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丹被夺
胸腔里的剧痛炸开,冰冷和灼烧感诡异地交织,几乎要将我的神魂都撕扯成碎片。
不是演戏,不是特效。那颗凝聚了这具身体百年苦修的金丹,正被一只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指尖灵光吞吐,毫不留情地切割着与它最后相连的灵脉。
血顺着那只手滴滴答答落下,在冰冷的白玉石砖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我艰难地抬头,视野因为剧痛而阵阵发黑模糊。夜宸,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我名义上的道侣兼师兄,此刻正垂眸看着他手中的金丹,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完成任务的、近乎残忍的平静。那双曾含情脉脉注视过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淬了冰的淡漠,映不出我半分惨状。
他身后,站着我们的师尊,云渺仙宗的掌门。那个将我带入仙门,告诉我此子灵韵天成,于大道有益的老人,此刻抚着长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与期待,仿佛在看一件即将圆满出炉的杰作。
周围,是云渺仙宗的主峰弟子们,密密麻麻,鸦雀无声。他们的眼神复杂,有敬畏,有狂热,有恐惧,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都被对强者证道的向往所淹没。没有人出声,没有人阻止。这是一场早已被剧本写定的献祭,而我,是那个被选中的、用来铺就主角通天之路的可怜祭品。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请立刻稳定神魂,贴合角色‘苏淼’临终反应!剧情完成度95%…96%…】
脑子里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尖锐地响着,像一根锥子不断刺入我濒临崩溃的意识。
贴合角色去他妈的贴合角色!
我穿进这本《九霄仙途》整整一百年!兢兢业业扮演这个温顺良善、对师兄师尊满心孺慕、最后被挖丹杀妻证道的炉鼎女配苏淼!一百年的隐忍,一百年的虚与委蛇,就为了走完这操蛋的剧情,换取一个回家的机会!
可这一刻,真实的、濒死的痛苦彻底淹没了我。那不仅仅是身体的剧痛,更有一种被全世界背叛、被当成物件般使用的巨大绝望和愤怒。
夜宸似乎察觉到我情绪的剧烈波动,终于将目光从金丹移到我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疑惑我这炉鼎怎么还不安心赴死,反而流露出如此不合时宜的怨愤。
他薄唇微启,声音清冷如玉磬,却字字如刀:苏师妹,助我成道,乃你之荣光。勿生妄念,安心去吧。
安心去吧
荣光
去你妈的荣光!
我想回家,但不是以这种被当成猪狗一样宰杀的方式!
巨大的怨恨如同毒火,瞬间烧毁了我所有的理智和伪装。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吸了一口气,混合着血沫,用尽全部的生命嘶吼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得不像人声:
夜宸——老匹夫——!我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2
诅咒惊天
这一声诅咒,用尽了我最后的气力,也彻底偏离了剧本里苏淼温顺接受命运的安排。
全场哗然!弟子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素来柔弱的我竟会发出如此恶毒的诅咒。
掌门师尊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厉喝:冥顽不灵!临死尚不知悔改,活该形神俱灭!
夜宸眼底最后一丝波动也消失了,彻底化为无机质的冰冷。他不再犹豫,反手抽出了背负的古朴长剑——斩妄。
剑光清寒,映出我惨白扭曲、满是血污的脸。
执迷不悟,当斩。
剑尖抬起,对准了我怦怦跳动、满是裂痕的心脏。那剑锋上凝聚的杀意和道韵,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冻结。
系统尖叫:【警报!严重偏离!宿主立即修正——】
修正个屁!
我死死瞪着那点越来越近的剑尖,瞳孔缩紧,绝望和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就在剑尖即将刺入我心口皮肤的前一刹那——
轰!!!!!!!
九天之上,毫无征兆地,一道仿佛开天辟地般的雷霆轰然炸响!
那声音恐怖到无法形容,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炸裂在每一个生灵的神魂最深处!整个云渺仙宗,不,是整个天地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夜宸那凝聚了全部道心与杀意、一往无前的一剑,竟被这凭空而来的雷霆道韵硬生生阻滞,剑尖距离我的心口只剩半寸,却再也无法递进分毫!
他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头望天。
所有人,掌门、长老、所有弟子,全都骇然抬头。
只见方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此刻已被无边无际、厚重如墨的漆黑雷云彻底覆盖!那雷云低低地压下来,仿佛天穹都要塌陷!亿万道粗壮如龙的紫金色电蛇在云层中疯狂窜动、咆哮,凝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比任何飞升天劫都要可怕千百倍!
煌煌天威,笼罩四极!
在这令人窒息的天变之中,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至高无上的意志缓缓苏醒。
3
天威震怒
雷云最深处,仿佛有两轮巨大无比、漠然无情的烈日缓缓睁开——那是一双眼睛!
紧接着,一道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源自天道法则本身,响彻在九霄云外,轰鸣于三界众生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被触犯逆鳞的滔天震怒:
谁准你动我妻子——
时空凝固,万物战栗。
那双高悬于雷云之中的巨目,冰冷的目光穿透层层虚空,精准地落在执剑的夜宸身上。
——即便轮回十世,尔等蝼蚁也配杀她
最后几个字,如同太古神山轰然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和一种几乎要将灵魂碾碎的蔑视。
噗——!
