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三个姐姐家里轮流长大的。
大姐为了照顾我,熬到四十岁,才找了个带着三个孩子的鳏夫。
她嫁人那天,把七岁的我送到了二姐家里。
二姐家穷,我每天只吃半碗饭。
仍让二姐被二姐夫一声不吭的骂了六年。
上初中时。
二姐又把我送到了家在镇上的三姐家里。
三姐家有个小霸王,嫌弃我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带着全班同学孤立我。
终于等到上高中,姐姐们扔给了我一个行李。
小妹,以后,你就别回来了。
我点点头。
至此,往后二十年,再未回来过。
1
我是爸妈年近六十才生下来的第四个女儿。
因为不是儿子。
爸爸没能经受住血脉断绝的打击,含恨而终。
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也没能挺过去。
那年,大姐含泪退掉了已经说好的婚事。
让二姐,三姐先嫁了人。
独自抚养我。
我七岁那年,大姐要结婚了。
男方家庭不算好,还有三个十岁左右正处叛逆期的孩子。
但大姐挺满意的。
出嫁那天晚上,老旧的屋里并没有开灯。
大姐坐直身体,借着月光。
眼睛却黑得发亮。
她说：
秋秋,我够对得起你了,你总不能坑我一个人啊。
我想有个家,想到老了,能有个男人依靠。
我抱着膝盖靠在墙边。
心里一顿一顿的疼。
村子里的爷爷奶奶们总说,是我拖累了大姐。
我就不该生下来。
他们说的多了,我只管捂住耳朵。
当做听不见。
可在大姐面前,我听清了她说的每一句话。
也记住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眼中的泪要掉不掉,我从鼻子里发出来一声嗯。
被子盖过头。
被人抛弃的孤独感不断的在心间环绕。
大姐出嫁了。
我跟在送亲的队伍里,眼睛都笑得发酸了。
身旁的婶婶们拍了拍我的肩膀。
逗我。
秋秋,你大姐都不要你了,你咋还不哭呢
哭一哭,也许你大姐夫就让你跟过去了！
我谁都没理。
一直笑到了大姐的新家。
三个比我大些的小孩站在大门口迎接。
有人指着大姐,说了一句。
喊妈妈。
几声带着不愿的妈妈落地,我看见大姐激动的落了泪。
她将他们心疼的搂在怀里,在每个人的脸上都亲了一口。
那天,大姐如愿。
有了一个她所期待的,属于自己的家。
婚礼仪式结束,二姐缩着肩,低着头。
二姐夫顶着腮,脸色阴沉的发黑。
却无法辩驳刚刚大姐夫在人前的突然发难。
秋秋以后就要去她二姐家住了,我们家养了她七年,你们家也得出几年力吧！
回去的路上,二姐夫的摩托车明明能坐下两个人。
却没让我上车。
在二姐担忧的眼神中,我独自一人背起小书包。
在那条逐渐黑了的山路上。
走了近五个小时。
2
走到二姐家门口,村子里的狗同时叫了起来。
从黑夜中冲出来,围着我,呲着牙。
三岁的时候我被咬掉过一块很大的肉。
对它们有天然的恐惧。
我焦急地拍打着早已上了锁的铁门,顾不上抹眼泪。
不停的跺着脚。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累的。
我没站稳,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大狗突然扑上来,叼住了我的裤腿。
把我往外扯。
我的哭喊声,终于让房子里亮起了灯。
二姐手里攥着一把钥匙,光着脚就跑了出来。
她抄起棍子打跑了带头的那条大黑狗。
将浑身发抖的我扶起来。
不过我还是没能进屋。
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只能听见二姐夫的怒吼。
我们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我妈瘫痪在床,每个月还要吃药,哪里有多余的钱养她。
二姐不知说了什么,又传出来一声脆响。
和断断续续的低泣声。
门外的大黑狗还没有离开,依旧对我虎视眈眈。
这一刻,我一定不能被赶走。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我掀开帘子。
走了进去。
二姐把我往外推,我没动。
第一次紧盯着脾气暴躁的二姐夫。
我可以替你们照顾林奶奶,洗衣拖地,喂猪喂鸭,每天只给我半碗饭就可以了。
二姐夫喘着怒气,没说话。
我有些害怕,但还是强忍着说：
我真的可以吃很少的饭,干很多的活。
那天,我被留了下来。
