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的战斗英雄丈夫卫振国,当着全部队家属的面,送给我一个巨大的丝绒礼盒。
我曾以为里面是他承诺的金戒指,可当着众人艳羡的目光打开,里面躺着的,却是一件我死也塞不进去的XXS号真丝旗袍。
旗袍的领口,还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茉莉香水味,那是文工团女演员柳莉莉最爱的味道。
卫振国瞬间煞白的脸,和我身上这件宽松的孕妇裙,成了整个军区大院最大的笑话。
01
呀,嫂子,这旗袍可真漂亮!跟画报上明星穿的一样!
振国营长也太浪漫了,还知道给嫂子买这么时髦的料子。
嫂子快穿上试试,肯定好看!
周围的军嫂们叽叽喳喳,羡慕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我耳朵里灌。
我捏着那件薄如蝉翼的真丝旗袍,入手丝滑冰凉,像一条抓不住的蛇。我的指尖在颤抖,脸上却还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卫振国,我的丈夫,全军区的青年才俊,最年轻的营长。此刻,他就站在我身边,脊背挺得像一杆枪,脸上带着完美的模范丈夫式笑容。可他投向我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恳求和警告。
他在赌,赌我会为了他那可笑的面子,咽下这根扎进心口的毒刺。
我怀孕三个月,孕反严重,整个人瘦脱了相,只能靠宽大的孕妇裙遮掩憔悴。而这件旗袍,别说现在的我,就是我没怀孕之前,那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身,也绝对塞不进去。
这尺寸,分明是为另一个人量身定做的。
一个像柳条一样纤弱,浑身散发着茉莉花香的女人。
振国,这……是不是太小了点我抬起头,故意将旗袍在他和我身上比了比,那巨大的尺寸差异,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所有人的脸上。
周围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卫振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涨红变成了铁青。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这是他极力压抑怒气的标志性动作。
咳,可能是……可能是供销社的售货员搞错了,他干巴巴地解释,伸手想从我手里拿走那件罪证,我拿回去换。
换我轻笑一声,躲开他的手,这可是你托人从上海定制的,怎么换难道上海的裁缝,还能记错我的尺寸
我的话音不高,却像一颗炸雷,在寂静的人群中炸开。
托人从上海定制,这是他刚才亲口说的,为了彰显对我的重视和爱护。现在,这句炫耀的话,成了戳破他谎言最锋利的针。
他的额角有汗渗出,眼神开始闪躲。
华子,别闹,回家再说。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不耐烦。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送礼台前,拿起那把用来拆礼物的剪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举起那件精美华丽的旗袍。
咔嚓——
一声脆响,上好的真丝被剪刀从中剪开,裂口从胸口一直延伸到下摆,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卫振国猛地冲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剪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江华!你疯了!他低吼着,仿佛我毁掉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他的命。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是啊,我疯了,我一字一顿地说,从我闻到这上面不属于我的香水味时,就疯了。
我将手里那半截破布,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卫振国,我们离婚。
02
离什么婚江华你是不是昏了头!为了一件衣服,你就要跟振国离婚
婆婆张桂芬拍着大腿,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她昨天连夜从老家赶来,此刻正堵在我房门口,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卫振国站在她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摆出一副任由母亲教训的孝子模样。他总是这样,一遇到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把他妈推到前面当挡箭牌。
妈,这不是一件衣服的事。我平静地看着她,把散落在地上的行李一件件捡起来,重新塞回包里。
那是什么事不就是尺寸小了点吗女人家,生个孩子胖点怎么了你减减肥不就穿进去了!张桂芬说得理直气壮,振国一个大男人,哪记得那么清楚他心里有你,给你买新衣服,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减肥我重复着这两个字,觉得无比讽刺,妈,你看清楚,我不是胖,我是怀孕了。你快要抱孙子了。
张桂芬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看着我的肚子,又看看卫振国。卫振国眼神躲闪,把头埋得更低了。
怀……怀孕了她脸上的怒气迅速被狂喜取代,一把抓住我的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哎呦我的好儿媳!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早说!你看看你,还闹什么脾气,动了胎气可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把我往屋里推,把我那个装得半满的行李包随手丢在角落,仿佛刚才那个要吃人的泼妇不是她。
振国也是,媳妇怀孕了,还买什么旗袍,买件舒服的裙子多好!这事是他不对,妈替你骂他!她冲着卫振国使了个眼色。
