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裙下败将 > 第一章

女友说要加班,我独自去买了钻戒准备向她求婚,
出门时,看见她与富二代在跑车里热烈拥吻,
她急切向我解释说那是个傻狍子,她们只是逢场作戏。
可我不明白她是怎么让傻狍子在她身上留下那些深刻的印记。
1
恋爱三周年的纪念日,我打算和我的女朋友许娇求婚,但她却因为应酬拒绝了这个惊喜。
当我刚把餐厅地址发过去,不过短短二十秒,她就发来一串无法推卸的行程安排。
如今我们在公司,分管着不同板块的工作。她的世界人来人往,我鲜少有机会踏足。
随后许娇的电话就响起来:亲爱的,时间紧任务重,赚钱要紧。
我听见她像是又在应酬:你工作忙,我不是想让你放松放松吗
许娇起身离席,专门走到僻静处跟我说话:赚钱就是我最大的放松。
这时那边有人在开玩笑,她笑骂了几句,我只好耐心等她说完。
乖,咱老夫老妻的,就别玩请客吃饭这一套了。
电话兀自挂断,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暗自咂摸着,她的那一句老夫老妻。
同全天下所有情人一样,我们一起吃饭、工作、吵架、温存,将彼此融入最日常的生活。
迄今为止整整三年。
实话说,虽然许娇又一次推掉了约会,但因为这句不经意的话,我的心情又重新拨云见日。
她虽鲜少将爱意宣之于口,但原来在本市商场翻云弄雨的许老板心里,我们早已跨过了男女朋友的界限。
她将我视为丈夫,那我就没有推辞的道理。
站在商场柜台边,我立刻把面前这颗一克拉的钻石还给了柜姐。
这颗钻石太小了,感觉不太衬我太太,换那颗三克拉的吧。
虽然我的收入远不如她,买这颗承受能力范围之外的戒指,多少有些吃力。
但我不在乎。
毕竟在对待许娇这件事上,我始终孤注一掷,绝无二意。
我把丝绒盒子揣在兜里,刚走出商场,对面大厦的外墙屏幕就开始骤然闪烁。
许娇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当我还在愣神,手机突然响起来,我以为是许娇反悔于是连忙接起:娇娇。
我是你妈。娇娇怎么回事,电话打不通
你找她有事
没有。人参面霜的样品我收到了,我很喜欢,想谢谢她。
她……又在加班吧。
云生,你爸爸刚走,咱们家的人参生意现在全仰赖许家。再说这么细致周到的女孩子,你可要抓紧。
您放心,我知道。
我挂断电话,许娇正在对面大屏里,拿着我们的合作成果侃侃而谈。
这是一款即将问世,并且我和许娇都有信心,能够掀起一场传统中药材与现代化妆品新革命的面霜。
我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央,面对着光影举起戒指,将那个饱满的圆圈定格在许娇脸上。
她在镜头里对着我微笑:我们家林总真的好辛苦,曾经为了培育一株人参,带着我在山里风餐露宿整整一个月。我向大家郑重承诺,我们的每一瓶面霜,都含有足足一百根珍稀人参的营养。
我也随着许娇笑起来,同时也期待着能与她携手走进制度化的围城,在一饭一蔬中汲取宝贵的营养。
娇娇,等面霜上市之后,我们结婚吧。
思虑再三,我决定先给她发个信息,看看她的反应。
但发过去之后,消息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夜幕降临,晚风呼啸而过,许娇把我困在原地,让人只能抬头仰视她。
终于等到大屏熄灭,许娇退场。我只好裹紧大衣,踩在红绿灯的尾巴上朝她的办公室走去。
可当我刚走迈下台阶,一辆亮眼的跑车在人行道陡然加速,车头扫过了我的衣摆立刻把我掀翻在地。
虽然只是些轻微擦伤,但我好像被撞出了幻觉。
因为我看见许娇,正坐在跑车的副驾驶上与那个年轻的司机纠缠。
2
沥青碎屑嵌进掌纹时,我闻见了熟悉的甜香。
许娇最喜欢的品牌,娇兰的玫瑰玫瑰,她喷了一只又一只。
跟她在一起久了之后,连我的嗅觉都它掩盖。让我常常误以为,这就是她本身的味道。
但我们的人参面霜项目正式铺开之后,她身上取而代之的,全是中药材独特且神秘的气息。
大概她记得今天是纪念日,所以又重新喷了香水。
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呈现,让我无比笃定那就是她。
哥们,你没事吧
跑车的剪刀门迅速抬起,走下来个戴着墨镜满身LOGO的年轻男人。
没事,但是你踩到我的东西了。
手里的戒指,在我被撞飞的瞬间滚落到一边,现在正没精打采地被一双球鞋踩在脚下。
哟,不好意思啊。不过我们家做珠宝生意的,在南非有个特别大的私人矿,我给你换颗更好的吧
那人把戒指递给我,但我根本没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
我与许娇正隔着一张挡风,在浅浅地对视。
今天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一件狂野的豹纹皮草,里面搭着真丝印花的吊带长裙,领口开得正好,刚刚落在锁骨正下方两寸的位置,
正如她的香水,炙热而奔放。
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稍后连忙撇过脸,把目光落在我指尖的钻戒上。
还不等我发问,许娇踢着高跟鞋向我匆匆奔来。
她抱紧我,红唇紧贴着我的脸颊,我只听见她急切地说:我愿意。林云生,咱们结婚吧。
但一边的富二代好像不愿意,他上前一步拉住许娇问:那我算什么!
许娇只是用力抱住我:孟公子,咱俩的事明天再说。
路边渐渐堆积了不少人,对着我们评头论足。不用听也知道,这种境遇下外人口中编造的故事能有多离奇。
我不愿意成为他人瞩目的焦点更不愿再纠缠,于是撇下他俩转身就走,可刚走两步又被许娇拦住。
她把我拉到一边,表情十分无奈地指了指脑子跟我耳语:他脑子不太好用,像只傻狍子。傻狍子你听说过吗就是东北山里面,拿手电筒一照就不会动的那种动物。
我冷笑一声:我就没见过开剪刀门的傻狍子。
夜风拔地而起,吹得许娇裙角飞扬。我看见她的裙摆上,大朵大朵的玫瑰正在依次绽放。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幅度地摆动,似乎把我推进了事情原本的真相。
我实在压抑不住情绪,冲她当街喊道:许娇,闻闻你自己身上的味儿!