在林奶奶的房子里,睡在了林奶奶的身侧。
每天林奶奶早中晚的翻身擦身,递水喂饭。
都交给了我。
后来,二姐在院子里洗林奶奶弄脏了的裤子。
被二姐夫看见了。
秋秋呢,让秋秋洗,别光嘴上说得好听,我们家可不养闲人！
我放下正在做的作业。
连忙跑出去接过二姐手里的衣服。
我力气小。
泛黄弄脏了的地方只能一点一点搓干净。
等洗完时。
厨房里什么吃的都没剩下了。
我灌了好几口凉水。
仍是觉得饿。
脚步声传来,二姐手里攥着半个馒头。
递给了我。
3
她摸了摸我十几天没洗,变得粘稠油光的头发。
在看到我手中喝剩下的半碗水时。
哽咽了声。
吃吧。
我下意识接过。
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手又缩了回去。
二姐,我不饿,你吃吧。
我知道。
二姐每天还要去地里干农活,回家又要做饭。
又要洗衣洗碗。
她需要多吃些,我饿饿没关系的。
明天早上吃也行的。
二姐瞪了我一眼,不容拒绝的将手中的馒头塞给我。
跑去外面取了一把柴。
快吃,一会给你洗头。
我把手中沉甸甸的馒头塞进嘴里,不噎人。
却有点咸。
深夜的房间里,我的头发湿漉漉的散开。
香香的。
二姐给我用了她平时都不舍得用的洗发水。
借着月光。
我手里握着一支笔,写着今天还没有完成的作业。
伴随着夏季的鸣蝉,这一刻。
所有的委屈好像都不见了。
我抱着被子,嘴角含着笑,沉沉的进入到了梦乡。
林奶奶每天醒的很早。
她咳嗽了几声,我就连忙穿好衣服。
下床。
把弄脏的衣服脱下来,又给换上干净的。
端出去,在院子里洗了起来。
二姐比家里的其他人早起一个小时做饭。
看到我。
摸了摸我变得柔顺的头发。
我眨着星星眼,手里的动作更加卖力了。
可没过几分钟。
二姐就气冲冲从厨房里奔我过来了。
苏秋,你是不是拿我藏在厨房里的钱了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很怕人听见。
我茫然的摇摇头。
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脸上,二姐的眼睛都红了。
那可是我偷偷攒了好几年的私房钱啊,你什么时候学会偷东西了快还给我！
我呆呆的。
看着二姐疯了似的从林奶奶的房间里,拿出了我的书包。
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作业本落在了洗衣盆里。
上面的苏秋二字,逐渐被渲染开了。
4
翻遍了所有,都没有找到。
但二姐认定了就是我偷的。
她恨恨道：
从前什么事情都没有,自从你来了我家,就开始丢东西了,你让我怎么信不是你
造孽啊,我们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遇到了你这么个祸害啊！
爸妈已经被你祸害死了,你又祸害大姐,现在又来祸害我了！
我很想说。
爸妈不是我祸害死的,但我找不到理由。
所有人都说,如果没有生下来我。
老苏家那两口子还能一直盼着生儿子,活得更长久些。
现在生下来一个丫头片子。
把命都搭里边了。
为了惩罚我,二姐让我两天没吃饭。
晚上我站在水缸旁边,往肚子里灌凉水的时候。
二姐进来了。
这次,她没看我,端了盆热水给二姐夫洗脚去了。
我出来时,二姐的屋子里有说话声。
你对秋秋是怎么了她饿坏了你不心疼了
二姐的声音顿了一下,有些闷。
家里没钱了,你工资还没开,不饿她,难道要饿着妈,饿着我们的儿子
二姐夫笑了下。
这就对了,她到底是外人,以后你心里有点数。
我默默走回了房间。
拿出同桌用完,被我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作业本。
在背面开始写。
被老师惩罚只留给我一个人的作业。
那天,全班同学都上交了作业。
除了我。
老师问我。
苏秋,你是忘家里了,还是没做。
我说。
老师,我写完了的,只是它湿了,坏了。
撒谎！
我知道你的家庭环境不好,寄人篱下,但这种情况你更应该比别人要刻苦。
没做就是没做,你只要说真话,我都可以原谅,但老师不希望你编理由骗我。
班上的同学都在嘲笑。
我听见后面总是踢我椅子的小胖子喊：
老师,苏秋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她厚脸皮的赖在她姐姐家里,每天活都干不完,哪有时间写作业啊！
一阵轰笑。
就连跟我关系很亲近的同桌,也将自己的胳膊挪远了。
她慢慢撅起了嘴,不高兴地看我。
