展现自己高超技术的机会。
他当然不会放过。
在我拆线的过程中,他又指点了我好几个问题。
为了让他彻底安心,我把戏做全套。
我拿出手机,再一次给他转了账。
师兄,今天的咨询费,双倍。谢谢你把我从歪路上拉回来。
这一次,他连假意推辞都省了,坦然收下。
在他眼里,我已经彻底沦为一个技艺不精、毫无主见、完全需要依赖他才能绣出点东西的废物。
一个绝不可能再对他构成任何威胁的,愚蠢的师妹。
4.
大赛截稿的前一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我没有待在工坊,而是回了旁边那间狭小的卧室,将门反锁。
我知道,林墨今晚一定会来。
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偷不走那幅让他惊艳的《凤凰涅槃图》,又笃定我绣架上的新作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垃圾,那么,毁掉我和我的作品,让他自己成为师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午夜时分,我听到了院门被撬动的轻微声响。
紧接着,是工坊木门被打开时,那声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吱呀声。
我没有开灯,只是贴在窗帘缝隙后,静静地看着。
一道黑影潜入了工坊,是林墨。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绣架,将一瓶液体尽数泼在了那幅伪作上。
一股刺鼻的、属于助燃剂的味道,即使隔着窗户,也隐约传来。
他划亮了一根火柴。
橘红色的火苗在他脸上跳跃,那张平日里温润如玉的脸,在火光下显得狰狞而扭曲。
他将火柴扔向绣架。
轰——
火焰瞬间蹿起,贪婪地吞噬着丝线和画布,火舌舔舐着干燥的木质绣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火势蔓延得极快,很快就引燃了旁边的杂物。
浓烟滚滚,染黑了窗户。
就在这时,林墨突然冲到院子里,开始大声呼喊我的名字。
小锦!小锦!着火了!快出来!
他表演得声嘶力竭,仿佛真的在为我的安危担忧。
随即,他又英勇地冲回火场,只抢出了他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幅劣质绣品——那幅模仿我伪作风格,准备用来混淆视听的赝品。
他抱着那幅赝品,跌跌撞撞地从火海里冲出来,满脸黑灰,样子狼狈又悲壮。
周围的邻居被惊动,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我等到消防员拉起警戒线,才惊慌失措地从房间里跑出去。
工坊!我的工坊!
我冲向那片火海,被消防员死死拦住。
大火被扑灭后,师父留下的工坊,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木炭和绝望的味道。
我获准进入现场。
我一步步走进去,踩在冰冷的、混合着水的灰烬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在废墟的中央,找到了那个被烧得只剩下骨架的绣架。
上面,是我那幅伪作的残骸,黑得像一块炭。
我蹲下身,开始在灰烬里翻找。
我在找东西。
我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冰凉的、坚硬的物体。
不是烧焦的木头,也不是融化的金属。
我把它从灰烬里刨了出来,用袖子擦去上面的黑灰。
那东西的轮廓,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一点点显现出来。
那不是打火机,也不是火柴盒。
那是我亲手烧制,送给师父的静心檀香炉。
师父生前最珍爱的物件,他说,看到这个炉,就像看到了我,能让他的心静下来。
师父去世后,我一直把它放在工坊最干净的桌案上,每天擦拭。
而现在,它冰冷地躺在我的掌心,炉身上还残留着助燃剂那令人作呕的化学气味。
林墨。
他不仅要毁掉我的作品,我的未来。
他甚至,是用我们共同记忆里最神圣、最温暖的那件信物,来亲手点燃这场毁灭之火。
他要杀死的,不只是一个苏锦。
他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我们之间所有美好的过去,师父的教诲,同门的情谊,全都是可以被他用来当做凶器的垃圾。
这一刻,前世今生所有的恨意,汇聚成了一股冰冷的洪流,冲刷着我的四肢百骸。
我握着那尊蒙尘的香炉,手背上青筋暴起。
心,彻底寒了。
5.
