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楔子:来自深渊的求救
我的名字是零,是希望号殖民飞船的安保主管。我们被骗了。
当刺耳的警报不再是演习,当船体被未知力量撕裂的呻吟压过所有系统警告时,我正死死抓着固定带,看着主屏幕上那串不断重复、冰冷而诡异的信号源坐标——正是它,三个地球日前,将我们诱出了安全的预定航线。
高维信号源确认!非自然形成!重复,非自然形成!通讯官雨嘶哑的喊声淹没在爆炸的轰鸣里。
巨大的过载将我狠狠摁进座椅,视野因充血变得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观测窗外那一片飞速旋转、色彩无法形容的混沌,以及船长林峰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平静的眼睛。
他说:活下去,零。把火种带出去。
接着,是彻底的黑暗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应急灯昏暗的红光涂抹着扭曲的舱壁,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某种…烤焦蛋白质的恶心气味。重力模拟系统失效了,我漂浮在一片狼藉的指挥舱碎片中。
生命体征扫描…启动。我的声音干涩得吓人。内置装甲服的微型面板亮起,反馈着令人绝望的数据。
希望号,船员三百二十七人。生还信号:两个。
一个是我。另一个,来自下方三层的低温休眠舱区域。
林峰…船长他…
我推开漂浮在眼前的半截控制台残骸,看到了他。他被一根断裂的结构支架贯穿了胸膛,固定在已经变形的指挥椅上,早已没了呼吸。但他的右手,却死死按在数据物理隔离器的手动触发钮上——那是飞船核心数据库备份,包括人类文明所有科技、文化、基因库的火种的最终保护措施。
他用自己的命,保住了它。
巨大的悲痛还未来得及吞噬我,新的警报再次撕裂寂静。
警告!检测到未知空间异常!局部时空曲率急剧变化!
警告!飞船结构完整性持续下降,预计完全解体时间:71地球标准时!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定向能量扫描!来源:外部!
我挣扎着扑到尚且完好的副屏幕前,调出外部监测器传回的最后一组模糊图像。
那不是小行星,也不是星云。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由无数不规则几何体拼接而成的暗色结构体,静静地悬浮在扭曲的空间背景中,仿佛亘古存在。我们的飞船,正被一种无形的力场牵引着,缓慢地、绝望地滑向它的一个入口。
而那个诱骗我们来的信号源,正从那结构体的深处,持续不断地向外广播。
频率、编码方式,与三个地球日前接收到的,一模一样。
求救信号不。
这是捕蝇草甜蜜的毒液,是蜘蛛网上诱捕猎物的震动。
这是一个陷阱。
(二)
幸存者与囚笼
我必须赶到低温休眠区。另一个幸存者,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无论他是谁。
通往舰船下层的通道大多被堵死或暴露在真空中。动力装甲在之前的撞击中受损严重,我只能依靠内置维生系统和装甲仅存的动力,在危机四伏的残骸中艰难攀爬。每一次金属的扭曲声,都让我心脏骤停,生怕引起进一步的坍塌。
途中,我经过了生活区。漂浮的餐具、破碎的个人终端、一张嵌着全家福照片的相框…凝固着灾难前最后的烟火气。现在,只剩下死寂。
能源核心不稳定!泄漏等级提升!装甲再次报警。
没时间哀悼了。林峰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浪费。
终于,我破开了堵塞在通往低温休眠舱主通道口的障碍物。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休眠舱区域受损相对较轻,但大部分舱室的指示灯已经熄灭,意味着里面的休眠者早已在系统宕机时悄无声息地死亡。只有最内侧的一个高级别防护舱,还闪烁着微弱的绿色运行光。
幸存者就在这里。
我快速靠近,擦开观察窗上的冰霜。里面躺着一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性,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舱外的显示屏滚动着她的信息:Dr.
