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夜,母亲突然宣布要离婚。
>父亲沉默地点头时,电视正播放本市首富苏国富的访谈。
>母亲指着屏幕冷笑:强奸我的人就是他。
>我手中的捧花瞬间落地——那人是我未婚夫的父亲。
>而父亲接下来的话更让我崩溃:
>你其实...是他女儿。
>当年他把你妈拖进仓库时,我也在场。
>葬礼上,母亲掀开白布露出尸体的脸。
>看清楚,这才是你生父。
>棺材里躺着的,是刚刚跳楼的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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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彩排的喧闹声浪还嗡嗡地滞留在耳膜里,像一群驱不散的蜜蜂。空气里漂浮着酒店宴会厅特有的味道——百合花香精、冷气机过滤后的凉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油腻食物气息。我的指尖拂过身上那件缀满珠片的昂贵婚纱,冰凉光滑的触感,像某种坚固而脆弱的壳。明天,我将穿着它,走向另一个男人,走向一个被所有人祝福的、崭新的壳。
小雨,这裙子衬得你像仙女下凡!伴娘小雯夸张地感叹着,帮我整理裙摆的褶皱。我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得体的新娘微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母亲苏梅还没到。电话里她的声音有点怪,含糊地说家里有点事,晚点到酒店。
家里的气氛,这段时间确实绷得像一根快要断裂的琴弦。父亲苏国强和母亲之间的沉默越来越厚,眼神交错时,总有某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东西一闪而过。我以为那只是寻常夫妻在女儿出嫁前的某种复杂情绪,是空巢期提前到来的恐慌。我甚至暗自打算,等婚礼结束,蜜月回来,一定要好好陪陪他们,解开那些我看不透的结。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母亲苏梅出现在门口。没有精心打理的发髻,几缕灰白的头发胡乱贴在汗湿的额角。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布家居服,与这流光溢彩的宴会厅、与我身上的珠光宝气,形成一种刺眼的割裂感。她的呼吸很急,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带着灰败的潮红。那双眼睛,直直地刺过来,里面燃烧着的东西让我心脏骤然一缩——那不是疲惫,是某种决绝的、近乎疯狂的光。
彩排的音乐还在不合时宜地流淌,伴娘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化妆师举着粉扑的手停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口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妈我提着沉重的裙摆,艰难地朝她走了两步,你怎么……
苏梅没有看我,她的视线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几步之外的父亲苏国强身上。他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微微佝偻着背,仿佛想把自己缩进那身半旧的灰色西装里。他手里捏着一个喝空了的矿泉水瓶,瓶身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咯吱作响。
苏国强,母亲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轻易刺破了宴会厅里所有虚假的暖意,我们离婚。
空气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香槟杯里细密的气泡停止了上升,空调送风的嘶嘶声消失了,连窗外城市隐约的喧嚣也遁入虚无。只有母亲那句离婚,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死寂的深潭,激起无声却令人窒息的涟漪。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看向父亲。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婚纱的束腰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离婚在我婚礼的前夜
父亲苏国强慢慢抬起了头。他的脸在宴会厅顶灯惨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灰败的土色。他没有看母亲,也没有看我,浑浊的目光越过了我们所有人,投向墙上挂着的那台巨大的液晶电视。
电视屏幕无声地亮着。本市财经频道的访谈节目。一张保养得宜、笑容可掬的脸占据了半个屏幕。本市首富,苏国富。我的未婚夫苏哲的父亲。他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乱,手腕上的金表在演播室的灯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他谈着成功,谈着慈善,谈着家庭责任,儒雅而自信,是这座城市里无数人仰望的标杆。
父亲的视线就那样粘在屏幕上,粘在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身上。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后,他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被砂纸磨过般的回应:……嗯。
不是愤怒,不是质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那一声嗯,空洞得像一个枯井的回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麻木。仿佛母亲投下的这颗炸弹,早已在他心中预演过千百遍,只等这一刻的引爆。
这声嗯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我心胆俱裂。
妈!爸!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冲上前,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尖利起来,今天是我婚礼彩排!明天!明天我就要结婚了!你们……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遗弃的恐慌攫住了我,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母亲苏梅终于把目光从父亲身上撕开,转向我。那眼神里的疯狂和痛苦交织着,几乎要将她自己烧穿。她猛地抬手指向电视屏幕,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说什么她扯开嘴角,一个冰冷到极致的、扭曲的弧度,声音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我的耳膜,你看清楚!看清楚那个人模狗样的东西!
