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电已经充好了。”
视线落在小队队员手上。
蒋崎奕竟听见自己怒火被浇灭的声音,“噗”的一下。
原来只是手机没带走,不是不给他发消息。
心情多云转晴。
他看向被浅绿色手机壳包裹的手机,锁屏是他和虞音的婚纱照。
女人笑得一脸幸福。
蒋崎奕有些陌生。
是了,他得知赵浅棠丧偶后,一心扑在她的身上。
假失忆99次骗虞音,伤了她很多次心,她便再没了这样的笑容。
他怔怔地,试图打开手机密码。
可他发现自己不记得虞音的生日。
试了很多次。
【手机将被锁定,您还有一次输入机会】
蒋崎奕抿了抿唇。
鬼使神差地,他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成功了。
说不出什么感觉。
蒋崎奕心里很乱,又忽视不了细微的高兴。
他点开微信,有两个号待登入。
其中一个是常给他嘘寒问暖的头像,另一个则是纯黑背景。
是小队里派发任务的线人的头像。
心里“咯噔”了一声。
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脑海浮现。
蒋崎奕几乎颤抖着手,登入了黑色头像的账号。
【队长,我怀孕小产了,要辞职。】
【我心意已决。】
置顶的聊天框除了和他的这个,便是文件传输助手。
【今天是蒋崎奕假失忆骗我的第99次,我下定决心,要离开了。】
“轰”的一声。
惊雷在脑海炸响。
扶手在他手中扭曲变形,铁片扎进掌心,献血汩汩流出,蒋崎奕却感觉不到疼。
虞音,竟然就是雇佣兵小队的线人。
她早就知道自己在装失忆骗她。
“阿奕~”赵浅棠又在娇声呼唤。
蒋崎奕虚无的目光投到赵浅棠身上。
顿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蒋崎奕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站在虞音身边,一次次旁观虞音面对伪装失忆的自己。
从开始的愤怒,不可置信,到痛苦,到麻木,再到绝望。
直至次数到了99次。
她含着泪转头,对着他笑着:
“你让我很难过,我要走了,再也不见。”
蒋崎奕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
房间安静极了。
除了窗外的风声,什么都没有。
蒋崎奕想到了虞音离开的那天,直升机螺旋桨带起的风声,要比这个大得多。
原来,不是因为对他突然的失望才迟迟不回来,
而是日积月累的伤心。
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他。
他真的要彻底失去虞音了。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蒋崎奕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娇俏的女人拉开卧室的门,兴冲冲地向他展示手中属于虞音的手机:
“你昏迷的这会我研究了一下线人的工作,用这个手机给你接了个任务,是不是很厉害!”
“报酬可高了!不过雇佣方说要和你签个对赌协议。”
报酬十亿,要蒋崎奕去刺杀一个人。
对赌协议的赌注是——
失败了,要他的命。
这样狠辣的任务,蒋崎奕单打独斗的时候都没有接过。
虞音当了雇佣兵小队的线人后,更是严格筛选,极少让他以身涉险。
赵浅棠不是不清楚任务失败的代价。
可在她眼中,蒋崎奕只能看到她对金钱的贪婪,不见对自己丝毫的关心。
他真是喜欢这样的人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眼里茫然极了。
蒋崎奕想起每次临行前,虞音眼里的担忧。
从前,他只觉得虞音是一个识相的妻子,所以即便嘴上再怎么说要娶赵浅棠,也从未真正想过和虞音离婚。
可现在
蒋崎奕突然发现,他心里从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会是除了虞音以外的人。
为什么?
