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路上,裴砚给我用掉了最后一支抗生素。
他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等太阳重新升起,我们就结婚。
好景不长,裴砚感染病毒。
我顺从地躺在实验台上。
为了救裴砚,我什么都可以做。
但当麻醉剂注入身体时,裴砚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
冷。
我睁着眼,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上方垂下的机械臂。
耳边传来冷漠且秩序的数据播报。
体征稳定,可进行下一步提取。
手术台上残破躯体在顶灯的白光下炙烤着,我惨白的脸上滑下泪水。
裴砚……我好想你……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刺痛从手腕内侧传来。
不是镊子,也不是针尖的穿刺,而是一种久违的、被刻意遗忘的触感。
意识猛地被拖拽,眼前惨白灯光瞬间扭曲,下一刻,我被拉回了那个地下室。
呛人的灰尘味道混杂着铁锈和绝望的气息。
潮湿的地面寒气四溢。
我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破旧衣服堆上,浑身滚烫。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刀片,尚不清晰的意识在泥沼里沉浮。
在要被灼烧至窒息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抚上我的额头。
指尖的皮肤很粗糙,带着几道细小的裂口。
划过皮肤时带起一丝丝痒意。
别怕,小新。
是裴砚!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这难道是临死前的幻想……
裴砚已经离开我很久很久了。
手背突然刺痛,一股冷流注入体内,体内灼烧的烈焰暂时被浇熄。
休息片刻,我吃力地睁眼。
昏暗的房间里,裴砚的轮廓像是镀了层光辉。
他的眼底一片青黑,下颌线紧绷。
裴砚……那是最后一支恢复剂了……
我浑身无力,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裴砚的一只手与我五指相扣,他的呼吸很轻,带着些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没事,药没了可以再找,现在的你更要紧些。
我们都要活着见到黎明,不是吗
他的瞳仁很黑,像是有魔力一般,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我说不出话,点不了头,只能深深望着裴砚,把他的脸刻入脑海。
裴砚松开握着我的手,不知从哪掏出张纸,用一块小红砖在上面画着什么。
沙……沙……
碎砖划过纸片,发出单调又执拗的声音。
他伏在我旁边,动作异常平稳,带着一丝近乎刻板的认真。
等太阳重新升起来,把外面的鬼东西都晒化了……
沙沙声停了,裴砚举起纸放到我面前。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长方体。
接着,他用力地刻画了两个小小的,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小人。
这是房子、我和裴砚。
疲惫袭来,我缓缓闭上眼。
裴砚充斥着认真意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等我们都可以出去了,我们就……结婚。
在意识彻底归为混沌前,我看到裴砚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里亮的惊人。
一时间裴砚的背后竟像是笼罩着一层惨白的光。
他的身上好像也披上了白大褂。
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
轰轰轰!
发动机的刺耳声响从外界传来。
我被惊醒。
我发现自己在裴砚背上,月光下,城市的残骸泛着冷硬的色泽。
小新!
侧面看去,裴砚的眼睛满含喜悦。
我下意识顺着裴砚的目光朝远方看去——
三辆装甲车碾过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探照灯束在尘土中翻滚成雪白的雾。
是军方的车!我们有救了!
真的要得救了吗
我神色恍惚,但不知为何,我的身体一阵阵泛冷。
我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而且,城市残骸中不应该满是游荡的病毒感染者吗
为什么现在却是一片空荡荡。
忽而抬头,看着从远处驶来的的钢铁巨兽,我的脊背突然泛起一阵麻痒。
裴砚是怎么把我从地下室带出来的
放我下来。
裴砚闻言顺从地放下她。
我不自然的悄悄挠挠后背,看着裴砚剧烈颤抖的手,涨红的脸,瞳孔深处肆意蔓延的
疯狂之色,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面前的裴砚,好像变得陌生了。
裴……先生,基地已经研究出抑制病毒的方法了,跟我们走,你们安全了。
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士兵从车上跳下来,嘴里话语拐了几道弯,视线扫过裴砚,最后落在了我脸上。
那视线充满打量,审视和评估。
听到了吗小新!我们有救了!
