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初秋的夜,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的燥热,却被霓虹灯闪烁的冰冷光泽调和出一种粘腻的暧昧。市中心高级公寓楼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如星河的城市脉络,车流如织,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忙碌。
陆宸靠在厨房的流理台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冰冷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着日期——九月十二日。下面有一条几个小时前发出的信息,静静地躺在那里,已读,未回。
曼曼,今晚有个紧急手术,纪念日大餐可能要推迟一会儿,等我回来。爱你。
发送对象:苏曼。
他的妻子。今天,是他们结婚七周年的纪念日。
七年。人们常说七年之痒,陆宸从未想过这个词会和自己产生关联。他和苏曼,从大学校园到婚姻殿堂,曾是无数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他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见到苏曼时的惊艳,学校迎新晚会上,她一袭水袖,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舞姿灵动得不像凡间女子,瞬间就俘获了他的心。五年恋爱长跑,他倾尽所有柔情与努力,才终于将这位众人心目中的女神娶回家门。
婚后,苏曼不愿困于家庭,想要创业。陆宸二话不说,说服了家里,拿出了原本准备用于两人购置婚房的一百万,全力支持她。为了结束异地,陪伴她创业,他甚至放弃了帝都顶尖医院导师极力挽留的宝贵机会,毅然来到了苏曼所在的城市江城,从头开始。他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医院找到了工作,成为一名心脏外科医生,忙碌且压力巨大,但他甘之如饴。他买了房,努力融入她的朋友圈,尽管那些商场上的应酬让他感到疲惫和格格不入。
他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守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变化悄然发生。苏曼的生意越做越大,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越来越浓,妆容也越来越精致妖娆。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从生活中的细碎温暖,逐渐变成了她口中永无止境的业务、应酬、压力。她开始抱怨他不懂商场规则,只会埋头做手术,不懂变通,比不上她新招的那个副总——他大学时的好友,赵天宇。
天宇比你懂我,也比你会来事,公司很多难关都是他帮我度过的。这句话,苏曼说得无心,陆宸听得刺耳。
赵天宇,那个在大学里就围着苏曼转,却始终被陆宸压一头的男人。陆宸从未想过,自己出于信任,将失业彷徨的赵天宇介绍到苏曼公司,竟会是引狼入室。
两人越走越近,赵天宇迅速获得了苏曼的信任,甚至拿到了公司的部分股份,渐渐地将陆宸这个最初的投资者和最坚定的支持者边缘化。陆宸不是没有察觉,但他总告诉自己,夫妻一体,不必计较这些小事,信任是婚姻的基石。
可信任换来的,似乎是变本加厉的疏远。苏曼夜不归宿的次数越来越多,理由永远是陪客户、公司加班、太晚了在酒店睡了。连夫妻间最亲密的事情,也成了奢望。从一周两三次,到一个月一两次,最后甚至一两个月都没有一次。每次陆宸试图靠近,都会被她不耐烦地推开。
陆宸,我在外面拼死拼活已经很累了,你能不能体谅我一点别整天只想这些!
看着她疲惫而烦躁的脸,陆宸一次次地把失落和疑虑压回心底,转而陷入深深的自责。是他不够努力,才让她一个女人在外面承受这么多压力吧是他不够体贴,才让她失去了温存的心情吧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急促的铃声划破了公寓的寂静,是医院的专线。陆宸猛地回神,心头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个时间点……
陆医生!紧急情况!刚接到120调度,一名年轻女性突发心脏骤停,正在送往我院,情况危急,需要您立刻回来主持抢救!电话那头是值班护士焦急的声音。
心脏骤停什么原因陆宸的职业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私人情绪,一边快速询问,一边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就往外冲。
不清楚,现场很混乱,只说是在私人住所,可能……可能涉及一些非正常情况,救护人员提到现场还有另一名男性患者,意识模糊,但生命体征相对平稳。
私人住所非正常情况陆宸皱了皱眉,但没有多想。好,我马上到!