许娇仍然不肯放手,她用眼睛紧盯着我,揭开外套的一角深吸了一口气。
我看着她的表情,从迟疑到震惊。
夜晚空气稀薄,实难流通,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
她身上贴肤的一侧,在浓厚的甜香之下,陌生的乌木香水已经渐渐走到尾调。
只留下些,必须要靠拉近距离才能知悉地,浅浅淡淡的茶香。
撇了一眼远处那只,与我身量相当的傻狍子。
周遭人声鼎沸,也许是我头晕眼花。他对着许娇无意之间露出的后背,似乎正发出贪婪且清澈的目光。
我没有这个想象力,后面那只在许娇口中,脑子不太好的傻狍子,是如何在她身上灌注了这样深刻的印记。
3
纪念日的意外还没等我弄清原委,我的嗅觉就匆匆被刺鼻的消毒水掩盖。
深夜我站在医院走廊,紧攥着一张病危通知书,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许娇始终陪着我,我瞥见她裙摆上的花朵,随着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浇灌,已经从盛放走到逐渐枯萎。
她拉住我微微发颤的手:云生,我妈请的专家马上就到了。阿姨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事发突然,我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你替我谢谢阿姨。
她见状上来抱住我,吻落在我腮边:一家人,不要说谢不谢的。
林家参场历史悠久,很多物件老旧不堪,传到我爸手里已经是第四代。
晚上我妈照例去库房巡视,无意之间碰倒了放参的架子,后面的几层架子随之倾倒下来,全部砸在了她身上。
我妈由此,造成了三根肋骨粉碎性骨折,其中一根已经完全断裂。更糟糕的是,肋骨在断裂的同时又插进了肺部,形成了二次伤害。
突如其来的消息,把我吓得六神无主。
幸好许娇镇定,第一时间给她妈打去了电话。
许妈人脉广阔,不过几个小时就用直升机,把我妈接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手术。
抢救室的门从里面骤然打开,许妈摘下口罩朝我走来:云生,你妈妈的伤势,暂时稳定住了。
我连忙奔上去:阿姨,谢谢您。
这话把许妈听得一脸疑惑,她皱着眉问:你叫我什么
我满脑子浆糊,竟被她给问住了。
见我不搭话,她指了指一边许娇的手,那颗三克拉的钻石,正在昏暗的走廊里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这是好事,娇娇都跟我说了。
再次面对这颗戒指,只让我想起它曾经委身在那只傻狍子的鞋底。
这使我的鼻腔里又莫名地泛起阵阵茶香,与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搅得我心烦意乱。
我有些无奈:阿姨,我爱娇娇,也的确是真心实意想和她结婚的。可谁也没有料到,我妈妈突然受伤了。
我的话已经说得够直白,但许妈不同意:面霜即将上市,你们又要结婚,喜上加喜,想必你妈妈看着也高兴。刚才在里面我问过她了,她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娇娇的婚事。
说完,许妈往许娇腰上不着痕迹地推了一把。
许娇穿高跟鞋站不稳,让她毫无意外地,跌进了我的怀里。
许妈上前一步,抓起许娇的手,复而又来牵我的,牵到之后将两只手重叠在一起语重心长地说:云生,我还是那句话,以后要是你俩分开了,我不认许娇,只认你。
听见这话,让我无端想起,也是这样一个还未回暖早春。
许娇逍遥一夜未归,许妈带着我,气哼哼地把她堵在一张人声鼎沸的麻将桌上。
彼时许娇用一支玉簪挽住长发,长裙撩到大腿,嘴里叼着半支烟,正跟一桌陌生男人勾肩搭背地靠在一起点筹码。
我握着手机站在包房门口,望着屏幕上的几十个未接电话,始终都鼓不起勇气踏进那个乌烟瘴气的房间。
许妈断然为我出头,她走进去也不骂人,只指着许娇的鼻子轻声问:许娇,以后云生受不了跟你分手了,赡养老人的义务能划分给他吗不白养,等我归西财产和公司都是他的。
许娇抬手驱烟,不可置信地站起来反驳:妈,你看看我,我才是你亲生的。
许妈嗤之以鼻:你再天天这样夜不归宿,我就当云生是我亲生的。
这几年来,许妈待我不薄,我也从心底里由衷感谢她。但此时心里牵挂着我妈的伤势,便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
我只眼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肚白,晨风吹拂着春叶正在肆意摆动。
念起往日种种,我的心也随着枝叶不住地来回晃动。
再经历过那只傻狍子,我开始不确定,许娇纵是浮花浪蕊涤荡在枝头,会不会真的有一天,彻底为我敛性收心黯然收敛了光芒
4
朝霞终于冲破了云层,空气开始流通,泛起阵阵土腥。
我望着许娇手指间闪烁的光泽,记忆如洪流般倾泻而下。
三年前,我父亲突然因病离世,让我不得不立刻中断了中医工作,回家挑起了他留下来的担子。
那几年参场生意惨淡,仓库里的人参堆积如山,压得我几乎喘不上气。
只不过十里峰回路转,但在最绝望的时候,许娇走到了我面前。
春光迤逦,恰逢人参花期,她站在参田里,裙摆随着参花轻柔地舞动,浅浅淡淡地在我心里泛起了一层涟漪。
林先生,你好。我最近收购了一个化妆品公司,他们有一个中药化妆品项目我很感兴趣,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原料供应商。我打听了很多人,最后他们给我推荐了这片参场。
为了更详细地了解人参的特性,许娇留了下来,日日与我作伴。