裴砚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掌心温度滚烫。
他的声音哽咽着,力道大得仿若巨钳。
好。
我的声音轻的像叹息。
有坑又怎么样,和他一起面对就是了。
基地坐落在曾经的国家实验室旧址,高墙外缠绕着通电的铁丝网。
哨兵站在瞭望塔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远方的废墟。
这是我自末世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活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脸上带着平和的表情。
基地内甚至有孩子在草坪上奔跑。
路过食堂,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进进出出,门口开合间飘来米饭的香气。
和世外桃源一般。
我和裴砚走进了食堂,这里清一色的白大褂,我格格不入,裴砚倒是如鱼得水。
可能是因为他以前就是科研人员吧,对这种地方已经很熟悉了。
大脑一阵刺痛,有什么在阻拦我继续深想下去。
我放弃抵抗,大口吃着裴砚打来的饭菜。
久违的米香让我热泪盈眶。
裴砚把一块红烧肉夹到我碗里,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你看,我说过会好起来的。
我吃得香,不住的点头。
等太阳重新升起,我们就去你一直想去的海边。
好。
我听见自己这么说着。
时钟滴滴答答的走过,像倒计时的秒表。
三两穿着灰色制服的人从我面前经过,注意到我的目光,纷纷对我礼貌笑笑。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们的动作、神态,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最后不知怎得回到了住所,稀里糊涂的就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一个护士喊我和裴砚去做检查。
检查是在一个小房间里做的,里面透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
看着率先进去的裴砚,我紧张地看了眼护士。
别紧张,只是抽点血样,每个人都要做的。
护士声音温柔亲和,但他的眼里是一片沉寂。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另一个人死死护着我,而对面的黑影拽着我的手,语气森然:
裴博士,只是给她抽点血样,你不要这么紧张嘛。
我的脑袋一阵晕眩,几乎站不住脚。
护士扯着我到另一个小房间,消毒都没做直接拿针头扎进了我的手臂,疼的我清醒了几分。
我看着管子里暗红的血,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渴望。
抽血完毕,或许是我没有任何挣扎,护士的笑带了几分真实。
他在我伤口处按着个消毒棉球,轻声嘱咐:
按着,不要擦拭,止血了再拿开。
结果大概半小时就出来了。
房间里除了面前的铁桌和屁股下的凳子,什么都没有。
而我,看着护士滚动的喉结,心里的渴望愈发严重:好想……好想……
顶上的白光越来越刺眼,诱人的香气令眼前愈发模糊,耳边全是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吃了他!
砰。
门关了。
护士离开了。
我终于清醒。
心里猛地生出一股后怕:怎么会,我怎么会想吃了护士
还好……还好护士走得快,不然……
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做出什么攻击性极强的举动。
时间总是在怀疑人生的时候过的快,半小时跐溜一下就过去了。
护士再度开门,这次,他的身上却没有那种诱人的香味。
连带着香味的失去,噩耗紧接着到来。
常小姐,裴砚先生的血液检测报告显示病毒含量异常高。
什么
我猛地站起,凳子倒下发出刺耳的尖叫。
不对,不可能!
裴砚不可能染病……他……他……
脑袋突兀地痛了起来,像是什么在竭力阻拦我思考。
我痛的眼前发黑,下一刻骤然失去了意识。
倒下前,好像有一双手轻轻拖住了我。
我感受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体温。
可紧接着,冰冷的手把我拖拽进更冰冷的寒潮之中。
……
探访时间有限,动作快点。
我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要干什么
那人见我愣住,很不耐烦地把我推进了病房。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一切声响。
一个男人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
啊,这是裴砚,我的男友。
这个念头很自然地出现在脑子里。
我有点迟疑。
不对……我好像是没有男朋友的。
叮——叮——
遥远的铃声让我空茫一瞬。
裴砚是我的男友,他现在躺在病床上,我必须关心他、拯救他。
病床上的男人看见我,眼里迸发出贪婪的光。
他把我唤到身旁,紧紧抓住我。
我感染了病毒!
但是他们说你体内有病毒抗体!
小新,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救救我!救救我!
你说过会为我付出一切的!
