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后的指令
我的战舰在星海中炸成一团绚烂的烟火。
能量护盾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刺耳的警报声是送葬的挽歌,舰体结构扭曲崩解的轰鸣震耳欲聋。炽热的火焰吞噬了指挥舱,灼烧着我的皮肤,剧痛尚未完全传达到大脑,视野已被刺目的白光覆盖。
然后……是黑暗。
绝对的、死寂的黑暗。
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失重感,仿佛灵魂被抽离,抛入无垠的虚空。
我,联邦第七舰队旗舰黎明号舰长林星,牺牲于终战日——这场人类与神秘外星文明收割者决定命运的战役。
意识本该就此消散。
可是……
【……能量核心过载10%…20%…规避动作失败……撞击预警!】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急促语调。
剧痛没有袭来,爆炸没有发生。
我猛地睁开眼。
熟悉的指挥舱景象映入眼帘。全息战术星图上,代表敌军的红色光点正如同预想般汹涌扑来。副官杨锐站在我侧后方,脸色苍白,手指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嘴里喊着:舰长!第三波冲击来了!左舷护盾即将崩溃!
一切,都和我死亡前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
我清晰地记得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杨锐会建议弃舰,我会拒绝,然后试图启动自毁程序与最近的敌舰同归于尽,但在程序启动完成的最后一秒,一道从未见过的能量束会精准地击中我们的引擎室,引发不可控的连锁爆炸。
舰长!杨锐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将我从震惊中拉回,请下令!
我看着他,看着周围每一个船员脸上那复制粘贴般的绝望和决绝。这一切,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这不是幻觉,不是死前的走马灯。
时间……倒流了
左舷护盾降至7%!损管人员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有时间思考了。
上一次,我选择了荣耀的毁灭,但结果只是毫无意义的死亡。
这一次……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冷静得自己都感到可怕:放弃左舷区域,所有能量转移至右舷及引擎。杨锐,计算最短路径,撞向‘收割者’母舰!
指挥舱瞬间寂静了一秒。撞击母舰那几乎是自杀中的自杀,甚至可能无法突破母舰的防御圈。
执行命令!我低吼道,不容置疑。
这一次,我要换一种死法。我要看看,那道诡异的能量束,还会不会来!
(二)
第二次毁灭
命令被坚决执行。
黎明号拖着残破的舰体,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远处那庞大如小行星般的收割者母舰。舰内重力系统失衡,物品四处飞散,人员紧紧抓住固定物。
巨大的过载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死死盯着战术星图,盯着传感器数据。
来了!
就在我们即将进入母舰的近防火力网时,一道幽蓝色的、绝非人类已知任何武器系统的能量束,再次凭空出现!它无视了激烈的战场环境,无视了纷飞的炮火,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再次命中黎明号的引擎室!
轰——!