她的手指几乎要戳穿那层冰冷的屏幕玻璃。
就是他!苏国富!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恨意,当年强奸我的人,就是他!
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世界瞬间失重,旋转,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褪去,只剩下母亲那张因极致恨意而扭曲的脸,和她指尖指向的那个电视里笑容可掬的男人——苏哲的父亲。
我精心挑选的那束粉白色郁金香捧花,从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脱,啪地一声砸在光洁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娇嫩的花瓣四散飞溅,如同被碾碎的蝴蝶翅膀。一颗浑圆的白色珍珠从花束的系带上弹跳出来,骨碌碌滚远了,最终停在父亲那双半旧的黑色皮鞋边,像一只凝固的、绝望的眼睛。
不……不可能……我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在巨大的空洞里回响,妈……你胡说!你怎么能……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心脏,又在下一秒被抽空,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麻木。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婚纱沉重的裙摆像铅块一样坠着我,要把我钉死在这片狼藉的地上。苏哲温柔的笑容、苏国富在订婚宴上拍着父亲肩膀称兄道弟的画面、母亲此刻眼中燃烧的地狱之火……无数碎片疯狂地撞击、切割着我的神经。混乱的漩涡中心,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深渊的巨口,正缓缓张开——如果这是真的,我和苏哲……我们……
妈……我徒劳地又唤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抓住什么虚幻的稻草。
父亲苏国强依旧低着头,盯着脚边那颗孤零零的珍珠。他的肩膀垮塌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蜷缩在椅子里,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粘稠地流淌。终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纵横的沟壑里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一种深重的疲惫。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种近乎哀怜的穿透力,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让我感到灭顶的寒意。
小雨……他的嘴唇哆嗦着,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喉咙里艰难地抠出来,带着血腥味,你……你其实……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将那致命的几个字吐出口:
……是他的女儿。
当年……父亲的声音被浓重的哽咽堵住,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捂住嘴,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像是要把胸腔里翻涌的什么东西硬生生压回去。过了好几秒,那可怕的咳嗽声才勉强平息,他大口喘着气,浑浊的眼泪顺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当年……在那个……那个废弃的纺织厂仓库里……他把你妈……拖进去的时候……
他痛苦地闭上眼,仿佛那画面正活生生地撕裂他。
……我也……也在场。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切割。
我……我是他孪生弟弟……我……我打不过他……我……我……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羞耻和懦弱彻底将他压垮,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压抑不住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
孪生弟弟……在场……打不过……
世界彻底崩塌了。脚下坚实的大理石地面变成了流沙,头顶辉煌的水晶吊灯旋转着砸落。我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原来我叫了三十年爸的人,只是一个沉默的、懦弱的旁观者原来那个衣冠楚楚、即将成为我公公的人,苏哲的父亲,才是我血脉的源头而苏哲……我的爱人……我肚子里刚刚萌芽的小生命……我们……
呕……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我猛地弯腰,干呕起来,眼泪和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脸,精心修饰的新娘妆容狼狈不堪。婚纱繁复的蕾丝刮蹭着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此刻荒诞绝伦的现实。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混乱的死寂。不是来自我,也不是来自母亲。一个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是苏哲的母亲,我的准婆婆王莉。她保养得宜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精心描画的眼线被泪水晕开,糊成一片骇人的黑色。她刚才显然就在门外,听到了那足以摧毁一切的真相。
苏国富!你这个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王莉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发疯似的冲向角落里的苏国富——那个刚刚还在电视里侃侃而谈的男人。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尖利的指甲胡乱地抓挠着他的脸和昂贵的西装,撕扯着他的头发,骗子!魔鬼!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小哲吗啊!
