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1995,我的狼性人生 > 第一章

一纸收回通知,瞬间从亿万富翁跌入谷底,我才发现,
所谓的逆天改命,不过是更致命的陷阱!
01
1995年的冬天,北风刮得跟刀子似的。
我蜷缩在不到十平米的筒子楼里,身上那件破棉袄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冷风从窗户缝里一个劲儿地往脖子里钻。
桌上是昨天剩下的半碗饭,米粒已经干得发硬,上面孤零零地躺着几根咸菜,咸得发苦。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在厂里,谁见了我不喊一声小李,夸我踏实肯干我还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工工整整地抄过一句话,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
现在再看,真他妈是个笑话。
两个月前,我们那家国营老厂说倒就倒,我成了第一批滚蛋的下岗工人。我拿着自己所有的积蓄,又厚着脸皮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凑了笔钱跟人合伙开了家饭店。
结果呢那个我当兄弟的合伙人,卷着我们所有的钱,人间蒸发了。
我不仅一分没剩,还背上了银行和高利贷将近十万块的巨债。九五年的十万块,能把一个普通人活活压死。
催债的电话跟催命符似的,一天响到晚,我早就不敢接了。门外只要一有脚步声,我就吓得一哆嗦,连灯都不敢开,生怕那点微弱的光亮会把麻烦引进来。
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我连去路边买个包子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身上翻遍了,就剩下几毛钱。
我曾以为只要踏踏实实地干活,就能活得像个人样,可现实呢它就像一记又响又脆的耳光,直接把我扇进了泥潭里。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男人,陌生又可悲。我怎么就混成了这副德行
我妈临走前还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过日子。可现在呢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从这楼上一了百了。可心底里还有个声音在喊,不能死,死了债就真的还不清了,我妈在下边都不得安生。
那天下午,为了躲债,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晃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市计经委大楼附近。
我正缩着脖子发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急匆匆地走出来。我认得,是以前来我们厂开过会的市计经委张主任。
他走得太急,没看清脚下的台阶,被绊了一下,手里的公文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几份文件散落出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就冲了上去,帮他捡东西。
就在我把一沓文件递还给他的时候,我的眼角,无意中扫到了最上面那份报告的标题——
《关于设立新城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的立项报告》。
新城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砸了一下。
新城,那片荒芜的郊区,我去过,除了几片农田和废弃的砖窑,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现在,那地方要被开发了!
报告上赫然印着国家级重点项目、初期规划用地5000亩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眼球上。
我强压着心里的狂跳,把文件递还给主任。他只是匆匆说了句谢谢啊,小伙子,就拿着包离开了。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感觉腿肚子都在发软。
回到那间破旧的筒子楼,我的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狂跳。我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市地图,用一支快没油的圆珠笔,颤抖着,在新城那片区域上,狠狠地画了一个圈。
那片荒芜之地,一旦开发,地价会翻多少倍我不敢想。
但我知道,这是我这辈子,仅有的、也是最后一次翻身的机会。
我必须抓住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02
那张画了圈的破地图,成了我唯一的指望。
我知道,凭我一个下岗工人,兜里比脸还干净,想在新城那块肥肉上啃下一口,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需要一个领路人,一个能把我的痴心妄想变成现实的狠角色。
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王海,我们厂以前的副厂长。
这人在厂里外号王扒皮,出了名的心黑手狠,但谁都得承认,他路子野,手腕硬。
我记得他以前总在大会上念叨一句什么狼性哲学,说这世上的好东西,没一样是客客气气等来的,全他妈是靠抢、靠咬、靠不择手段弄到手的。
那时候我听着只觉得刺耳,现在想来,却句句都是真理。
我在王海家住的那片高档小区门口,蹲了整整两天。
北风刮得我眼泪直流,怀里揣着两个冷得像石头的馒头,啃一口都得崩掉牙。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轿车和穿着呢子大衣的男男女女,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和这里格格不入。
第三天清晨,我终于堵住了刚晨练回来的王海。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运动服,脸上红光满面,跟我这副鬼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没什么价值的旧货。
小李你怎么在这儿
我搓着冻僵的手,把新城开发的事,用最快的速度说了一遍。
他听完,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一根雪茄,慢悠悠地点上,然后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缭绕在他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小李啊,你这颗草根,想拱动大树,可得有被连根拔起的觉悟。他冷笑一声,这事儿,我能帮你,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把我领进他家,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那么大的房子,地上的红木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他给我倒了杯热茶,然后开出了条件。