夜宸首当其冲,甚至没看到任何实质性的攻击,只是被那目光一扫,被那蕴含着无上天道威压的声音一震,他周身凝聚的圆满道韵瞬间寸裂崩碎!握剑的手臂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整个人如同被一柄无形巨锤狠狠砸中,鲜血狂喷着倒飞出去,手中的斩妄剑发出一声哀鸣,脱手飞出,黯淡地插在地上。
宸儿!掌门师尊惊骇欲绝,想要上前,却发现自身如同陷入琥珀的蚊虫,被那笼罩天地的威压死死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
下方所有的弟子更是早已瘫软在地,修为稍弱者直接口吐白沫昏死过去,无人能在这般神威之下保持清醒。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唯有九天之上翻滚的雷霆和那双漠然的巨眼在宣示着至高无上的主宰权。
而我,本该是这场风暴中心最先被碾碎的存在,却奇异地没有感受到丝毫压力。
那股毁灭性的威压如同有生命般,温柔地绕开了我。一股难以形容的、温暖而浩瀚的力量,如同最初也是最终的混沌本源,缓缓注入我破碎的丹田和撕裂的经脉。那被强行剖离金丹、濒临崩溃的肉身,竟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失去金丹的空虚剧痛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充盈感所取代。
这……这是怎么回事
妻子谁是他的妻子是我吗
巨大的茫然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我,系统在我脑海里只剩下一片混乱的沙沙噪音,仿佛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当即崩溃。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天空。
雷云翻滚得愈发剧烈,那巨眸中的情绪似乎起了波澜,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添了一丝……焦灼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
祂在看什么看我吗
4
神威降临
紧接着,在所有人(如果还有人能思考的话)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那覆盖了整个苍穹、蕴含着灭世之威的恐怖雷云,开始急速收缩、凝聚!
亿万道雷霆不再狂舞,而是温顺地向内坍缩,毁灭性的能量被强行约束、塑形。不过眨眼之间,那无边无际的天威竟凝聚成了一个具体而微的人形轮廓。
电光渐熄,道韵内敛。
一个身影踏着虚空,一步步走下。
他身着玄色深衣,其上仿佛自行流转着日月星辰、宇宙生灭的轨迹,墨发披散,面容无法用世间的任何言语去描绘,极致完美,却也极致疏离,仿佛只是天道规则本身的具象化,多看一眼都会神魂崩解。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存在,他一步落下的速度却快得违背常理,瞬间便从九霄之上踏至这白玉广场,径直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周身不再带有丝毫迫人的威压,所有恐怖的力量都被完美收敛,可当他降临的瞬间,整个云渺仙宗的地脉都发出了臣服的嗡鸣,空气中的灵气温顺地环绕着他,仿佛在觐见唯一的至尊。
他无视了全场凝固的众人,无视了吐血倒地的天命之子,甚至无视了这世间的一切规则。
他只是俯下身,伸出那双仿佛能执掌乾坤、划定阴阳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我,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珍贵易碎的稀世珍宝。
一股冷冽又令人心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
我被迫靠在他冰冷的胸膛上,能听到那里传来一种沉稳、缓慢、仿佛与整个宇宙脉搏同步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奇异地抚平了我神魂中因剧痛和恐惧引起的战栗。
他低下头,那双深邃若星海的眸子凝视着我,里面翻涌着某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沉重到足以压垮万古岁月的复杂情绪。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扫向勉强挣扎着站起身、满脸惊骇与不甘的夜宸,以及那些还能保持一丝清醒的宗门高层。
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判命运般的绝对力量,响彻死寂的广场:
她的因果,归我了。
再有妄动者——
他没有说完,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远处高耸入云的云渺仙宗主峰。
轰隆!!
一声闷响,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大地深处。那座屹立万载、有重重护山阵法加持的雄伟主峰,连同上面辉煌的宫殿群,就在这一眼下,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
5
归墟之心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就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直接从这世间抹去了一般,只剩下一个光滑如镜的巨大平台。
绝对的死寂。
彻底的恐惧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他收回目光,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尘。抱着我的手臂稳如磐石,转身,一步踏出,空间在他面前自动折叠、让路。
下一刻,眼前的云雾骤然变幻,仙宗广场、那些惊恐的面孔瞬间消失不见。
只有他怀抱的冰冷触感,和那稳定到令人心悸的心跳声,清晰无比。
我最后的意识,是被一种庞大而温柔的困意席卷,沉沉睡去前,似乎隐约听见一声极轻、极沉、仿佛压抑了无数纪元般的叹息,落在我的发顶。
……终于……找到你了。
空间转换带来的轻微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鼻腔里却已盈满一种冰冷而纯粹的异香。不再是云渺仙宗那掺杂着灵草清气与血腥味的空气,而是一种……仿佛置身于宇宙诞生之初、万物源头的混沌气息,浩渺、古老,不带丝毫人间烟火。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视野先是模糊了一瞬,继而缓缓清晰。
入目并非预想中的天宫仙阙、雕梁画栋,而是一片无垠的、流淌着的星辉。
我躺在一片柔软得不可思议的云榻之上,这云榻并非凡间所见水汽凝结,更像是将整条璀璨银河揉碎了,捻成了细密的光絮,托举着我。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邃虚空,点缀着明明灭灭的星辰,遥远得如同幻影,却又仿佛触手可及。
环顾四周,没有墙壁,没有穹顶,只有缓缓旋转的星云和一道道如轻纱般流淌的、凝成实质的灵蕴光带,构成了这处奇异空间的边界。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但那并非死寂,而是一种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沉默的呼吸声,与抱着我的那位存在的心跳同步。
他……就在旁边。
我猛地转头,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一阵闷痛,但远比之前剖丹时的撕心裂肺轻得多。丹田处暖洋洋的,那股浩瀚温和的力量仍在持续修复着我的伤体,甚至比我失去金丹前感觉更加……充实这是一种诡异的感觉,明明修为尽失,身体却仿佛被浸泡在生命本源之中。
他静立在数步之外,背对着我,玄色深衣上的星辰轨迹似乎活了过来,无声地演绎着某种至高法则。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仿佛撑开了整片古史,镇压着万界沉浮。疏离,威严,不可触碰。