苏国富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脸上瞬间被抓出几道血痕。最初的错愕和狼狈过后,那张惯于伪装的脸迅速被一种阴沉狠戾的暴怒取代。他猛地一把攥住王莉疯狂挥舞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闭嘴!疯婆子!他低吼着,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过王莉,又扫过僵立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的苏哲,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和冰冷的评估,仿佛在审视一件麻烦的、需要处理的物品。滚开!他用力将王莉狠狠甩开。
王莉尖叫着摔倒在地上,昂贵的套装沾满了灰尘和散落的花瓣。苏哲如梦初醒,扑过去扶住母亲,抬头看向自己父亲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陌生、震惊和痛苦,如同看着一个从未认识过的怪物。
苏国富粗暴地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领带和西装,抹去脸上渗出的血珠。他的眼神扫过崩溃的王莉和苏哲,扫过浑身颤抖、眼中喷火的苏梅,最后定格在蜷缩在椅子里、如同被抽掉脊梁骨般的苏国强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
哼,他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冷哼,像是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施压意味的腔调,仿佛刚才那场揭穿他兽行的风暴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够了!都给我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苏雨,明天婚礼照常。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准传出去!否则……他没有说完,但那冰冷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锥,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我们只是一堆碍眼的垃圾。他整了整衣襟,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宴会厅的大门走去。皮鞋踩过散落在地的郁金香花瓣,发出轻微的、令人心碎的碎裂声。那背影挺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强行维持的威严和傲慢。
站住!一个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是母亲苏梅。
她不知何时已站直了身体,挡在了苏国富通往大门的路上。她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杆伤痕累累却宁折不弯的标枪。脸上的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沉寂了三十年、终于喷薄而出的、玉石俱焚的火焰。那火焰烧尽了痛苦,烧尽了恐惧,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决绝。
苏国富的脚步顿住了,他拧着眉,不耐烦地看向苏梅,眼神里带着警告:让开!苏梅,别不识抬……
苏国富,苏梅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狠狠钉入空气,你刚才说,婚礼照常
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
好啊。她轻轻点头,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缓缓扫过苏国富那张虚伪的脸,扫过他强装的镇定,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痛楚,有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
那正好,她缓缓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省得我再通知一次。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苏国富的肩膀,看向宴会厅外走廊的尽头,那里隐约传来酒店工作人员压抑的议论声和脚步声。然后,她重新看向苏国富,那双燃烧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明天,改地方了。苏梅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宣告,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如同敲响了丧钟。
去火葬场。
你儿子的婚礼,改成他老子的葬礼。
苏国富,你的死期,到了。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得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苏国富脸上的傲慢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暴怒取代:苏梅!你他妈疯了!敢咒我!信不信我……
他的狠话被一阵突兀而尖锐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骤然打断!那声音穿透酒店的隔音玻璃,凄厉地撕扯着紧张的空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墙壁上刮擦。
宴会厅里死一样的寂静瞬间被打破。所有人都像被无形的线扯动了一下,惊惶地望向窗外。警笛的红蓝光芒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诡异地闪烁着,将一张张惨白或铁青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苏国富脸上的暴怒僵住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他的眼底。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强撑着厉声质问:怎么回事!谁报的警!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死死钉在苏梅脸上,带着一种困兽犹斗的凶狠。
苏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里,甚至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她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宴会厅厚重的大门再次被猛地推开!这次闯入的不再是失魂落魄的家人,而是几个穿着藏青色制服、表情严肃的警察。为首的中年警官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视了一圈狼藉的现场和神态各异的众人,最后,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苏国富身上。
苏国富先生警官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苏国富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还试图挤出一个惯常的社交性微笑:我是。警官同志,这是……