火灾事件,成了林墨表演的绝佳舞台。
他成了所有媒体眼中的悲情英雄。
林墨老师,您在火灾中不顾自身安危,只为抢救师妹的作品,真是太令人感动了!一个当红女记者在采访中,用崇拜的语气提问。
电视屏幕上,林墨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和疲惫。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可惜……小锦她……我真怕她承受不住这个打击。那幅作品,是她的心血,也是我们师门未来的希望。
他叹息着,每一个字都在暗示,苏锦完了,一蹶不振了,师门的未来,只能靠他了。
大赛官方为了热度,特意在赛前举办了一场媒体见面会。
林墨作为特邀嘉宾,坐在台上,声泪俱下地讲述着他痛失师妹佳作的心情,博取了满场的同情。
就在他表演到高潮,用手帕拭去眼角那滴虚假的眼泪时,会场的大门被推开了。
我走了进来。
我没有化妆,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火灾后的苍白,但我的腰背挺得笔直。
我手里,捧着一个用厚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框。
所有摄像机,唰地一下,全都对准了我。
林墨脸上的悲痛瞬间凝固,转为一种极度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上台,从他手中拿过一个话筒。
我的作品,没有被完全烧毁。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寂静的会场中炸响。
全场哗然。
林墨的脸色,从震惊变成了铁青。
我无视他想杀人的目光,继续对着台下无数的镜头和闪光灯开口。
我熬了两个通宵,从火场幸存的残片中,抢救并且修复了它的核心部分。
我的谎言说得面不改色。
它虽然残缺,但它浴火重生了。就像我们‘心绣’一门,就算遭遇再大的劫难,精神也不会死。
我举起手中包裹着的画框。
所以,我决定,带着这幅‘浴火重生的残作’参赛,以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台下彻底沸腾了。
残作参赛这符合规定吗
太励志了吧!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凤凰涅槃!
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按着快门。
而台上的林墨,已经被我架在了火上。
他被架在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境地。
如果他阻止,说残作不能参赛,那他苦心经营的爱护师妹、痛心疾首的形象将瞬间崩塌,暴露他的心虚和歹毒。
如果不阻止,那就等于让他亲手点火烧掉的威胁,重新回到了赛场上,回到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他死死地盯着我,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和惊恐而微微抽搐。
但他必须做出选择。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小锦,你能振作起来,师兄……比谁都高兴。师父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的。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我看着他被迫营业的伪善嘴脸,心里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这只是开胃菜,林墨。
真正的大餐,还在后面。
我站在台上,任由闪光灯将我包围,手中紧紧抱着我的残作。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已经悄然对调。
而他,已经踏入了我的战场。
6.
金针奖决赛现场,灯光璀璨如白昼。
林墨率先登场。
他站在舞台中央,身后的大屏幕上展示着他那幅模仿我伪作的绣品。
针法驳杂,构图平庸,却被他用言语包装得无比深情。
这幅作品,诞生于一场大火的灰烬之中。它或许不完美,但它代表着我们师门不屈的精神……
他讲得声情并茂,台下已有人在偷偷抹泪。
那位叫静怡的女主持人,也是评委之一,适时递上话筒。
林墨老师,您的坚强让我们动容。我想请问,这幅作品最让您满意的部分是哪里
林墨故作沉思。
是凤凰的眼睛。
我大胆采用了一种古老的技法,让它的眼神在不同光线下,能呈现出流光溢彩的效果。我称之为……点睛之笔。
台下响起一片惊叹和掌声。
我攥着手里的画框,几乎要笑出声来。
轮到我了。
我抱着那方用厚布包裹的画框,一步步走上台。
林墨下台时与我擦肩而过,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
丢人现眼的东西,靠一幅残作博同情你以为你能赢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舞台中央。
所有的灯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将画框放在展示架上,然后,缓缓地解开了包裹的厚布。
一瞬间。
整个会场,从嘈杂到死寂,只用了不到一秒。
灯光下,一幅流光溢彩、巧夺天工的《凤凰涅槃图》完整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凤凰浴火,羽翼华美,每一根丝线都仿佛燃烧着生命。
完美无瑕。
根本不是什么残作。
这……这怎么可能!