我喉咙干得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无数个问题像沸腾的气泡一样涌上来,却又在触及他那无声气势的瞬间,冻结在舌尖。
他是谁道祖远古神祇他为什么叫我妻子是认错人了还是我穿越的这具身体有什么惊天来历系统呢系统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了回家……我还能回家吗
恐惧、茫然、一丝荒诞的希冀,还有残留的、对夜宸和云渺仙宗刻骨的恨意,在我心里疯狂搅拌,几乎要将我逼疯。
似乎是察觉到我紊乱的呼吸和剧烈波动的情绪,他缓缓转过身。
6
记忆碎片
没有了漫天雷霆的衬托,没有了灭世天威的压迫,他的面容清晰呈现在我眼前。无法形容的完美,每一处线条都仿佛大道亲手雕琢,极致和谐,却也极致冰冷,非人感强烈得让人窒息。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吞没了所有光线的黑洞,又偶尔闪过一线开天辟地般的混沌微芒。
被他这样注视着,我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连灵魂都被彻底看透,无所遁形。
我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往后缩去,尽管身后就是虚无的星河。
我的动作似乎……刺痛了他
这个词用在这位存在身上显得如此荒谬,但我清晰地看到,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涩然甚至是一闪而逝的无措。就像是一个习惯了至高无上、早已忘却如何与渺小生灵平等相处的存在,忽然不知该如何表达,生怕一个轻微的举动就会惊走眼前脆弱的蝴蝶。
他周身的法则光晕微微紊乱了一瞬,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潮水般退去大半,虽然依旧尊贵不可言说,却不再让我感到神魂层面的碾压式恐惧。
他沉默着,然后,极其缓慢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动作带着一种与他身份极度违和的小心翼翼。
……还疼吗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依旧带着某种非人的、仿佛无数规则交织共振的质感,却奇异地放得极为轻缓,甚至能听出一丝努力模仿凡人语调的笨拙声音。
这三个字问得没头没脑,与他方才宣判云渺仙宗命运、视众生为蝼蚁的漠然截然不同。
我愣住了,一时忘了害怕,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见我不答,那双能映照诸天毁灭与重生的眸子,竟真的仔细看向我胸口被夜宸剑尖划破、尚沾着血迹的衣襟和皮肤,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头皮炸开的动作。
他抬起手,指尖流淌着一缕比之前治愈我时更加精纯、更加本源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向我的伤口探来。那动作舒缓至极,仿佛面对的是一件一触即碎的琉璃器。
别碰我!我几乎是尖叫出来,身体猛地弹向后,脊背撞上冰冷的星云壁垒,激起一片涟漪般的流光。
他的手指骤然僵在半空。
那缕精纯的本源之力无声消散。
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凝固。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沉痛,有了然,有一种仿佛积累了亿万载岁月的疲惫和悲伤,最终都化为一抹深沉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无奈。
你……他似乎在斟酌词句,每一个音节都吐得极为缓慢慎重,……不记得了。
7
真相初现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早已预料到、却依旧难以承受的重量。
我心脏狂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记得什么你是谁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是你的妻子!你认错人了!我是苏淼,我只是……
只是想走完剧情回家……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在那个世界,回家是我支撑百年的唯一信念,可在此刻这位存在面前,这个理由显得如此可笑又苍白。
苏淼……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奇异,像是在舌尖细细碾磨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品味某种极致的苦涩,是了,这一世,你叫这个名字。
他缓缓放下僵在半空的手,负于身后,重新恢复了那种渊渟岳峙的姿态,只是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我,不容我逃避。
吾名,‘执’。他说道。简单的一个字,却仿佛引动了整个空间法则的共鸣,星云流转的速度都为之微微一滞。
执好奇怪的名字。不像道号,更非尊称,倒像是一个……代号或者说,一种本质的宣告
并非认错。他继续道,声音低沉而肯定,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则般的重量,敲击在我的神魂上,你的真灵本源,纵使轮回千遍,万载沉浮,吾亦绝不会错认。
你,是‘归’。
我的半身,我的……妻。
最后那个字,他吐出得极轻,却像是一道混沌神雷,直直劈入我的识海最深处!
归执半身妻
每一个词都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像是一把把重锤,砸得我头晕目眩,神魂震荡。无数混乱的、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似乎要冲破某种禁锢,在我脑中疯狂闪现,却又抓不住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只留下阵阵尖锐的刺痛和莫名的恐慌。
我抱住头,痛苦地呻吟出声:不……我不知道……我不是……
系统!系统救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剧情崩坏了!全乱套了!
我在心里疯狂呼喊,然而脑海里只有一片死寂的沙沙声,那个冰冷的、只会发布任务和警告的电子音,自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彻底消失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的抗拒和痛苦似乎让他周身的气息再次变得沉凝。他没有再靠近,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亘古沉默的山岳,承受着我的恐惧和否认。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近乎妥协的温和:无妨。
你无需立刻想起什么。
8
系统湮灭
也不必强迫自己接受什么。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沉重得仿佛能承载无数个纪元的光阴。
你只需知道,从此刻起,无人可再伤你分毫。
云渺仙宗不可,此界天道……亦不可。
你所受之苦,所承之痛,凡有牵扯者,必百倍偿之。
平静的语调,述说的却是最血腥、最恐怖的誓言。这不是商量,而是宣告。是对我的承诺,也是对这方天地所有生灵的警告。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辩的、几乎能将人灼伤的真挚与……痛惜一种因为我此刻的狼狈、伤痛、恐惧而产生的,与他身份极度不符的剧烈情绪波动。
荒谬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我淹没。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那声妻带来的神魂震荡还未平息,另一种更加尖锐、更加私密的恐慌猛地攫住了我。
系统!