我脸上的肌肉越来越僵硬,手愈发冰凉。
床上躺着的好像不是裴砚,而是一只恶鬼。
这时,门外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我知道,我没有拒绝的选项。
看着满目贪婪的裴砚,我的声音异常沙哑。
好,我一定会救你。
门开了,护士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脸。
常小姐,请和我走一趟吧。
我踏上了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走廊。
走得越久,光线也越暗。
之前生活区内看到的平和景象消失的无影无踪。
墙壁变成了冰冷的合金材质,上面布满了管线,正在嗡嗡的低鸣。
每隔几步就有一扇紧闭的金属门,上面写着实验区隔离舱之类的字样。
走到尽头,护士刷开一道厚重的铁门,门内是个巨大的空间,无数培养仓排列整齐,里面漂浮着或人形或块状的东西。
穿着防护服的科研人员本来还会笑着聊会儿天,我进来后,他们转而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数据。
仪器运转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宛如非人的低语。
进去吧。
护士推了我一把,语气里满含恶意。
我踉跄着跌进房间,身后铁门咔哒一声锁死。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里很熟悉……很熟悉……
熟悉到我能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你来了,人类的希望。我默念着。
你来了,人类的希望。
白大褂像一只幽灵般飘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防护面罩后面似曾相识的眼睛,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
之后,会被锁到病床上。
咔哒。手铐紧的陷入了肉里。
然后……是……
冰冷的器械划过皮肤。
咯吱——
剧痛传来,一股凉风瞬间灌满了整个身体。
头顶的白光刺得我不能视物,刺鼻的血腥味灌入口鼻。
这个经历好像重复了好几遍……
不,我不要!
我在心里疯狂的叫喊,但四肢却僵硬不能动。
……
实验体挣扎的很厉害。
来针麻醉吧,老动弹也是烦。
我的意识像是在翻涌的浪里沉浮,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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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针尖刺入皮肤,麻醉剂打入身体的那刻,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实验体状态怎么样。
裴砚裴砚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挣扎着想要睁开眼,但眼皮像被缝住了,只能感到细密的疼痛却没一丝光亮。
不!
睁眼!睁眼啊!
我开始疯狂挣动起来,叮叮哐哐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么可能是裴砚呢怎么可能是裴砚呢!
实验室。
嘀嘀嘀!
男人看着发出刺耳尖叫的仪器,眉头紧皱。
他拿过管线,插入床上女人的太阳穴。
实验体精神链接出现异常。
记忆干扰失效,开始格式化重启。
电流直直钻入女人的大脑,她开始发出痛苦的哀嚎。
她眼缝渗血、指尖长出又利又长的尖爪,拼命挣扎。
束缚住她的枷锁被撞击得咚咚作响。
男人无法,只能加剧电流。
一倍……两倍……三倍……
一股股焦糊味出现,床上女人的挣扎开始弱了下来,
男人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一刻,女人睁开了那双血红的眼。
啪嗒。
管线落在地上,豆大的冷汗顺着男人的额头滑落,牙齿打颤。
他抖着手,好不容易扯出一根导管,用尽全身力气插入了女人的胸腔。
不过几秒,数条机械臂接连举起,密密麻麻的针尖泛着银光,随后齐齐扎入女人身体。
女人皮肤如蜡般塌陷迅速溶化,直到化作一滩水,
男人喘息着,被那双眼凝视的脊背发凉的感觉久久不能散去。
他屏息凝神,那滩水沉寂一瞬后又迅速活化,蠕动间骨骼肌肉快速生长,不多时,一个完好无损的女人又出现在床上。
女人面容恬静,她缓缓睁眼,坐了起来,望向男人的一双眼里满是纯净和依赖。
男人轻轻呼出口气,心下轻松些许。
他扯出个温柔的笑,上前握住了女人的手。
我是裴砚,你的男友。
你叫常新。
你生病了,现在在接受治疗。
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正常的,这些都是后遗症。
……
我是常新,是裴砚的女友。
听裴砚的意思,我是因为生了重病所以导致的记忆缺失。
一只蚊子落在我的手上,我默不作声地捏死,看着男人的背影,面无表情。
裴砚。
男人在窗口打饭,打的都是常新爱吃的菜。
我怪异地笑笑,眼球不自然地抖动,在男人转身的时候恢复了那乖巧的模样。
我复活了。
上天垂怜,我保留了上一次死亡的记忆。
不,或许是因为死了太多次,我进化了。
虽然记忆因为过多的干扰,依旧模糊,但是谁对我有仇,我还是清晰的记着的。
不过……地下室的那个裴砚到底是谁……
那种令我心悸的熟悉感,我确信那是真实的记忆。
金属餐盘碰撞的脆响拉回思绪。
我用筷子机械地戳着盘中硬邦邦的合成肉,目光落在对面裴砚的手上——
他的手没有伤痕,手指微粗。
而记忆里的手细长,却粗糙、干裂。
不合胃口
裴砚的声音温和,语气关切,熟稔得仿佛他们真如恋人一般。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脑中突然闪过另一个画面。
看不清面容的高大人影,给她端来一盘饭菜,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关切和爱意。
是谁……
我的鼻子莫名酸酸的,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和悔恨涌上心头。
没有,就是不太会用这些东西。
突如其来的情绪让我迷茫,掩饰般低下了头。
面前的裴砚无奈笑笑,一边说自己疏忽了我的状态,一边为我展开基础教习。
整理好表情,我抬头冲着他笑了笑。
桌下的手却悄然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眼前的裴砚满脸温柔,假的可怕。