卫振国立刻心领神会,走上前来,放软了声音:华子,对不起,是我粗心了。我忘了你怀孕,还买了这么不合身的衣服惹你生气。你别跟我计较,好不好看在孩子的份上。
他们母子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三言两语,就把出轨的原则性问题,偷换概念成了丈夫粗心买错衣服的家庭小矛盾。
如果我再揪着不放,就是我不懂事,不顾全大局,不心疼肚子里的孩子。
是啊,嫂子,营长也是好心,门外,政委的爱人王姐探进头来,她是婆婆特意请来的说客,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为了孩子,你就别犟了。
整个家属院的人,都在门外探头探脑。他们同情的目光,全都落在我身上。在他们眼里,我成了一个仗着怀孕恃宠而Giao的疯女人。
我看着卫振国那张写满诚恳的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行啊,我点点头,不离婚也行。
卫振国和婆婆都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嘛,华子最懂事了。张桂芬立刻喜笑颜开。
我没理她,只是盯着卫振国,一字一顿地问:那件旗袍,是给文工团的柳莉莉买的吧
卫振国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全褪光了。
他放在裤缝边的手指,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敲击起来。这个小动作,从我们谈恋爱时就有,每次他心虚或者撒谎,就会这样。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柳莉莉李莉莉的,我不认识。他嘴硬道。
不认识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小的布料样品,扔在他面前,这是旗袍的边角料,我在礼盒的夹缝里找到的。上面用金丝线绣了一个小小的‘莉’字。你现在就跟我去军区文工团,我们找柳莉莉当面对质。问问她,是不是丢了一件上海定制的旗袍
我看着他,眼神冰冷。
你去不去
03
卫振国最终还是没敢去。
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任由我收拾东西。婆婆张桂芬还想撒泼,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再闹下去,只会把事情捅到部队领导那里,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我没有回娘家,而是直接去了城里,在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
我需要冷静,也需要为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谋一条出路。
离婚,在八十年代末的今天,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比谁都清楚。更何况,还是军婚。如果我拿不出铁证,部队为了维护军人的形象,大概率会驳回我的离婚申请。
到时候,我不仅离不成婚,还会成为整个军区的笑柄。
我躺在咯吱作响的单人床上,手里反复摩挲着那块绣着莉字的布料。
这是我唯一的筹码。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旗袍礼盒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家位于市中心百货大楼里的云裳旗袍店。
这是一家新开的店,装修得非常气派,在当时算得上是顶级的消费场所。能在这里定制衣服的,非富即贵。
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的女店员接待了我。
同志,您想做件什么样的旗袍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Gas的轻视。我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孕妇裙,和这里精致华丽的氛围格格不入。
我不做旗袍,我开门见山,将那块布料样品放在柜台上,我来找这件旗袍的主人。
女店员的脸色微微一变。
同志,我们有规定,不能泄露顾客的隐私。
我丈夫叫卫振国,是驻军的营长,我报出卫振国的名字,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件旗袍,是他前天从你们这里取走的。现在,这件旗袍出了问题,我需要核对一下当初的订单。
听到营长两个字,店员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了里屋。很快,一个看起来像是经理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
您好,是卫营长的爱人吧我姓周,是这里的经理。周经理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那件旗袍有什么问题吗是手工上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手工很好,我点点头,就是尺寸不对。
周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自然:哎呀,那真是抱歉。您看这样行吗您把衣服拿过来,我们免费为您修改。保证改到您满意为止。
不用了,我摇摇头,我今天来,就是想确认一下,当初下单的人,留下的尺寸,到底是多少。
周经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个……订单我们都存档了,我帮您查查。她转身假装在柜台后面翻找,磨蹭了半天,才拿出一个本子。
找到了,她指着其中一页,您看,腰围是二尺一,胸围是……
不对。我直接打断她,你拿错本子了。我要看的,是柳莉莉小姐的订单。
周经理翻动本子的手,猛地一顿。她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迎着她的目光,缓缓说道:柳小姐是你们店的常客吧听说她最喜欢茉莉花,连定制的衣服都要用茉莉香薰熏过才肯取走。周经理,你店里这股独特的茉莉花味,可不是普通香水能有的味道。
我来之前就打听过了,柳莉莉是文工团的台柱子,也是军区一位副参谋长的外甥女,家境优渥,时髦漂亮,是整个军区大院所有男人心里的白月光。她花钱大手大脚,是市里各大百货公司的常客。