他可以帮我运作银行贷款,但所有的风险,都得我一个人扛。事成之后,他要拿走利润的大头,而且现在,就得先付给他一笔运作费。
我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掏出所有皱巴巴的零钱,又把手腕上那块我爸留给我、我唯一值钱的上海牌手表解下来,一起推到他面前。
王海只是瞥了一眼,没收,反而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扔给我。
这点钱你拿着,去把自己拾掇干净,别像个要饭的。他弹了弹烟灰,记住,狼出去捕食,首先得有副狼的样子。至于我的那份,等你拿到钱再说。
我捏着那沓钱,手在抖。我不知道这是善意,还是更深的算计。
三天后,一笔数额巨大的贷款,真的打到了我的账上。我看着存折上那一长串的零,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王海只给了我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陈刚,新城管辖区的乡长,管批地的。能不能咬下肉来,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提着几条好烟和一些精挑细选的土特产,第一次踏进了陈刚的办公室。
一股劣质烟草和霉味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陈刚肥胖的身子整个陷在老板椅里,正拿着个指甲刀慢悠悠地剪指甲,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把东西放到他桌上,小心翼翼地说明来意。
他咔嚓一声剪断一根指甲,吹了吹,才懒洋洋地开口:新城开发哦,是有这么个事。你想要地
是是是,陈乡长,您看……
他随手一指桌上一摞文件:小打小闹,给你批二十亩,顶天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直接沉到了底。二十亩地,连还银行贷款的利息都不够!
我急了,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就差没跪下了。
陈刚终于放下指甲刀,抬眼看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年轻人,想在新城混,得懂规矩。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伸出三根肥硕的手指,二十亩地,三十万好处费。少一个子儿,免谈。
三十万!
我感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浑身都凉透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像条狗一样跟在陈刚屁股后面。请客、送礼,每次都像是从我身上活生生割肉。可他那个胃口,就像个无底洞,每次都只是含糊地应着,却从来不松口。
有一次在饭局上,我喝多了,借着酒劲求他。他只是拍着我的脸,笑呵呵地说:小李啊,有冲劲是好事,但光有冲劲可不行啊。
那肥腻的手掌拍在我脸上,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只能陪着笑。
我看着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内心深处那股被我死死压抑住的狠劲,开始像野草一样疯长。我想撕碎他那副伪善的嘴脸,但我知道,现在还不行。
我走出饭店,冷风一吹,酒醒了一半。
03
我告诉自己,李明,从今天起,你不是人了,你他妈的是一头饿疯了的狼。
我花大价钱,在市里最高档的饭店订了个包间,又给陈刚打了个电话,语气卑微,说上次是我不懂事,这次凑了点钱,想再请乡长赏个脸。
陈刚在电话那头哼哼唧唧地答应了。
酒桌上,我一杯接一杯地给他倒酒,那瓶茅台很快就见了底。酒过三巡,陈刚的脸喝得像猪肝,话也开始多了起来,搂着我的肩膀,一会儿说我是他兄弟,一会儿又吹嘘他在市里有人。
我瞅准机会,捂着肚子,说自己喝多了,得去趟厕所。
我没真去,就躲在包间门外,把摄像机藏在走廊的盆栽里,镜头对准了虚掩的门缝。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陈-刚压低了声音,跟旁边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嘀咕。
……那个姓秦的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待会儿去KTV,你把这药……让她喝下去……
我的心跳得跟打鼓一样。这帮畜生,真是没底线。
正想着,一个穿着时髦长裙的女人从旁边的包间走出来,我认得,就是他们嘴里说的秦小姐。我脑子一热,想都没想,直接迎上去,故意脚下一滑,撞了她一下。
在她抬头看我的时候,我扶着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今晚别乱喝东西,快走。
她愣了一下,眼神里全是疑惑和警惕,但还是对我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
我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件好事,可随即又自嘲地笑了。我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死活。
酒足饭饱,陈刚果然提议去KTV。
一进包房,我就借口去点歌,把摄像机悄悄放在了电视机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陈刚在酒精和药物的刺激下,彻底放飞了自我。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地跪在了一个看起来还是大学生的陪酒女孩面前,像条哈巴狗一样,抱着人家穿着丝袜的脚,又啃又咬。
女孩吓得花容失色,想把脚抽回来,却被陈刚的两个手下死死按住,只能在那儿掉眼泪。包房里震耳欲聋的音乐,都盖不住她压抑的哭声。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但我强忍着,手心里全是冷汗,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闪烁着红点的摄像机。
我知道,我赢了。
第二天上午,我揣着那盘能要了陈刚命的录像带,一脚踹开了他办公室的门。
他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被我吓了一跳,刚要发火,我就把录像带啪的一声,摔在了他桌上。
他看了一眼,脸色先是发白,然后涨成了猪肝色,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他妈的敢算计我你这是敲诈勒索!我现在就报警抓你!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乡长,你报啊。我一个烂命一条,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大不了进去蹲几年,可你呢你这身官皮,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怕是比我更怕见光吧
我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子狠劲。
