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疯女谜踪
暮春的风裹着湿润的花香钻进定北侯府的垂花门时,苏挽月正蹲在偏院的桃树下,给青芜新折的枝桠换花插。
粉白的桃花落在她浅青色的裙角,发间一支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姑娘,庄子上送来的枇杷到了。春桃提着青竹篮从角门进来,额角沾着点薄汗,李妈妈说这筐是西市张阿婆亲手挑的,最是甜润。
苏挽月接过篮子,指尖刚碰到裹着枇杷的碧色桑皮纸,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嘈杂。
春桃的脸色骤变,压低声音:是庄子上的刘婆子……她方才来报,说阮姑娘昨夜又闹得厉害,把屋里的镜子都砸了。
苏挽月的手顿了顿。
自那日阮清欢在侯府撒疯被拖走后,顾砚舟便将她安置在京郊的庄子上,只说是远房表妹受了惊。
可这半月来,庄子上接连传来消息——阮清欢时而哭嚎着要找砚舟哥哥,时而癫狂地用指甲抓墙,甚至咬伤了看守的婢女。
让她闹吧。苏挽月垂眸拨弄着篮中的枇杷,语气平淡,与我没有干系。
春桃欲言又止。
她跟着夫人多年,早看出夫人对顾大人的心思。
前日里夫人翻出箱底的旧绣帕,帕角绣着半朵未开的梅花,正是顾大人初入仕时送的那方。
可自阮姑娘闹事后,顾大人再没踏足过偏院,连送药都让张妈妈代劳了。
姑娘,您该用晚膳了。春桃转移话题,揭开食盒盖子,今日厨房炖了银耳莲子羹,您最爱的。
苏挽月应了一声,却在夹起莲子时,听见院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尖叫。
那声音凄厉如夜枭,混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刺得人耳膜生疼。
是阮姑娘!春桃脸色煞白,她……她挣开了绳子,往……往侯爷的书房去了!
苏挽月霍然起身,莲子羹在碗里晃出涟漪。
她记得顾砚舟的书房在正厅东侧,离偏院足有半里地。
一个疯妇能穿过重重院落,定是有人故意放行。
备轿。她扯过披风裹在肩上,声音冷得像浸了冰,去前院。
第二章
旧帕惊心
顾砚舟的书房里,檀香缭绕。
他正伏在案前批阅公文,朱笔悬在半空,听见动静时笔尖一顿,在宣纸上洇开个墨点。
大人!
张妈妈跌跌撞撞撞开房门,鬓发散乱,怀中还抱着半片碎裂的青瓷:阮姑娘她……她拿了剪刀,说要剪了您的官服!
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重物撞门的闷响。
苏挽月站在廊下,看着那扇雕花木门被撞得吱呀作响,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大人。她缓步走进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如开门吧。她若真要伤你,我挡着便是。
顾砚舟抬眼,见她立在穿堂风里,裙裾被吹得猎猎作响,发间的珍珠步摇却稳稳当当。
他忽然想起前世那个雪夜,她攥着他的手咳血时,发间也是这样一串珠钗,碎了半颗,落在雪地里像一滴凝固的血。
不必。他放下笔,起身时官服下摆扫过案上的公文,我倒要看看,她闹到什么地步。
门闩咔嗒一声断裂,阮清欢裹着一身素白单衣冲进来,鬓发披散,眼底泛着猩红。
她手中举着半把剪刀,刀刃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顾砚舟!她尖叫着扑过来,你骗我!你说过要娶我的!你说过要让我做正室的!
顾砚舟侧身避开,反手攥住她的手腕。
阮清欢的指甲掐进他手背,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盯着她腕间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这道疤……他声音发哑,是那年我送你回府,你摔在冰面上留下的
阮清欢的动作顿住。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声凄厉如夜枭:你记起来了你终于记起来了!