周经理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她知道我不是来无理取闹的,我是真的掌握了什么。
嫂子,您……
我不想为难你,我放缓了语气,我只要看一眼订单,确认一件事。这件事,关系到我的家庭,也关系到卫振国的前途。如果你们店因为提供虚假信息,导致一名军官声誉受损,这个责任,不知道你们担不担得起
我把话说得很重,这是在赌。赌她们不敢得罪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营长,更不敢卷入可能存在的军政纠纷里。
周经理沉默了。半晌,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从柜台最底下,拿出了另一个上了锁的册子。
打开册子,她翻到其中一页,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张独立的定制单,上面详细记录了客户的各项数据。
客户姓名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字:柳莉莉。
而腰围那一栏,写着一个让我刺目的数字:一尺七。
最下面,付款人签名,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卫振国。
04
回到旅馆,我把那张记着订单内容的纸条和布料样品放在一起,心里一片冰冷的平静。
证据确凿。
我没有立刻回部队,而是给卫振国发了一封电报,只有五个字:我都知道了。
然后,我关掉传呼机,在小旅馆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中午,我刚吃完饭,旅馆楼下就传来一阵骚动。
卫振国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站在旅馆门口,神情焦急。他那辆崭新的军用吉普车,就停在路边,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找到这里来,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慢条斯理地走下楼。
华子!他看到我,快步迎上来,想拉我的手,被我侧身躲过。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我们谈谈。他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疲惫和血丝。看得出来,这两天他也不好过。
在这里谈我环顾四周,旅馆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他的脸涨红了,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把我塞进了吉普车里。
车子一路开到郊外无人的河边才停下。
江华,我错了。车一停稳,他就急切地开口,声音嘶哑,我跟她……我跟她只是逢场作戏,我一时糊涂,我爱的人一直是你!
这样苍白无力的辩解,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逢场作戏,需要你花掉半年的津贴,给她定做一件旗袍我冷冷地看着他,卫振国,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烦躁地捶了一下方向盘。
我跟她断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见她了!他举起手,想对我发誓,华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就要有孩子了,你不能这么狠心!
狠心我笑了,是你先狠心,还是我狠心在你和她花前月下的时候,你想过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吗在你拿着给她的礼物,当着所有人的面送给我,羞辱我的时候,你想过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吗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扎得他无力反驳。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插进头发里,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可是华子,你知道申请离婚对一个军人意味着什么吗我的前途,我的事业,全都完了……
他开始卖惨,这是他的第二招。
所以,为了你的前途,我就要当一个忍气吞声的活王八,帮你养着外面的女人,还要笑着祝福你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激动地坐直身体,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加倍对你好,补偿你……
不必了。我打断他,卫振国,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补不回来。我们之间,完了。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
江华!他跟着下来,从背后一把拉住我。
我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从包里,拿出了两张纸。
一张,是离婚申请书。
另一张,是我亲手誊抄的,柳莉莉的旗袍订单。
签字吧,我把离婚申请书和笔递给他,或者,我把这份订单,交给部队纪检委。你自己选。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那张订单,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也许在他心里,我江华,永远是那个温柔顺从,以他为天的传统军嫂。他从没想过,我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来反击他的背叛。
05
卫振国最终还是没有签字。
他像一头困兽,在河边来回踱步,最后狠狠一拳砸在车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江华,你非要这么绝吗他双眼通红地瞪着我。
是你先把事情做绝的。我毫不退让。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想离婚,没那么容易!部队不会批准的!