我们接到实名举报,警官打断他,直接出示了证件和一张纸,声音清晰地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关于三十年前,本市原第三纺织厂废弃仓库内发生的一起严重刑事犯罪。请你现在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没有给苏国富任何辩解或套近乎的机会。
实名举报苏国富脸上的镇定终于出现裂痕,他猛地转头,充血的眼睛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苏梅,是你!苏梅!你这个疯女人!你想毁了我!他几乎要扑过去,被旁边的警察眼疾手快地拦住。
苏梅迎着他的目光,一步未退。她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寂了三十年、终于得见天日的冰冷。她缓缓抬起手,指向苏国富,那动作带着一种告解般的沉重,也带着一种解脱般的释然。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也落入了警察严肃的耳中:
警官同志,是我举报的。三十年前,在那个仓库里,对我实施强奸的人,就是他,苏国富。我的丈夫苏国强,是目击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蜷缩在椅子里的苏国强,后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我女儿苏雨,就是那次犯罪的……产物。
一派胡言!污蔑!全是污蔑!苏国富彻底撕下了伪装,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跳,她疯了!她恨我!她想报复我!你们不能听一个疯婆子胡说八道!我有钱!我有的是律师!你们……
带走!为首的警官不再废话,沉声下令。两个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还在疯狂叫嚣的苏国富。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苏国富!我是苏国富!放开!苏国富挣扎着,咆哮着,昂贵的西装在拉扯中变得皱巴巴,精心打理的发型散乱不堪,昔日首富的体面和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困兽般的狼狈和疯狂。
警察不为所动,强硬地将他向外拖去。苏国富被拖过散落着花瓣的地面,经过苏梅身边时,他猛地扭头,那双充血的、暴戾的眼睛死死地、怨毒地瞪着苏梅,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苏梅!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等着!我……
他的咒骂声被隔绝在缓缓关上的宴会厅大门外。警笛声再次凄厉地响起,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城市的喧嚣里。
宴会厅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更彻底的死寂。仿佛刚才那场风暴抽走了所有声音和生气。水晶吊灯的光芒惨白地洒下,照着满地的狼藉:破碎的花瓣,滚落的珍珠,倾倒的香槟杯,还有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王莉,以及扶着母亲、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的苏哲。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胃里翻搅的感觉并未平息,反而因为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变得更加汹涌。苏国富被拖走前那怨毒的眼神,像冰冷的烙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我是他的女儿……这个念头带着污秽的粘液,一遍遍冲刷着我的神经。我下意识地抬手,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一个小小的、属于我和苏哲的生命正在孕育。而苏哲……
我的目光,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迟疑和恐惧,缓缓移向苏哲。
他正抱着失声痛哭、几乎昏厥的母亲王莉。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在微微耸动。他抱着母亲的手臂绷得很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整个背影,笼罩在一片巨大的、沉重的阴影里。那阴影隔绝了我,也隔绝了整个世界。
他没有看我。
一次都没有。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般的疼痛。那疼痛如此清晰,瞬间压过了胃里的翻腾,压过了所有混乱的思绪。空气似乎再次变得稀薄。我张了张嘴,想叫他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绝望,如同墓穴的寒气,顺着脊椎一点点爬升,蔓延至四肢百骸。
苏梅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透支了所有心力后的、深重的疲惫和苍凉。她走到我面前,动作有些僵硬。那双曾经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此刻像是燃尽的灰烬,只剩下死寂的余温。她抬起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我冰冷的皮肤时,顿在了半空。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发出一声极轻、极沉的叹息,如同千斤重石砸在尘埃里。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太多——三十年的屈辱、隐忍、愤怒,此刻尘埃落定后的空虚,以及,对我那无法言说的、混合着愧疚的痛楚。
小雨……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回家吧。
家哪里还有家
我像个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被母亲半搀半扶着,麻木地离开了那片狼藉的宴会厅。身后,是王莉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和苏哲那沉重得仿佛凝固的背影。
接下来的几天,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碎片。
苏国富被刑拘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本市掀起了滔天巨浪。财经版头条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社会新闻和网络热搜:本市首富苏国富涉嫌三十年前恶性强奸案被刑拘、惊天秘闻!富豪竟是衣冠禽兽、受害者隐忍三十年,终在女儿婚礼前夜实名举报……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和真假难辨的细节疯狂发酵,媒体记者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日夜围堵在我家破旧的老小区楼下,长枪短炮对准那扇紧闭的、油漆剥落的铁门。
家里的电话被打爆了,手机被迫关机。窗帘终日紧闭,隔绝了外面窥探的眼睛,也隔绝了所有的光线。小小的两居室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