苏娜

首席理论物理学家

项目:时空拓扑学
&
异常点研究。
物理学家一个科学家在眼下需要战斗和生存的时候,一个科学家…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我别无选择。
激活唤醒程序需要权限和能源,而飞船的能源正在飞速耗尽。我不得不将装甲的备用能源连接上去,这让我本就不多的活动时间大幅缩短。
伴随着液氮蒸汽的喷涌,舱盖缓缓打开。苏娜博士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是迷茫,随即被巨大的惊恐和困惑取代。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试图坐起,却在失重环境下笨拙地漂浮起来。
咳…怎么回事我们…到了她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没有。我言简意赅,一边帮她稳定身形,一边将装甲记录的最后几分钟灾难影像和她目前的处境数据包传输到她的个人终端上,我们遭到了攻击,或者说,诱捕。希望号完了,除了我们,可能都死了。船长牺牲自己保住了‘火种’。现在,我们被困在一个未知巨型结构体附近,飞船即将彻底解体,并且有东西在扫描我们。
信息像炮弹一样砸向她。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颤抖着划过快进播放的影像,尤其是在看到那个暗色几何结构体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时空坟场…她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它真的存在…
那是什么我立刻追问。
一个理论…一个关于宇宙文明过滤器的可怕猜想…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立刻!
为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是一个囚笼!一个利用高维时空陷阱捕捉低级文明的装置!它发出的信号不是求救,是诱饵!它捕捉我们,不是为了毁灭,而是…苏娜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颤抖,…是为了‘观察’,或者说,‘收割’!收割我们的时间,我们的文明进程,我们的一切!被它捕获的东西,会陷入无限循环的时间孤岛,重复最痛苦的时刻,直到能量和信息被彻底榨干!
我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时间囚笼收割文明
就在这时,整个船体再次发生剧烈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警告!牵引力场强度急剧增加!飞船结构解体加速!预计完全解体时间:12地球标准时!
警告!检测到多个未知小型目标接近!特征识别…非友好!
外部传感器传回画面:十几个类似金属甲虫、大小不一的构造体,正从那个巨大的时空坟场中飞出,朝着希望号的残骸快速逼近。它们的目标明确——引擎室和保存着火种的核心数据库区域!
它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彻底
dismantle(拆解)
我们,或者,捕获火种!
是清理者…或者说,‘收割者’的工蜂!苏娜绝望地闭上眼睛,它们来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求生的本能和林峰的遗命压倒了一切。我一把将苏娜拉近,锁定在她腰间的安全扣上。
抓紧我!我们要去数据库核心区,‘火种’绝不能落在它们手里!
(三)
夺火种:与死神的赛跑
你的装甲能源还能支撑多久苏娜在我耳边急促地问,声音因颠簸而断断续续。
如果全速机动,不超过三十分钟。我冷静地回复,同时用装甲仅存的武器——一柄高周波臂刃——劈开前方塌落的管线。火花在失重的环境中四溅,像短暂的烟花。
不够!数据库核心在船尾,就算一路畅通无阻也至少要二十分钟!而且那些‘工蜂’…
所以不能走常规通道。我调出体内芯片存储的飞船结构图,迅速规划出一条最短但也是最危险的路径——维护通道和能源导管缝隙,那里结构更密集,也许没那么快完全变形,但辐射泄漏和二次坍塌的风险极高。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苏娜看着外部监视器里那些越来越近的金属甲虫,咬了咬牙,走!
我推动推进器,拽着苏娜,像一枚鱼雷般射向侧下方一个破裂的舱门。内部一片漆黑,只有头盔上的射灯切开黑暗,照亮无数扭曲的金属和闪烁的电弧。高温警报时不时响起,这里的辐射水平确实高得吓人。
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一只体型较小、大约猎犬大小的工蜂竟然从一道裂缝中钻了进来!它的多复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前端探出的能量切割器发出嗡嗡的低响,直接朝我们冲来!
低头!我将苏娜猛地推向身后,臂刃迎了上去。
高周波刃与能量切割器碰撞,爆发出刺眼的火花和难听的噪音。这玩儿的材料强度高得惊人,臂刃只能在它的外壳上留下深深的刻痕,无法一击致命。它灵活地绕开,试图攻击我的推进器接口。
麻烦!这些东西有很高的战斗智能!
苏娜的惊叫声在我身后响起。另一只小型的工蜂从头顶的管道破口处悄然落下,直扑向她!