他冲进电梯,按下地下车库的按钮。在电梯下行失重的那几秒里,他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一眼手机。苏曼依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往常这种纪念日,即使他加班,她也会撒娇抱怨几句,或者提前回家准备惊喜。今天却异常沉默。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心脏。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急诊科已是灯火通明,一片忙乱。护士和住院医推着平车飞快地冲向抢救室。
病人什么情况陆宸迅速换上白大褂,戴上口罩手套,一边疾步走向抢救室一边问迎上来的护士。
女性,二十八岁,初步判断为剧烈疼痛引发的心源性休克,进而心脏骤停。伴有局部皮肤电击伤痕迹,很奇怪……护士语速很快,表情有些难以启齿,现场……现场据说很不堪。和她一起送来的还有个男的,症状类似但轻很多,主要是疼痛性晕厥和局部烧伤,周医生在处理。
电击伤不堪陆宸的心猛地一沉,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快步走进抢救室。
抢救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女人。长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即使在这种状态下,她的五官依然精致得惊人。
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陆宸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是苏曼!
他的妻子苏曼!那个发信息说在加班、等他回家过纪念日的妻子,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抢救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冰冷的监护仪器!
室颤!准备除颤!旁边医生的喊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陆宸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他眼睁睁看着同事给苏曼贴上电极片,涂上耦合剂,看着她赤裸的身体在电击下剧烈地弹起又落下。
电压200J,第一次,清场!
砰!
苏曼的身体无助地抽搐。
恢复窦性!但很微弱!准备肾上腺素!
混乱中,陆宸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苏曼的身体。除了除颤电极片的位置,她的肩颈、胸口、大腿内侧……那些隐秘的部位,竟然分布着几处新鲜的红痕,像是吻痕,又像是……某种特殊玩具留下的勒痕或印记而在她的腰侧,有一小块明显的、焦黑色的皮肤损伤——典型的电击伤。
电击伤……非正常情况……一起送来的男性……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咬得他心脏骤缩!
他猛地转头,视线穿透抢救室忙碌的人群,望向隔壁的处置区。隔着玻璃,他看到另一张处置床上,一个只穿着短裤的男人正呻吟着接受清创和包扎。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曲,却又带着一丝熟悉油腻感的脸——
赵天宇!
真的是赵天宇!
陆宸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他扶住旁边的仪器车才勉强站稳。
陆医生你怎么了脸色好差!旁边的护士注意到他的异常,关切地问。
……没,没事。陆宸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这个病人……怎么回事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挤出这个问题。
一个小护士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尴尬和猎奇:听出车的同事说,是在私人别墅里……两人好像……玩那种……那种情趣玩具,结果东西漏电了……两人当场就被电晕了,疼晕过去的……发现的时候,都没穿衣服,抱得死死的,分都分不开……啧啧,玩得真花……
玩得真花……
情趣玩具漏电……
一丝不挂,抱在一起,难分难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捅进陆宸的心脏,然后反复绞拧。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他猛地捂住嘴,冲出了抢救室,跌跌撞撞地扑到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旁,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前交替闪过苏曼躺在床上的样子,和赵天宇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手机里那条等你回来的信息,此刻像最恶毒的嘲讽,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将他所有的信任、所有的爱恋、所有的坚持,扇得粉碎!