可脑海里的他,却穿着沾满尘土的外套,会把最后一口饼干塞给她,会在寒夜里紧紧将她抱住,用体温捂热冷得瑟瑟发抖的她。
要是累了,我就先让护士送你回去休息。
裴砚放下勺子,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语气依旧温柔。
我强迫自己扬起嘴角,故作笨拙地扒拉几口饭菜,咀嚼出的味道却透着几分苦涩。
不用,就是感觉好开心。
你对我好好,我失忆了都不嫌弃我。
看着眼前人的脸,我心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这个裴砚是真的,可脑中的他也真实得让她心疼。
那个裴砚呢
他现在在哪
离开食堂时,基地的夜灯已经亮起。
冷白色的光从穹顶的灯管里漏下来,在金属通道的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得我脚底发寒。
裴砚走在身侧,步伐平稳,制服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他偶尔会侧过头,指着沿途的设施轻声讲解
——
这里是物资储备区,恒温恒湿,能保存三年的压缩粮。
那扇门后是初级实验区,现在主要做抗体培育。
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的目光黏在通道墙壁上的监控摄像头里,那些黑色的镜头像蛰伏的眼睛,不分昼夜地监视着一切。
脚下的地板是无缝拼接的合金,踩上去没有丝毫声响,只有通风口传来的
嗡嗡
声,像极了实验室里仪器运转的频率。
这里的一切都陌生得可怕,干净、规整,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和记忆里那个寒冷的地下室判若云泥。
在想什么
裴砚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镜片后的眼神看不真切。
我猛地回神,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我想起上一次死亡时,裴砚惊慌的眼神,发颤的牙齿。
难得有记忆,可身体的记忆告诉我,死亡远不止这一次。
有无数个
死亡
的碎片藏在记忆深处,无尽的恨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灼烧。
徒留灼心的余热。
没什么。
我垂下眼,避开裴砚的目光。
只是觉得基地很大,有点绕。
裴砚笑了笑,伸手碰了碰我的头发。
我强行忍住了后退的冲动,艰难扯出一个甜笑。
裴砚温柔地说:
明天我让护士继续带你慢慢逛,以后熟悉了,你想去哪就去哪。
好。
我敷衍地应着,裴砚的每个动作、每一个语句,都让我感到恶心。
在经过一扇门时,门后隐约传来仪器的
滴滴
声,还有科研人员压低的交谈声。
其中一个词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病毒载体。
心脏猛地一缩,我突然想起逛实验区时,裴砚指着一个透明培养舱说

这里培育的是变异病毒的菌株。
那时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是实验体
脑子里的那个,穿着沾满尘土的外套,会把最后一块饼干塞给她的裴砚,又到底是谁
是被篡改的记忆里,编造出来的幻影吗
仇恨像藤蔓一样缠上心脏,越收越紧,可迷茫却像浓雾,让我看不清方向。
我恨眼前这个裴砚。
恨这个基地的所有人。
是他们让我堕入了地狱。
但是,记忆里那个无比真实的裴砚又是谁
是普通人、还是研究员……还是无数记忆缺口里的某一位
回到分配给我的房间时,已经是深夜。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墙壁是冰冷的灰色,没有窗户,只有通风口传来微弱的气流声。
裴砚送我到门口,站在门框边看了我几秒,语气依旧温和:
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力继续熟悉基地。
我点点头,关上门的瞬间,脸上的伪装彻底崩塌。
靠在门后,滑坐在地上,我双手抱住膝盖。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裴砚的脸,一会儿是他穿着白大褂、下达
销毁
指令的冷漠。
一会儿是他在地下室里、给她递饼干的温柔。
两种影像交织在一起,让我头痛欲裂。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夜灯暗了下去,基地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我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
就在这时,从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房门外。
门锁
咔哒
一声轻响,有人用钥匙打开了门。
我立刻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胸膛的起伏变得平缓,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来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
和之前在实验室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我能感觉到对方蹲下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搭上太阳穴,微弱的电流感传来,像是在检测她的脑电波。
放松……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催眠特有的节奏。
想象你站在一片空白的地方,什么都不用想,跟着我的声音走……
我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皮,假装被药物影响,身体变得僵硬。
对方的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电流感越来越强,此时脑海里开始出现模糊的画面
——
白色的实验室,满地的玻璃碎片,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纤瘦人影,正挡在我身前,对着冲过来的士兵大喊:
滚开!