三十万的好处费,我不要了。三百五十亩地,一分都不能少。你签个字,这带子就是你的。不然,我保证,明天全城的人都能欣赏到陈乡长的‘风采’。
陈刚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眼里的凶光恨不得把我活活吞下去。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我,足足有一分钟,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气声。
最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签。
我赢了,用最不光彩的方式。可看着陈刚那张吃了屎一样的脸,我心里除了快感,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这条狼路,一旦踏上去,是不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04
半个月后,我终于拿到了那份盖着鲜红大印的三百五十亩地转让合同。纸不厚,拿在手里却沉得我胳膊发酸。
我按照约定,把录像带的母带交给了王海。他没多话,领着我到了他家院子里的一个铁皮桶旁边,直接把带子扔了进去,划着一根火柴,丢了进去。
黑色的塑料带子在火焰里扭曲、蜷缩,发出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我看着那团火,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赢了,用最脏的手段。可这胜利的感觉,就像嘴里嚼了一口沙子,又干又涩,咽不下去。
行了,东西没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王海拍了拍手上的灰,看都没看我一眼,以后,你就是李总了。
我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回到那间破筒子楼,我把合同小心翼翼地压在枕头底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在这时,我无意中瞥到床头柜上垫东西的一张旧报纸,一个熟悉的名字扎进了我的眼睛——林悦。
报纸上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写着她未婚夫赵凯,因为经济犯罪被抓了,林悦也受牵连,家里的房子都挂牌出售了。
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林悦,那是我在厂里时,偷偷喜欢过的姑娘。我记得她总爱穿一件白衬衫,扎着个马尾辫,坐在车间的窗户边看书,阳光照在她脸上,干净得不像话。
我鬼使神差地爬起来,穿上衣服就往她家以前住的那个方向走。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许就是想去看看。可当我真的站在那栋熟悉的楼下,看着窗户里黑漆漆的一片,我又停住了脚。
我能说什么去安慰她还是去帮她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个靠着下三滥手段才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人,浑身都散发着那股子肮脏的狠劲儿。我怕自己这身泥,会弄脏了她。
我默默地转过身,像个贼一样溜走了。
刚回到家,桌上的电话就铃铃铃地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我接起来,是王海。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一样,没了平时的张扬,反而有点沉。
小李啊,地拿到了,先别到处嚷嚷。
我心里咯噔一下,王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一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这新城开发,水可深着呢,拿到地只是第一步,别高兴得太早。
我还想再问,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我捏着话筒,手心里全是冷汗。
第二天,我又一个人去了新城那片地。大雪已经停了,一望无际的白,干净得晃眼。冷风刮在我脸上,像刀子一样。
我站在这片我用尊严和良心换来的土地上,心里却没有半点踏实的感觉。
05
王海那通没头没尾的电话,像根刺一样在我心里扎了两天。我吃不下,睡不着,总觉得头顶上悬着一把看不见的刀。
第三天,这把刀没掉下来,掉下来的,是天大的馅饼。
市电视台的晚间新闻,主持人用一种无比激昂的语调,宣布了《关于正式设立新城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的决定》。
电视画面上,市领导们意气风发地在规划图前指点江山,那张图,我熟得不能再熟了。
新闻一播完,我那破筒子楼里立刻炸了锅。隔壁的王哥激动地拍着大腿喊:我操!我操!我老丈人家在那边有两间破瓦房,这下要发了!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上滚动的字幕,心脏咚咚咚地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夜之间,新城的地价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窜。报纸、广播,铺天盖地全是这个消息。我捏着那份土地转让合同,手心全是汗。三百五十亩地,我算了算,我他妈的,现在是个亿万富翁了。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傻笑了半天。我终于,终于把那口恶气吐出来了。我不再是那个下岗工人李明,我是李总!我甚至想,等钱到手了,就去把林悦家的债还了,让她别再过得那么苦。
可我没想到,老天爷让我爬上云端,只是为了让我摔下来的时候,能摔得更狠,更碎。
狂喜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七十二个小时。
一个阴沉的下午,邮递员敲开了我的门,递给我一封挂号信。信封上印着鲜红的市国土资源局字样。
我心里还美滋滋的,以为是让我去办什么手续,哼着小曲就把信封撕开了。
可当我抽出里面的那张纸,看清上面的标题时,我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国有土地使用权收回通知书》。
我的手开始抖,那张轻飘飘的纸,此刻却重得像块铁。通知书上的每一个铅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往我眼球上扎。
……因新城开发区规划重大调整,您名下位于新城XX区域的三百五十亩土地,现被正式划入‘生态水源保护区’,予以强制收回……
生态保护区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继续往下看,在落款处,我看到了一个让我浑身血液都冻住的名字。
签批人:陈刚。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经核查,该土地转让合同存在严重程序瑕疵,故认定无效。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什么妥协,什么认栽,全他妈是假的!这是一个套,一个从一开始就为我量身定做的连环套!