那个自我穿越之初就如影随形、冰冷无情地发布指令、用回家吊着我走完这百年屈辱路的系统!自从这位自称执的存在出现,雷霆震怒,空间转换,直至此刻……它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它不是休眠,不是沉默,是彻底消失了。就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直接从我的灵魂深处彻底抹除,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脑海里那片死寂的沙沙声,比任何噪音都令人心悸。
一百年的枷锁,一百年的精神支柱——哪怕是扭曲的、痛苦的——骤然崩塌,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沉的茫然和坠入无底深渊的失重感。回家……我还能回哪里去那个我拼命想要回去的、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的现代世界,坐标似乎都随着系统的消失而湮灭了。
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仿佛想从那流淌的星辉中抓住一点熟悉的、能让我锚定自身的东西。
执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他看着我骤然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我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慌和迷失,那双深邃若星海的眸子里,沉郁之色愈浓。他似乎……明白我在寻找什么,在为何恐惧。
他再次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没有惊人的能量波动,没有玄奥的法诀手势。只是在他掌心之上,空间微微扭曲,一点点微弱到极致的、濒临彻底消散的破碎光屑,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凝聚起来。
那些光屑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结构支离破碎,勉强能看出一点点极其细微、非自然的规则纹路,正以一种不可逆的速度化为虚无。
是系统残留的……碎片!
9
年骗局
我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一点即将彻底湮灭的微光。
此乃,‘窃道之蠹’。执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冰冷厌恶,依附真灵,篡改认知,编织命轨……卑劣的伎俩。
他的指尖轻轻一捻,那最后一点挣扎的灰白光屑彻底化为乌有,仿佛从未存在过。
它为你编织的‘归途’,是虚无。它的承诺,是饵料。他看向我,目光里带着一种能穿透灵魂的锐利,却又奇异地混合着抚慰,你的根,不在此界,更非彼端。你源自……
他的话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涉及某种极大的禁忌,或是担心以我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承受真相的重量。他最终没有说下去,只是道:……日后,你自会知晓。
窃道之蠹篡改认知编织命轨
每一个词都让我不寒而栗。所以,我所以为的穿书、任务、回家……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那我是谁苏淼又是谁
巨大的信息量和真相的冲击让我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然而,与此同时,一种压抑了百年的、本能的愤怒却如同岩浆般在心底翻涌起来——不是针对眼前的存在,而是针对那消失了系统,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
所以,我这一百年的隐忍、讨好、那些深夜独自咀嚼的委屈和痛苦,甚至最后心甘情愿走向祭坛……全都是个笑话!我的人生,我的痛苦,只是某个未知存在剧本里轻描淡写的一笔!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愤怒中,一些被强行压抑、被系统模糊处理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堤坝的洪水,猛地冲入我的脑海!
是夜宸剖丹时,那双冰冷桃花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挣扎与痛苦!
是师尊抚须欣慰微笑时,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颤抖!
是过去百年里,那些看似剧情需要的巧合与暧昧,那些夜宸下意识护在我身前的举动,那些他偷偷塞给我的、与他冷峻道子人设不符的小玩意儿,那些他曾在月下、醉酒后、甚至修炼入定时不自觉喃喃念出的我的名字……
一幕幕,一件件,原本被系统强行定义为剧情需要、角色扮演、宿主勿生妄念而忽略、扭曲、压抑的感受和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爆发出来,带着最原始、最鲜活、也是最尖锐的情感冲击!
那不是剧本!
那不是假的!
夜宸他……师尊他们……或许并非全然无情!那剖丹杀妻的结局,并非心甘情愿的选择,而是……而是某种更可怕的力量安排下的必然!
啊——!!!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尖叫。不是肉体的痛,而是信念彻底崩塌、认知被彻底颠覆带来的灵魂层面的剧痛。
百年信仰,百年坚持,原来从根子上就是一场被人操纵的、丑陋不堪的骗局!而我,不仅是受害者,甚至可能是一个更加可悲的、连痛苦和恨意都被算计好的棋子!
眼泪疯狂涌出,混合着之前干涸的血迹,狼狈不堪。我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
10
审判之眼
一只冰冷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按在了我的后心。
一股磅礴却极致温柔的混沌本源之力缓缓注入,并非治愈肉体的损伤,而是直接抚慰我剧烈震荡、几近崩溃的神魂。那力量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古老意味,强行稳住了我即将碎裂的意识海。
哭出来,也好。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平静,却似乎褪去了一丝神性的冰冷,多了一丝极淡的、属于人的情绪波动,积压百载,污浊灵台,于复苏不利。
他没有说什么别哭,也没有空洞的安慰,只是以一种绝对强大的力量为后盾,支撑着我,允许我发泄这迟来了百年的、真实的情感。
在他的力量支撑下,那灭顶的崩溃感渐渐退潮,虽然痛苦和愤怒依旧噬骨灼心,但至少理智重新回笼。
我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向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连自己都控制的不住质疑和激动:你早就知道你知道这一切!你知道那个系统……你知道我会经历这些!你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为什么等到我心甘情愿走上祭坛,等到金丹被剖,等到我对整个世界充满恨意和绝望之后才出现!