该死!声东击西
我毫不犹豫,左手弹出应急抓钩,精准地钩住扑向苏娜的那只工蜂,猛地将其砸向迎面而来的第一只。两只机械体撞在一起,暂时纠缠不清。
走!我抓住这个机会,拉起苏娜,全力开动推进器从它们旁边冲过。臂刃顺势狠狠劈下,破坏了它们的部分运动关节,暂时延缓了它们的行动。
我们没有时间彻底消灭它们。
越来越多的刮擦声从四通八达的管道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它们正在包围我们。
零!左边!那条辅助能源管道!它的尽头应该靠近数据库的外层防护壁!苏娜突然喊道,她的专业此刻发挥了作用,对飞船结构的理解远胜于我。
我立刻转向。管道内壁光滑,但布满了危险的凸起和泄漏的能量流。装甲不断发出过载和受损的警告。
十点钟方向!压力闸门要塌了!
我猛地侧身,一块巨大的金属板几乎是擦着苏娜的后背砸落,封死了我们来时的路。
预计解体时间:8地球标准时!
警告!多个‘工蜂’信号已进入数据库核心区外围!
它们已经快我们一步了!
终于,我们冲出了管道,跌入一个相对宽敞的平台。正前方,就是数据库核心区的巨型隔离门。门上已经布满了切割的痕迹,三四只中型工蜂正在疯狂作业,试图突破林峰用生命换来的物理隔离!
隔离门上方的状态灯,依然是绿色!火种还在里面!
阻止它们!苏娜尖叫。
我放下苏娜,将她推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凹陷处。待在这!
推进器全开,我像一颗炮弹般冲向那群工蜂。臂刃挥舞到极致,每一次劈砍都瞄准它们的能量核心或关节连接处。火花、金属碎片、能量液在失重环境中疯狂飞溅。
一只工蜂的能量切割器划破了我的肩甲,警报响起。另一只从侧面撞来,差点让我失去平衡。它们配合默契,攻击凶猛。
我不是在战斗,我是在用装甲和生命为苏娜争取时间!
苏娜!门!有没有办法打开它!我格开一次致命的穿刺,大吼道。
苏娜趴在控制台前,手指飞快地在尚存功能的屏幕上操作着:我在尝试!需要绕过主权限验证…船长他…他设置了一道物理锁和动态密码!密码是…
她突然停住了,抬头看向正在苦战的我,眼中闪过巨大的悲伤和决然:密码是他的生命体征终止代码…零,他早就计划好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林峰…
输入代码!我咆哮着,用装甲硬扛住一次撞击,臂刃狠狠捅进一只工蜂的复眼结构,彻底破坏了它的传感器集群。
苏娜输入了代码。
嗤——
厚重的隔离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几乎在门开启的瞬间,一道炽热的能量光束从内部射出!一只潜伏在里面的小型工蜂发动了偷袭!
目标直指毫无防护的苏娜!
不!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行动。我猛地挣脱缠斗的工蜂,扑向苏娜,用后背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装甲瞬间报警!背部装甲大面积熔毁,内部缓冲层暴露,剧痛席卷而来。我的视野黑了一下。
零!苏娜的惊呼带着哭腔。
拿…火种!我咬着牙,转身用还能动的右臂对着门内那只工蜂连续射击,直到把它打成一堆废铁。
数据库核心区内,中央柱台上,那个银色的、不起眼的圆柱体——火种,安然无恙。
苏娜冲了进去,用最快速度将其取下,牢牢固定在自己胸前的一个专用接口上——那是为首席科学家准备的紧急携带接口。
警告!装甲能源低于10%!严重受损!
警告!多个高能量反应接近!
更多的工蜂正在涌来。我们被堵在了核心区门口。
我们怎么出去!苏娜扶着几乎无法站立的我,绝望地看着四面八方出现的红色光点。
我看着身后那扇缓缓关闭的隔离门,又看了看那些逼近的工蜂,一个疯狂的计划在脑中形成。
抱紧火种…和我的脖子。我嘶哑地说。
什么
我没有解释。用尽最后的力量,我启动了装甲所有的非必要系统能源,包括仅存的三枚微型推进导弹。
但我没有瞄准工蜂。
我瞄准了我们脚下,以及侧后方脆弱的船体结构连接点!
抓紧!
轰!轰!轰!
爆炸的冲击波将我们和逼近的工蜂一起狠狠抛飞出去!但同时,也炸开了一个通往飞船外部的巨大破口!
冰冷的宇宙真空瞬间开始疯狂抽吸舱内的一切!