陈刚那只老狐狸,他根本就没想放过我。他只是利用我,把我当成一颗棋子,用我背上的巨额银行贷款,替他们把这块早就内定要被收回的问题土地给清理干净!
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我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跑到陈刚原来的乡政府。办公室的门锁着,上面贴了张白纸,写着内部调整,暂停办公。
我抓住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问陈刚去哪了。那人一脸不耐烦地打量我:陈乡长早高升了,调市里去了,你找他干嘛
我撒腿就跑,冲到电话亭,哆哆嗦嗦地拨通了王海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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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只传来一阵冰冷、机械的女声。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拿着听筒,站在原地,感觉天旋地转。
我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被我亲手赢来的成功,狠狠地扇了一耳光。我以为我把别人玩弄于股掌,到头来,我才是那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破屋子的。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眼前一阵阵发黑。
完了,一切都完了。
比当初下岗欠债的时候,还要绝望一万倍。因为这一次,我还背着银行那笔能把我活活压死的天文数字。
我甚至开始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自己蠢,笑自己天真。
就在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吞没时,一股近乎疯狂的愤怒,像火山一样从我心底猛地喷发出来!
不!
我不能就这么认了!
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眼睛里烧着火。他们把我当狗耍,把我往死里逼,那我就是死,也得从他们身上狠狠地撕下一块肉来!
06
那股烧心的火,在我胸口着了一天一夜,最后自己灭了。
剩下的,是比冰还冷的灰烬。
我没哭,也没砸东西,就那么坐在黑漆漆的屋里,手里捏着那张已经成了废纸的《收回通知书》。
我忽然想通了。陈刚和王海,他们不是单纯地耍我,他们是怕。
怕我手里那份盖着红章的合同。
他们费这么大劲,不是为了抢回那三百五十亩地,是为了让这份合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意味着,我这颗他们眼里的棋子,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到了能将军的位置上。
想明白这点,我心里那股子绝望,反倒没了。
我不去找谁拼命,我要找他们的命门。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个孤魂野鬼,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游荡。我去档案馆查新城的原始规划,那里的办事员大姐嗑着瓜子,眼皮都不抬一下,说资料涉密,不对外。
我跑到规划局,想找个懂行的人问问,结果被人当皮球一样,从一楼踢到三楼,最后被保安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
我甚至找到了以前厂里一个在城建口有点关系的老同事,请他吃了顿路边摊。我刚一提新城两个字,他立马把筷子放下,摆着手说:小李,这事儿你别问了,水太深,淹死人连个泡都不冒。
一连半个月,我什么都没查到,兜里那点钱也快见底了。
那天晚上,我揣着最后几块钱,钻进一家烟雾缭绕的小饭馆,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
正埋头吃着,邻桌两个喝得满脸通红的中年男人,嗓门大得整个馆子都能听见。
哎,听说了吗赵凯那案子,快判了。
哪个赵凯
就搞工程那个,听说就是栽在新城那块地上了,胆子太大,想黑吃黑,结果让人家给整个端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赵凯……新城……
这两个词像两道闪电,在我脑子里咔嚓一声劈开了混沌。
我扔下几块钱,面都顾不上吃了,拔腿就往外跑。
我找到了林悦。
她住在一个老旧小区的顶楼,连个电梯都没有。我爬了六层楼,累得气喘吁吁,敲开了那扇斑驳的铁门。
开门的是她。她比我在报纸上看到的还要憔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头发随便挽在脑后,露出一张素净又疲惫的脸。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里全是戒备。
李明你……有事吗
我看着她,喉咙有点发干,把之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全忘了。最后,我只是苦笑了一下。
林悦,我遇到麻烦了,天大的麻烦。我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我没瞒她,把我怎么拿到地,又怎么被人当猴耍了一遍的事,原原本本地都说了。包括我用摄像机威胁陈刚那段,我也没藏着。
我说完,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我以为她会骂我无耻,或者直接关门。
可她没有。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眼圈有点红。
进来吧,外面冷。
在她那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客厅里,她给我倒了杯热水。
赵凯出事之前,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出事,给了我一个箱子,让我无论如何都收好,别让任何人知道。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转身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木箱。箱子不大,上面还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铜锁。