妈妈不让我跟爱撒谎的人做朋友。
我没撒谎。
我抬起头,鼓足勇气,忽然喊了一句。
但没人信。
就如同我跟二姐说没偷钱一样。
没人信我。
5
晚上放学,没有小朋友愿意跟我一起走了。
必经之路上的那条大黑狗。
也再没人替我打跑了。
那条大黑狗好像知道我是村子里的外来人,只盯着我一个人咬。
所有的小朋友们都走到了我前面。
我仍颤颤巍巍的不敢上去。
门前的老奶奶看了我好半天,朝着黑狗家的主人喊：
翠花啊,你把你家狗喊进去,秋秋都不敢过去了。
被称为翠花的女人站在大门口,瞪了我一眼。
不耐烦道：
我家狗不咬人,你就正常过去呗！
可我刚往前迈出一脚。
那条大狗就作势要朝我扑过来。
我吓得往回跑了几步。
几双眼睛看过来,都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这小胆。
我家狗可没追你啊,是你自己不敢,可怪不得我！
那天,我折腾到晚上八点才回来。
已经记不清有几天没吃饭了。
饿得头昏脑胀。
我低着头,只想快点回去睡觉。
这样就不会难受了。
可刚一进院,就听见二姐夫正在打他儿子。
说,你书包里的玩具从哪来的钱买的
二姐心疼。
一边拦着,一边哭。
大多数力道都打在了二姐身上,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仍死死护着身下的儿子。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
我妈藏的,我从厨房里找出来的！
下一秒,二姐就被一脸愤怒的二姐夫追出来。
与站在院里的我四目相对。
从那双眼睛里,我好像看到了一丝愧疚。
晚上十一点,房门被敲醒。
但她没进来。
秋秋,明早,别忘了吃饭。
晚上又灌了一肚子的凉水,涨得我睡不着觉。
听到这句话,我缩在被子里。
眼角渐渐湿了。
二姐,这算是你的道歉吗
可我不想要。
6
升初中考试那天,一向对我没有好脸色的二姐夫。
罕见的为我多添了一勺饭。
秋秋,等你考完试回来,我和你二姐送你去你三姐家,东西都提前收拾好。
我点点头。
默默感受着胃里久违的那一丝饱腹感。
距离考试还有些时间。
我为林奶奶收拾干净后,又将她的脏衣服都洗了。
才回屋。
拿出了昨晚就已经收拾好的书包。
刚来这里的时候。
我是背着书包过来的。
走,也是一个书包的走。
就好像,只有这一个书包才是我真正的家。
给了我归属感。
出发前。
林奶奶把我叫到床前,从她的枕头下面掏出一个用手绢包裹的盒子。
打开,里面有三张破旧皱巴的红色票子。
她拿出一张,伸出手。
孩子,收着。
眼睛酸酸的,我笑着推了回去。
林奶奶,我不要,您留着。
没等林奶奶反应,我先一步走到了门口。
停住,转身,朝她告了别。
考完试刚出来。
二姐和二姐夫就已经在校门口等我了。
迫不及待的。
想要把我送去三姐家。
怪他们像是甩包袱一样,着急把我甩出去吗
我的答案是。
不怪。
在二姐家里的这六年,二姐没有一刻时间是闲暇的。
每天像个陀螺一样,把自己忙得团团转。
二姐夫每晚下班回来。
脚心总会多出好几个水泡。
肩膀上的红肿,擦破,常年没有消下去的时候。
对他们来说,我是外人。
能养我到现在,已经很好了。
这次,我背上书包,终于坐上二姐夫的摩托车。
来到了三姐家。
7
这几年,大姐和三姐每年过年都会来看我。
三姐也知道。
我的初中三年,是要轮到在她家住的。
可今天。
三姐是真的不知道我会刚考完试就过来了。
家里正在给三姐的儿子庆生,她的公公婆婆也都在。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三姐绷着脸,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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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夫是个体面人,接过我手里的书包。
笑着招呼我们。
二姐,二姐夫,秋秋,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二姐夫虽然穷,但他要面子。
拉住二姐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庆生的氛围被打乱。
三姐的儿子壮壮摔了筷子,蛋糕也没吃几口就跑出去找同学了。
家里来了个穷亲戚,真扫兴,没胃口了。