我们像两颗被用力扔出的石子,混合着无数的碎片、冻僵的尸体、还有那些失控的工蜂,一起被抛入了那片色彩诡异、时空扭曲的星域之中。
希望号的巨大残骸在我们身后缓缓崩塌。
那个巨大的时空坟场结构体,无声地矗立在远方,仿佛一座沉默的墓碑。
(四)
坟场低语:残酷的真相
真空的死寂包裹了我们。唯一的声响是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装甲濒临崩溃的警报声。
推进器在爆炸中完全损毁。我们依靠着爆炸最初的抛射力,无助地漂浮着,缓慢地被拉向那座巨大的时空坟场。它的引力,或者说那种时空扭曲的效应,是如此的强大,根本无法抗拒。
苏娜紧紧抱着我,她的身体在轻微颤抖。没有动力装甲的保护,仅靠内置维生系统和防护服,她极度脆弱。她胸前紧紧固定的火种,是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最大的负担。
零…你的伤…她的声音通过近距离通讯传入我的头盔,带着哽咽。
死不了。我咬着牙回答,试图调整姿势,减轻背部撕裂般的疼痛。装甲正在尽可能封闭伤口,注射急救纳米机器人和高剂量止痛剂,但情况仍在恶化。能源读数已降至3%,并且还在因维生系统和损伤而飞速下降。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点,否则不是因氧气耗尽窒息而死,就是被彻底拉入坟场内部,面临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我们的愿望很快实现了。
在漂浮的过程中,我们撞进了一片缓慢旋转的金属残骸带。这些残骸来自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文明风格——有的像是巨大生物的外骨骼,有的覆盖着类似水晶的奇特结构,还有的明显是某种高科技合金,但早已布满蚀痕。它们都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结局:被诱捕,被拆解,被遗弃。
在这片巨大的垃圾场中央,漂浮着一个相对完整的结构——一个类似空间站对接舱的残破单元,似乎是从某个更大的飞船上撕裂下来的。它的气密门扭曲着敞开着,像一张沉默的嘴。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用最后一点机动推进剂,艰难地调整方向,带着苏娜踉跄地撞进了那个对接舱。重力模拟系统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功能,我们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舱内一片死寂,空气冰冷而陈腐,但至少可以呼吸。应急灯提供着昏暗的照明。这里显然已被废弃多年,控制台上积着厚厚的宇宙尘。
我艰难地脱下严重受损的动力装甲,它已经彻底报废了。背部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我的作战服。苏娜立刻过来帮我进行紧急包扎,她的手很巧,但物资有限。
我们必须搞清楚这里的情况,以及…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苏娜安置好我,开始尝试启动对接舱里尚存的部分设备。令人惊讶的是,一些低功耗的系统居然还能运作。
她连接上了火种接口,试图利用其强大的计算能力破译周围环境中弥漫的微弱信号流——那些来自时空坟场深处的背景噪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靠坐在冰冷的舱壁旁,警惕地注视着门外那片扭曲的星空和漂浮的残骸,手中的高周波臂刃握得死紧。止痛剂的效果正在消退,疼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突然,苏娜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零…我…我破译出一些片段…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恸。
是什么我强打精神问道。
那些信号…那些诱饵信号…她抬起头,眼中噙满了泪水,它们…它们不是坟场本身发出的…
她调出破译后的信息片段,投射到空气中。
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影像闪现:
…一个看起来像是昆虫类智慧生物的城市,繁华而奇特,它们在庆祝着什么,接着收到了信号,一艘飞船升空…然后是被捕捉,城市在重复的灾难中化为齑粉,一遍,又一遍…
…一个液态海洋星球,水栖文明发射了探测器,然后是母舰…被拖入坟场,它们的海洋在时间循环中沸腾、冻结,周而复始…
…还有更多,更多…不同形态的文明,不同的飞船,相同的绝望…
是它们…苏娜的声音破碎不堪,是之前所有被捕获的文明…它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被强迫、被扭曲…它们最先进的通讯设备被坟场同化和控制,持续不断地向外广播那些诱饵信号!
我感到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意,从头淋到脚。
所以,那信号…既是诱饵,也是…
也是墓碑。苏娜接过了我的话,泪水终于滑落,是无数文明绝望的哀嚎和警告…但我们无法解读,只听到了‘希望’和‘发现’…这个囚笼,它不仅能收割物质和能量,它还能…还能收割‘文明’本身最痛苦的瞬间,并利用它去引诱下一个受害者!