我一直没敢打开看。她把箱子推到我面前。
我找了把老虎钳,咔嚓一声,剪断了那把锁。
箱子打开,一股旧纸张的霉味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
07
我和林悦在那间小屋里,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把那些资料翻来覆去地看。日记、草图、账本,还有一盘盘的录音带。
林悦比我冷静,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单据一张张铺开,用铅笔在上面画着什么,嘴里小声念叨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财务术语。我呢,就负责听那些录音带。
录音的质量很差,杂音很大,但我还是听清了。王海那阴阳怪气的声音,陈刚那粗俗的脏话,还有一个听起来官腔十足的男声,日记里管他叫张主任。
他们聊着怎么把新城的地左手倒右手,怎么把国家的钱洗进自己腰包,聊得那么轻松,就像在讨论中午吃什么一样。
我越听,手心里的汗越多,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们……他们怎么敢我把耳机摘下来,感觉耳朵里还在嗡嗡响。
林悦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她脸色也不好看,但眼神却很亮。
他们不是敢,是习惯了。她指着一张手绘的草图,你看这里,赵凯标注了,这块地,就是你那三百五十亩。按他的记录,这块地在两年前,就被张主任用他老婆的名义低价买下来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全串起来了。他们不是要把地收回去搞什么生态保护,他们是要把这块已经倒过一手、不干净的地,借着我的合同和银行贷款,彻底洗白。等风头一过,这块地就会用别的名义,重新回到他们手里。
我,从头到尾,就是他们请来打扫屋子的钟点工,干完活,不仅不给钱,还要把脏水全泼我身上。
李明,林悦看着我,你打算怎么办把这些东西直接交出去
我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口。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不。我把烟按熄在烟灰缸里,直接交出去,我们就是两个拿着炸药包的傻子,人家一根指头就能把我们连着炸药包一起按死。
王海不是教过我吗狼捕猎,要咬喉咙。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一个疯狂的计划慢慢成形。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去找任何人。我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一份最新的报纸,把上面纪检委的举报电话和地址,工工整整地抄了下来。
然后,我跑到离家最远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用手帕捂着话筒,拨通了那个号码。
我没说我是谁,也没提什么合同,就说自己是个无意中知道点内幕的小老百姓,听说新城开发区有几个领导,跟一个姓王的商人和一个姓陈的乡长,资金往来有点不正常。
我话说得很含糊,说完就挂了。
一连三天,我换了三个不同的电话亭,打了三次电话,每次都只透露一点点边角料。
我知道,这就像往水里扔石头,一开始可能看不见什么,但涟漪会一圈圈散开。
做完这些,我找到了以前厂里一个在报社当校对的老哥。我请他在路边摊喝了顿酒,没提我的事,就跟他抱怨,说现在这社会真乱,听说新城那块地,还没公布开发呢,就有人提前把好位置都占了。
那老哥喝多了,拍着胸脯说这事他熟,现在的小报就喜欢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
果然,没过一个礼拜,一份不起眼的晚报角落里,就登了篇豆腐块大的文章,标题是《新城开发,谁提前吃了定心丸》。
文章没点名,但字里行间,全是暗示。
我把那张报纸,连同几盘复制过的、最关键的录音带,匿名寄给了市纪检委。
我把饵放出去了,接下来,就是等鱼上钩了。
那些人果然慌了。
先是陈刚,我听说他被纪检委找去喝茶了,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圈。
然后是王海,他竟然通过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中间人传话给我,说只要我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价钱好商量。
我让那人带了句话回去:晚了。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躲在暗处的猎人,冷冷地看着我布下的陷阱里,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猎物,在疯狂地挣扎。
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赵凯的案子。纪检委顺着我给的线索,重新审查了赵凯的案卷,发现了背后那个巨大的贪腐网。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和林悦在她那间小屋里,一起看着电视。
晚间新闻里,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声音播报着:本市近日成功打掉一个特大贪腐团伙,市计经委原副主任张某某、新城乡原乡长陈某、海王集团董事长王某等人,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已被依法采取强制措施……
电视画面上,王海和陈刚戴着手铐,被两个警察押着,脑袋耷拉着,没了半点往日的威风。
那一刻,我没觉得有多高兴,就是觉得……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我曾以为自己会永远被命运踩在脚下,直到我学会像狼一样撕咬,才发现,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被抢来的!