我呆呆的站着。
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要道歉吗
我掐着手心,还是想要像以往别人因为我不高兴时。
说句对不起。
可还没等开口。
二姐的公婆就接连起身,甩着衣袖离开了。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连看我一眼都未曾。
但我感觉。
他们好像什么都说了。
看啊！
这个小累赘,又要来祸害我儿子家了。
我知道。
自己每去到一个姐姐家来,姐姐家里都会变得很不开心。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至少现在的我,什么都做不了的。
只能将头放得更低,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三姐夫吃完饭开车走了。
三姐依旧闷着声,不肯跟我说一句话。
快要撂下筷子时。
她忽然给我夹过来一块排骨。
很香,但我没敢咬。
三姐瞪了我一眼,又将每道菜都给我夹来一筷子。
语气有些冲。
快吃,一会跟我去收拾你住的地方。
8
不大一会儿,三姐夫从外面拿来了一张折叠床。
我住的地方是个堆放杂物的小房间。
东西不多,也有些乱。
放张单人床后,就只能搁下一张书桌了。
那天,我坐在那间没有窗户的小房子里。
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这是从小到大,第一个独属于我的私密空间。
晚上吃得太撑了。
半夜肚子疼,又全部吐了出去。
我摸着瘪下去的肚子,感到好心疼。
饱腹的感觉并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多久。
三姐家里的条件好。
初中三年,我终于不用再担心饿肚子了。
但有一样。
三姐的儿子壮壮不喜欢我。
他比我小一岁,但上学早,跟我同班级。
他不许同学们跟我说话。
嘲笑我是来他家要饭的小乞丐。
这些我都装作听不见,只一心的埋头苦学。
见我没反应。
壮壮渐渐也就没趣了,不再搭理我。
中考那年,我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高中。
本来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却因为壮壮的成绩考得并不理想。
只能去次一等的高中。
在三姐家,被命令,谁都不许提起分数这两个字。
那天,三姐家的邻居在路上遇到我。
随口夸了我两句。
被三姐听见了,她一巴掌拍在我的脑袋上。
拧着眉,很凶。
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现在还敢拿我儿子的成绩提高你自己的身份！
9
不知怎么,此刻三姐看我的表情。
让我想起了二姐误会我偷拿她钱的那天。
我想替自己辩解。
但一想到,她不会信的。
就又懒得说了。
当晚,吃饭的时间照以往提前了一个小时。
没人通知我。
我躺在床上,听着肚子里的咕噜咕噜声。
入了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给三姐留了张字条。
一个人回到了十年没回去的老家。
在放假期间。
靠着上山采蘑菇,和挖一些简单的药材。
给自己攒下了第一笔生活费。
学校那边,考虑到我家里的困难情况。
也优先为我进行了一些补助和减免。
上学报到那天,三个姐姐都来了。
她们站在老房子,给我递来了一个行李。
里面有住宿的被褥。
大姐说：
秋秋,好好学习,大姐家里忙,就不去送你了。
二姐为我整理了下头发。
照顾好自己,二姐一会儿也回去了。
三姐不敢看我的眼睛,磕磕巴巴道：
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也是,被误会了也不知道吱一声。
三个姐姐将我送到了去市里的车站。
临近上车时。
大姐拽住了我。
从她浑浊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不忍。
小妹,老家的房子被我们卖了,以后,你就别回来了。
我沉默了很久,才眨了眨仿佛被冻住的睫毛。
原来,我连最后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啊。
很久后。
我说了一声好。
10
后来我才知道。