这就是时空坟场的真相。一个以文明为食,以绝望为诱饵的宇宙级怪物。
我们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除非…
我和苏娜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她胸前那个银色的圆柱体——火种之上。
人类文明的全部备份。
它绝不能成为这个怪物下一个诱饵的组成部分!
(五)
绝望计划:逆向脉冲
我们必须摧毁它。我的声音在冰冷的舱室内显得异常沙哑和坚定,或者,确保它绝不会落入坟场的控制。
苏娜猛地抱紧了火种,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惊恐地看着我:不!零!这是…这是人类的一切!是林峰船长用命换来的!
我知道!我低吼道,伤口因激动而剧痛,但如果它被捕获,人类文明最后的存在证明,将变成引诱我们同胞走向毁灭的毒饵!你想让整个人类种族都变成这座坟场的养料和帮凶吗!
苏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个选择太过残酷。保护文明的火种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本能,但此刻,保护却可能意味着更大的罪恶。
也许…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她徒劳地挣扎着,我们可以尝试藏起它…
藏在哪里我指着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残骸场和远处那座巨大的坟场,在这里,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它的扫描无处不在。我们之所以还没被发现,可能只是因为我们的个体太小,或者它认为我们已经构不成威胁。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苏娜,你是科学家。告诉我,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摧毁‘火种’,而是…彻底‘消毒’它抹去所有可能被利用的信息,只留下…留下最原始的物质基础
苏娜愣住了,她低头看着火种,眼神急速闪烁,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和计算。
‘火种’的核心存储介质是一种高度稳定的量子晶体,极其难以物理摧毁。但要彻底清除信息…需要极强的定向能量脉冲,或者…引发其内部能量核心的过载和不稳定…她喃喃自语,突然,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危险的光芒,…或者,利用它本身。
什么意思
火种的设计包含一个终极协议——‘文明墓碑’。苏娜的声音低沉下去,原本是用来在极端情况下,向宇宙广播人类存在过的证明,但能耗巨大,几乎会抽干火种本身的能量,广播后,‘火种’将因能量彻底枯竭而‘死亡’,变成一块真正的石头。而且,广播的信息是无法被加密的原始基础信息,对于高等文明而言,可能毫无价值,甚至无法理解…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但如果…如果我们不是向外广播呢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我脑中成型,如果我们…反向操作呢
苏娜瞪大了眼睛:反向
把这个‘墓碑’脉冲,不是射向无尽的宇宙,而是…我看向那座巨大的、不断散发着诡异时空波纹的坟场,…射向它!用人类文明的全部信息,作为一颗炸弹,轰击它的核心!哪怕只能造成一瞬间的干扰,哪怕只是像蚊子叮咬一样…
…也足以表达我们的愤怒和反抗。苏娜接上了我的话,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和我一样疯狂而决绝,而且,反向超高强度脉冲很可能引发‘火种’存储介质的量子退相干效应,信息会在极短时间内自我湮灭,比物理摧毁更彻底!它什么都得不到!