因为
他喜欢的人,是虞音。
7
蒋崎奕目光顿时清明。
这些天来的困惑纠结,通通有了解释。
任务一旦接下,便不能反悔。
他冲着赵浅棠颔首,声音冷淡许多:
“替小队接任务的事,你以后不要再做,我自有人选。”
蒋崎奕没忽视赵浅棠的不甘。
却并不放在心上。
等任务结束了,他会亲自追回虞音,让她光明正大做自己的线人。
还有最爱的妻子。
临行前,蒋崎奕按照旧例写了一封遗书。
交代的对象,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音音:
假设自己死亡的遗书写了很多。
这次,我却只想写,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我会找回你,让你心甘情愿重新做我的妻子。】
他将垫茶几的玉佩取出,珍惜地擦干净灰,将它和遗书放在离自己心口最近的口袋里。
报酬十亿的任务不会简单。
他会想着口袋里的东西,拼尽全力,活着回来。
宴会厅硕大的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映衬在衣香鬓影之中。
蒋崎奕一身侍应生的西服,手端香槟,游走其间。
这是一场订婚宴。
刺杀目标,是订婚宴的女主角。
手腕紧贴着锋利的匕首,精壮腰身还贴身绑着一把枪。
只等女主角落单时,便可一击毙命。
不知为何,自进场开始,蒋崎奕就开始莫名心慌。
胸口的玉佩发出灼烫的温度。
头顶的吊灯骤然熄灭。
转而换成一簇冷白的光,照亮了旋转楼梯上携手走来的一男一女。
身边安静一片。
女人穿着珍珠白的礼服,修身的鱼尾裙尽显其曼妙的身姿。
蒋崎奕下意识觉得眼熟。
直到两人走近,光打在女人莹白的侧脸上。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就是孟家继承人痴恋了这么多年的虞家闺女啊,长得真俊。”
宾客悄声感叹。
“不”
蒋崎奕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
声音并未压抑,显得突兀,吸引了宴厅正中央人的视线。
我便是在这时看到的蒋崎奕。
自当日一别,我没想过回去,更没想会再有机会遇到他。
牵着我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我捏了捏他的指腹,示意没事。
那日我坠下高楼,拉住我的便是这一只手。
我依旧记得那日见到他的震惊。
我只知自我和蒋崎奕结婚来,孟行州每隔三日会派直升机来顶楼,等我答应回去。
却从不知,他本人也在直升机里。
日复一日的奔波和等待。
却从不告诉我。
“只要有哪天等到了你,我的等待便值得。”
这样的一句话,不带怨怼,只有珍惜。
衬托得几分钟前蒋崎奕那句“将你碎尸万段”万分可笑。
也彻底斩断我心中最后一丝对他的留恋。
我不了解蒋崎奕来到这里的目的。
像他这样的雇佣兵,可能是接了任务来保护某个人的吧。
我轻飘飘地一瞥,很快收回目光。
轻轻在孟行州脸颊上落下一吻。
他紧抿的唇才稍显缓和。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厅下目眦尽裂的男人,这才郑重开口:
“今天请各位贵宾来,是为了向大家介绍我的未婚妻,虞音。”
“幸运降临前,我从未想过能得到命运的垂青”
男人的唇一张一合。
说出的话,蒋崎奕却再也听不清了。
脑海里只有我刚刚落在男人脸颊上的吻。
他悲哀地发现,过去的多年婚姻里,因为他的禁止,我从来没有亲过他。
更悲哀的是,妻子就在眼前,
他却因势单力薄无法抗衡庄园的安保,只能选择忍耐。
直至订婚宴结束后,我走至庭院透气。
手腕被熟悉的温度牢牢握住。
8
他声音晦涩喑哑:
“你为什么会成为别人的未婚妻?”
也许是夜光太暗,我竟然在蒋崎奕眼中看到一种名为痛心的情绪。
我声音十足冷淡:“关你什么事?”