说完,他猛地拉开车门,跳上车,一脚油门,吉普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卷起一阵尘土,喷了我一身。
我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的威胁,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军婚受法律保护,一方是现役军人,另一方想离婚,必须征得军人同意。如果军人不同意,除非能证明对方有重大过错,比如重婚、虐待等,否则法院通常不会判离。
而出轨,在目前的司法实践中,还很难被界定为重大过错。
卫振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有恃无恐。
但我手里有订单,这就是他出轨的物证。只要我把这份证据交上去,就算部队为了名誉想压下来,卫振国也必然会受到严厉的处分。
到时候,他所谓的前途,也就到头了。
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就看谁比谁更狠。
我没有回军区大院,那里现在是龙潭虎穴。我能想象,婆婆张桂芬会如何发动整个家属院的舆论来攻击我。
我回了娘家。
我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听完我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我妈抱着我哭,我爸一晚上没说话,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第二天,我爸顶着两个黑眼圈,对我说:华子,别怕,这婚必须离!我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要去部队给你讨个公道!
家人的支持,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然而,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三天后,部队的政委,竟然亲自带着卫振国,找到了我家。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姓李,肩上扛着两杠三星,不怒自威。
我爸妈在普通工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官,一时间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李政委态度很和蔼,先是表达了部队对这件事的歉意,然后话锋一转,开始做我的思想工作。
小江啊,卫振国这次犯了错误,性质很严重,部队党委已经对他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他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写了深刻的检讨。李政委语重心长地说,但是,我们也要考虑到,培养一个像他这么优秀的军事干部,很不容易。他这次立了二等功,正处在晋升的关键时期。如果因为家庭问题影响了他的前途,对部队,对国家,都是一个损失啊。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继续说:
夫妻之间,难免磕磕碰碰。我们希望你能看在他过去表现良好,以及你们夫妻多年感情的份上,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也是为了你们这个家,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好,你说对不对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把个人感情问题,上升到了国家和部队的高度。
我还没开口,卫振国扑通一声,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华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声泪俱下,抱着我的腿,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如果我再犯,就让我天打雷劈!
我爸妈心软了,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婿,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李政委也适时地开口:小江,你看,振国是真心悔过了。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点头。
我仿佛成了一个阻碍英雄进步,破坏国家建设的罪人。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我的腿从卫振国的怀里抽了出来。
然后,我看着李政委,平静地开口:
李政委,如果今天,犯错误的是我,是一个普通的军嫂。而卫振国是受害者,部队还会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劝他‘顾全大局’吗
李政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06
李政委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我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会当着他的面,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
小江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犯了错误,就应该承担后果。这个道理,不管是对普通人,还是对战斗英雄,都应该是一样的。不能因为他有前途,他的错误就可以被轻易原谅。那对被他伤害的人,不公平。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需要双方共同经营。卫振国是犯了错,但你这样揪着不放,是不是也有点太极端了李政委敲了敲桌子,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长官的威严。
极端我自嘲地笑了笑,政委,当我的丈夫,把他给别的女人定制的贴身衣物,当成纪念日礼物送给我,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丑的时候,他想过我的感受吗当我的婆婆,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知足,让我减肥去迎合那件衣服的时候,谁又来替我说一句公道话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爸妈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卫振国跪在地上,把头埋得更深了,肩膀微微颤抖。
李政委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显然没料到,事情的细节,比他了解的更加难堪。