计划很疯狂,成功率渺茫,甚至可能毫无效果。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与其让人类文明成为诱饵,不如让它成为一颗射向捕猎者眼睛的子弹!哪怕这颗子弹微不足道。
怎么做我问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需要巨大的能量来驱动‘墓碑’协议,并且修改其发射方向。苏娜快速检查着对接舱残存的系统,这个残骸的能源系统早就枯竭了。但是…
她的目光投向外面的残骸场,那些漂浮着的、来自不同文明的飞船残骸。
…它们。许多残骸的能量核心或许还有残留,甚至是不稳定的。我们可以尝试…‘借’一点。
这是一个更加疯狂的计划。我们需要离开这个相对安全的避难所,进入危机四伏的残骸带,寻找可能还存在能量的废墟,并想办法将它们串联起来,形成一个临时的、极不稳定的能量矩阵,为火种的最后一次爆发供能。
而我,身受重伤,几乎失去战斗能力。苏娜,只是一个科学家。
但我们别无选择。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时空曲率波动!坟场内部有高能量反应!对接舱残破的传感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远处的时空坟场,那些巨大的几何结构开始缓慢移动、重组,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即将苏醒。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正在汇聚。
它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察觉到了我们这些小虫子的不寻常。
我们没有时间了。
(六)
盗火者:废墟中的能量狩猎
走!我咬着牙,忍住背部的剧痛,重新抓起那柄已经有些卷刃的高周波臂刃。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伤痛。
苏娜将火种牢牢固定好,迅速从对接舱的废墟里翻找出一些可能有用的工具:一段高强度的复合缆绳,一个还能显示微弱能量读数的便携式扫描仪,几个看起来是某种接口转换器的东西。
我们再次暴露在扭曲的星空下。时空坟场散发出的无形压力更大了,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缓缓握紧。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愈发强烈。
扫描显示…左前方,那块覆盖着绿色结晶的残骸,有较强的伽马射线辐射残留,可能源自某种衰变中的聚变核心!苏娜指着扫描仪,声音因紧张而发尖。
靠近它要小心辐射。我提醒道,推动着简陋的喷气背包——从对接舱里拆下来的,动力弱得可怜——向她指示的方向移动。
这片残骸带是真正的死亡迷宫。巨大的金属结构棱角分明,缓慢旋转,随时可能将人撞得粉碎。看不见的能量泄漏和辐射区遍布其中。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冻结的、形态各异的尸体,保持着死亡瞬间的惊恐姿态,警示着后来者。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块绿色结晶残骸。果然,扫描仪的能量读数跳高了。但问题是,如何安全地接近其核心,并引出那些危险的能量
看那里!苏娜指着一个破裂的管道口,这个结构…像是它的能量输送管道!如果能找到接口…
我们绕着残骸飞行半周,找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接口节点,但制式完全不同。
转换器!试试这个!苏娜拿出刚才找到的一个转换器,比划了一下,居然大致吻合。她小心翼翼地将转换器连接到节点上,另一头则连接上我们带来的复合缆绳——这缆绳内部含有超导材料,可以传输能量。
有反应了!苏娜看着扫描仪上跳动的读数,既兴奋又害怕,能量很不稳定!峰值和谷值差巨大!
能导入就行!我紧张地注视着四周,下一个目标!快!
我们必须收集足够多的不稳定能量源,才能驱动火种的终极协议。
就像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捡拾柴火。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我们生命中最漫长、最危险的时刻。我们穿梭在巨大的死亡金属丛林里,寻找着任何可能的能量源:一个过载损坏的异星引擎喷射口,还在间歇性地喷吐着幽蓝的粒子流;一具巨大生物兵甲的残骸,其生物电池仍在微弱地搏动;甚至是一块散发着高热和辐射的奇特陨石,嵌在某艘飞船的断裂处…
每一次连接都冒着巨大的风险。能量冲击、辐射暴露、结构坍塌、还有…那些阴魂不散的工蜂。我们遭遇了两次小型的巡逻工蜂,不得不利用复杂的地形艰难地躲避,我几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解决掉一只追得太近的。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背部的疼痛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虚弱感。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苏娜的状态也很糟糕,长时间暴露在多种混合辐射下,即使有防护服,她的脸色也苍白得吓人,操作仪器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但我们终于成功了——勉强成功了。
六条复合缆绳,从六个不同的、嘶吼咆哮着的能量源延伸出来,被我们艰难地汇集到一块相对平坦、漂浮着的巨大甲板上。缆绳的另一端,连接着苏娜临时拼凑出来的一个能量汇聚和缓冲装置——其实就是一个大号电容和一堆转换器,看起来摇摇欲坠。
而火种,就被安置在这个简易装置的中心。
能量总和…理论上…勉强达到启动‘墓碑’协议的最低阈值…苏娜喘着气,检查着读数,声音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波动太大了!很可能在启动过程中就烧毁一切,或者…提前引发不可控的爆炸!