讲不清,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也许是她脱下长裙,换上我宽大的劳保服和胶靴的时候。她把长发梳成一根辫子,捡起地上一朵散落的参花,央求我帮她簪在头上。
那一刻,让我想起了一个词,人比花娇。
也或许是,秋天她以研究的名义,用市面上最高的价格,收购了当时林家积压的所有人参。
结算的当晚,我妈在家做饭款待许娇。
她喝了几杯参酒,双颊微红,语不成句,跌跌撞撞地挽着我妈的手臂问:阿姨,你们家的参酒好甜,要是我留下来给你做儿媳妇,是不是一辈子就有喝不完的参酒了
这话把我妈吓得摔了手里的盘子,可我又见她眼里,生出些期待和向往。
但她没有说,只是念着厨房锅里的菜,转身出了门。把喝得醉了七分的许娇,单独留给了我。
更也许是,许娇临行前一晚,连天暴雨引发了泥石流。
参场受到波及,在土墙倾倒前一秒,她反应过来,用力把我堆到了屋外的空地。
劫后余生,我们大笑着拥抱,两颗心脏的距离骤然缩短,我与她相隔不过一件细腻的羊绒大衣。
空气缓缓濒临缺失,因为她突然踮起脚来,主动亲吻了我。
后来我们这段经历,被许娇交给剧本公司倾心打造,写成了一个很动人的故事。
她逢人便说,我是偏居在山间呵护人参的精灵,是她的亲吻将我幻化成了人形。
整个故事浪漫又离奇,后来慢慢演变成社交媒体上一个炙手可热的IP,最后形成了我们品牌的底基。
从此,我与许娇拥有了多重身份。
我出任人参面霜项目唯一的原料供应商,也与做了她的恋人。
签单合同那天,场面更加离奇。
这份数额巨大且时间漫长的合同,签约仪式竟是在床上。
早上晨光微熹,我们悠然转醒。
许娇只穿着一件睡裙,披头散发地趴在我的心口上,郑重其事地写她的名字。
那只笔头有些尖锐,仿佛我的心脏也随之刻下了她的名字,从此有了终身都无法抹去的痕迹。
林先生,你要记得我。
我形容不出来那一刻许娇,幼稚里又夹杂坚毅。
总之,连一根头发丝都是我喜欢的。
好,合作愉快。
5
人参面霜上市之前的记者会,许娇做足了功课。
连给我的西服,她都准备了三套,并且亲自送到医院来让我试穿。
我望着病床上紧闭着眼睛的母亲,内心着实犹豫。
迟疑了很久,我终于开口:娇娇,我妈刚做完一期手术,离开她我不放心,发布会我能不能不去
许娇正在我给选领带,听见这话她顺势拿领带轻抽了我一下:林总,我打扮了三年的姑娘,好不容易眼看着要送出嫁。这个时候告诉我,她亲爹不去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有些无奈:你看见了,我妈术后还没清醒,你让我怎么安心去工作
许娇的表情有些冷,她抱着手臂在我面前踱步:我俩的故事已经写成了书,印在每一瓶即将上市的面霜宣传页上。你要是不去,让那帮牙尖嘴利的记者,回去写我们感情不和那我们的产品,岂不成天大的笑话
人参面霜之所以备受关注,靠的是林家人参几百年沉淀下来的营养,而不是童话故事。再说只是上市之前的记者会,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说完我转身去找医生,却被许娇从背后拉住,她也不再说话,但力气却大得惊人。
她只是来吻我,薄唇紧贴着我的下巴,小心翼翼地掠夺了我的口腔,继而占领我的全部感官。
是有多久,久到我都想不起,何时何地跟许娇如此亲密。
结束之后她伸手抱着我,眼眶微红,眼神里全是笑意:云生,等面霜上市,我们结婚好不好
还不等我回答,靠窗边病床上便传来几声咳嗽。
转头看见我妈,眼睛里布满血丝,眼角噙着一滴泪。
她颤颤巍巍地开口:云生,你爸爸到死都在念着你没有成家。你答应她,快答应娇娇。
我被两个女人夹在中间,迫使我几乎脱口而出。
好吧。
当镁光灯在许娇的锁骨下方,折射出细碎的星光时,那一股淡淡的,隐秘的,晦涩的茶香,又渐渐在这间开阔的大厅里弥散开来。
自上次一别之后,那只傻袍子倒是改头换面。
浑身上下数不清的LOGO,被一件剪裁得体的暗纹西装代替。他站在走廊尽头,一脸坦荡地走到我面前。
发布会还有一会儿才开始,林总赏光一起喝杯茶
我脑子里忽然闪现过很多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只危险的饿狼脸上。他正视前方目露凶光,与一边摇头晃脑的傻狍子没有半点关系。
有事
闲聊。
刚才从嘉宾的名册里,我猛然间看到了孟公子的介绍。原来在我照顾我妈无暇分身的时候,他俨然已经做了这个项目的股东。
许娇在那边招呼记者,孟公子的目光始终游荡在她身上:娇姐今天真漂亮。
我有点不耐烦,立刻回答他:是,等我们结婚那天,一定更漂亮。
孟公子没有理会我的刻意为之,只是在对面轻描淡写地问:林总,你还有钱结婚吗
你什么意思
娇姐自己名下的金融公司,刚刚受到股市重创,资金链都快断掉了。要不然,她也不会卖面霜项目的股份给我。
孟公子把茶杯递过来后接着说:林总,想开些,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茶要泡开才好喝,人要想开才好过。
6
孟公子的话,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我忍不住想,孤男寡女借着做生意的名义,深夜能在一起干什么
插科打诨、吃饭喝酒,或者闲来无事花点钱做赌注,打几圈麻将买一整夜的逍遥快活。
然后呢
趁着夜凉如水,互相依偎取暖,任由情与欲肆意攀升疯长
我不敢再往下想,就如同我那天,怎么都无法走进那个乌烟瘴气的房间。
我只好起身告辞:孟公子,谢谢你对公司的帮助,但许娇是我的未婚妻。
此时,所有的灯火都集中许娇身上,她站在舞台中央讲话。脸上细碎的绒毛,被灯光点亮成一颗颗璀璨的星子,向外投射着耀眼的光芒。
这只面霜,全靠我们家林总给予我灵感。今天在座的各位都很幸运,不仅会见证一场中药护肤的新革命,更会见证我和林总像参须一样互相紧抱的感情。