七年婚姻,十年感情,无数个日夜的付出与坚守,原来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是自己不够关心她,却从未想过,她早已投入了别人的怀抱,甚至荒唐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
陆医生,您……您真的没事吗这个手术……之前的护士追了出来,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
陆宸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汹涌的痛苦和疯狂已经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强行压下。他是医生,他知道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我……我不太舒服,可能是太累了。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稳,这个抢救我不能跟了,麻烦立刻去请周主任过来接手。
护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临阵脱逃,但还是很快点头:好,我马上去。
陆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起身,走回抢救室门口。他冷静地、条理清晰地向匆忙赶来的周主任交代了苏曼的已知情况和已采取的急救措施,语气专业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床上躺着的只是一个陌生的病人。
完成交接后,他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急诊科的大门,背影僵硬得像一尊正在行走的石像。
坐进车里,他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厢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短促而刺耳的鸣叫,划破了地下车库的沉闷。
但他没有第二拳。只是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死死地捂住脸。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从指缝间溢出,滚烫地灼烧着他的皮肤。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羞辱而颤抖,胃里依旧翻江倒海。
他就这样在车里不知道呆了多久,直到情绪稍微平复,才发动车子,驶向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推开家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没有灯光,没有饭菜的香气,没有那个曾经会笑着扑过来迎接他的人。纪念日的蛋糕孤零零地放在餐桌上,旁边还有一瓶未开封的红酒。
一切布置,都彰显着他几个小时前是多么期待这个夜晚。而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对他最大的讽刺。
陆宸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客厅,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重重地倒进沙发里。浓郁的黑暗包裹着他,却无法吞噬他脑中那些清晰得刺目的画面——抢救室里的苏曼,处置室里的赵天宇,护士那些低语……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得发狂,会立刻冲回去质问,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但奇怪的是,除了最初的崩溃,此刻充斥他内心的,竟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
十年的感情,七年的婚姻,原来早已从内部腐朽殆尽。而他,却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还在巴巴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逼。
他在沙发上枯坐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一丝灰白。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他昏沉欲睡,却又无法真正入睡。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微的邮件提示音。
在这死寂的凌晨,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陆宸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却没有丝毫睡意。他下意识地伸手拿过手机。
是一个陌生的匿名邮箱发来的邮件,标题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账目。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他。
他点开邮件,里面没有任何正文,只有一个加密的附件压缩包。压缩包的密码,竟然是他的生日。
解压,里面是几份PDF文件。他点开第一份,只扫了几眼,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苏曼公司的内部财务流水截图,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几笔大额资金的不正常流向,最终接收方是一个陌生的皮包公司,而经由手人的签名栏——赫然是赵天宇!
金额巨大,时间跨度长达半年之久!做账手法相当隐蔽,若非有心人特意指出,几乎难以察觉!
这是……挪用公款
陆宸猛地坐直了身体,心脏狂跳,所有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谁谁会在这种时候,给他发来这种东西
是公司里对赵天宇不满的人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这封邮件,是陷阱还是……一个契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无论发件人是谁,目的为何,这份东西的出现,无疑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那扇通往复仇深渊的大门。
他一直隐忍,一直退让,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背叛和羞辱。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他不义!