那个人的脸很模糊,可却很熟悉
——
那是只要想起就能感受到安定、温柔的人……
画面突然变得血腥。
我浑身是血,眼睛是诡异的红色,指甲变得又长又尖,正死死地掐着那位研究员的脖子。
研究员的脸涨得发紫,却温柔地拍着我的手。
宝宝……宝宝不哭……
然后,是牙齿撕裂皮肉的声音。
不!不!
巨大的绝望侵袭而来,我的身体僵硬,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妈妈!
我想起了,我全都想起了
——
电流在太阳穴游走,我的意识被强行拽回混沌的过往。
那些被篡改的记忆在催眠者的引导下,终于按正确的轨迹铺展开来。
最先浮现的是实验室的白炽灯。
病毒爆发的第三个月,母亲裴砚穿着沾满试剂的白大褂,双眼布满血丝。
她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培养舱里淡蓝色的疫苗原液还在缓慢旋转。
小新,再等等,妈妈很快就能研究出疫苗了。
到时候妈妈给你重新买个小房子,按你的喜好买。
裴砚回头时,眼底带着疲惫却坚定的光,小常新乖乖在活动室玩耍。
隔着厚厚的玻璃,常新听不真切,却依旧端着超大机枪玩具对着裴砚行了个军礼。
裴砚见状笑得开怀,眼里的疲惫都散去了几分。
那时的林舟就站在裴砚身后,手里端着两杯咖啡,笑容温和得像淬了毒的糖:
裴砚姐,别太累了,我帮你盯着数据。
刚好裴砚确实很久没吃饭了,她感激地向林舟道谢,领着常新就去吃饭去了。
餐厅里,常新很喜欢吃压缩饼干,裴砚把最后一块递给常新,刮刮她的鼻子,声音温柔慈爱。
小馋鬼。
这份平静在三天后被彻底打碎。
那天裴砚异常的忙,常新见母亲这么劳累,自发去打包餐食想着送给妈妈。
刚到实验室门口,
就听见大楼外传来密集的枪声。
林舟带着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冲进来,拽着常新就闯进了实验室。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持枪者操着口流利的中文:
裴砚博士,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的研究,该为更‘值得’的人服务了。
裴砚想立刻按下报警器,却被蜂拥而上的人给压住了。
林舟看着裴砚冰冷的目光,露出了个胜利的笑容。
常新是被强行塞进黑色越野车的。
母亲被按在座椅上,头发凌乱,却还在低声对她说:
不要怕,小新,妈妈会保护你。
车窗外的城市在燃烧,变异的丧尸在街头游荡,而她和母亲,正被自己母亲最信任的同事,卖给了异国的势力。
抵达他国基地的第一天,常新就被拉去做活检。
冰冷的针头刺进静脉,她吓得浑身发抖,裴砚疯了一样冲过来,却被士兵死死按住。
当检测报告递到基地首领手中时,常新清楚地听见那人激动地说:
免疫因子活性98%,是完美的实验体。
从那天起,母亲就被关在单独的地下实验室里。
经常有人拿着常新的体检报告威胁她:
好好研究你的疫苗,否则你的女儿,每天都要接受病毒注射!