父亲苏国强彻底垮了。他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储藏室里,整日整夜地枯坐着,对着角落里一个蒙尘的旧纺锤发呆。那是他当年工作的纺织厂留下的唯一纪念。他不说话,不吃饭,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整个人迅速地枯萎下去,像一截被蛀空的朽木。母亲苏梅也沉默了许多,她不再流泪,只是眼神空洞地忙活着家务,或者长时间地坐在窗边,望着被厚重窗帘遮挡的缝隙,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背脊似乎也在几天之内佝偻了下去。
而我,则被困在一种彻底的麻木里。呕吐的感觉时好时坏,身体异常疲惫,精神却异常清醒,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我不敢打开手机,不敢看任何新闻,不敢去想苏哲。那个名字,连同他最后留给我的那个隔绝一切的背影,成了碰触不得的禁区。只要一想,心脏就像被冰冷的铁钳狠狠夹住,痛得无法呼吸。
腹中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绝望,变得异常安静。
直到第三天傍晚,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顽固地打到了家里的固定电话上。母亲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我蜷缩在客厅的旧沙发里,听着母亲对着话筒,声音干涩地嗯、嗯了几声,然后,她握着话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知道了。谢谢。她哑着嗓子说完,几乎是失魂落魄地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老旧的挂钟,秒针走动时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咔哒声,像锤子一样敲在心上。
苏梅僵硬地转过身,看向我。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几次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几个破碎的字:
苏……苏国富……在看守所……用……用磨尖的牙刷柄……捅穿了自己的……喉咙……
死寂。
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沉、粘稠的死寂。
秒针的咔哒声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
我呆呆地看着母亲,大脑一片空白。那个名字,那个如同梦魇般缠绕的名字,那个带给我生命也带给我无尽耻辱和痛苦的名字……就这样……消失了以一种如此惨烈、如此不堪的方式
没有想象中的解脱,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更深的、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虚无,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我的口鼻。身体深处,那个小小的、一直安静得让我心慌的生命,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旋即又陷入沉寂。
苏梅的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站稳。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木然。过了许久,她才用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事不关己的平静语调,低声说:
也好。
省得脏了……别人的手。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储藏室紧闭的门,声音空洞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明天……得去一趟火葬场。
给他收尸。
火葬场特有的那种味道——消毒水混合着劣质线香的刺鼻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焚烧后的无机物粉尘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告别厅很小,很简陋。惨白的墙壁,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几排同样冰冷的塑料椅子。空气凝滞而压抑。正前方,孤零零地停放着一口深褐色的、廉价的薄木棺材,棺盖打开着。
人很少。少得可怜。除了我和母亲苏梅,就是两个穿着藏青制服、表情肃穆的警察。他们是来确认尸体身份并办理最后手续的。没有苏家的任何人。王莉没有来,苏哲……更没有。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首富,最后的告别,只有两个执行公务的警察,一个被他毁掉一生的女人,和一个他从未承认、也永远不会再知道其存在的女儿(或者说孙女)。
父亲苏国强没有来。他把自己锁在储藏室里,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母亲去叫他时,只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和用头撞墙的闷响。最终,她放弃了。
狭小的告别厅里,沉默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只有警察偶尔低声核对文件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我站在母亲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手脚冰凉。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那口敞开的棺材。里面的人被一块刺眼的白布覆盖着,从头到脚。白布下,隐约勾勒出一个成年男性的轮廓。那就是苏国富那个给我生命也给我带来无尽噩梦的男人他就躺在那里,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物体胃里又开始翻搅,不是因为孕吐,而是一种生理性的、对死亡本能的排斥和厌恶。
一个警察走到棺材旁,例行公事般地准备最后核对一下遗容。他伸出手,就要去掀开那块盖着的白布。
等等。母亲苏梅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警察的手停在了半空,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苏梅没有看警察,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块覆盖着尸体的白布上。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支撑着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口棺材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在死寂的告别厅里显得格外沉重。
她走到了棺材边。停住。
她没有立刻动手,只是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凝视着那块白布。时间仿佛凝固了。惨白的顶灯打在她花白的头发和憔悴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但很快又强行压抑住。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了手。那只手布满了操劳的痕迹和岁月的褶皱,此刻却异常稳定。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白布边缘。
她用力,猛地一掀!