我们没有时间调试了。我看向远处的时空坟场。它的结构移动越来越快,核心区域的能量亮度急剧增加,仿佛一只缓缓睁开的巨眼。
那种被锁定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
它注意到我们了。注意到了我们这只小虫子试图进行的反抗。
启动它,苏娜。我平静地说。我走到她身边,用身体挡在她和可能发生的爆炸之间。高周波臂刃被我插在甲板上,我已经没有力气挥舞它了。
苏娜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泪水、恐惧,但还有一种决绝的火焰。她深吸一口气,双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按下了那个她自己搭建的、简陋的启动开关。
以人类的名义。她轻声道。
嗡——
汇聚装置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声!六道不同颜色、极不稳定的能量流疯狂地涌入,让整个装置剧烈地震动起来,表面瞬间布满裂纹!强大的能量波动甚至让周围漂浮的细小残骸都开始震颤、偏移!
火种银色的外壳变得通红,表面的指示灯疯狂闪烁,最后全部熄灭,只剩中心一点刺眼的白光亮起——那是协议启动的标志!
能量还在疯狂注入!装置眼看就要爆炸!
调整方向!对准坟场核心!我大吼道。
苏娜扑到临时加装的导向器前——那其实就是一块扭曲的反射板——用尽全身力气调整着角度,将其对准了那座仿佛亘古存在的黑暗巨构!
就在这时——
一道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深渊本身的意念扫过我们。冰冷,漠然,带着一丝…被蝼蚁挑衅的微愠。
时空坟场的核心,那团最耀眼的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扭曲的时空波纹,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向我们所在的方位荡来。
它不是能量攻击,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抹除。
我们的时间,似乎被冻结了。
(七)
时间的尘埃:最后一搏
思维还在运转,但身体完全凝固。我看着那道缓慢而无可阻挡的时空波纹向我们荡来,所过之处,那些漂浮的残骸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基本粒子,仿佛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
绝望如同冰冷的深海,淹没了最后一丝意识。
就这样结束了吗林峰船长的牺牲…人类的火种…最终,连一丝涟漪都无法留下
不!
我不能接受!
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愤怒,一种对命运绝对的不甘,冲破了时空的凝滞!我感觉到胸前某个东西在发烫——是林峰牺牲前,塞进我装甲内衬的一个小小的、古老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希望号的徽章和一句格言:直至群星尽头。
它似乎在发烫,在共鸣…与什么共鸣
是火种!
那块铭牌的材料,竟然与火种的某种底层组件是同源的!在这极端的能量环境和时空扭曲场中,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谐震!
苏娜!我用尽全部意志力嘶吼,尽管声音可能根本无法传出,能量!引导能量通过我!
苏娜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微妙的联系。她的眼神猛地亮起,作为顶尖物理学家的直觉让她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虽然疯狂至极!
就在那道抹除一切的时空波纹即将触及我们的前一刻,就在临时能量汇聚装置即将爆炸的临界点!
苏娜猛地扯下一根能量传输线,狠狠地插在了我身旁的甲板上!狂暴的能量瞬间涌入我的身体!
不,不是我的身体,是通过我身体作为媒介,涌向那块发烫的铭牌,再通过那奇特的谐震,导向——火种!
啊——!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裂、被蒸发!我的意识在燃烧!
但与此同时,火种接收到了这最后一搏输送过来的、经过奇异调制的能量!
它核心那一点白光猛地膨胀!
嗡!!!
一道无法用颜色定义的、凝聚了人类文明全部信息的光脉冲,不再是散乱的广播,而是变成了一束极度凝聚、尖锐的标枪,逆着那道时空波纹,狠狠地刺向时空坟场的核心!
这道脉冲,包含了人类的一切:我们的诞生、我们的欢笑与泪水、我们的战争与和平、我们的艺术与科学、我们的爱恨与梦想…一切的一切,压缩成一道决绝的、自毁性的呐喊!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虚空中碰撞、湮灭、扭曲。
那道抹除我们的时空波纹,在接触到文明脉冲的瞬间,仿佛遇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剧烈地波动起来,然后…竟然微微偏折了!擦着我们的边缘掠过!