话音刚落,许娇不着痕迹地扶上腮边的碎发。我听见底下一阵惊呼,看见那颗钻戒在她的无名指上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她回身冲我狡黠一笑,嘴角蜿蜒成适宜的角度。我如梦初醒,几步奔过去同她拥抱。
好似无数个共度的子夜,我的吻将将落在她的耳垂上,这是仪式结束的尾章。
是只有我们两人才能明了的,关于爱欲最私密的细节。
当我站在台前,顺着许娇的故事慢慢往下延展,把听众带回到生养我的参场。举目四望最无助时,仙女坠落凡尘给我带来了无限的生机。
原本没有我说话的流程,但我偏要讲。这关乎男人的尊严,没有退缩的道理。
底下有心之人听完我的发言,表情稍许凝重。他仰头喝干了杯中酒,仿佛陷入无限地沉思。
采访结束之后的酒会,孟公子带着酒气来找许娇寒暄,他指了指耳垂:娇姐,面霜上市可有我的功劳,你不能厚此薄彼。
今晚许娇异常兴奋,也像是喝醉了。但也许顾及着我在身边,话倒是说得规矩:孟公子,谢谢你。剩下的,我们改天说。
许娇嘴上说着玩笑,手臂还似柔若无骨地推了孟公子一把。
她不推还好,这一动作,倒像极了欲推还迎,惹得孟公子更加不依不饶。
他又换了酒杯走上来,搂住许娇的胳膊:娇姐,我为你花这么多钱呢,连个交杯都不配
我正想阻止,背后突然出现一双手把我用力一推,我便挡在了许娇面前。
只听见她说:孟公子,感谢你对公司的帮助。但是你喝多了,娇娇也喝多了,你们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许妈转头一脸愠怒,不由分说地抓起许娇的外套,把她拎上了我的车。
她一边走一边小声骂:丢人现眼的东西!喝两杯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说完,许妈又瞬间换了温和的表情跟我解释:云生,你知道娇娇贪玩。但我跟你保证,她是真的喜欢你,也绝对不敢做出格的事。
我知道许妈意有所指,想起孟公子的话,于是我忍不住问:阿姨,公司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许妈笑了笑:困难倒是有一些,不过我相信只要你们同心同德,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7
回程路上,挥之不去的酒精让许娇兴致高昂地,跟我聊起了孟公子。
孟轲宇。
你知道吗,他爸给了他这个数,让他只管花天酒地不要证明自己。
许娇朝我伸出一根手指,我猛然间想起孟轲宇那张飞扬跋扈的脸,便不想搭她的话。
你怎么不问问我,他爸给了他多少钱
我不感兴趣。
林总,你怎么对钱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而不是想着占人便宜。
我觉得话点到为止即可,只要许娇肯认真想一想,就能领会我的意思。
但她醉意上头,只回答我:林总,我觉得占便宜没什么不好的。不占便宜的生意,狗都不做。我俩一个贪财一个好色,你敢说你没有占我便宜
许娇把我怼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自己不太高兴,只能故意在车里大声放说唱。
Rapper换了一个又一个,语种从法语到英语最后变回中文,言辞激烈又擦边。
此时许娇异常兴奋,跟随着节奏晃动身体。她语气轻快地大声喊道:林总,孟公子手里有一个亿呢!光花天酒地多没意思,我得让他证明自己。
这时,窗外的霓虹驻足在她脸上,将她的表情分裂成尖锐的利器,刺激着我疲乏的神经。
等到面前的红灯亮起我把车停下来,伸手钻进她为今天特意准备的外套,拎着贴身的吊带故意问:用美人计
平心而论,我是爱许娇,并且做好打算将要与她共度余生的。
她不仅是带我走出人生低谷的仙女,更是带我走上事业巅峰的贵人。
更何况,她的样貌性格无一不合我心意,我没有不爱她的道理。
到家许娇倒了杯,许妈为今天特地准备的庆功酒递过来:林总,你只管种你的人参,研究兵法那是我的事。
她不容置疑地挽住了我的手臂,让两条胳膊像地下深埋的参须一样相互依偎,蜿蜒出纠缠的曲线。
是标准的,喝交杯酒的姿势。
此刻,我被满室氤氲的玫瑰香,伴着酒香浅显地环绕。
许娇晚礼服的裙摆,轻柔地拂过我的小腿,竟引起阵阵战栗,让心跳随之渐渐加速。
望着她微微泛着雾气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我吻了上去。
随着体温不断攀升,我的汗滴落在许娇的心口,张力接近无限。
她的嘴唇薄凉又清脆,像冬天里的一截甘蔗,累积了一个秋天的清甜,咬开之后汁水迸溅,淅淅沥沥地从嘴角蜿蜒到手臂,但我舍不得擦。
待到月亮西垂,薄透的朝霞终于击穿云层奔涌而出。
听见许娇在唤我,她说:公司最近有困难,你得人参价格压一压。
事后我有点累:许总,我给你的价格已经是市面最低。还有,不认为这是该谈生意的时候。
明白了,那就说点别的。白天你妈妈给我打电话,问我们婚期定了没有。
哦你怎么说的
我说定了。
我没有再发表意见,只分神听见别墅外的花园,水泥地面上有高跟鞋敲在上头轻轻脆脆的声响。
按理说该是无风不起浪,可紧闭的窗帘却在肆意摆动。
凭空捏造出些画面,让我莫名其妙的觉得,底下那双急切的高跟鞋跟许娇有着无法割舍地牵连。
8
我从一片荒凉焦躁的梦境中惊醒,只是觉得渴。
凌晨隔壁那个枕头一片空旷,许娇不知所踪。
这段时间我都住在医院陪床不曾回家,在厨房里竟找不到一瓶水。
我等不及热水烧开,看见餐桌上昨夜剩下的半瓶甜酒,只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多一会儿,燥感气势汹涌地从背后传到心脏,脚力虚浮几乎站不稳,我眼睛顿时一片迷蒙。