苏挽月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阮清欢腕间的疤痕上。
那道疤很浅,像道淡粉色的月牙,若不仔细看,几乎要与苍白的皮肤融为一体。
她忽然想起前世临终前,自己咳血染红的帕子——那帕子上绣的,正是半朵未开的梅花,和这道疤的位置,分毫不差。
顾大人。她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庄子上的人说,阮姑娘昨夜咳了半宿的血。大夫怎么说
顾砚舟这才惊觉怀中的女人浑身发颤,素白的单衣上沾着斑斑血迹。
他这才注意到,阮清欢的裙角洇着暗红,连鞋尖都浸在血里。
回府。他猛地扯下外袍裹住阮清欢,张妈妈,备马车,去太医院。
阮清欢却突然挣扎起来,指甲掐进他颈侧:我不去!我不要看大夫!我要你娶我!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苏挽月看着顾砚舟紧绷的下颌线,忽然伸手拽住阮清欢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像块寒冰,可指腹触到的脉搏,却跳得又急又乱。
阮姑娘。她轻声说,你可知顾大人从前,也有个总爱揪着他衣袖的小姑娘
阮清欢的动作顿住。
她抬头看向苏挽月,眼底的红雾翻涌,像要择人而噬的凶兽。
那姑娘比你小两岁,总爱穿月白色的裙子。苏挽月的声音放得更轻,她曾在腊月里给他送过一碗红豆羹,结果洒了自己一身。他还笑她,说‘小笨蛋,连碗都端不稳’。
顾砚舟的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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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苏挽月总爱穿月白裙,那年腊月廿三,她果然端着红豆羹撞翻在他脚边,白瓷碗碎在地上,红豆滚了一地,她的手背上蹭破了皮,却还笑着给他擦衣摆。
后来呢阮清欢的声音发颤。
后来啊……苏挽月望着顾砚舟骤然紧缩的瞳孔,后来她嫁给了他,成了他的妻。她在病里攥着他的手说‘若有来生,我再也不穿月白裙了’,可他还是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顾砚舟猛地松开阮清欢,踉跄着后退两步。
他望着苏挽月泛白的眼尾,忽然想起前世那个雪夜,她临终前说的话——知夏,阿娘来接你了……
你……他声音沙哑,你到底是谁
苏挽月没有回答。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剪刀,锋利的刀尖映出她清冷的眉眼:顾大人,阮姑娘病得不轻,还是先请大夫吧。
第三章
锦帕藏秘
当晚,顾砚舟在偏院的小厨房里找到了苏挽月。
她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泛红。
砂锅里炖着药,香气混着柴火的烟火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你在这里做什么顾砚舟皱眉。
苏挽月头也不回:给阮姑娘熬药。张妈妈说她咳血,需得用川贝、雪梨和着冰糖慢炖。
顾砚舟看着她沾了柴灰的指尖,忽然想起前世她咳血时,自己也是这样蹲在灶前熬药。
那时她发着高烧,却还笑着说大人不必担心,挽月没事,可等他转身出了房门,便咳得连床都起不来。
你不必……
顾大人。苏挽月打断他,将药勺递给他,这药苦,你若是不愿喝,便倒了。
顾砚舟接过药碗,触手是温热的。
他望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喉结动了动:你为何要帮我
苏挽月低头拨弄着灶里的柴火,火星噼啪作响:顾大人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顾砚舟沉默。
他想起这几日苏挽月的举动——她替他解围,替阮清欢熬药,甚至在庄子的人说阮清欢疯得厉害时,淡淡说了句许是受了刺激。
他忽然想起前世苏挽月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砚舟,我从未怪过你。只是……若有来生,我愿你永远不必后悔。
苏姑娘。他轻声唤她,你……是否有话想对我说
苏挽月的手顿了顿。
灶火映得她的眼尾泛红,像浸了水的桃花瓣。
她抬起头,目光却落在墙角的旧木箱上——那是她让人从库房搬来的,里面装着前世的遗物。
顾大人可曾见过这样的锦帕她起身从袖中取出半块帕子,上面绣着半朵未开的梅花,前世……我总爱绣这个。
顾砚舟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块帕子,正是前世苏挽月咳血时攥着的那一方。
两块帕子一对,梅花便完整了。
这……他声音发颤,这是你前世……
我不知道。苏挽月将帕子收进袖中,或许是缘分吧。
顾砚舟望着她,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可他却舍不得松开:苏挽月,你究竟是谁
苏挽月望着他眼底的探究,心中一痛。
她想起前世他冷漠的眼神,想起知夏冰冷的尸身,想起自己在忘川河边立誓要改变一切。
我是苏挽月。她轻轻抽回手,定北侯府的庶女,顾大人的……朋友。
顾砚舟望着她,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有再问。
第四章
暗箭难防
次日清晨,苏婉清的贴身丫鬟绿竹慌慌张张地跑到正厅,哭着说:大小姐!不好了!您的翡翠镯子不见了!