我们所在的甲板瞬间消失了一半,化为乌有。我和苏娜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甩飞出去。
火种在发射出那一道脉冲后,表面的光芒彻底暗淡下去,变得灰暗、粗糙,如同一块最普通的顽石。它内部所有的信息,都在那极致的光芒中燃烧殆尽了。
临时能量矩阵彻底爆炸,将剩余的残骸炸得粉碎。
我在失控的翻滚中,看到那道人类文明凝聚的脉冲,像一根细小的针,顽强地、义无反顾地,最终刺入了时空坟场那巨大的、光芒最盛的核心。
然后…
光芒熄灭了。
不是爆炸,不是毁灭。而是一种…沉寂。
那座巨大无比的、由无数几何体构成的时空坟场,其核心的光芒,仿佛被什么东西吹熄了般,骤然暗淡下去。整个结构体停止了移动,那些原本流转不休的诡异色彩也凝固了。
它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座真正的、死寂的坟墓。
那种无处不在的牵引力场,消失了。
那种令人心悸的被窥视感,也消失了。
一切都陷入了绝对的、冰冷的寂静。
只有无数文明的残骸,还在惯性地缓缓漂浮、旋转。
(八)
尾声:远方的星火
我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漂浮。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背部的剧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无边的寒冷和虚弱。氧气读数早已归零,维生系统彻底停止。我的时间,走到了尽头。
苏娜…她在哪里她还活着吗
火种…最终,我们还是守护了它,以它彻底的死亡为代价。人类文明,没有成为诱饵。
这样…也好。
林峰船长…抱歉,没能把火种带出去…但至少,没让它落入敌人之手…
我的思绪开始涣散,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黑夜的前一刻,一点微弱的、温暖的光,忽然在我逐渐模糊的视野中亮起。
不是坟场那种诡异的光,而是…而是某种熟悉的、柔和的推进器光芒。
一个残破不堪、似乎随时会散架的小型救生舱,歪歪扭扭地飞到了我的面前。舱盖打开,露出苏娜那张沾满血污、苍白却带着狂喜泪水的脸。她身上连接着简陋的维生设备,显然也到了极限。
她用尽最后力气,伸出手,抓住了我漂浮的手臂。
她的声音通过直接接触,微弱地传递过来,却如同天籁:
…零…抓住了…我们…我们自由了…
那个小型救生舱,是她刚才在爆炸的混乱中,从附近一艘较小外星残骸里找到并紧急启动的!它竟然还能工作!
她用救生舱的机械臂,艰难地将我拖进了狭窄的舱内。舱门关闭,稀薄的空气重新注入,带着金属和血的味道。
我们瘫坐在舱内,只剩下喘息的力量。
透过布满裂纹的观察窗,我们看到那座死寂的时空坟场,正缓缓地、无可挽回地滑入因自身结构失衡而产生的、巨大的时空漩涡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连同无数文明的遗骸和绝望,一起被埋葬。
宇宙恢复了它原本的、冰冷的黑暗。但在这片黑暗中,却再也没有了那个贪婪的捕食者。
我们活下来了。
以几乎失去一切的代价。
救生舱的燃料不多,只能进行基本的姿态调整。我们漂浮在无垠的宇宙中,失去了方向,失去了目标。
苏娜紧紧抱着那颗已经化为顽石的火种,无声地流泪。那里面,曾经是一个文明的重量。
我靠在舱壁上,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即使暂时得救,我们的伤势也太重了。
也许,最终的结局,只是换一个地方长眠。
但,至少我们选择了战斗,选择了反抗。我们没有被驯服,没有被收割。
就在这时,救生舱的被动信号接收器,突然捕捉到一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规律信号。
嘀…嘀嘀…嘀…
这信号…不是坟场那种充满恶意的诱饵,也不是人类已知的任何编码。
它稳定,柔和,带着一种…探索和询问的意味。
苏娜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芒。她扑到接收器前,艰难地破译着。
这不是…求救信号…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是…灯塔信号!一个深空导航信标!来自…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个我们从未知晓的、存在于坟场之外的文明信号
是另一个捕猎者的陷阱还是…
我和苏娜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那死灰复燃的、微弱的希望。
救生舱的燃料,也许不够我们飞到那里。我们的伤,也许撑不到那个时候。
但是…
苏娜调整了救生舱最后一点动力,对准了信号传来的大致方向。
我看着她操作,然后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和她一起,握住了那颗已然冰冷、失去所有信息的火种石头。
它不再承载文明的数据库,但它承载着一段记忆,一段挣扎,一段反抗。
它本身,就是人类存在过、战斗过的证明。
也许,这就是新的火种。不是数据的堆砌,而是精神的传承。
救生舱发出微弱的轰鸣,推动着我们,朝着那未知的、微弱的光芒,向着深空,缓缓驶去。
前方,是黑暗,也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