这些情况……我确实不完全了解。他沉吟了片刻,但是小江,离婚不是儿戏,尤其是在你怀孕的这个节骨眼上。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日子再难,也比守着一个不忠的丈夫,过一辈子互相折磨的日子要好。我态度坚决,这个婚,我离定了。如果部队不同意,我就去法院起诉。我相信,法律会给我一个公道。
你!李政委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江华!卫振国猛地抬起头,冲我低吼,你非要毁了我才甘心吗
毁了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我冷漠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誊抄的订单,放在桌子上,李政委,这是我从旗袍店里拿到的证据。付款人是卫振国,但衣服的主人,是文工团的柳莉莉。柳莉莉的舅舅,是军区的刘副参谋长吧我不知道,如果刘副参谋长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和一位有妇之夫的营长牵扯不清,会作何感想
我轻轻地,抛出了最后一个筹码。
李政委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拿起那张纸,仔細看了看,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事情牵扯到另一位领导,性质就完全变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作风问题,而是可能引发军区内部矛盾的严重事件。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赞许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拍案而起。
最终,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我明白了。他对我说,小江同志,你的情况,部队会认真研究。请你相信组织。
说完,他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卫振国,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卫振国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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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我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没想到,仅仅两天后,我就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电话是柳莉莉打来的。
她的声音,就和裁缝描述的一样,又甜又软,像浸在蜜糖里一样。
是江华姐姐吗她怯生生地问,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我是。
姐姐,我们能见一面吗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你解释清楚。我在市里的红星咖啡厅等你。
说完,不等我回答,她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挂断的电话,冷笑一声。这么快就坐不住,找上门来了。
红星咖啡厅是城里最高档的消费场所,一杯咖啡要五块钱,是我爸半天的工资。柳莉莉把见面地点选在这里,无非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换了一件我妈给我新做的连衣裙,不卑不亢地赴约了。
柳莉莉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本人比传闻中更漂亮,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她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让她看起来更加柔弱无辜。
看到我,她连忙站起来,局促不安地搅着手指:江华姐姐,你来了。
我没说话,在她对面坐下。
姐姐,对不起,她开门见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和振国哥哥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太爱他了,是我主动纠缠他的。他心里爱的,一直都是你。
这番说辞,和卫振国的如出一辙。
他都跟你说了我淡淡地问。
嗯,她点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说你误会了,要去跟部队领导反映情况。姐姐,求求你,你不要这么做。振国哥哥是那么优秀的人,他的前途不能就这么毁了。所有的错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引得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看向我的眼神里,都带上了几分指责,仿佛我是一个正在欺负弱小的恶人。
好一朵娇嫩的白莲花。
承担你怎么承担我端起桌上的白开水,喝了一口。
我……我愿意去跟你们领导解释,说是我勾引他的!我愿意离开这里,再也不见他!她急切地说。
说完了我放下杯子,看着她,说完了就该我说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当时最流行的砖头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姐姐,对不起,我和振国哥哥的事情,都是我的错……
柳莉莉甜软的声音,清晰地从录音机里传了出来。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录音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和怨毒。
江华,你……
我什么我笑了笑,关掉录音机,柳小姐,你不用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俩,谁也别想干净。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回去告诉卫振国,还有你那位刘副参谋长舅舅。我的离婚申请书,已经交上去了。如果三天之内,我拿不到部队的批准文件,那么这份录音,还有旗袍的订单,就会出现在军区纪检委的办公桌上。
你敢!她终于撕下了伪装,尖声叫道。
你看我敢不敢。
我转身,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08
我没有等三天。
第二天下午,李政委的电话就打到了我家里。
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小江同志,你的离婚申请,组织上经过慎重研究,已经批准了。卫振国的签字,我让他补上了。
我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了地。
另外,李政委继续说,关于卫振国同志的作风问题,军区纪委已经介入调查。经过查实,他存在严重的欺骗组织、破坏军婚的行为,影响极其恶劣。军区党委决定,给予卫振国同志记大过处分,撤销其营长职务,调离原单位。