她们给我的行李里面,是姐姐们攒的私房钱和卖房子的钱。
谁都没留,都给了我。
我靠着这些钱,读完了三年的高中。
上了大学。
拿到了奖学金,接学校里的各种兼职,出去做家教。
终于在大三那年,我攒够了还给大姐的钱。
给她邮了回去。
我说过,等我长大后,我都会还的。
大姐收到钱后,几乎是一瞬间就哭出了声。
这些年,她的日子很不好过。
每天照顾一大家子的人,三个孩子不服管。
又不是亲妈,打不得骂不得。
终于熬到他们长大成人,大姐夫又生了病。
家里生活的重担全部落到了大姐一个女人的身上。
她时常在想。
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不结婚,守着我一个人过下去。
会不会比现在轻松些。
我不知道。
如果大姐当年选择了我,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后悔。
11
我给大姐还钱的事情,被二姐夫知道了。
他催着二姐来找我要。
凭什么先还大姐不还我们,我们家也很困难。
二姐一脸的为难。
秋秋说了,下一个就是我们,你再等等,她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
二姐夫拍了下桌子,吓得二姐直哆嗦。
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要不是你卖房子瞒着我,都给了她,那笔钱早就到我手里了！
我们养了她那么多年,拿回自己的钱怎么了赶紧给她打电话。
二姐联系我的时候,我确实吃了一惊。
也是怪我考虑的太少。
我以为,我一个一个的还,都绝不会赖掉的。
可二姐夫穷怕了。
总想把自己的东西握在手心里才放心。
二姐,我手里没钱了,能宽宥我几个月吗
二姐支支吾吾的,旁边还有二姐夫的蛐蛐声。
二姐在家做不得主。
所以,我让二姐夫接了电话。
最后商量好,我每个月给他利息。
他宽限我一年的时间。
原本,我也打算是一年后还他的。
在大学,我不只是打工,还和几个同学做了个项目。
如果这个项目成功。
我们毕业后就决定开公司创业了。
12
大学毕业那年,我连本带利的还清了二姐家的所有欠款。
二姐夫还在电话里跟我客气。
秋秋,有时间了来二姐夫家里待几天,你二姐都想你了。
我说,有时间的。
还清之后,我也就不打算和他们有过多的联系了。
每次和他们相处,总能让我想起。
我那悲惨的童年。
有多不幸。
好在我现在,完成了当年对自己的承诺。
再没让自己饿过肚子了。
寝室里总会囤上面包,泡面,饼干香肠。
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舍友都笑话我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我笑着回她们。
差不多吧。
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饿肚子的感觉有多可怕。
毕业后的第三年。
我还清了三姐家的欠款。
这几年,三姐跟我说话时,总是心虚几分。
秋秋,三姐不着急,你如果不够的话先拿着用。
我说有,足够了。
没聊几句,我就准备挂电话了。
三姐还要再说些什么,我听出来了。
但我还是只说：
那三姐,我忙去了。
她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有些时候,有些伤害。
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让它安静地待在那里。
不碰,就不会疼。
13
三姐盯着早已熄灭的手机屏幕,好半天都没动。
三姐夫喊了她一声,她才缓慢转身。
嘴里喃喃道：
秋秋还是在怪我,她不肯让我提,就是还没有原谅我。
三姐夫摆弄着棋盘,不以为意。
秋秋是个老实孩子,她在咱家三年连吃个饭都得看咱家人脸色,你不让提,她怎么可能敢出去显摆嘛！
你就是不信任自己的妹妹,要是我,我也不原谅你。
见三姐还在那里直勾勾坐着。
三姐夫催促道：
儿子今天带女朋友回来,快去做饭吧,别一会儿晚了。
三姐终于回神,一溜烟进了厨房。
餐桌上,三姐问儿子带回来的女朋友多大了。
听到年龄。
三姐笑了声,对着壮壮说：
跟你小姨同岁,也是今年刚毕业吗
壮壮脸上露出一丝嫌弃。
她才不是我小姨呢,一个穷亲戚,还好意思让我喊她！
三姐惊了一瞬,仿佛第一次见他这样厌恶我。
三姐夫急忙想要岔开话题。