台下的林墨失声喊了出来,他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静怡的脸色也瞬间煞白。
我拿起话筒,扫视全场。
这,才是我的参赛作品,《凤凰涅槃图》。
凤凰涅槃,意为向死而生。我想,这个主题,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诠释。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至于为什么它完好无损……或许,是我早有预感,提前将真正的作品,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的目光,直直地刺向林墨。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当然,光有作品是不够的。作为一名绣者,德行,比技艺更重要。
我向后台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
接下来,请大家看几段视频。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什么叫‘匠心’,什么又叫‘盗心’。
赛场的大屏幕,亮了。
第一个画面,是我工坊的吊灯视角。
林墨站在绣架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你的这幅《凤凰涅-槃-图》,真是……神来之笔。能借我观摩一下,找找灵感吗
他虚伪的请求,和他此刻台下那张死灰色的脸,形成了绝妙的讽刺。
画面切换。
你怎么能用‘浮光针法’!你忘了师父是怎么说的吗这是禁术!是毁掉作品的邪道!
视频里,林墨正义凛然地对我进行着教诲。
他详细地,一字不差地,向所有人科普了这种针法是何等的恶毒,何等的为师门所不容。
台下的观众席,开始响起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他刚刚展示的那幅作品上,凤凰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
静怡慌了,她对着身边的导演大喊。
关掉!快把视频关掉!
可是,已经晚了。
视频的最后一段,开始播放。
那是截稿日的前夜。
摄像头的夜视模式,将一切都拍得清清楚楚。
林墨鬼鬼祟祟地潜入工坊,将助燃剂泼向绣架,然后,划亮火柴。
轰然燃起的火焰,映亮了他那张因为兴奋而扭曲的脸。
铁证如山。
我看着演讲台上那个已经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男人。
林墨师兄。
我一字一顿,像是在宣读最后的判决。
现在,你还认为,你的作品,配得上‘凤凰涅槃’这四个字吗
7.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钉在林墨身上。
他的大脑似乎已经停止了运转,只是呆呆地站着,嘴唇无意识地翕动。
那张平日里维持得完美无瑕的儒雅面具,在此刻,被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最丑陋、最狼狈的血肉。
他完了。
我心里的声音在说。
突然,那死寂被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撕裂。
不——!
林墨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理智,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狂地朝我冲了过来。
是你陷害我!是你!
他嘶吼着,目标明确——我身前那幅光华绝代的《凤凰涅槃图》。
他要毁了它。
毁掉这个将他所有罪恶昭告天下的证据。
你这个贱人!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那幅破画也是你故意给我看的!
他平日里那些温润的词句,此刻全都变成了最恶毒的咒骂。
他完全失去了风度,丑态毕露。
观众席发出一片惊呼。
离我最近的评委静怡,下意识地想去拦,却被林墨一把推开,狼狈地摔在地上。
林墨!你冷静点!
会场的保安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冲上台。
可林墨的动作更快。
他的手已经触到了绣品的边缘,指甲狠狠地划在丝绸上,企图将它撕成碎片。
我没有动。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保安从身后将他架住,他拼命挣扎,像一头被困住的疯狗。
放开我!那是我的!《凤凰涅-槃-图》是我的!
混乱中,他的身体猛地撞向了展示架。
砰——!
沉重的实木展示架轰然倒地。
我那幅耗尽心血的《凤凰涅槃图》,连同画框,重重地摔在了舞台坚硬的地板上。
背面朝上。
这一摔,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静怡甚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作品!作品被毁了!
林墨被保安死死按在地上,他看着那幅倒扣的绣品,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癫狂的、报复性的快感。
就算我赢了又怎样
这幅神作,还不是被他亲手毁了。
他以为他扳回了一局。
然而,他不知道。
他这狗急跳墙的一撞,非但没能毁掉作品,反而,摔出了一个比纵火和抄袭,更致命的真相。
一个足以将他钉死在行业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的真相。
台下的骚动越来越大。
摄像机疯狂地对准了地上的画框。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闹剧的高潮,是作品被毁的悲剧。
他们错了。
高潮,才刚刚开始。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制止声,压过了全场的嘈杂。
都别动!