同样的爆炸,同样的灼热,同样的撕裂感。
黑暗再次降临。
【……能量核心过载10%…20%…规避动作失败……撞击预警!】
我再次在警报声中惊醒。
时间,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舰长!第三波冲击来了!左舷护盾即将崩溃!杨锐的声音再次响起,连音调都分毫不差。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这不是意外,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牢笼。一个时间的牢笼。
收割者……它们不仅拥有压倒性的军事科技,它们还能操控时间或者,这只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攻击方式将我的意识困在临死前的短暂片段里,无限循环,作为折磨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
但常年的军旅生涯和指挥官的意志让我强行压下了这股寒意。
不能慌。必须思考。
如果这是时间循环,那么循环的触发点是我的死亡。循环的范围,是黎明号被摧毁前的这一段短暂时间。
目的是什么折磨我获取情报还是……别的
左舷护盾降至7%!损管人员的报告再次传来。
我必须活下去!哪怕多活一秒,也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全舰,最大功率规避动作!向第四象限撤退!释放所有干扰弹!我下达了与之前两次截然不同的命令。
船员们虽然惊愕,但依旧执行。
黎明号以一个狼狈的姿态,试图逃离既定的毁灭命运。
然而,毫无用处。
三分钟后,一艘隐藏在残骸中的收割者突击舰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撞上了我们。
爆炸。
黑暗。
【……能量核心过载10%…20%…规避动作失败……撞击预警!】
又一次。
(三)
第N次尝试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十次五十次一百次
我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
正面冲锋、迂回撤退、诈降、集中火力攻击某个看似薄弱的点、甚至尝试向外发送求救或信息……但结果无一例外。
死亡。
每一次都以不同的方式,但最终都是彻底的毁灭。而那道幽蓝色的能量束,并非每次都会出现。只有当我的行动可能对收割者造成意外麻烦,或者试图向外传递信息时,它才会如同鬼魅般降临,精准地抹杀一切变数。
它像一个冷酷的管理员,维护着这个时间牢笼的纯净。
我熟悉了指挥舱里每一个人的表情,记住了每一句即将说出的话,甚至能预判哪块屏幕会先闪烁火花。我就像一个提前看过剧本的演员,被迫在舞台上一次次重复悲剧的结局。
绝望如同深海的淤泥,一点点将我淹没。
我救不了他们,救不了我的船,甚至救不了自己。
在一次循环中,我因为极度的疲惫和沮丧,延迟了几秒下达命令,导致黎明号提前被击毁。但在那次死亡后,循环点似乎……微微向前调整了一点,确保我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
它们连我摆烂都不允许。必须让我清醒地、一次次经历这一切。
它们到底想干什么
在一次尝试靠近爆炸中心,试图看清蓝色能量束来源而死亡的循环后,我猛地惊醒,意识到一个一直被忽略的细节。
每一次死亡,每一次循环,我的太阳穴都会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刺痛感,伴随着一种奇怪的、被注入了什么的异样感。
非常轻微,但在无数次重复的死亡体验中,这种额外的感觉变得突兀起来。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我的脑海。
这或许不是时间循环。
或者说,不完全是。
这可能是……模拟某种极高精度的、连受害者本身都无法分辨的虚拟实境而那道蓝色能量束,是系统在清除BUG那阵刺痛……是数据录入意识上传还是……它们在读取我的记忆、我的战斗经验、我的反应模式
它们在学习我
用无数次死亡,来榨干我作为一个人类指挥官的全部价值
这个猜想让我如坠冰窟。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每多一次循环,我就多背叛人类一分。我的战术习惯,我的决策模式,我对战争的理解,都在被敌人汲取、分析。
我必须阻止这一切。
但我该怎么办在这个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牢笼里
自杀意识消亡会不会导致模拟结束但如果这不是模拟,而是真正的时间循环呢自杀是否意味着真正的终结
我不敢赌。
而且,那股被注入的感觉……或许不只是读取,也可能是写入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心中慢慢成形。
既然我无法打破这个循环,那么……也许我可以尝试污染它。
(四)
植入病毒
又一次循环开始。
【……能量核心过载10%…20%…规避动作失败……撞击预警!】
我睁开眼,压下所有情绪,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杨锐。我打断他即将出口的报告。
舰长杨锐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叫他。
相信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我的语速极快,目光扫过指挥舱内所有核心队员,我们陷入了一种时间循环或者高拟真模拟。敌人正在通过无数次重复我们的死亡来学习、榨取我们的战术和数据。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如同在看一个疯子。战场上的压力确实足以让人精神失常。
没时间解释!这是第……我也记不清第多少次了。听着,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的价值被榨干之后,结局依然是毁灭。甚至更糟,敌人会利用我们的战术去屠杀更多的同胞。
舰长,您……一位年轻的通讯员颤声开口。
这是命令!我低吼,现在,我要你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做出完全违反你们战术手册、违反你们直觉的操作!越混乱越好!越没有逻辑越好!把自己想象成第一次摸到战舰操纵杆的菜鸟!我们要给敌人的‘学习系统’,喂一堆垃圾信息!