可壮壮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对着她女友笑。
我跟你提过的,就是住在我家里的那个小乞丐,她初中替我们全班同学跑了三年的超市,跑到可快了。
女友也跟着笑。
哦,是她啊,你不是说还在她水杯里吐过口水吗她是你小姨,你怎么还欺负她呢
壮壮丝毫没有注意到,除了他。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我妈说了,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我大姨,二姨,还有我们全家都很讨厌她。
这一次。
一向斯斯文文的三姐夫先发了怒。
14
你平时就是这样欺负秋秋的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还告诉过你,秋秋她生下来没有父母疼爱,你多让着她点,就算不喜欢她,当做看不见就行了,原来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三姐夫的声音比平时大了好几倍。
壮壮也意识到他爸生气了,但仍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欺负她啊,全班都欺负她。
他突然伸手,指着三姐。
还有我妈,我妈跟你吵架的时候,把气也总发在她身上啊,是不是,妈
被点到名字的三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她终于想起了。
每当心情不顺时,她总是想方设法的折磨我。
来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些。
半夜让我洗衣服。
放学让我去离家很远的超市买盐和酱油。
凉掉的剩菜剩饭吃光了,指责我贪吃,为什么不给外面的流浪狗留一点。
……
三姐终于坐不住,跑了出去。
而壮壮的女友此时也从椅子上起身。
一副要走的样子。
我想我们之间不合适,还是分开吧！
壮壮急了,拉住她。
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女友甩开,脸上冷冰冰的。
一个连自己的亲小姨都能欺负的人,我可害怕跟你结婚后会被你家暴。
那天,无论壮壮怎么挽留,他的女友都没有任何停留。
看着还没怎么动筷子的满桌的美味佳肴。
壮壮抽着烟,表情凶狠狠的。
都怪我妈,大好的日子非要提起那扫把星！
三姐夫失望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他教了三十多年的书,第一次意识到。
自己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15
当晚,三姐夫联系了我,替他的儿子跟我道歉。
说实话。
初中三年,三姐夫真的挺好的。
从没对寄人篱下的我,摆过脸色。
也从没在三姐对我胡乱发脾气的时候,选择冷眼旁观。
每次下班回来只要他给壮壮买了什么东西,也总会有我的一份。
虽然很多时候,都被壮壮抢走了。
所以,三姐夫的道歉。
我认。
没关系,我早就不记得了。
其实,我说谎了。
有很多事情,我都好想忘记,可就是忘不掉。
我的原谅,三姐夫并没有很高兴。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有男朋友了吗
我说：
有了,大概明年就要结婚了。
也许上天也是眷顾我的。
我和同学毕业后创建的公司,发展的不错。
和男友再攒几个月的钱,就能在这座城市买下一栋房子了。
那等你结婚的时候,三姐夫给你包个大红包。
我跳过这个话题,又聊了几句后。
挂断了电话。
结婚那天,我不打算通知他们任何人。
还了钱,还了债。
就各自安好吧。
就如姐姐们当初所说的那样。
秋秋,以后,你不要回来了。
好,我不会回来了。
16
我结婚那天,身边没有娘家人。
男友也是独自一人。
他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童年也挺悲惨的。
爸再娶,妈再嫁。
谁都不要他。
两个孤零零的人,合成了一个家。
第二年,我们有了女儿。
我们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所以,我们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我们的女儿。