现在算时间,应该是他和赵浅棠煲电话粥的时候。
过去的每天,即使是他“恢复记忆”,他也会在我面前和赵浅棠甜蜜哄睡两个小时。
“你是我的妻子,我们还没离婚。”
千言万语在心头,蒋崎奕却只能干巴巴吐出这一句话。
我看不懂他的态度。
我成为别人的未婚妻,他娶赵浅棠,就不会再有我这个阻碍。
应该高兴才对。
看不懂,并不代表我耐烦细究:
“早在我坠楼的当天,我就让爸妈给我办了死亡证明。”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并不是你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你自由了。”
原以为蒋崎奕会满意松手。
却被他蓦地环抱住,压在高大的玉兰花树下。
他眼眸猩红,像是我才是两人之中出轨的那个:
“可你是我的妻子!”
我来了火气:
“你也知道我过去是你的妻子!”
“可你是怎么做的!明明没有失忆,堂而皇之地把赵浅棠带回来,把我赶出主卧,对我冷眼,嘲讽我,和别人滚床单,让别人坏了你的孩子,又为了别人的孩子,选择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
“你把我当过妻子吗?”
“蒋崎奕,你别在这发神经了。”
“我嫁给别人,你去娶你心爱的赵浅棠,这不是你一心想要的吗?!”
我心里无限悲哀。
事情一件件细数,我才发现自己多年来的不值。
人的青春有多少年,我偏偏因为他,浪费这么多时间。
如今决定放下,他却在这里质问我。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腰上死死梏着的手一松。
蒋崎奕眼里茫然无措:
“对不起”
又带上几分小心翼翼:
“可是我爱你。”
多可笑。
我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我为他付出这么多年,最后得到坠楼前的一句“将你碎尸万段”。
现在竟然有脸来我面前说他爱我。
“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轻抚上小腹。
“这里被你亲手流掉了一个孩子,你有什么脸觉得我会相信你的爱?”
“我很蠢吗?”
蒋崎奕手仿佛被烫到,颤抖起来。
“我过去是我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
他抿了抿唇:
“你走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不习惯你不在的日子,脑子里全是你的身影。”
“我看了你的手机,才发现你是队里的线人,你早就知道我在假失忆,却愿意包容我这么多从,我才意识到自己对你的感情。”
“音音,你和我回家吧,我从此以后,再不让你受委屈。”
“我会吧赵浅棠赶走,我会好好对你”
从始至终,我都冷眼看着蒋崎奕。
他倾诉的话从犹豫,变得越来越快,直至最后带上哀求。
我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听完他的诉衷肠,我勾起讥讽的唇角:
“你或许听过一句话吗?”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我不稀罕。”
一向对我冷漠的眼里划过一丝受伤。
蒋崎奕心中一痛,有些喘不过气。
他艰难地开口问我:
“你难道现在不爱我了吗?”
“不爱。”
我回答地毫不犹豫。
仿佛有一根尖锐的针扎入心口,细密的疼痛传到四肢百骸。
胸前口袋的玉佩越发滚烫。
他无措地将玉佩拿出来,献宝似地递到我面前:
“你看,我又好好戴在身上了。”
“它被压在床头柜下许久,一点都没坏。”
“上面的灰我也拂干净了,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意识到自己的前言不搭后语,他脸色白了一瞬,声音颤抖:
“我的意思是,玉佩一点没变,我们也能回到从前的,是不是?”
“只要我用余生好好弥补你,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坏。”
“你不爱我,我来爱你就好了,”他几乎带上了祈求:“我愿意一辈子爱你的。”
我没说话。
不为蒋崎奕的卑微动容,反而注意到他胸前露出的遗书一角。
9
我太熟悉这遗书。
曾经在档案室,看过他给赵浅棠写的99封。
蒋崎奕没反抗我抽出遗书的动作。
反而因为我的理直气壮露出欣喜。
我一字一字看着信上的内容。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我轻声念出。
保护别人的任务,可达不到写这句话的程度。
“你这次来,带着什么任务?”