神经仿佛被固化,昨晚那些香艳的画面不断地浮出在眼前。理智近乎被蚕食,我脑子里只留有一个痴缠的念头。
许娇,许娇。
我顺着房间里浓稠的玫瑰香气,跌跌撞撞地找过去。
黎明前书房亮起了灯,许娇又穿起那条被我亲手扒掉的裙子,紧盯着电脑正在讲电话。
周遭万籁寂静,我听得见那头像是在骂人:我就是太惯你,才把你惯成今天这个下场。你背着我胡乱投资,输得血本无归,现在整个公司都要被你拖垮。我连你爸留给我的首饰都卖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妈,我知道说对不起没用。但是孟轲宇手里有钱,我一定能翻身。
你少给我提他!一个在他爸手里领点零花钱的二世祖,能管什么用!现在公司上下,都指望着面霜这一个项目。你把林云生给我抓紧,好好和你做面霜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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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面霜是救命稻草,可一根人参得六年才能长成,我得卖多少瓶面霜才能救公司
许娇,我再说一遍,面霜与公司,以及你我,共存亡。
我知道了。
我用力甩甩脑袋定住心神,搭上自己的脉搏。只感觉手腕底下的方寸之地,有一股莫名的热血在不断地撞击着神经。
但心口又是凉的。
冷热在瞬间发生对冲,从中医学来讲,是不可逆转的伤害。
我只能用尽身上最后一丝理智,转身夺门而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医学院的师妹兼助手喻秀,正在跟医生沟通我的病情。
病人身体疲惫又服用了过量补药,身体不受耐才引发的短暂昏厥。暂时没有大碍了,不过鹿血这种东西虽然对身体有好处,但也要适量。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坐起来问:医生,你说我吃了什么东西过量
鹿血。我们给你洗了胃,化验了你的胃部残留物。
对冲伤害还没有完全恢复,我浑身绵软,憋得我眼眶发酸。
我终于明白,我的焦渴从何而来。
不了解中药材的人也许不懂,鹿血是极阳之物,少量服用对身体有益,但是一旦过量立刻就会浑身燥热难耐。
如果我不喝第二口导致晕倒,那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许妈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但是她太小看我了。
今天之前,我对许娇的感情,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来维系。
我不知道,许娇是否了解鹿血酒的内情,但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也难辞其咎。
回想起孟轲宇的话,我真正意识到,许妈能用上这样的手段,只怕公司的现状远不止她嘴里轻描淡写的一句困难。
9
身边到处都是面霜铺天盖地的广告。
许娇怕别人讲不好我们的故事,没有选择明星代言,而是选择亲自上阵。
浪漫又真挚,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我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看她接受媒体采访。她提前把我安置在特定的角度,力求外围媒体能准确地捕捉到,我注视她的画面。
这段采访稍后在晚间冲上了视频热搜,呼风唤雨的女霸主与一个普通中医的组合,足够引起大众的好奇心。
当然,得到的反馈也是完全正面的。
面霜的预售渠道准时开启,才过去一天便在各个购物网站的销量榜单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只是这时她还没有察觉,预售的热度超出预期,下游制造工厂已经没有足够的人参可用。
凌晨街边的破馆子,喻秀气喘吁吁地跑来把一份检测报告递给我。她的表情不太自然,坐定之后等着我说话。
怎么,害怕了
今天我听说公司已经三个月没付钱给工厂了,全等着收割头批货款来周转,我怕两位许总迁怒于你。
喻秀,你要觉得害怕,我马上给你签一份解聘书,这样你能拿到相应的赔偿。我还有些朋友,给你介绍新的工作应该没什么问题。
对面喻秀刚塞了满嘴的羊肉,她推推眼镜一脸正气:师哥,我不害怕。她们母女今天敢在酒里给你下补药,明天就敢下毒药。我这个时候要不站出来跟你站在一起,正义何在
喻秀小我四届,我们虽没在学校见过面,却意外有同一个班主任。
老师把他的学生拉到同一个群里联络感情,我就在那里结识了她。
人参项目刚刚组建的时候,她在群里可怜兮兮地求工作,而我正好需要一个助理,再加上老师几句话,我们就多了一层关系。
喻秀不是传统意义的美女,甚至称不上好看。
她总是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近视眼镜,再搭配一身宽松的T恤牛仔,与许娇这样的天生媚骨有着天壤之别。
但这些并不妨碍她的可爱。
我躺在医院床上思虑良久,看着头顶的点滴缓缓地流入身体,直到我跟她说:喻秀,我的货有问题。
她仿佛没听懂:拉到工厂的每一株人参都是你亲自挑选的,怎么会有问题
我是人,当然有看走眼的时候。我看走眼了。
喻秀反复咂摸着这一句话,然后恍然大悟:林总,看走眼没关系,咱们认。
稍后她清清嗓子陪我演戏:林总,我们最新一批参被实验室检测出皂苷的含量不够,按照规定是不能继续生产的。
人参最重要的成分是人参皂苷,面霜主要宣传的也是这一成分对肌肤抗老所产生的巨大效应。
那怎么行!许总等着我交货呢!