苏挽月正在院里给知夏种的石榴树浇水——前世知夏最爱这棵树,总爱爬上去摘青果。
她刚浇完半桶水,就听见绿竹的哭喊声。
丢了苏婉清从屋里冲出来,鬓发散乱,那是我及笄时太后娘娘赏的!价值连城的东西,怎么会丢
绿竹抽噎着说:奴婢昨晚明明收在妆匣里,今早一看就没了……奴婢怀疑,是……是阮姑娘!
苏婉清眼睛一亮:阮清欢她昨日被送回来时,不是疯了吗
正是!绿竹忙道,奴婢今早去庄子上送东西,看见她鬼鬼祟祟在您院子外转悠,还翻了墙!
苏挽月听着,指尖微微发紧。
她昨夜替阮清欢熬药到三更,后来回偏院时,确实看见庄子的人鬼鬼祟祟往苏婉清的院子方向去了。
姐姐莫急。她走上前,替苏婉清理了理鬓发,我这就去庄子上问问。
妹妹这是做什么苏婉清拉住她,阮清欢是个疯子,你去了又能问出什么
苏挽月望着她眼底的算计,心中冷笑。
前世苏婉清嫁入顾家后,便处处针对她,甚至连知夏的乳母都买通了,在孩子的吃食里下药。
如今看来,这场镯子丢失的戏码,又是她的手笔。
姐姐放心。她拍了拍苏婉清的手,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第五章
身世揭秘
庄子上的刘婆子被带回来时,浑身发抖。
她跪在苏婉清的院子里,额头磕得青肿:大小姐饶命!奴婢是被逼的!是阮姑娘给了奴婢十两银子,让奴婢把镯子藏在柴房里!
胡说!绿竹尖叫,阮姑娘是个疯子,怎么可能给你银子
苏挽月站在廊下,望着刘婆子惊恐的眼神,忽然开口:刘婆子,你可知那镯子,本就不属于苏府
刘婆子猛地抬头:姑娘何出此言
三年前,江南知府阮大人因贪腐案被抄家。苏挽月声音平静,抄家清单上,有件翡翠镯子,正是你手中这只。阮大人有个庶女,名唤清欢,当时年仅十岁,被人牙子卖进了窑子。
院子里顿时一片死寂。
苏婉清的脸色瞬间煞白:你……你胡说!
我胡说苏挽月从袖中取出块玉牌,这是我在柴房找到的。玉牌内侧刻着‘清欢’二字,是阮姑娘的贴身之物。
刘婆子瘫软在地:是……是阮姑娘找到奴婢的。她说只要奴婢帮她藏镯子,便给奴婢银子。奴婢……奴婢上有八十老母……
苏婉清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廊柱上。
她望着苏挽月手中的玉牌,忽然想起前世顾砚舟说过的阮清欢——那个在他落魄时,唯一相信他、陪他度过难关的女子。
不可能……她喃喃道,清欢是个疯子,她怎么会……
她不是疯子。苏挽月打断她,她是装的。
顾砚舟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他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帕子,脸色阴沉如铁:苏二小姐说得没错。阮清欢的母亲,是江南知府的续弦。当年知府被抄家,续弦夫人拼死将她送出,自己却……他顿了顿,后来她被人牙子卖进窑子,受尽凌辱,才会变得痴痴傻傻。
苏婉清瘫坐在地上。
她终于明白,为何顾砚舟对阮清欢始终留有愧疚——原来,他曾负过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子。
第六章
心意渐明
阮清欢的院子被封了。
顾砚舟让人将她送去了城郊的尼姑庵,派了两个可靠的嬷嬷看守。
他亲自去尼姑庵看过她两次,每次都隔着门说话,不曾踏进一步。
苏挽月知道,他在等她彻底平静。
这日傍晚,她正在书房抄经,顾砚舟忽然推门进来。
他手里提着一坛酒,还有几碟小菜。
我今日下朝早,想起你爱吃桂花糕。他将酒坛放在桌上,这是西市的张记,说是用今年的头茬桂蜜做的。
苏挽月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而不腻,正是她前世的口味。
顾大人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她舀了盏酒,递给他。
顾砚舟接过酒盏,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微微一顿:苏姑娘可知,我昨日去了尼姑庵
苏挽月点头:知道。
阮清欢见了我就哭。他望着杯中的月光,她说,她从前有个很好很好的夫君,可她太笨,总惹他生气,后来……他就娶了别人。
苏挽月握着酒盏的手紧了紧。
我还问她,可还记得自己的生辰。顾砚舟声音低沉,她说,是七月十五。
苏挽月心头一震。
前世她生辰,正是七月十五。