这句话我没有问出口,但眼神里分明写着。
执迎着我控诉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他眼底那片星海仿佛掀起了无声的巨澜,沉重得能压塌万古青天。
轮回有隙,时空迷障。篡改之力,根植极深。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仿佛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压,贸然唤醒,恐致你真灵彻底消散。唯有……待‘戏幕’将至终场,锚点最盛,蠹虫最为松懈之时,方可斩断枷锁,护你无恙。
他的目光落在我依旧残留着血迹的丹田位置,那里,被他本源力量修复的伤口下,空荡荡的,却又被一种更浩瀚的力量填充。
剖丹之痛,濒死之劫……亦是你真灵回溯、挣脱篡改的必要一环。他说这话时,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我却清晰地看到,他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瞬。
必要的一环……
所以,我的痛苦,我的绝望,甚至我的死亡,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只是为了一个所谓最佳时机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比夜宸的剑锋更冷。
似乎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他按在我后心的手微微加重了一丝力道,那股温暖的本源力量更加舒缓地流淌。
然,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那双漠然的眸子里,此刻竟清晰地映出我狼狈脆弱的倒影,以及一种……近乎忏悔的沉痛,令你承此劫难,是我的疏忽。
这份因果,我担。
你所失,我予你万倍补偿。
你所恨,他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渗出一丝属于至高神祇的、冰冷无情的杀意,我替你,尽数湮灭。
11
尘埃落定
补偿湮灭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完美无瑕、近乎规则化身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虚伪或算计。但我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沉重淤……疲惫。仿佛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待、筹划、挣扎了无比漫长的岁月,比我所经历的百年痛苦要久远得多,沉重得多。
我忽然感到一种极致的荒谬和无力。
恨他吗他似乎才是揭穿骗局、将我拉出火坑的人。感激他吗他却眼睁睁看着我经历了这一切,甚至可能……默许了部分痛苦的发生。
我的心乱成一团麻,各种情绪激烈冲撞,找不到出口。
似乎我不需要立刻给出回应,执缓缓收回了按在我后心的手。我体内那股支撑着我的温暖力量并未消失,而是自行缓缓运转起来。
他转过身,再次望向那无垠的、缓缓流转的星云深处,只留给我一个沉默而伟岸的背影。
歇息吧。
此处,‘归墟之心’,乃我本源所化,绝对安全。
待你神魂稍稳,我带你……去看看。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
看看这局棋,到底是如何下的。
看看那些棋子,最终……会是何种下场。
最后那句话,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令诸天万界都要冻结的寒意。
归墟之心。
他称这片流淌的星骸、这无垠的寂静为归墟之心。是他本源所化。
绝对安全。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般的重量。是的,安全。那纠缠我百年、将我逼至绝境的系统已被他徒手捻灭,如拂去微尘。那将我视为炉鼎、剖丹证道的云渺仙宗,被他一眼抹去主峰,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安全了。肉身不再剧痛,神魂被温暖浩瀚的力量包裹,前所未有的安宁……甚至可以说是奢侈。
可我蜷缩在这片星云凝结的榻上,却感觉比躺在云渺仙宗冰冷的祭台上时,更加寒冷。
12
冰冷归墟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所依凭的冷。
百年的认知被连根拔起,摔得粉碎。所谓的穿书,任务,回家……全是骗局。我的人生,我的痛苦,我的爱与恨,原来都是被精心编排的戏码。而我,不仅是戏台上的提线木偶,甚至可能连那根深蒂固的、支撑我熬过无数屈辱的回家执念,都是被强行植入的虚假程序。
我是谁
苏淼一个被随意安上的名字,一个注定惨死的炉鼎代号。
归一个从他口中吐出、沉重得让我灵魂颤栗的陌生称谓。他的半身他的妻
哪一个才是真的或者……全都是假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窒息感阵阵袭来。我下意识地抚摸小腹,那里平滑完好,甚至肌肤下的经脉都比以往更加莹润坚韧,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潜藏的力量。可那种金丹被生生剜离的空洞感和撕裂灵魂的剧痛,却仿佛烙印在了记忆最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幻痛。
夜宸冰冷的眼神,师尊欣慰的微笑,同门或狂热或怜悯的目光……那些原本被系统归为剧情需要而可以麻木对待的画面,此刻重新翻涌上来,却染上了全新的、鲜血淋漓的色彩。
如果系统是窃道之蠹,篡改认知,编织命轨……那夜宸呢师尊呢他们在那命轨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完全无知无觉、按照剧本行走的傀儡还是……明知真相,却依旧选择牺牲我的帮凶
恨意如同毒藤,再次疯狂地缠绕上心脏,比之前更加尖锐,更加复杂。我该恨谁恨那已经被抹杀的系统恨执行任务的夜宸恨默许一切的师尊还是恨眼前这个……看似拯救了我,却也可能默许甚至推动了我部分痛苦的至高存在
我的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致的混乱和无处发泄的愤怒。
细微的啜泣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漏出来,压抑着,破碎不堪。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压制几乎要决堤的情绪。
站在不远处的执,那仿佛与亘古星云融为一体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
但他周身缓缓流淌的法则光带,频率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那些原本如同冰冷银河般有序运转的星辰轨迹,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片名为归墟之心的空间,因他的情绪而产生了同步的、隐秘的波动。星光似乎黯淡了一瞬,深远的虚空深处传来更低沉的嗡鸣,仿佛这方天地也在无声地共情着我的痛苦。
他依旧沉默着。
没有空洞的安慰,没有急于解释,甚至没有转过身来看我一眼。
他只是那样沉默地站着,像一座承受了亿万年风雪侵蚀的孤崖,将我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恐惧、愤怒和迷茫,全都沉默地接纳了下来。
这种沉默,奇异般地没有带来压迫感,反而像是一片深广的、冰冷的海,包裹住我这艘即将散架的小舟,任我在浪涛中颠簸哭泣,却不会倾覆。
13
命运转折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喉咙哭得干哑,眼泪几乎流干,只剩下身体间歇性的、无助的轻颤。
他终于动了。
并非转身,而是微微侧过头,线条完美的下颌在流淌的星辉中勾勒出冰冷的弧度。他的目光似乎落向了极遥远的、超越此界时空的某处。
时候到了。
他吐出四个字,语调平稳无波,却像是一道冰冷的谕令,敲定了某个早已预设好的进程。
我茫然地抬起红肿的眼睛。
时候什么到了
未等我发出疑问,他缓缓转回身。
那双映照着混沌初开与宇宙终末的眸子,再次落在我身上。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复杂波动,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绝对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我却感知到了一种更加可怕的东西——一种即将降临的、针对某些存在的、毫不留情的审判意志。
他朝我伸出手。