林总,不好意思,保证产品品质是每一个科研人的职责。
我们又喝了点酒,玻璃酒杯在夜空中激荡出清脆的响声,让人陷入瞬间的兴奋。
这一刻,我带着酒意。好像能理解许娇。
趁着夜色深沉,孤男寡女在一起哪怕什么都没有做。也能借着酒精,让疲乏的神经得以重振。
10
推门回家的时候,许娇浑身散发着水像是刚洗完澡,我极少能看见她这样粉黛未施皮肤干净清澈的样子,
其实我们也少有这些共处的时刻,老夫老妻在一张床上滚,十天半月不见面是常事。
她问:回来了
我指了指手表:难得啊,还不到十二点,能在家里看见许总,也是百年一遇。
跟许娇在一起整整三年,好像总是我在等待。
凌晨一个人回家面对空荡的房间,没有哪怕一盏灯是在为我留守。
从曾经无休无止地争吵到心平气和,甚至如今开始找毫不相干的理由为她向自己开脱。
我刚独自一人跟喻秀喝完酒,她怎么就不能跟孟轲宇打一整夜的麻将
许娇走近拉住我的外套,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喝酒了那天早上天刚亮,你还有力气出去跑步
她笑得暧昧,拿手指在我的心口上画圈。我依旧无法判断,她到底知不知道鹿血酒的内情。
后来我听见她问:反正都喝了,那咱们弄点菜再喝一回
我几乎是本能的拒绝,可很快酒菜摆上来,面对几样山珍,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自幼生活在山林间,口味也自然跟随着大山的步调,原来她都记得。
我知道我该说点什么,把心里所有的疑惑和不安,借着酒劲弄个明白。
又或者,哪怕仅仅是吵闹谩骂,也该把心里挤压已久的情绪通通释放。
但许娇害怕我弄脏衣服,正在给我挽衬衣的袖子。
这些情侣间相伴的普通日常,是我最可遇不可求的。
我被她浑身的香气完全笼罩,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为她找借口。念过的书也不许我撒泼打滚哭天抢地,所以再多的酒都讲不出来狠话。
可满心的不安总要宣泄,我记得她吃不了辣,于是趁她不注意,给她面前的酱油碟里偷偷抹上了一点芥末。
当室外的霓虹渐渐熄灭,我看见许娇额头上的一滴汗珠从眉尾慢慢滑落到腮边。
她玩笑我好色我承认,这对我来说的确是致命的吸引。
趁着我愣神的工夫,许娇带着浑身芥末辛辣的味道朝我吻来。
吻带着芥末味,热辣刺激,呛得我差点儿咳嗽,直至逼下泪来。
我们吻了千百次,在卧室在床上在洗手间在办公室,还有许许多多突发奇想的亲昵时刻。
但没有哪一次,能让我这样感触深刻。
可能到我老了,再也吻不动人。回忆起年轻时候跟许娇的种种,这个吻也一定占有些许篇幅。
夜风轻柔,树叶沙沙作响,她的气息逐渐将我完全占据。
我只听见她竭力屏住紊乱的气息,在我耳边轻声表白:云生,我爱你。
内容单调地重复了无数次。
就像有时许娇后半夜应酬完回来,裙边烟酒杂乱的气息还经久不散。她没有穿鞋,没有开灯,没有说话,踮着脚尖摸床上来从背后抱住我。
气息吐在我的后脑勺上,昏沉之间只听见她轻声感叹:云生,我是真的爱你。
可我今天滴酒未沾,思维尚且可控,在濒临失守的那一刹那,我拽住了她是手腕。
许娇的脉搏深处,有一颗针尖大小的珠子,正在有力且平滑地滚动。
这种脉象在中医学上来讲,叫作滑脉。
许娇怀孕了。
11
依照脉象,孩子应该才刚刚成型。按照大小推算,他该是鹿血酒的产物。
但或许连他的母亲,都尚未感知他的存在。
要不然,许娇也不会一站一站地不停奔波,又跟人讲起了我们故事。
故事讲得声情并茂事无巨细,可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空泛和寡淡。
预售之后,面霜的热度持续攀升,很快就要铺向线下专柜。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把仓库剩余的人参让喻秀清点装车,带着我妈原路返回参场。
我想了很久,我对许娇的感情,事到如今仍旧连一句狠话都不肯当面说。
那唯一能做的,无非就是斩断人参这根牵连。
喻秀站在货车的尾箱同我招手,我问她:一个人压这么多货,害不害怕
她推了推眼镜,好似一个奔赴前线的战士:我才不怕。
那你等着我回去。
这话说得本无异议,可不怎地,却把喻秀听得脸颊绯红。
大概她知道,我是在保护她们。
公司很快就会没有面霜交付,到时候山倾水倒,按照许娇母女的作风,一切都是未知的危险。
我以为这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能唤起许娇母女的一点点醒悟。但事实是我自不量力,太高估了她们的良知。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再用我的人参。
谜底都在谜面上,我早知从一开始,这本就是许娇精心编造的剧本。
但沉溺其中最不愿醒来的,却恰恰是我。
线下销售依旧如火如荼,我发现发售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原材料的供应量,才开始察觉不对。
等我把线下面霜买回来检测后才发现,里面人参皂苷的含量已经完全变性质。
得到消息喻秀从参场跑回来,在我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哭是因为,这个被大肆宣扬且广受业内好评的中药材项目,曾经让每个艰难求生中药人,都看见了难得的前路和曙光。
但是经过资本家的洗礼,这些单薄的梦想最后都变成了一个可怜的笑话。
是化肥参。
可你不能说它不好,它拥有一切人参该有的原形。只不过生长周期从六年骤然缩短至三个月,一切营养聊胜于无。
其实我并不意外,许娇会很坦然地在餐桌对面承认了这个事实。
我们的故事在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不管是流量还是资本,她早就赚得盆满钵满。
直到今天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也许她根本不需要那株精心培育的人参,甚至根本不需要我。
剧本早已写就,谁来演戏都是最佳男主。
面对我的质疑,许娇有一种超出我想象的平静和淡然:你应得的分红我不会少你一分。我不明白,连监管部门都批准我上市。而你为什么非要去纠结,面霜里所含的是不是真正的人参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
她根本不以为然:面霜本就是个形式大于意义的产品,你敢说面霜里的就不是人参客户用完一瓶,怎么也得三个月之后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营养沉淀。
许娇的利益熏心,我知道多说无益。