自从做了母亲。
我想象不到为什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小孩。
我不懂。
是男孩,是女孩真的有区别吗
往后十年。
我和老公的公司越做越大。
生活也因为女儿,一直充满了欢声笑语。
那些童年里的往事,好像离我很远很远了。
直到一通电话。
再次唤醒了我久远的回忆。
三姐老了很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秋秋,你能回来看看吗
大姐生病了,这次你要是不回来,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个像妈妈一样,护着我长到七岁的大姐。
那个为了我,耽误了自己七年青春的大姐。
那个在我上高中时,将自己攒的所有私房钱都拿出来的大姐。
不知为何,我始终都没有忘记她的模样。
她笑起来的样子。
并没有因为结婚而有所改变。
依旧是不甜,很苦。
因为那通电话,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老公将我搂进怀里,不让我乱动。
去看一眼吧。
我埋在他的胸前,闷声道：
我不想去。
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轻笑。
都多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似的口是心非呢。
17
我回去那天。
二姐,二姐夫,三姐,三姐夫都来车站接我。
每个人的面容,在这一刻。
也都清晰的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原来,有些东西,根本忘不掉的。
在路上,他们跟我说了大姐的情况。
可等到真正看到她,还是让早已有心理准备的我。
吓了一跳。
七十岁的年纪,让她破败的身体不再拥有活力。
皮肤松松垮垮的。
头发白花花的。
瘦成了皮包骨。
小妹,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们一面了。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大姐出嫁那天,说想要等老了有个男人能依靠。
可那个男人呢
她养大的那些孩子呢
到头来,哪个人让她依靠了
说起这个,三姐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几个白眼狼,大姐把他们当亲生孩子疼,可等他们爸刚一死,就要把大姐赶出这个房子。
还是我们大闹了一次后,他们才不敢再来的。
二姐声音弱弱的。
秋秋,你现在生活好了,能不能帮帮大姐
他们现在都不肯养大姐,不会带她去看病的,我们几人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看着说了几句话就一直喘不过气的大姐,我终是没狠下心。
让老公亲自开车过来,带她回去了。
18
我给大姐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带她去做了最好的治疗。
终于脱离了危险。
但还要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
从老家离开时,我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我现在所在的地址。
如果不是因为大姐生病,我绝不会再回去的。
老公多次跟我提议。
要我把大姐接回家里,我们俩一起照顾。
也算是多一个亲人。
我拒绝了。
我让出院后的大姐住进了另一栋空闲的房子里。
还给请了一个保姆,来照顾她的往后余生。
搬进去那天。
大姐抱着我大哭了一场,说她后悔了。
求我原谅。
我不恨你。
她含泪看我,不信。
我对上了她的视线,眼中真的没有丝毫怨恨。
大姐,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无家可回的小女孩了,我有家了,我很幸福,所以我不恨任何人。
包括我自己。
我起身,望向窗外那个又大又圆的月亮。
就如同大姐出嫁前的那一晚,很亮。
我想。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