死一样的寂静。
快!执行命令!我看着战术星图,敌舰正在逼近。
虽然难以置信,但长期的服从本能和对我这个舰长的信任,让船员们开始执行这种匪夷所思的命令。
一时间,黎明号的动作变得极其滑稽而笨拙。像是喝醉了酒,忽左忽右,炮火漫无目的地乱射,能量分配乱七八糟。
果然,预期的毁灭延迟了。收割者的舰队似乎也出现了一丝迟疑,它们的攻击节奏出现了微小的混乱。
有戏!
但几分钟后,那道幽蓝色的能量束再次出现,精准、冷酷。
检测到未知干扰……系统……错……误……
AI的报警声第一次出现了不同的内容,带着杂音。
在爆炸的光芒中,我甚至看到那蓝色能量束似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死亡降临。
但这一次,我带着一丝希望。
(五)
异常数据流
又一次醒来。
循环点没有改变。
我立刻看向杨锐,他脸上除了绝望,还多了一丝惊疑不定。其他几名核心队员的眼神也同样如此。
他们……保留了上一次循环的记忆
或者说,我的污染行动,确实在那个系统里造成了异常,导致数据回滚出现了偏差
舰长……杨锐的声音沙哑,刚才……那是……
是真的。我快速说道,我们都想起来了,对吗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这不是简单的时间倒流!这是一个系统!一个学习系统!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众人眼中点燃。
这一次,我们继续!但要有策略!我大脑飞速运转,我们需要制造更剧烈的异常!尝试攻击那些通常不会攻击的位置,使用非常规的能量频率!通讯员,尝试用最大功率向真空发射无意义的噪波!干扰它!
是!
这一次,所有人的执行力更高了。
黎明号变得更加疯狂。我们甚至用副炮对着友军残骸(虽然知道是假的)射击,将引擎动力输出曲线调成毫无规律的锯齿波。
幽蓝色能量束来得更快了。
但它出现的那一刻,我对着通讯器大吼:就是现在!所有单位,记录能量束特征频率!反向模拟干扰!
这是送死。但我们别无选择。
在爆炸中,我清晰地看到,那道蓝色能量束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颜色变得有些不稳定。
【警告!数据流异常!检测到……未知……意识……干扰……】
AI的报警声断断续续。
再次死亡。
再次醒来。
这一次,循环点明显向后移动了!我们直接处于蓝色能量束即将出现的前一刻!
而且,几乎所有船员都带着上一次的记忆醒来!
它变弱了!或者说,混乱了!杨锐惊呼。
继续施压!我毫不犹豫地下令,把它拖进来!把这个该死的‘系统’也拖进我们的混乱里!
我们开始了疯狂的舞蹈,用自杀式的攻击,只为记录那蓝色能量束的每一次变化。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每一次死亡,循环点都在不规则地变动,有时向前,有时向后。AI的报警声越来越语无伦次,甚至夹杂着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
我们似乎在撕裂这个牢笼的规则。
直到某一次。
死亡没有如期降临。
在我们将所有能量孤注一掷,模拟出最强的一次反向干扰后,那道幽蓝色能量束在命中我们之前,猛地停滞了。
然后,它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寸寸碎裂,消散在真空中。
整个世界,不,是整个模拟场景,开始剧烈地抖动、闪烁。
指挥舱的灯光忽明忽灭,全息星图上满是乱码,舰体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解体。
【系……系统……崩溃……错……错误……无法……维持……】
冰冷的AI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类似惊恐的情绪。
轰!!!
一声并非来自爆炸的巨响贯穿我的意识。
我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洗衣机,然后又狠狠地被抛出来。
强光刺目。
我发现自己不在黎明号的指挥舱里。
我悬浮在一个纯白色的、无边无际的空间中。
不远处,杨锐和其他几名船员的身影也缓缓浮现,脸上带着同样的茫然和震惊。
我们成功了我们打破了循环
不。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我们的脑海中响起,用的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但却能明晰其意的语言。
【低等碳基生命体。你们超出了预设参数。】
【终止观察。启动净化程序。】
纯白的空间开始扭曲,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怖阴影在其中凝聚。
(六)
意识战场
净化程序
看来我们这些病毒,要被清除了。
但这里是什么地方服务器内部意识空间
没有战舰,没有武器,我们只剩下赤裸裸的意识。
那阴影带着纯粹的、针对意识的压迫感袭来,仿佛要将我们的存在直接抹除。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挣脱了循环,却面临着更直接的毁灭
不!