白色的布匹如同被惊起的幽灵,哗啦一声滑落,堆叠在棺材底部,露出了覆盖之下的全部景象——
一张浮肿、青紫、完全变形的脸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双眼圆睁,眼球浑浊突出,凝固着巨大的惊恐和痛苦。嘴巴大张着,扭曲成一个无声呐喊的窟窿。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的伤口清晰可见,皮肉外翻,边缘凝结着黑紫色的血块,像一张丑陋的、咧开的第二张嘴。正是这道伤口,终结了他罪恶的一生。
是苏国富。那张脸虽然肿胀变形,但那五官的轮廓,那眉骨的形状,那鼻梁的线条……我曾在电视里、在苏家的豪宅里、在订婚宴上见过无数次!尤其是那双此刻凝固着死亡惊惧的眼睛,和记忆中那个男人看人时惯有的、带着审视和掌控欲的眼神依稀重叠!
胃里的翻腾瞬间变成了剧烈的痉挛!我猛地捂住嘴,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身体控制不住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摔倒。是他!真的是他!那个恶魔……那个……我的生父……就这样赤条条地、丑陋地躺在了这里!
巨大的冲击和生理性的厌恶让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窒息。
然而,就在我靠着墙壁,拼命压抑着呕吐的冲动,视线模糊地再次投向那具恐怖的尸体时,母亲苏梅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混乱的意识:
看清楚,小雨。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这才是你生父。
我猛地一震,惊愕地抬头看向母亲。她依旧站在棺材边,身体挺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她的目光没有看那具恐怖的尸体,而是穿透了我,落在了我身后的虚空,或者更远的地方。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什么意思
棺材里躺着的,不就是刚刚自杀的苏国富吗她刚刚掀开白布,让我看清的,不就是他吗为什么说这才是难道……难道……
一个更加荒谬、更加恐怖、如同深渊般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带着冰冷的寒气,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我的目光,带着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猛地、死死地钉在棺材里那张肿胀变形的死人脸上!
不……不对……虽然肿胀扭曲……但那眉骨……那鼻梁……那下颌的线条……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大脑一片空白!记忆的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疯狂地撞击、拼凑——那张脸……那张脸在肿胀之下,分明更接近……更接近……
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目光越过空荡的告别厅,越过冰冷的塑料椅,越过两个同样面露震惊和困惑的警察,最终,死死地、定格在——
定格在母亲苏梅那张毫无血色的、如同戴着一张痛苦面具的脸上。
她站在那里,背对着那口盛放着可怖秘密的棺材,面对着彻底被击垮的我。外面,酝酿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再也承载不住重量,沉沉的雨点开始砸在告别厅狭小的窗户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如同无数冰冷的鼓点,敲打在濒死的心上。
雨水迅速连成一片,模糊了窗外灰暗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树影,也模糊了母亲脸上最后一丝残存的、属于活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