可我实在好奇:许娇,在你心里到底是生意重要,还是感情重要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许娇笑了笑:云生,你怎么就觉得我没有好好爱你要不是我,你的人参到恐怕到现在都还烂在仓库里。要不是我花钱投资写剧本,谁会找上门来跟你合作。这几年,你早不是只有我一个合作伙伴。你兜里挣了多少钱,你自己没好好点点吗
12
我不否认,许娇说的是事实。
这几年,我的确依靠她的传播迅速壮大,已经将人参打造成了一条成熟的产业链。
但我决不能挣黑心钱。
许娇,你就不怕我把内幕公之于众
她回答我:现在咱俩在网上的热度堪比明星,你不会跟钱过不去。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事已至此,许娇终于在我面前卸下那层,虚伪的叫作感情的假面。
我见她把手轻柔地覆盖在小腹上,内心升腾而起的矛盾让人备受煎熬。
这称之为连环套都不未过。
甚至连这个孩子,也是机关算尽的结果。
她们母女一环一环设下圈套,近乎将我困死在漫天的阴谋里。
现在她知不知情已经不重要,就算她不知情,但也绝不无辜。
但到头来,最先损失的却是喻秀的脸。
我们在一起吃宵夜,她以为是体温过高引发的颈部湿疹,根本没有在意。可后来渐渐连接成了一大片,最后蔓延到脸上。
她的脉象平和,在拿到结果之前,我们都以为只是简单的皮肤湿疹。
但医生却矢口否认:是化学成分过敏,她是不是抹了什么东西
出门就随便用了一点面霜,我连妆都不会化。
一提到面霜,我俩几乎同时看向对方,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由。
小姑娘皮肤层单薄身体又虚弱,化学成分引起过敏可大可小,赶紧治疗吧。
医生害怕喻秀过敏情况加重,给她开了点滴,可却被她拒绝。
我本来就不好看,烂脸也关系。我们趁着烂脸赶紧收集证据,不能让劣质产品害更多的人。
我不同意:你是女孩子,这样发展下去脸上会留疤的。
她全不在乎:没关系,反正我喜欢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我。
小姑娘转身不再看我,她背着一个帆布包,上面挂着一只卡通人参玩偶,正眉开眼笑地看着我。
这个玩偶是人参项目的衍生产品,是许娇的剧本里,我闲来无事随手画在餐巾上跟她表白的礼物。
难怪人参项目会被许娇运作得如此成功。
她的故事起承转合,一点都不单薄。让喻秀这样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很容易就能在故事找到自己想要的营养,并且为情怀买一次单。
我能隐约感知喻秀话的深意,一个女孩子不惜冒着脸上留疤的风险来帮我,我不能不动容。
但我依然不同意:一定不止你会过敏,你听话,先去治疗。我会去收集证据,你要相信我。
我言辞激烈,控制不住情绪还骂了喻秀几句。她像是被吓坏了,见我态度坚定,只好点头同意。
天快亮的时候,我见她脸上的红肿终于渐渐消退,于是趁着她睡着的工夫出门给她买早餐。
可回来却扑了个空,护士告诉我,她已经提前离开。
当天下午,人力部门通知我,喻秀因身体不适正式向公司提交了辞呈。
我有些捉摸不透,但还是以公司的名义,送了她一份离职礼物。
她曾经跟我闲聊,说以后想去南方旅行。我愿意给她买单,感谢她的付出和勇敢。
签完字,我突然松了口气。
这样单纯且怀揣着梦想的姑娘,我不该把她拖入这片泥潭,更不该让她看见世界的阴暗和龌龊。
13
我大概能猜到,许娇母女想用孩子堵住我的嘴,再困住我的手脚,最后任人为所欲为。
我想站出来,将化学参的阴谋公之于众。
这时旅行青蛙发来照片,她在那头阻止我:师哥,孩子是无辜的。如果以后宝宝一出生看见的世界,就是爸爸妈妈在互相残杀,他会难过的。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喻秀的话,我只能恨自己对许娇用情太过,竟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走进了她为我精心打造的剧本。
喻秀劝我,她说我还年轻,事情总有转机。
后来好像我只是睡了一觉,社交媒体上开始有几段关于面霜致敏的视频,在小范围传播。
只是又很快被清除,许娇公司的公关能力可见一斑。
没过多久,有人在南方提起了面霜致敏的赔偿诉讼,让事件正式进入到法律程序。
为此许娇忙得焦头烂额,半夜带着浑身散都散不尽的绿茶香气,摸上床来抱住我。
她把我的手覆盖在她的肚子上:原料是你提供的,跟我和孩子没有关系。你出面去跟对方谈,他要多少钱我都答应。
这是许娇第一次,正式的跟我提起孩子。
我也能明白,这是我被她捏在手里的,最后的把柄。
我听得不耐烦:你觉得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钱来解决是吗
她在黑夜里莞尔一笑:也许解决不了。但孩子还小,你不能不顾。
这话让我完全愣住了。
明明是在深夜,但好像四面八方全是许娇夜夜在外嬉闹的聒噪,逼得我浑身血脉从心门流向眼眶。
我爸走的时候,留下一地卖不出去的人参,我没有哭。
后来随风入夜凉得人心慌,我夜夜为许娇独自留守,也没有哭。
时间再往前走,从孟轲宇到鹿血酒,累得连骂人都张不开嘴。我生怕惊扰了孩子,只能小声小声的啜泣,咬着嘴唇逼自己不要发出声响。
喻秀说错了,也许孩子的妈妈,根本就不打算给他机会来看这个世界。
必要的时候,她还打算牺牲我。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面霜致敏的原因,趁着事件的热度,我连夜配置了一款中药,免费在网上发放。
没想到这引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越来越多的人向我求药,不管是带着好奇还是真正过敏,都完全改变了人参面霜的舆情方向。
与此同时,面霜致敏案件进入到庭审阶段,把这件事的讨论度推向了新的高潮。
我隐隐约约地,能察觉出是喻秀在起诉。
女孩子天生就有爱人的能力,她怕我在孩子和许娇之间两难,所以将我完全推离了事件的中心。
直到最后,一张监管部门的停售通知,将整个事件彻底画上了休止符。
同样的,我与许娇的故事,也终于演到了剧终。
客厅电视里正在播放财经新闻,许家公司因为面霜事件,股价正在大幅下跌。
我坐在日常等待,许娇回家的那把椅子上跟她告别:许娇,我们分手吧。
闻言她从衣帽间里连忙钻出来,还来不及拉上长裙的拉锁,走到我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非要这样你代表公司出去道个歉,我不会亏待你。咱们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我的确很爱你,所以不想你走错路。
我不明白,生意做得好好的。只要能赚到钱,卖萝卜和卖人参有什么区别!