风波过后,我的那份土地合同,不仅被重新认定有效,市里为了表彰我这个反腐义士,还给了我一堆优惠政策。
我站在新城规划局巨大的沙盘前,工作人员指着那片金贵的地,客客气气地对我说:李总,这里,以后就是您的了。
我看着那块被重新标注出来的土地,心里五味杂陈。
那些把我玩弄于股掌的人,终于得到了报应。
08
两年后,新城。
我站在明悦大厦还没装上玻璃的顶层,脚下是呼呼的风,吹得我西装下摆猎猎作响。
这栋楼,是我盖的。
往下看,再也不是当年那片白茫茫的荒地了。一条条柏油马路像黑色的血管,在高楼大厦间延伸,车流滚滚,红绿灯交替闪烁。
曾经的荒郊野地,现在寸土寸金。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李总,手底下养着几百号人,出门有司机,应酬的酒局能从月初排到月尾。
前几天有个饭局,一个刚认识的老板,喝高了搂着我肩膀,说:李总,你就是个传奇啊!听说你当年,那叫一个狠!
我笑了笑,把酒杯里的五粮液一口干了,没接话。

我只是不想再饿肚子,不想再被人踩在脚底下吐唾沫。
王海教我的那套狼性哲学,我没忘。只是现在,我不再需要亲自去龇牙咧嘴地撕咬了。
我学会了怎么看一份财务报表,比看一张藏宝图还准。学会了在谈判桌上,笑着把对手的底牌一张张掀开,让他自己把肉送到我嘴边。
这,或许才是更高级的狼性。
挣来的钱,我拿出一部分,匿名成立了一个小基金,专门资助那些和我当年一样,被生活逼到墙角的下岗工人。
我不图什么名声,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能踏实点。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林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她把文件放到我桌上,然后很自然地给我那杯快凉了的茶续上热水。
城南那块地,手续批下来了。她说话还是那么不紧不慢,不过,有另外两家公司也在盯着,开的条件比我们高。
我拿过文件翻了翻,抬头看她。
这两年,她变化也挺大。剪了短发,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不再是当年那个躲在小屋里,抱着一箱子秘密发抖的姑娘了。
她是公司的财务总监,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奇怪。说是恋人,我们谁也没捅破那层纸。说是朋友,又比朋友亲近得多。我们更像是从同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战友,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高就让他们高去。我把文件扔回桌上,那块地旁边要建个变电站,他们不知道而已。让他们抢,抢到就是赚到。
林悦噗嗤一声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成好看的月牙。
你还是这么坏。
跟王扒皮学的,总得学到点精髓。
我们俩都沉默了一下,王海这个名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听说他在里面表现还行,或许能减几年刑。
我走到落地窗前,林悦也跟了过来,和我并排站着。
你看,我指着远处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那儿要建个全市最大的儿童乐园,我投的。以后我们老了,就搬到这楼顶上住,天天看底下的小屁孩们傻乐。
林悦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李明,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着水泥和青草的味道。
是啊,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那个在筒子楼里啃着冷馒头,对着日记本抄写与有肝胆人共事的傻小子了。
我成了王海口中的狼,但我给自己立了规矩。
我用这身狼性去抢,去争,去换一个不再卑微的未来。
然后,再用抢来的东西,去守护一些曾经自己最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比如尊严,比如安稳,比如……能和身边这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起,看日落。
太阳慢慢沉下去,给这座崭新的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新城拔地而起,我的人生,也终于走出了那片漫长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