裴砚看着玻璃窗外被绑在实验台上的常新,眼泪砸在键盘上,却还是咬着牙拒绝:
我不会为你们研究疫苗!
可反抗在绝对的强权面前毫无用处。母亲被关进小黑屋,三天三夜没吃没喝。
常新则被强行注射低剂量病毒,每次都疼得死去活来。
看着自己的孩子痛苦不堪,裴砚无法,只能开始研究疫苗,只是进度很慢很慢……
时间缓缓过去,或许因为被注入过病毒,常新长得很快。
短短一年,她的身形已经和十七八的少年一样。
直到有一天,林舟偷偷出现在实验区,他拿着一支紫色的针管,站在常新面前。
笑容里满是恶意:
裴砚姐真是不识时务,明明有你这么好的实验体,却打死不在你身上做实验。
既然她不配合,那我就帮她一把!
三倍致死量的病毒被强行注入体内,常新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烈火焚烧。
她的眼睛开始发红,指甲变得又长又尖,意识逐渐被狂暴吞噬。
她发狂地叫喊着,朝着最近的人扑过去,而那个瞬间,母亲突然冲了进来
——
是本国卧底救了她,可她刚逃出小黑屋,就看到了失控的女儿。
小新!清醒点!
母亲手里拿着一支蓝色试管,那是她偷偷藏起来的半成品疫苗。
是刻意放缓研究的疫苗。
她冲过来抱住常新,把疫苗全部注入她的体内。
常新的理智有了片刻的回笼,可狂暴的病毒下一刻又侵蚀了她的理智。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母亲的脖子,张嘴啃食着薄瘦的肩膀,鲜血瞬间浸透了母亲的白大褂。
裴砚轻抚着她的手臂,声音越来越轻。
辛苦了……我的孩子……
常新猩红的眼落下泪,裴砚被推倒在地。
卧底解决身后的尾巴,趁着常新短暂的停顿,把裴砚抗在肩上,飞快地逃离了试验区。
而常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听着耳边喊着怪物的尖叫,彻底陷入了黑暗。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培养舱里,林舟站在她面前,穿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脸上挂着虚假的温柔。
小新,我是裴砚,你的男朋友,我们在地下室躲过了病毒爆发,现在被基地救回来了,你还记得吗
他手里的针管刺入皮肤,那些关于母亲、关于杀戮、关于基地的记忆开始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虚假的片段:
等太阳升起,我们就结婚。
催眠者的声音突然响起:
记忆提取结束。
我的身体剧烈颤抖,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胸腔里的仇恨和愧疚交织,拳头攥紧。
林舟,你背叛了母亲、背叛了国家,还让我杀死了我的母亲。
我一定要血债血偿。
待催眠者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我睁开眼。
眼底的迷茫早已被冰冷的恨意取代。
迅速整理好衣襟,将指甲里残留的掌心血渍擦去
——
刚才假装被催眠时,指甲嵌进肉里,才忍住没当场撕碎那个操控她记忆的人。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林舟。
他推开门时,脸上还带着那副虚假的温柔笑容,仿佛刚才的催眠从未发生:
小新,感觉怎么样带你去个地方,关于你重病的‘研究’该进入新阶段了。
我垂下眼睑,故意让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裴砚,我……
我好像记起了一些片段,但是很模糊。
裴砚……我好害怕……
我知道,林舟最享受的就是这种掌控感
——
看着她在虚假记忆里挣扎,以为他是唯一的依靠。
果然,林舟的笑容更深了。
他走上前,伸手想去抚摸我的头发。
我强忍着,眼底满是厌恶。
没关系。
林舟摸了个尽兴,收回手自然地转身。
到了核心实验室,我会帮你‘恢复’更多记忆的。
核心实验室在基地最深处,走廊两侧全是厚重的合金门,每扇门上都有复杂的密码锁。
林舟刷卡时,我注意到他胸前的工作证
——
照片上的他穿着白大褂,笑容青涩,名字一栏赫然写着
裴砚。
那是母亲的名字,是他偷了整整几年的身份。
快到了。
林舟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等我们提取完你体内的免疫因子,我就能研究出完整的疫苗。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林舟才是末世里的救世主,不是裴砚那个女人,更不是那个死在救灾路上的师姐!