评委会主席,那位与我师父齐名,在刺绣界德高望重的老宗师——秦老,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快步走上了舞台。
他没有去看被制服的林墨,也没有理会哭哭啼啼的静怡。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地上那幅倒扣的画框上。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将画框扶了起来。
他的手指,抚过画框的背面。
然后,他抬起头,环视全场。
老夫今天,要替故友,清理门户。
8.
秦老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整个会场安静下来。
他将那幅《凤凰涅槃图》的背面,转向了台下所有的镜头和观众。
大家都看清楚了。
他的手指,指向绣品背面右下角,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密针脚构成的图案。
那图案像是一个古老的图腾,繁复而神秘。
这是什么有记者忍不住小声问。
林墨也被这个变故弄得一愣,停止了挣扎,茫然地看着那个图案。
他不认识。
他从未在苏锦的任何草稿上,见过这个东西。
秦老扶了扶老花镜,每一个字都像是千斤重的钟鼎,重重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这是我们‘心绣’一门的传承印鉴!
传承印鉴
台下的人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个名词感到陌生。
‘心绣’一门,自古单传。每一代传人,在选定下一代继承者后,都会亲手将这枚印鉴的针法,口传心授。这针法,是师门绝不外传的最高机密,比任何一门技艺都更重要!
秦老的声音陡然拔高。
它本身,就是无法伪造的身份证明!因为它的每一针,都蕴含着师门传承的心法,错一针,则全盘皆乱!只有被师父认可的、唯一的下一代传承人,才能掌握它!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射向瘫在地上的林墨。
林墨,你自称是周老先生(我师父)的弟子,那你告诉老夫,这枚印鉴,你可会绣
林墨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连见都没见过,何谈会绣
你不会。
秦老替他回答了,语气里是化不开的失望与痛心。
因为周老弟他,从未将你当做真正的传人。
说完,秦老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早已泛黄的信件。
这是周老弟三年前离世前,托我保管的亲笔信。他曾嘱咐我,若有一日,他的传承蒙羞,便将此信公之于众。
秦老展开信纸,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吾徒苏锦,天赋异禀,心性纯良,堪为吾‘心绣’一门第四十七代传人,吾毕生所学,已尽数相传……
……至于林墨,虽有小才,然心术不正,急功近利,技艺有余而德行全无,断不可承我衣钵。望后辈警之,慎之……
师父的笔迹,师父的话语。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我站在台上,眼眶瞬间湿润。
前世,我至死都不知道,师父竟为我留下了这样的安排。
真相,至此,彻底大白于天下。
不……不是的……是假的!都是假的!
林墨彻底崩溃了,他疯狂地嘶吼着,却再也换不来任何人的信任。
两名警察走上台,将他从地上架起。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他那双曾经引以为傲,如今却只剩下疯狂的手。
林墨,你涉嫌故意纵火、商业欺诈、诽谤等多项罪名,请跟我们走一趟。
他被带走了。
在他被拖下台的瞬间,台下的观众席里,一个女孩突然站起来,大声哭喊。
退钱!林墨你这个大骗子!我们花了几十万买你的‘大师课程’,你教的都是假的!退钱!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退钱!
骗子!还我血汗钱!
他精心构建的商业帝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随后,刺绣行业协会的官方账号,立刻发布了一则公告。
【公告:经查实,林墨品行败坏,严重违背行业道德。即日起,将其永久除名,并通报全行业,永不录用。】
法律的制裁。
行业的封杀。
经济的崩塌。
名誉的扫地。
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知道这一世,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师父,您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9.