这个处理结果,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
我知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那份录音。它不仅证明了卫振国和柳莉莉的关系,更把刘副参谋长也拖下了水。为了尽快平息事态,避免更大的丑闻,他们必须弃车保帅。
卫振国,就是那辆被舍弃的车。
谢谢组织。我由衷地说。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李政委叹了口气,是我们没有教育好干部。小江同志,你是一个好样的军嫂,坚强,有原则。部队对不起你。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组织。
挂了电话,我妈抱着我,泣不成声。
我爸红着眼圈,一遍遍地说:离了就好,离了就好。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
我去部队取回自己东西的那天,整个军区大院静悄悄的。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军嫂们,都躲在窗帘后面,偷偷地看我。
我没有见到卫振国,听说他已经被调往了边疆的一个哨所。
婆婆张桂芬冲出来,想对我撒泼,却被两个哨兵拦住了。她只能隔着老远,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
我充耳不闻,拉着我的行李箱,一步一步,没有回头地走出了那座我生活了三年的军营大门。
大门外,阳光灿烂。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我的旧生活,结束了。
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09
离开卫振国后,我用离婚时分到的几千块钱,在城里租了一个小门面。
我从小就跟着我妈学得一手好针线活,对服装裁剪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了大地,人们对美的追求越来越强烈,成衣市场却还很单调。
我决定,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裁缝店。
不叫裁缝店,我给它取了个时髦的名字——华裳时装定制。
我把从广州服装杂志上看到的最新款式,结合自己的想法画成图样,挂在店里。那些新颖别致的设计,很快就吸引了城里爱美的姑娘们。
我的手艺好,审美在线,价格公道,生意很快就红火了起来。
从一开始只有我一个人,到后来请了两个帮工,店面也越换越大。
我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了下来,是个漂亮的女儿。我给她取名,叫望舒,希望她未来的人生,能像神话里的月亮女神一样,自由而美好。
日子忙碌而充实,我渐渐淡忘了过去那些伤痛。
直到那天,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拿着一本破损的古籍,走进了我的店里。
老板,您好。请问,您能修补书籍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我抬头,看到一张干净斯文的脸,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抱歉,我这里是做衣服的。我笑着说。
我知道,他点点头,把书递给我看,只是,这本书的封面是丝绸的,被虫蛀了。我问了很多地方,都说修不了。有人介绍我来您这里,说您的刺绣手艺是全城最好的。
我接过那本书,封面上,是一幅精美的双面绣,因为年代久远,丝线已经变得非常脆弱。
这是……宋版的《稼轩长短句》我有些惊讶。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您也懂这个
他叫温兆明,是市里大学的文学系教授,一个醉心于古典文学的书痴。
那本书,是他家的传家宝。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用库房里珍藏的老丝线,帮他把封面修补得完好如初。
为了感谢我,他请我吃饭。
一来二去,我们便熟悉了起来。
他会给我讲诗词歌赋,我会给他讲服装设计。他欣赏我的独立和坚韧,我喜欢他的温柔和博学。
他从不问我的过去,但有一次,他看着我女儿望舒,轻声说:江华,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那一刻,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递给我一张手帕。那手帕上,用素线绣着一株小小的兰草,和他的人一样,干净,雅致。
我知道,我沉寂了多年的心,再次为一个人,动了。
10
一年后,我的华裳时装店,已经成了城里小有名气的品牌。
我和温兆明的感情,也水到渠成。
他向我求婚了。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牵着我的手,认真地对我说:江华,让我和望舒,一起照顾你。
我笑着,点了点头。
再后来,我听说了卫振国的消息。
他被调到边疆后,心灰意冷,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在一次演习中出了重大失误,被部队强制退役了。
柳莉莉在他出事后,很快就和他断了联系,并且在刘副参谋长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商人。
卫振国回到老家,一蹶不振,成了村里人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
有一次,我去邻市采购布料,在长途汽车站,意外地碰见了他。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旧外套,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眼神浑浊,手里还提着一瓶廉价的白酒。完全没有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营长的半分模样。
他也看到了我。
我穿着得体的套装,化着淡妆,身边站着抱着女儿望舒的温兆明。我们一家三口,看起来幸福而美满。
他的身体僵住了,手里的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酒液混着尘土,狼狈不堪,就像他的人生。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狼狈地低下了头,仓皇地转身,挤进了拥挤的人潮里,消失不见。
温兆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轻轻握住我的手:怎么了
我摇摇头,对他微微一笑:没什么,看到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是的,不相干的人。
那件穿不下的旗袍,那段不堪的婚姻,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阳光下,女儿望舒在温兆明的怀里咯咯地笑着,清脆的笑声,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音乐。
我牵着他们的手,转身,走向了属于我的,崭新而光明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