那年她刚嫁入顾府,顾砚舟推了所有应酬,陪她在后园看月亮。
他说:挽月,往后每年的七月十五,我都要陪你。
苏姑娘。顾砚舟突然抓住她的手,我从前……是不是负过你
苏挽月望着他眼底的迷茫,心中一软。
她想起前世他冷漠的眼神,想起知夏冰冷的尸身,想起自己在忘川河边立誓要改变一切。
顾大人。她轻轻摇头,你没有负我。
顾砚舟望着她,喉结动了动:可我总觉得……我好像欠了你很多。
那你便用余生来还。苏挽月踮起脚尖,将桂花糕塞进他嘴里,好不好
顾砚舟愣住。
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望着她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好。他声音沙哑,用余生来还。
第七章
风波再起
秋意渐浓时,苏府迎来了一件大事——苏承业要升任兵部尚书,需携家眷进京述职。
苏挽月跟着王氏收拾行李时,青芜匆匆进来,附在她耳边低语:姑娘,阮姑娘从尼姑庵里跑了。
苏挽月的指尖一顿。
她前几日还去看过阮清欢,那时她虽沉默,却不再哭闹,整个人安静了许多。
跑去了哪里
听庄子上的人说,她往顾府的方向去了。青芜压低声音,奴婢还听说……她手里拿着把剪刀。
苏挽月的心猛地一沉。
她顾不得收拾行李,立刻带着青芜赶往顾府。
顾府的门房见她来,有些为难:苏二小姐,大人今日在宫里当值,不在府中。
我找阮姑娘。苏挽月直截了当,她可曾来过
门房摇头:不曾见着。
苏挽月正欲转身,忽听得后院传来一阵喧哗。
她顺着声音寻去,只见阮清欢正站在顾砚舟的书房外,手中举着把剪刀,头发散乱,眼神癫狂。
顾砚舟!你给我出来!她尖叫着,你骗我!你说过要娶我的!
苏挽月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清欢,你冷静点!
阮清欢反手掐住她的脖子,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是你抢走了我的砚舟哥哥!
苏挽月被她掐得喘不过气,却仍笑着:清欢,你看清楚,我是谁
阮清欢的动作顿住。
她怔怔地看着苏挽月的脸,忽然笑了,笑声凄厉如夜枭:你……你是苏挽月
我是。苏挽月轻轻掰开她的手指,你前世的朋友。
阮清欢的眼神渐渐清明。
她望着苏挽月颈间的红痕,忽然想起前世那个雪夜,苏挽月咳血时,脖子上也是这样一抹红。
对不起……她哭着说,我又……我又犯病了……
苏挽月替她擦去眼泪:没关系。我们……回家吧。
第八章
尘埃落定
顾砚舟回府时,正看见苏挽月蹲在院里,替阮清欢系发带。
阮清欢坐在石凳上,乖乖地任她摆弄,眼底的癫狂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脆弱。
大人。苏挽月抬头,对他笑了笑,清欢找到了。
顾砚舟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辛苦你了。
不辛苦。苏挽月望着他,顾大人今日在宫里,可还顺利
顺利。顾砚舟握住她的手,陛下准了我三个月的假,让我陪……他顿了顿,陪家人。
苏挽月望着他,心中一片温热。
她想起前世他忙于公务,连知夏的葬礼都没能陪她;想起他在她临终前说我的错,眼神里满是悔恨。
顾大人。她轻声说,以后……别再那么忙了。
顾砚舟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好。
阮清欢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开口:砚舟哥哥,苏姐姐,你们……要成亲吗
苏挽月脸一红,顾砚舟却握紧了她的手:若她愿意,我自然愿意。
阮清欢笑了:那……我要当证婚人。
她从袖中取出半块帕子,正是前世苏挽月咳血时攥着的那方。
顾砚舟也从怀中掏出块帕子,两块一对,梅花便完整了。
这是我前世……顾砚舟顿了顿,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说,要等我遇到那个值得我用一生去珍惜的人,再将这帕子给她。
苏挽月望着他,眼中泛起泪光。
她想起前世他冷漠的眼神,想起知夏冰冷的尸身,想起自己在忘川河边立誓要改变一切。
顾砚舟。她轻声说,我愿意。
(第二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