苏曼,赵天宇……你们以为拿走公司,逼走我,就赢了吗
你们以为,我陆宸就只是一个只会拿手术刀、对商业一窍不通的医生
太天真了。
陆宸的眼中,第一次迸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他起身,走到书房,打开那个许久未用的私人笔记本电脑。开机,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密码,绕过常用的操作系统,直接进入了一个隐藏的加密系统界面。
屏幕上跳出一个简洁的登录窗口,标识是一个抽象的、环绕着心电图波纹的字母L。
这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除了他已故的导师和极少数早期投资伙伴,几乎无人知晓,心脏外科医生陆宸,同时也是近几年在医疗科技投资领域崭露头角、却异常低调神秘的匿名投资人L。他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和敏锐眼光,早期投资了几家如今已是独角兽的生物科技和医疗器械公司,所积累的财富和人脉,远超苏曼那家公司的规模。只是为了照顾苏曼的感受和维持家庭的平衡,他从未显露,甚至刻意淡化了这份事业。
现在,这一切,都将成为他反击的武器。
他快速浏览着L名下的资产列表、投资项目进展以及一个加密的联系人网络。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巨大的能量和资源。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窗外。天色已经微亮,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质感。
陆宸缓缓抬起手,无名指上那枚象征了七年婚姻的铂金戒指,在电脑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泛着黯淡的光泽。他面无表情地用力,一点点地将戒指褪了下来。
戒指离开皮肤的那一刻,仿佛某种沉重的枷锁也随之脱落。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扬手——
那枚戒指划出一道微弱的银光,无声无息地坠入楼下花园茂密的灌木丛中,彻底消失不见。
他回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调出那个匿名邮件发件人的临时地址(邮件服务器通常会有短暂存留),并开始尝试反向追踪,同时起草一份加密的指令,准备发送给他的核心团队代理人。
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云层,透过玻璃窗,照在他冰冷而坚毅的侧脸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
旧的陆宸已经随着那枚戒指一起被抛弃。
活下来的,将是浴火重生的L。
他的复仇,开始了。
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书房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陆宸坐在电脑前,眼中血丝未退,但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冰冷而专注的火焰。一夜未眠,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疲惫,复仇的意志像一剂强效肾上腺素,支撑着他的精神。
那个匿名邮件发送者的IP经过初步追踪,指向海外一个公共代理服务器,显然对方做了基础隐匿。陆宸没有花费太多精力深究,无论是谁,这份礼物他收下了,并会好好利用。当务之急,是验证邮件内容的真实性,并评估赵天宇究竟挖了多大的坑。
他动用了一个极少启用的关系——一位顶尖的网络安全和商业调查专家,代号影梭,是他早期投资的一家数据安全公司的联合创始人,欠他一个大人情。指令通过加密通道发出,附加了邮件附件内容。要求很简单:全面核实这些资金流向,深挖赵天宇及其关联方的所有财务漏洞、不良嗜好,越快越好,越详细越好。
做完这一切,天已大亮。陆宸洗了个冷水脸,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的男人,陌生感油然而生。他刻意忽略了心底那一丝残留的抽痛,用理智将其冰封。
上午,他照常去了医院,完成了一台预定的心脏搭桥手术。站在无影灯下,握着冰冷的手术器械,切入温热的组织,他的动作依旧精准、稳定,仿佛昨夜那个崩溃的男人只是幻影。只有他自己知道,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手术结束,他谢绝了同事的午餐邀请,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
回到那个冰冷的家,他发现苏曼一夜未归。
意料之中。
他坐在客厅里,静静地等着。下午三点多,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苏曼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刻意掩饰的疲惫,妆容比平时更浓,试图盖住眼下的青黑。她身上换了一套衣服,不再是昨天那套,但风格依旧是她偏爱的性感职场风。
老公你……你今天没上班看到陆宸坐在沙发上,她明显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
刚回来不久。陆宸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她,没有错过她脖颈侧面一抹被粉底勉强遮盖的红痕,以及她走路时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你呢昨天‘加班’到这么晚,今天不多休息会儿他的语气平淡无奇,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放下包,走到他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想靠过来:唉,别提了,昨天那个项目临时出了大问题,折腾了一宿,天亮才勉强搞定。后来就在办公室沙发上眯了一会儿,想着你今天可能回来,就赶紧回来了。她伸出手,想要抚摸陆宸的脸,老公,对不起啊,纪念日都没能好好过,你生气了吗
陆宸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触碰。没什么好生气的,工作重要。他站起身,去厨房倒水,语气疏离而客气,吃饭了吗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
苏曼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慌乱。陆宸的反应太不正常了。没有抱怨,没有质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存,只有一种令人心慌的冷漠。这比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都要糟糕。