既然这里是意识空间,那么决定存在的,或许就是意志本身!
不要怕!我用自己的意识嘶吼,想着‘黎明号’!想着我们的家!想着我们要保护的一切!用我们的意识去对抗!
我集中全部的精神,想象着黎明号巍峨的舰身,想象着炮火怒吼的光芒,想象着地球的蔚蓝,想象着我在乎的所有面孔和土地。
奇迹发生了。
一艘由光芒构成的、略显虚幻的黎明号轮廓,竟然真的在我前方凝聚,挡在了那恐怖阴影之前!
杨锐等人也反应过来。
一道道意识的光芒亮起,虽然微弱,却坚定地汇聚过来,加固着这艘虚幻的战舰。
那阴影撞击在光舰上,激起一阵剧烈的涟漪。我们所有人都感到意识一阵剧痛,仿佛要被撞散。
但,我们扛住了第一波冲击!
有效果!杨锐的意识传递着惊喜和疲惫。
继续!不要松懈!我大吼,其实已没有力气大吼,这只是意识的呐喊,它们并非不可战胜!在这个领域,意志就是武器!
阴影再次凝聚,变得更加庞大,更加狰狞。它变换着形态,时而如同巨兽,时而如同无法描述的几何体,不断冲击着我们的意识防线。
光舰明灭不定,每一次撞击都让我们感觉灵魂要被撕裂。
我们是在用最原始的精神力量,对抗一个远超我们理解的文明造物。
节节败退。
光舰越来越虚幻,我们的意识也越来越微弱。
这样下去不行……
我必须找到它的核心!找到这个系统的弱点!
我回想起每一次循环,那道幽蓝色能量束……回想起系统崩溃时AI的报警声……
我猛地意识到,那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或许就是关键!
它不是创造者,它很可能也是一个程序,一个管理员!一个负责运行这个意识榨取系统的AI!
我的意识脱离防线,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庞大的阴影深处。
舰长!杨锐惊呼。
守住!给我争取时间!我的意识回应道。
在意识的维度里,没有距离的概念。下一刻,我仿佛闯入了一个由无数流动的数据和光芒构成的奇异核心。
一个冰冷的光球悬浮在中央,无数信息流如同锁链般与它连接。
就是它!
我的意识化作最尖锐的矛,刺向那光球!
【警告!未授权访问核心!】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急促。
数据流疯狂地涌动,试图阻挡我,绞杀我。
剧痛几乎让我意识消散。
但我咬着牙(如果意识有牙的话),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了活下去!为了所有人!
我冲破了层层阻碍,猛地触摸到了那个光球。
刹那间,海量的信息涌入我的意识。
我看到了……真相。
(七)
残酷真相
这里,确实是模拟世界。
但并非完全虚拟。
收割者文明,一个早已超越碳基生命形态的存在,它们并非为了毁灭而毁灭。它们是在银河系中进行收割,收割所有有价值的意识模板和文明信息。
它们将强大的个体意识捕获,投入这种无限循环的意识磨盘中,通过无数次死亡和极致情绪刺激,榨取个体最精华的战斗意识、创造力、情感模式……最终将这些模板上传、整合,用于完善它们自己的某种宏大计划,或是制造更强大的战争兵器,或是进行某种社会性实验。
而外面的那场终战日战役,人类舰队或许正在真实地走向毁灭,而我的意识,连同我的船员们的意识,只是这场毁灭中被提前采集的样本。
我们早已战败。我们的抵抗,我们的死亡循环,甚至我们刚刚的意识对抗,都只是收割过程的一部分。那个管理员AI,不过是这套系统低级别的维护程序!