你看,你已经承认了,我们之间只是一桩生意,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14
似乎今晚许娇仍旧有应酬。
她一边光脚站在地上套丝袜,一边打电话要助理买一只澳洲的天然香氛和一瓶常喝的矿泉水。
听见柠檬水和香氛的牌子,我突然开始警觉。
许娇用惯了好东西,衣食住行都是顶配,对于男女之欢更是慎之又慎。
她曾经在事后跟我宣导,这种事情不仅仅是浑身血脉汇集一处后,喷涌而发的兴奋和快感。
过程也有需求,感官体验同样要紧。
比如酒店的香氛和床品,再比如事后那支烟的品牌,以及床头那瓶矿泉水的温度。
她不允许这个过程中有意外发生,哪怕茶几花瓶里鲜花的种类有不合心意的,她都会认为这一晚在虚度。
总而言之,许娇对这种游戏有一种近乎洁癖的精益求精。
当然,也可以称之为,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吃得太饱之后的臭毛病。
许娇穿好裙子过来问我:不能再谈了是吧我提醒你,项目现在的局面也许还能挽回,你仍旧可以继续盈利。
不能。许娇,我们之间永远都是我在跟你讲感情,而你在跟我谈生意。你需要的是一个商业伙伴,而不是一个爱人。
我没有从那个家里带走任何东西,关上房门的时候,听见许娇似乎在小声啜泣。
她追到门边看着我,却没有阻止,任由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地板上。
许娇面热心冷,我从未见她哭过,这比化学参带给我的震撼还要强烈。
以为她会再跟我说点什么。
于是我留在原地,亲眼看见晚风吹干了她的泪痕,但她也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面无表情地目送我离开。
喻秀结束旅程,来找我吃宵夜。
对于面霜案件,她知道我不仅仅是遗憾和难过,所以我们都默契地只字不提。
深夜我不用再心事重重地猜忌许娇的行踪,所以在喻秀的提议下,我放宽心喝了一点酒。
后半夜凉风渐起,酒气慢慢上头,我终于鼓起勇气去看她脸上的疤痕。
喻秀并不瘦弱,脸型也圆润饱满,皮肤更是洁白如瓷。
但就是在颧骨下方,因为过敏落下了一点点褐色的痕迹。
当时脸都还肿着就跑了,真落下疤以后还怎么找男朋友这事我有责任,你跟我再去医院看看,好让我放心。
我借着酒劲把喻秀送到医院,她拼命挣扎:我不治,要是找不到男朋友,你收了我就行。
对于喻秀的表白,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敢用自己的脸为我声张正义,她对我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深厚。
后来我问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她讲不清,先是从老师嘴里,听闻我这个毕业之后颇有建树的师哥。后来到我身边工作,见我每每落单,她总是心疼。
她说爱一个人,就是狠狠心疼他,她不愿见我落寞。
现在换我心疼她,我不想那张干净的脸上,因为我落下任何伤痕。
我把喻秀推进诊室,却用力过猛把她推到了别人身上,她连忙道歉。
这时前人转过身,我以为是自己酒精上头看花了眼,怎么是许妈满脸泪痕地站在我面前。
我连忙撇过脸,鹿血酒之后,她似乎很避讳再见我,我同样也不想再看见这张虚伪的脸。
诊室中间那张蓝色的窗帘,隔绝出两个世界,里面有人在一声一声极其痛苦地哀嚎。
这让喻秀有点害怕,我立刻把她护在身后。
就在她的走动之间,我看见窗帘那头的地板上,竟布满了鲜血。
有人在小声喊我,一遍一遍,带着近乎绝望的痛楚。
我走过去,抬手掀开那张帘子,许娇躺在血泊里,闭上了眼睛。
15
恍惚之间,诊室门被推开,我看见孟轲宇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着走进来。
他浑身酒气,面色潮红,气喘未止,凭空骂了一句:晦气!
我忍不住问:孟公子,你没事吧
他见是我,又笑起来:没事。晚上高兴喝了点药酒。
我又问:好喝吗
他指了指帘子:好喝。不过不白喝,这酒可不便宜。
走廊里回荡着我们笑声,与近在咫尺的哀嚎重叠在一起,让这个夜晚变得无比诡异。
离开医院的时候,许娇刚刚结束手术,医生告诉我们,她流产了将来恐怕很难再生育。
我没有说话,想她应该高兴。以后这样应该更合适谈生意,这是求仁得仁的结果。
与许娇再相遇,是两年后。
喻秀刚刚怀孕,正在医院检查。
早上我去给她送饭,看见一个在走廊长椅上蜷着腿睡觉的女人。她的长裙垂到地上,裙角玫瑰的花冠已经完全枯萎。
她很瘦,手指骨节根根分明,但力气却大得出奇,路过我的时候紧紧地抓住我的外套。
我停下来,她便翻身仰面看着我,这时一滴泪正好划过她的眼角。
许娇保养得当,样子倒是看不来变化。不过整个人都毫无气色,跟她裙摆上的花一样萎靡干涩。
看见我这个样子,你满意了
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满不满意不重要,你自己满意就行。
孟轲宇撤资了。公司的状况很不好,我妈都急病了,我只能天天应酬。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那就说点有意义的。
她指了指我手里的饭盒:原来在家里,你总是做好饭等我回去,可我总是忙。昨晚喝了一夜酒胃疼得难受才来医院,我能不能跟你要碗热汤喝
不能。这是给我孩子的妈妈准备的。
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
站起来把包里两根人参递了过去:这两根人参是我亲自培育的,可比萝卜有营养得多,你拿去好好补补身体。
许娇捡起人参泪如雨下,可她还死命抓住我的外套不放:云生,我真的爱过你。不过我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我不能为任何人停下来。对不起。
这三个字,你将来去跟孩子说。
我独自走在医院清冷的长廊上,背后是许娇崩溃着地放声哭泣。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总有耗尽的时候。
我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
只撇过眼,看见窗外枝头新开的迎春花,又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林花谢了春红,遗憾无穷,不过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繁华落尽一场空。
作者:苏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