大赛的结果,毫无悬念。
我凭借《凤凰涅槃图》,拿下了金针奖的最高荣誉,以及一笔足够我后半生衣食无忧的丰厚奖金。
一时间,我成了整个行业的焦点。
媒体的采访邀约,商业品牌的合作意向,像雪片一样飞来。
有人开出天价,想要买断《凤凰涅槃图》的版权。
有人捧着大把的钞票,想让我开办和林墨一样的大师速成班,将师门技艺明码标价。
前世的我,如果能有这样的机会,或许会欣喜若狂。
可现在的我,看着那些充满商业气息的合同,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拒绝了所有的商业合作。
在颁奖典礼后的第二天,我召集了一场小型记者会。
我决定,将本次大赛的全部奖金,以及《凤凰涅槃图》未来产生的所有收益,全部注入一个新成立的基金会。
我对着镜头,公布了我的决定。
这个基金会,将命名为‘心绣传承与保护基金会’。
它的唯一宗旨,就是保护和传承我们国家那些濒临失传的非遗刺绣技艺。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在他们看来,我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名利,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我用那笔钱,在原来的地址上,重建了被林墨烧毁的工坊。
新的工坊,比原来大了三倍,明亮、通透,充满了松木的香气。
但我没有把它变成一个封闭的私人场所。
我把它改造为了一个公益性质的教学基地。
我贴出告示,面向全国,专门招收那些有天赋,却因为家境贫寒而无法继续学习刺绣的学子。
不收一分钱学费,包吃包住,我亲自教导。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别人认可的学徒苏锦。
从拿起教鞭的那一刻起,我成了真正扛起师门传承大旗的,苏老师。
我的境界和格局,与那个如今已在牢狱中等待审判的林墨,形成了云泥之别。
这个过程,很辛苦,也很充实。
在基金会成立的筹备过程中,我认识了一个人。
他是秦老的孙子,秦峥。
一个毕业于顶尖学府的年轻学者,没有选择进入金融或互联网行业,而是投身于非遗文化的保护与推广事业。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工坊的废墟前。
他不是来采访我,也不是来谈合作。
他只是带着一个团队,默默地帮我整理那些被烧毁的、师父留下的手稿残片。
他做得很认真,甚至比我还有耐心。
很多东西,毁了就真的没了。
他一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焦黑的纸张,一边对我说。
我们能做的,就是和时间赛跑,能抢救一点,是一点。
我们因为共同的理想而结缘。
他帮我整理文献,建立数字档案库。
我为他的研究,提供最专业的技艺支持。
我们之间,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日复一日的相伴和默契。
工坊落成那天,阳光正好。
学生们在新教室里兴奋地穿针引线。
秦峥站在我身边,递给我一杯温热的茶。
真好。他看着满院的朝气。
是啊,真好。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自己才真正地,从那场大火的灰烬中,活了过来。
我的人生,不再只有复仇。
而是以我之名,守护传承。
10.
三年后。
我的心绣工坊,已经成了国家级的非遗传承基地。
第一批学生已经出师,在国内外的比赛中崭露头角,为古老的心绣一门,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我和秦峥,也早已喜结连理。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就在工坊的院子里。
学生们用她们亲手绣的百鸟图作为贺礼,秦老笑得合不拢嘴。
生活平静而幸福,前世的那些仇恨与痛苦,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直到我收到一封来自监狱的信。
信是监狱的管理人员代笔写的。
信里说,林墨在狱中,疯了。
他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暴力伤人。
他只是每天都坐在角落里,从早到晚,双手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
一个穿针引线的姿势。
他的手指不停地在空气中捻动,比划,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刺绣。
狱警试着给他一根针,一束最粗的麻线。
他欣喜若狂地接过去。
可是,他那双曾经能绣出万千锦绣的手,如今却抖得连最简单的针眼都无法穿过。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他变得暴躁,愤怒,然后是绝望的哭嚎。
最后,又归于死寂。
第二天,继续重复着在空气中穿针引线的动作。
他被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技艺诅咒了。
永远活在想要刺绣,却永远无法完成的无间地狱里。
这是对他窃取艺术,亵渎传承的,终极惩罚。
我看完信,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快意,也没有同情。
只是觉得,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走到院子里,学生们正在阳光下练习着最基础的针法,叽叽喳喳,充满了生命力。
秦峥正在指导一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如何运针。
我拿出那尊被我亲手修复好的静心檀香炉。
炉身上,还留着一道无法完全磨灭的裂痕,像一道疤。
我点燃了炉中的檀香。
然后,平静地,将那封来自监狱的信纸,投入了炉中。
信纸在火焰中卷曲,变黑,最后化为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仿佛彻底净化了过去的一切阴霾。
秦峥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
都过去了。
我抬起头,看着满院的阳光,看着那些生机勃勃的年轻脸庞,看着身边这个温暖的人。
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是啊。
都过去了。
我的人生,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凤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