并非之前试图触碰伤口的那只,而是另一只一直负在身后的手。手掌宽大,指节修长分明,肤色冷白,仿佛由最上等的寒玉雕琢而成,其上隐约有无数细微到极致的法则符文生灭流转。
这只手,刚刚捻灭了一个窃道之蠹,一眼抹平了一座仙宗主峰。
此刻,它平稳地伸向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却又奇异地不含压迫感的姿态。
不是邀请,不是搀扶。
而是……引领。
带你,他看着我,目光穿透我狼狈的表象,直视我那依旧混乱不堪、却隐隐生出某种冰冷硬核的灵魂,去看。
看什么
看棋局如何落下看棋子是何下场
去看夜宸看师尊看云渺仙宗
去看……这场持续了百年的骗局,最终会以怎样的血色收场
14
复仇之始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极致恨意和某种病态渴望的战栗,顺着我的脊椎猛地窜起。
鬼使神差地,我抬起了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手,放在了那只完美得不像真人的手掌之上。
指尖触及的瞬间,是预料之中的冰冷,坚硬,如同触碰亘不化的玄冰。但紧接着,一股温和的、与我体内同源的力量从那接触点流淌过来,瞬间抚平了我所有的生理性颤抖。
他的手稳稳合拢,将我的手包裹其中。那冰冷的触感奇异地让我沸腾的、无处安放的恨意和混乱,骤然沉淀了下来,凝结成一种冰冷的、尖锐的期待。
他没有再多言,握着我的手,向前迈出一步。
眼前的星云虚空如同水幕般向两侧分开,显露出一条由无尽法则符文凝结而成的、光怪陆离的通道。
通道的另一端,景象扭曲变幻。
熟悉的云渺仙宗广场的景象,如同浸在水中的画幅,缓缓清晰起来。
残破的白玉石砖,尚未干涸的血迹(我的血),惊恐万状、瘫软在地的弟子,脸色惨白如纸、被长老搀扶着才能站稳的掌门师尊,还有……
我的目光猛地盯在广场中央。
夜宸半跪在那里,斩妄剑跌落在旁,剑身黯淡。他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指缝间不断渗出鲜血,染红了素白的道袍。他脸色金纸,气息紊乱到了极点,原本金丹圆满、莹润无瑕的道基此刻布满了裂痕,修为正不可抑止地飞速跌落。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自身的惨状,只是死死咬着牙,猛地抬起头,望向虚空——望向我们即将踏出的这个方向!
那双曾经冰冷淡漠、后来又挣扎痛苦的桃花眼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甘的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更深沉的恐惧与绝望。
执握着我的手,步伐平稳,踏出了那条法则通道,凌空立于云渺仙宗广场之上。
无形的威压如同亿万吨海水,瞬间充斥了此界每一寸空间。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所有还能保持清醒的人,包括夜宸,包括掌门师尊,全都骇然抬头,目光聚焦在那玄衣墨发的神祇身上,以及……被他紧紧牵着手,站在他身侧的我。
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极致恐惧下的空白,和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茫然。
我迎着那些目光,迎着夜宸骤然收缩的瞳孔,迎着师尊瞬间死灰的脸色。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15
神威再现
带着残留的泪痕,带着未干的血迹,带着百年积压的恨,和一种刚刚诞生的、冰冷的、属于归的漠然。
执的手冰冷而稳定,包裹着我的,与其说是牵引,不如说是一种绝对的掌控和无声的宣告。他牵着我,一步踏出法则通道,凌空立于云渺仙宗广场之上,脚下是破碎的白玉和尚未干涸的、属于我的血迹。
时间并未真正凝固,但下方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极其缓慢,如同陷入无形泥沼。每一张仰起的脸上,惊恐都被无限拉长,凝固成滑稽又惨烈的面具。
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力。这不是物理上的威压——执已经将那股灭世般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这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源自灵魂本源的绝对碾压。蝼蚁面对苍穹,蜉蝣仰望星河,除了战栗,生不出任何旁的情绪。
我的目光,越过那些扭曲惊恐的面孔,精准地盯在夜宸身上。
他半跪在地,捂胸的手剧烈颤抖,指缝间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甚至滴落在地,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粘稠的嗒声。修为仍在不可逆转地暴跌,金丹圆满的境界早已崩塌,道基上的裂痕肉眼可见地蔓延,灵气从他体内疯狂外泄,带起细微的、绝望的旋风。
但比身体的重创更刺眼的,是他此刻的眼神。
那双曾令我沉溺、后又令我遍体生寒的桃花眼,此刻死死地、死死地盯着的——不是我,也不是我身边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而是我和执紧紧交握的手!
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崩裂、燃烧。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壳覆盖表面,但其下,不甘、愤怒、屈辱、还有一种被彻底践踏撕碎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疯狂执念,如同岩浆般翻滚咆哮,几乎要冲破眼眶,灼伤所有与之对视的人。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音节,只有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涌出。那柄跌落在地的斩妄剑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低微的、哀鸣般的震颤。
执甚至没有看他。
那双漠然映照着天地终始的眸子,只是淡淡地扫过全场,如同掠过无意义的尘埃。最终,落在了被几位长老勉强搀扶着、面如金纸、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的掌门师尊身上。
师尊的嘴唇也在抖,花白的胡须上沾着点点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被夜宸喷溅到的)。他努力想维持一派掌门的威严,想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求饶,或许是质问,但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所有声音都卡死在喉咙深处,只剩下牙齿不受控制磕碰的咯咯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执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之上的法则纶音,直接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神魂最深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尔等,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如何定义脚下的这些存在,窃吾妻一缕逸散世间的源息,篡改其形,污浊其名,囚困其魂,炼为炉鼎……
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下方所有人的心口上。
掌门师尊猛地瞪大眼睛,瞳孔涣散,像是听到了某种远超他理解极限、却又直指真相核心的恐怖秘辛。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濒死的鱼。
那些长老更是面无人色,搀扶他的手都软了下去,几乎要瘫倒在地。
……更以蠹虫篡改认知,编织命轨,诱其甘赴死地,剖丹杀身……
16
罪状宣判
执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的漠然。但正是这种漠然,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绝望。
罪一,渎神。
罪二,窃道。
罪三,谋害主神。
三桩罪状,如同三道灭世神雷,接连劈落!不仅仅是宣判,更是直接将为什么烙印进了他们的认知!