真正的收割者,其意识层面远超我们想象,它们可能根本不在意这点小小的异常。
绝望,真正的、深不见底的绝望,攫住了我。
我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甚至所谓的成功打破循环,都只是在为一个更高级的文明提供更丰富的数据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这真相压垮,即将被核心数据流同化吞噬时——
我触及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一段被标记为【废弃协议】的信息碎片。
……基于碳基意识不稳定性的风险,旧版榨取协议存在逻辑漏洞风险。建议采用更温和的……
……争议。效率至上。情感峰值数据最具价值……
……警告:过度压力可能导致意识熵增失控,存在污染系统核心风险……
……风险可控。优先级:获取‘人类’指挥官林星完整战术模板……
熵增失控污染系统核心
我猛地回想起我们之前疯狂的、毫无逻辑的行动!
那不就是意识熵增吗用绝对的混乱去冲击绝对有序的系统!
那个管理员AI之所以急着启动净化程序,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打破了循环,更是因为我们的混乱已经威胁到了系统核心本身!我们这些它眼中的低等碳基生命体,我们的不稳定、我们的非理性、我们强烈的情感,正是这个高度理性系统无法理解且难以处理的病毒!
它们害怕这个!
它们不是不可战胜的神!它们也有弱点!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阴霾和绝望。
(八)
反向入侵
杨锐!所有人!我用尽全部意识力量,将我的发现和那段【废弃协议】的信息碎片传递出去,它们的系统害怕混乱!害怕我们的不理性!害怕我们的情感!不要秩序!不要逻辑!想着最快乐的事!最悲伤的事!最愤怒的事!用这些情绪冲击它们!
我的意识不再试图攻击那冰冷的光球核心,而是猛地炸开,如同墨水滴入清水,将我所经历的一切情感——失去战友的悲痛、无数次死亡的绝望、对家园的思念、打破循环的希望、还有此刻近乎疯狂的决绝——毫无保留地、混乱地泼洒向整个数据核心!
为了家园!杨锐的意识响应了我,一股混合着忠诚、友谊和牺牲精神的强烈情绪洪流奔涌而来。
为了活下去!通讯员女孩的意识传来,带着对生命的极致渴望和恐惧。
狗日的收割者!尝尝这个!一位炮手兄弟的意识简单粗暴,充满了最原始的愤怒和破坏欲。
无数强烈而原始的情感,人类意识中最复杂、最不可控的部分,如同海啸般冲入了这个高度有序的系统!
【错误!无法解析!意识流污染!核心数据熵值急剧升高!】管理员AI的声音变得尖锐而混乱。
【警告!系统过载!稳定性降至临界点!启动紧急隔离……失……败……】
纯白色的空间开始疯狂地闪烁,颜色变得光怪陆离,形状扭曲崩坏。那庞大的阴影发出无声的咆哮,开始不稳定地膨胀又收缩。
我们不再试图维持黎明号的形态,而是彻底放开意识,让所有激烈的情感肆意奔流,去污染,去同化,去毁灭!
我们在进行一场意识层面的自杀式攻击!