我脚步一顿,故作疑惑问:
师姐
哼,你当然不晓得。
林舟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是压抑了多年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当年基地选派人去国外进修,明明我的论文评分比裴砚高,可他们偏偏把资格给了她!
她是天才研究员,她的研究更有价值!
屁!就是靠腿一张,什么都来了!
还有师姐,明明都在死了,她还能被挂在荣誉墙上,我什么都没有!
我疑惑问道:
师姐怎么死的
林舟已经上头了,他理智全无,脸上表情极其扭曲。
病毒刚爆发,她去救灾,死在灾区了。
你说她死就死了,还霸占活人的荣誉墙干什么呢
还英雄……呵呵。
浓浓的怨气和不甘顷刻爆发,林舟还算端正的五官已经形如恶鬼。
他推开最后一扇门,核心实验室的景象映入眼帘——
中央是巨大的透明培养舱,周围摆满了精密的仪器。
头顶的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正是当年用来折磨我的设备。
林舟走到控制台前,手指抚过冰冷的仪器,语气带着病态的狂热:
你可以自主治愈他人……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说。
我要亲手研究出疫苗,让所有人看看,我不比裴砚差,我也能,我甚至可以比她做得更好!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他的嘶吼。
他的忌恨早已深入骨髓,他恨母亲的天赋,恨师姐的荣誉,更恨国家没有给他想要的资源。
而我,作为裴砚的女儿,不过是他报复母亲的工具
——
操控我,虐待我,就相当于在践踏母亲的尊严。
你知道吗
林舟转身,那双疯狂的眼直视着我。
每次看你在实验台上痛苦挣扎,我都觉得特别痛快。
你是裴砚最疼爱的女儿,我要折磨你!你越惨,就越像在给她扇耳光!
她不是厉害吗她不是天才研究员吗
可她的女儿,还不是在我手里任我摆布!
林舟一步步走向我,手里拿着一支装满淡紫色液体的针管。
这是——
当年,我就是用这高浓度的病毒,让你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哈哈哈哈哈!
裴砚!她被自己最爱的女儿杀了!
大快人心。
林舟诡异的平静下来,声音突然充满期待。
我要看看,你这个‘完美实验体’,到底能承受多大的痛苦。
等你再次失控,我就会让你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我突然开口,声音冷的像淬了冰。
在林舟怔愣的脸前,我笑得很开怀,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边长变长变尖。
林舟,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林舟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里的针管掉在地上:
我不是林舟,我是裴砚!
不对,你不是被催眠了吗!
我嗤笑一声,一步步逼近他。
催眠
你以为那种低级的手段,能控制住我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淡淡的红色雾气,一把抓住林舟的脖子,指甲深深陷进他的皮肉里。
生物死多了,是会进化的。
催眠从来对我不起作用,起作用的是每次复活后,我都没有记忆,什么都不懂,只会跟着你。
恰好这次,我有记忆了罢了。
欣赏着林舟骤变的脸色,我咧开嘴,尖锐的鲨鱼牙泛着森冷的光。
林舟惊恐地按下警报器,我扯扯嘴角,直接一把拉过他摁在嘴边。
啊啊啊啊!放过我!放过我!
我一口咬在他的肩上,林舟的惨叫如此悦耳。
红色雾气顺着伤口钻进他的体内。
林舟痛苦的嘶吼,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皮肤下的血管开始诡异地凸起。
你不是想研究疫苗吗
我凑到他耳边,嘲讽道。
现在你就是病毒载体了,研究吧。
可惜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连半成品都没研究出来。
无论怎么折磨我都没有一点进展。
而裴砚,我的妈妈,就靠着我摔跤出的血,短短几个月就研究出了半成品疫苗。
你连半成品都没有,你永远都比不上我妈!
你永远都是个沉浸在别人身份、忌恨心作祟的废物!
林舟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病毒摧毁着他的肉体,剧烈的痛苦让他恨不得能昏死过去。
我特意保留了他的意识,让他清醒地感受到被病毒折磨的痛苦。
你……你这个怪物!