原来……原来苏淼根本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命定的、卑微的炉鼎!她的存在本身,她的灵韵,她的价值,竟源自如此不可想象的恐怖来历!他们云渺仙宗万载基业,他们苦心谋划的证道之路,从头到尾,都是在亵渎一尊他们连仰望都不配的存在!是在自掘坟墓!
不……不可能……古籍……天命……掌门师尊终于挤出了一丝破碎的气音,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荒谬感。他一生信奉的天道,他引以为傲的宗门传承,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肮脏!
执完全无视了他的呓语。
他的目光,终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依旧死死盯着我们交握之手的夜宸身上。
夜宸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身体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迎上了那道目光。
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他的脸色惨白得透明,但眼底那疯狂的不甘和某种被强行扭曲的执念,依旧在负隅顽抗。
至于你,执的声音里,第一次渗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却又冰冷彻骨的……厌弃,傀儡之身,蠹虫最成功的作品。执妄刃,伤她最深……
夜宸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执却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他微微侧首,目光垂落,看向我。
那一刻,他眼中亘古不变的冰封似乎融化了一瞬,流露出一种询问的意味。
他在问我。
将这审判的权力,交予我手。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恨吗
恨极了。
17
记忆觉醒
百年虚妄,锥心刺骨之痛,岂能不恨
我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绝望的面孔,扫过道基崩毁、狼狈不堪的夜宸,扫过信念彻底崩溃、形同槁木的师尊。
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快意,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缠绕上我的心脏。
杀了他们。
一个声音在心底尖啸。让他们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这才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我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掐入他冰冷坚硬的皮肤。
我感受到了我的情绪波动。他握着我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丝,像是在无声地肯定我任何决定的正当性。只要我流露出一个念头,下方的一切,顷刻间便会化为宇宙间最细微的尘埃。
我的嘴唇动了动。
那声杀几乎要冲口而出。
可就在那一刹那——
夜宸那双死死盯着我的、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极其诡异地,滑落了两行血泪。
混合着无尽的痛苦、茫然、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撕心裂肺的……绝望。
毫无征兆地,一段被系统模糊处理、被刻意遗忘的、深埋在最底层的记忆碎片,猛地炸开在我眼前!
不是这一百年里的任何一幕。
是更久远之前……一片混沌的、破碎的、仿佛蒙着血色雾气的景象……一个模糊的身影,挡在我身前,被无数法则锁链贯穿……他回过头,脸上不是夜宸的容貌,眼神却有着此刻夜宸眼中如出一辙的、破碎的绝望和某种决绝的……守护
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我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反手握紧了执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那股支撑着我的混沌本源之力立刻加强,温和地抚平我神魂的震荡。
执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看向我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切。他似乎……也感应到了我那瞬间剧烈波动的、不属于此世此身的记忆碎片。
下方,夜宸在我晃动的瞬间,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了一下,那只染血的手甚至微微抬起了一寸,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立刻被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压垮,猛地咳出大滩鲜血,气息愈发萎靡。
18
永世禁锢
杀意,在我心头剧烈翻腾,却被那突如其来的、诡异记忆和剧烈的头痛生生打断。
我喘着气,看着下方如同待宰羔羊的众人,看着道心彻底破碎、比死了更痛苦的夜宸和师尊。
一种极度复杂的、混乱的、夹杂着恨意、快意、茫然甚至一丝可笑怜悯的情绪,在我胸腔里疯狂冲撞。
最终,我抬起头,看向执,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疲惫和……空茫。
他们的痛苦……,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夜宸不断淌下的血泪,扫过师尊彻底灰败的眼神,……就是最好的惩罚。
杀了他们,太便宜了。
我要他们活着。
活着清晰地看着自己毕生追求的道,是如何一场骗局。
活着日夜咀嚼这份恐惧和悔恨。
活着……偿还这百年欠下的债。
执凝视着我,眼底深处那片星海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应。
整个云渺仙宗死寂无声,只有夜宸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喘息和鲜血滴落的声音。
仿佛过了亘古,又仿佛只是一瞬。
执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终极的宣判。
依你。
便罚尔等……
……便罚尔等,执的声音如同冰河裂开最后一道缝隙,带着终结一切的寒意,道途永锢,仙路断绝。神魂烙印,永世铭记今日之因,来日……自食其果。
没有惊天动地的毁灭,没有形神俱灭的酷刑。
但这轻描淡写的十六个字,却比任何雷霆手段都更令人绝望。
道途永锢,仙路断绝——意味着他们此生、乃至轮回千世,都再无法汲取半分天地灵气,再无法寸进半分修为。对于这些将长生大道视为毕生追求的修仙者而言,这是比死亡更残忍的惩罚。他们将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向腐朽,如何被后来者超越、践踏,如何眼睁睁看着寿元耗尽,化为枯骨,却连兵解转修的机会都被彻底剥夺。
19
最后陷阱
神魂烙印,永世铭记——意味着今日的恐惧、悔恨、认知崩塌的荒谬感,将如附骨之蛆,日夜啃噬他们的灵魂,永不褪色。每一次闭眼,都会重现今日的审判,重现那双漠然俯瞰的巨眸,重现自己被彻底否定、打入尘埃的瞬间。
自食其果——更是一种悬而未决的、更深沉的恐怖。今日之果已然惨烈,那来日……又会是什么
下方一片死寂。
连痛苦的喘息和鲜血滴落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脸上,只剩下一种彻底的、麻木的空白。仿佛神魂已经被那宣判词抽走,只剩下一具具等待缓慢腐烂的皮囊。
掌门师尊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熄灭了,如同烧尽的死灰。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漏气风箱般的声音,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被同样面如死灰的长老瘫软地架着。
夜宸依旧半跪在那里,血泪在他惨白的脸上划出两道刺目的红痕。他没有昏厥,甚至身体不再颤抖,只是那双桃花眼彻底空洞下去,里面燃烧的一切不甘、愤怒、执念,仿佛都被这最终的判决彻底浇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他不再看我和执,目光涣散地落在面前的鲜血上,仿佛那里才有他追寻的、早已破碎的答案。
执不再看他们一眼,仿佛方才只是拂去了衣角的一粒尘埃。
他微微侧身,将我往他身边带近了些,用那副冰冷的、毫无波澜的语调问道:可还有想去之处或是……想见之人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全然的专注,仿佛我的意愿是此刻唯一能牵动他行动的事物。
想去之处想见之人
这方世界,于我而言,除了恨,还有什么
云渺仙宗已成废墟囚笼,那些曾经或亲近或疏远的同门,此刻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一群可怜又可憎的、即将在漫长绝望中腐朽的蝼蚁。
我缓缓摇头,心底一片冰冷的疲惫和空茫。复仇的快意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更庞大的虚无感吞没。毁了他們,又如何我那被偷换、被篡改的百年时光,终究是回不来了。
那就回去。执的声音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洞悉我的一切情绪。他握着我的手,力道平稳,转身便要再次踏入那条尚未完全闭合的、光怪陆离的法则通道,回归那片名为归墟之心的寂静星骸。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下方广场中央,那气息死寂、如同石雕般的夜宸,身体内部猛地爆发出一股极其诡异、极其不祥的幽暗光芒!