蒋崎奕的脸色蓦地变得惨白。
他不愿说,我也无意继续探究,头也不回就要转身离开。
还没迈出步子,他哑着声音在我身后开口:
“有一个人雇佣我来杀你。”
“我们签了对赌协议,我杀不了你,就是任务失败,我会死。”
我挑眉,很是诧异。
我在雇佣兵小队的时候,看到这样的任务都要直接拉黑。
蒋崎奕的声音带上几分委屈:
“任务是赵浅棠给我接的,她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命。”
“音音,这世界上只有你在乎我。”
“你和我回去,好不好?”
我摇头:
“不好呢。”
“跟你回去,难道要我和你一起去死吗?”
“我现在的未婚夫有权有势的,还爱了我这么多年,他能保护好我,我也爱他,跟你回去我才不愿意呢。”
我眉眼弯弯,看着赶来的未婚夫。
孟行州手里拿着件外套,看见我松了口气,伸手戳了戳我的额头:
“出来也不知道带件外套。”
我轻声“哼”了一声,任由他将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不自觉带上了从小被他照顾到大的娇气。
“音音”
蒋崎奕艰涩开口呼唤我。
孟行州又不自觉揉搓我的掌心,每当他心里不爽的时候,都会做出这个动作。
按他以往的性格,肯定会直接让人把人拖出去。
如今按捺住,是为了给我尊重。
心里泛起甜蜜,我忙着安抚他,对着蒋崎奕再也没了耐心:
“那你去死吧。”
“都说了多少次,我不愿意跟你走。”
我厌烦地看着他:
“快点滚吧,别来我和我老公面前当电灯泡。”
听到我称呼孟行州“老公”,孟行州眼里漾起笑,嘴角不受控制往上掀了掀。
他随手招了招。
便有一群训练有素的保镖上前拉住了蒋崎奕。
“音音”
孟行州掀了掀眼皮,声音冷冽:
“听不懂吗?我老婆让你滚。”
蒋崎奕利落翻身,从保镖包围中抽身。
他拔出了腰间抽出枪:“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又直直瞄准了孟行州,眼眸赤红地看着我:
“你要是不跟我走,我便杀了他。”
我眼神紧紧一缩,下意识站在孟行州面前,却被他拉住手腕,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表情不变,甚至从容往前走了几步,挂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你可以开枪试试看。”
“砰”的一声。
空枪。
又是“砰”“砰”“砰”几声。
依旧没打出子弹。
蒋崎奕失声:“怎么会这样”
结合眼前,我飞快联系了一切前因后果,一言难尽:
“很显然,你被我老公做局了。”
孟行州摸摸我的头夸赞道:
“宝宝真聪明。”
又转头,语气轻飘飘的:“你怎么知道,和你签对赌协议的人,一定是我宝宝的仇人呢?”
“枪我早就买通赵浅棠做了手脚。”
“这一切,只是为了引你送死的手段罢了。”
他眼眸骤然狠厉起来:“不让你付出代价,音音这些年岂不是白被你欺负了。”
明白了一切。
蒋崎奕下意识握住紧贴手臂的瑞士刀。
潜意识告诉他,只要挟持住我,就能从包围中脱困。
杀了我,对赌协议,他就赢了。
他能做到。
可他却颓丧地放下手,脸色一片灰败。
视线被泪水模糊,只能看见眼前他朝思暮想的模糊身影。
他下不去手。
这些年,他亏欠了她很多。
这条命,是他欠她的。
男人放弃抵抗,被保镖拉出了庄园。
“赵浅棠前些天因为账户里多了一大笔来历不明的款项,涉嫌洗钱被抓进去了。”
身侧男人声音响起。
我感叹:“你可真够坏的。”
孟行州轻笑一声,倾身将唇贴在我耳边,声音沙哑好听:
“哥哥这样,你不喜欢吗?”
我说不出口是心非的话,只偏过头不看他。
不着痕迹地点头。
当然喜欢。
喜欢满肚子坏水的他,喜欢痴痴守候我多年的他。
更喜欢这个在夜色中,眼神能将我溺毙其中的他。
风吹过,身侧的玉兰树沙沙作响。
花香正好,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