林舟声音嘶哑,眼里满是恐惧和愤恨。
怪物
我笑着松手,林舟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哦。
如果不是你,我的母亲怎么会给我注入半成品疫苗,我又如何变成病毒母体。
现在,该让你看看,你精心营造的基地,会变成什么样。
我走到实验室门口,门外满是杂乱的脚步声,那里,已经聚集了无数人。
打开门,红色雾气顺着走廊迅速蔓延,那些
巡逻的士兵、研究人员,只要接触到雾气,就会倒地哀嚎。
不多时就异变成怪物,扑向尚未转化完成的同类。
我拉着林舟的腿,一路拖行。
单纯的杀了他太便宜了,我要让林舟看着他的一切化为乌有。
要捣毁这个异国实验室。
你……你不能这么做!
林舟徒劳地挣扎,看着红色武器吞噬整个基地,声音里满是绝望。
这是我的心血!是我多年的研究成果!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
你的心血一堆垃圾罢了。
不多时,整个基地都被红色雾气笼罩。
推开基地大门,久违的真实阳光晒得我打了个寒颤。
随即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就在这时,大老远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突然跑来,边跑边喊。
是常新小姐吗!我是当年那个‘夜鹰’,现在是来接你回家的!
我愣住了,看着男人停在面前,他胸前的国徽——那是她久远记忆里的标志。
是母亲被困后在耳边不断告诉她,这是希望的标志。
夜鹰
男人用力点头,眼角泛起激动的泪花。
裴砚博士已经成功研制出
疫苗,国内疫情彻底控制住了,现在百废待兴。
国家没有忘记你,特意派我们来接你回家!
裴砚博士也来了,她迫不及待想见到你!
我的心仿佛被重锤敲击。
妈妈……妈妈她真的还活着
突然,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流出,一颗颗的止都止不住。
一瞬间,这些时段的痛苦、愧疚、仇恨,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仿佛一瞬间都消解了,我有归宿了。
当然!
夜鹰笑着说。
博士一直期待着接你回家!
林舟躺在地上,听着我们的对话,脸色变得惨白。
他最恨的国家,没有因为他的出卖陷入危机,还派军队来接常新回家。
他最忌恨的裴砚,不仅没死,还完成了疫苗的研究。
而他,已经成了废人,以前精心经营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不……不可能!
林舟疯狂地嘶吼。
裴砚怎么可能还活着疫情怎么可能这么快被控制这不是真的!
我踢了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不相信也没用。
你恨了一辈子,背叛了一切,最终还是一无所有。
你永远都无法和我妈妈相提并论。
你永远都只是个失败者。
我抬起手,红色雾气再次笼罩住林舟,这一次,雾气直接钻进了他的大脑。
林舟的嘶吼声渐渐停止,他的眼睛还睁着,意识清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腐化。
夜鹰嫌恶地看了林舟一眼,冷漠道。
林舟已经被剔除了国籍,剥夺了终身政治权利。
不!我不甘心!
林舟死死盯着夜鹰和我,他嘴唇蠕动着,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没了动静。
他清醒地感受着身体的腐化、最终随着化成灰的身体,消散在空气中。
我对他没有丝毫怜悯,笑话,谁怜悯得起来。
这是他应得的下场,是他为自己的背叛和残忍付出的代价。
我们走吧,常新小姐。
夜鹰递过来一件厚实的外套。
这是裴砚博士为你买的,她说她的女儿肯定已经长大了。
我接过外套,眼眶热热的。
跟着夜鹰走过一道坡,就看到远处的一队军用越野车,最前面的那辆车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体——
穿着笔挺的军装,侧脸到脖子有着深深的疤痕。
这正式她日思夜想的母亲,裴砚。
小新!
母亲红着眼,快步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
我的女儿,妈妈来晚了……
我靠在母亲的怀里,感受着久违的香气,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
这么多年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抬起头,看着母亲身后的军队,看着远处被破开的重重阻拦,终于久违地,发自内心的笑了。
妈妈,我回来了。
……
母女俩依偎着,互诉着双方这些年的经历,却都报喜不报忧。
洒在她们身上,驱散了末世的阴霾。
过去的噩梦已经结束,未来的日子,她和母亲,以及所有历经苦难却依旧挺立的人们,将用自己的力量,共同守护这个浴火重生、永远屹立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