那光芒并非灵力,更非魔气,而是一种……仿佛无数扭曲符文和破碎规则强行拼凑而成的、充满了错误和悖逆感的混乱能量!
嗡——!!!
20
神怒天威
一股尖锐到极致的、针对神魂本源的恶意,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猛地刺向我!目标明确——并非杀伤,而是……牵引!或者说,是一种恶毒的同归!
夜宸空洞的眼睛里,最后倒映出的,不是他自己,也不是我,而是……一双隐藏在无尽时空乱流之后、充满了冰冷算计和戏谑的……陌生的眼睛!
那不是他的意思!
是陷阱!是早已埋藏在他道基甚至真灵最深处、连执之前的审判都未曾察觉的……最后一道恶毒程序!
——!我瞳孔骤缩,那突如其来的、直刺灵魂本源的恶意和牵引力,让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直平静淡漠的执,在这一刹那,周身气息骤然剧变!
一直完美收敛、如同深渊静海般的威压,如同被彻底触怒的太古巨兽,轰然爆发!
放肆!
一声低喝,不再是响彻神魂,而是直接引动了整个世界的法则暴动!天空瞬间黑暗,亿万雷霆尚未浮现就被更恐怖的力量直接压碎成虚无,大地哀鸣,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彻底解体的碎裂声!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爆发出诡异光芒的夜宸。
他的第一反应,是手臂猛地用力,将我整个人彻底、绝对地圈进他冰冷的怀抱里!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却又带着绝对保护意味的姿态,将我的头脸紧紧按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隔绝了外界一切视线、一切能量、一切可能的侵害!
我的世界瞬间被一种冷冽却无比安定的气息充斥,耳边只剩下他胸腔里传来的、那与宇宙共鸣的、骤然加速了的沉重心跳声。
咚!咚!咚!
仿佛星辰炸裂,又仿佛鸿蒙初开。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他另一只手抬了起来。
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只手。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否定与终结的意志。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
只是对着那爆发出诡异光芒、试图进行最后恶毒反扑的源头,虚虚一握。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仿佛某种最根本的规则被强行掐断的声响,贯穿天地!
21
终局降临
下方,夜宸体内爆发的幽暗光芒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湮灭,连同那试图作祟的、隐藏至深的恶毒程序,以及那双隐藏在时空乱流后的冰冷眼睛的虚影,一起……彻底化为乌有!
连带着,夜宸那本就布满裂痕、濒临崩溃的道基和残存修为,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彻底消散了。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最后残留的一丝生机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砰的一声砸在冰冷破碎的白玉石砖上,再无声息。
这一次,是真正的、彻底的……道消身殒。
连轮回的机会,都在那恶毒程序被掐灭的瞬间,一同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异变突生,到执雷霆出手,再到夜宸彻底陨落,不过弹指。
快到下方那些陷入绝望麻木的人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一股让他们灵魂都要冻结的恐怖气息一闪而逝,然后,那个曾经的天命之子,就变成了一具再无生息的尸体。
执缓缓放下虚握的手。
周身那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再次完美收敛,仿佛从未出现。
但他抱着我的手臂,却依旧紧绷着,没有丝毫放松。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怀抱的冰冷坚硬之下,某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后怕
他低下头,被按在他胸前的我,只能听到他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未曾完全散尽的、凛冽的杀意,以及一种更深沉的、确认般的询问:
可有不适
我被闷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除了最初那一下神魂的刺痛感,并未受到任何实质伤害。那恶毒的陷阱,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露水,蒸发得无声无息。
他似乎还不放心,一股精纯温和的本源之力再次涌入我体内,仔细探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那紧绷的手臂才极其缓慢地、略带一丝迟疑地松开了些许,允许我抬起头。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漠然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残留着一丝未褪的厉色,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沉郁。他方才的震怒,不仅仅是因为那陷阱本身,似乎更因为……那陷阱触动了他某种极其深刻的、禁忌的逆鳞。
他没有解释,只是再次确认般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缓缓转开目光,扫过下方夜宸的尸体,眼神冰冷彻骨,再无一丝波澜。
仿佛只是清理了一件彻底无用的垃圾。
尘埃落定。
他淡淡吐出四个字,不再有丝毫停留,揽着我,一步踏入了那稳定下来的法则通道。
星光流转,云渺仙宗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场景迅速模糊、远去、消失。
归于永恒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