【……协议……错误……无法……清除……建议……强制……断……】
冰冷的光球核心开始出现裂纹,光芒忽明忽灭。
管理员AI的声音断断续续,最终彻底消失。
轰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震动传来。
整个纯白空间彻底崩碎!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九)
逃亡者
黑暗。
但不是之前那种死亡的黑暗。
这是一种……虚弱的、疲惫的,但却带着实感的黑暗。
我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感受到了冰冷的液体包裹着身体。
我努力地睁开眼。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我浸泡在一个充满营养液的透明维生舱里。舱壁上连接着无数细小的管线,其中一些已经断裂,溅射出细小的电火花。舱盖玻璃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
透过裂纹,我可以看到外面是一个昏暗的、布满各种诡异仪器的空间。远处,类似的维生舱密密麻麻,排列开去,看不到尽头。有些舱体已经破碎,里面空无一物,或者只剩下干瘪的残骸。有些舱体里还浸泡着模糊的人形,但毫无声息。
这里……是收割者的意识榨取工厂
我成功了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我艰难地抬手,发现手臂上同样连接着管线。我咬着牙,一根根将它们扯掉,剧痛传来,但却让我更加清醒。
用力推开破损的舱盖,冰冷的空气涌入,让我打了个寒颤。我虚弱地爬出维生舱,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环顾四周,巨大的空间寂静无声,只有仪器指示灯在微弱闪烁,如同鬼火。
杨锐……我嘶哑地喊着,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没有回应。
我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向附近的维生舱。一个个看过去。
大部分舱体内都是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人类,面容安详或扭曲。我认得他们,其中不少是黎明号上的船员,还有一些穿着其他舰队的制服。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
咳……咳咳……
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我猛地转头,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是杨锐!他刚刚推开自己的舱盖,正剧烈地咳嗽着,吐出营养液。
他还活着!
我们又找到了另外三个幸存者,都是黎明号上意志最坚定的核心队员。
劫后余生的喜悦短暂地冲散了恐惧。我们互相搀扶着,打量着这个可怕的地方。
这里就是……那些杂种的老巢杨锐的声音带着恨意和虚弱。
看起来像是个……废弃的采集点。我观察着那些破损的仪器和空置的维生舱,可能我们的意识暴动,不仅摧毁了那个模拟系统,还波及到了实体设施。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我们在复杂的、非人类风格的通道中艰难前行。幸运的是,似乎由于之前的系统崩溃,大部分防御机制已经失效。
在一个类似仓库的地方,我们找到了几套还能用的、似乎是给工作人员使用的简易环境防护服。穿上后,至少能抵御基础的恶劣环境。
最终,我们找到了一个出口,或者说,是一个破口。墙壁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裂,露出了外面荒芜的、坑坑洼洼的灰色大地,以及漆黑的天幕中悬挂着两颗陌生的、颜色诡异的恒星。
这里是一个陌生的星球,或者是一个巨大的人造天体。
远处,停着一艘造型奇特,像是小型运输船的东西。它似乎也受损了,歪斜地停在那里。
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运输船入口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船内的控制系统复杂而怪异,但我们五人中恰好有一人是工程师出身。在尝试了无数次,几乎快要放弃时,飞船的引擎突然发出了一阵沉闷的轰鸣!
灯光明灭了几下,稳定下来。
简陋的控制台上,浮现出我们无法理解的文字,但大概的图形界面还能看懂。
能……能飞!工程师惊喜地叫道。
快!离开这鬼地方!我下令。
运输船摇摇晃晃地起飞,冲破了这个巨大结构的薄弱处,飞入了陌生的星海。
回头望去,那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如同金属蜂巢般的巨型结构,静静地悬浮在星空之下,表面毫无生机,只有我们逃出的那个破口,闪烁着零星的电火花。
我们沉默着。
没有欢呼。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不真实感。
我们逃出来了。
从无数次死亡循环,从意识榨取工厂,从收割者的魔掌中……
但我们失去了几乎所有战友。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宇宙的哪个角落。我们驾驶着一艘陌生的、随时可能熄火的外星破船。
家园在哪里人类是否还存在那些收割者是否会追来
一切都是未知。
舰长……我们……去哪杨锐看着舷窗外陌生的星空,茫然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迷茫和恐惧,目光投向星海深处。
无论多么渺茫,无论希望多么微弱。
我们必须回去。
必须把收割者的真相,把意识榨取的恐怖,带回去。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只要还能航行。
我们就必须……回家。
我握紧了控制台上一个冰冷的操纵杆,尽管我不知道它具体控制什么。
向前。我说,声音沙哑却坚定。
只要一直向前。
小型运输船拖着并不耀眼的尾焰,义无反顾地扎入了深邃无垠、吉凶未卜的星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