不,不用了,我在公司吃过了。她强笑道,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老公,你是不是累了脸色不太好。
嗯,可能是有点累。陆宸端着水杯,倚在厨房门口,目光落在她脸上,却仿佛穿透了她,看向更远的地方。曼曼,我们聊聊吧。
苏曼的心猛地一提:聊……聊什么
聊聊公司,聊聊……赵天宇。陆宸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精准地划开了那层薄薄的伪装。
苏曼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陡然拔高:陆宸!你什么意思你又想说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和天宇只是工作关系!他帮了我很多,公司离不开他!你是不是又听信了什么风言风语
看,还是这套说辞。理直气壮,倒打一耙。若是以前,陆宸或许会因此产生一丝愧疚,觉得自己不该怀疑她。但现在,他只觉得可笑。
风言风语陆宸轻轻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只是觉得,赵天宇一个后来者,如今在公司权柄过重,甚至能经手核心财务。我有些担心。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天宇的能力有目共睹!要不是他,上次和鼎辉的合作根本拿不下来!陆宸,你是不是就因为自己不懂商业,就看不得别人能干苏曼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和指责,那副你无理取闹的神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陆宸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也彻底湮灭。他不再犹豫。
或许吧。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冷光,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疲惫和颓然,也许你说得对,我确实不适合商业。继续留在公司,对你对我,可能都是负担。
苏曼没想到他会突然服软,愣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他:你……你想说什么
我想退出。陆宸抬起眼,目光坦诚得近乎残忍,公司的股份,我全部转给你。以后公司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我再也不过问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苏曼的警惕,她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几乎无法掩饰那份雀跃:你……你说真的你不是在开玩笑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陆宸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陆宸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真的。累了。既然你有了得力助手,我也该放手了。
老公……苏曼的声音立刻变得柔软下来,带着一丝假惺惺的哽咽,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为了公司好……我只是,我只是太意外了。她迅速收敛情绪,生怕陆宸反悔,那……股份转让的事情,你看……
尽快办吧。陆宸淡淡道,需要我怎么做,你让律师准备文件就好。我只要求一点,流程尽快走完。
好好好!没问题!苏曼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我马上就让法务准备!老公,你放心,就算你不在公司了,公司也有你的一份心血,我绝不会亏待……她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刹住车。
陆宸心底冷笑。不会亏待恐怕是巴不得他立刻消失。
还有,陆宸补充道,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既然我彻底退出,之前我爸介绍给公司的那些老关系、老客户,维护起来也名不正言不顺了。后续的对接,你也让赵天宇或者其他人直接负责吧,我就不再中间传话了。
苏曼此刻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哪里会细想这其中可能埋藏的陷阱。那些客户虽然重要,但一直以来都是陆宸的父亲在中间维系,陆宸只是挂个名对接。她早就觉得这部分资源不受自己完全控制,如今陆宸主动提出放手,正合她意!她自信地认为,以公司现在的实力和赵天宇的手段,完全能够稳住这些客户。
应该的应该的,这些以后都交给天宇去处理就好,不能再辛苦你了。她笑得春风得意,仿佛已经看到公司完全掌控在自己和情人手中的美好未来。
两人各怀鬼胎,迅速达成了共识。
接下来的几天,陆宸表现得异常配合。他按时去医院上班,回家后也沉默寡言,对苏曼频繁外出加班甚至夜不归宿视若无睹,仿佛真的心灰意冷,只求速速解脱。苏曼则沉浸在夺权成功的兴奋中,忙于和赵天宇庆祝,忙于接收权力,对陆宸那点残存的疑虑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影梭的效率极高。几天后,一份更为详尽的调查报告悄然送达陆宸的加密邮箱。里面的内容触目惊心:赵天宇不仅长期挪用公款,数额远超邮件所示,还通过多个空壳公司进行洗钱,更让人震惊的是,他有着极其严重的赌博恶习,多次前往澳门豪赌,欠下的地下钱庄债务已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他勾搭的,远不止苏曼一人,公司财务部那个风骚的女经理,早就是他床上裙下之臣,两人里应外合,蛀空公司资产。
陆宸看着这些证据,眼神冰冷。苏曼啊苏曼,你自以为找到了真爱和能力超群的帮手,却不过是引狼入室,成了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蠢货。
与此同时,陆宸以L的身份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布局。
他首先联系了那几位一直对赵天宇不满、对苏曼决策颇有微词的元老股东。这几人都是当年跟着他和苏曼一起打江山的老人,能力不俗,却一直被赵天宇排挤。陆宸没有透露自己的全部计划,只是隐晦地表达了对公司现状的失望和离开的决心,并暗示如果他日有新的机会,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几位元老早已对赵天宇的专横和苏曼的昏聩不满,对陆宸的遭遇也心有戚戚,此刻收到昔日核心人物的橄榄枝,几乎毫不犹豫地表示了愿意追随的态度。
接着,陆宸通过L的投资网络,联系了北美一家他早期投资、如今已是行业翘楚的精密医疗器械研发实验室。这家实验室恰好有一项革命性的心脏介入辅助设备刚刚通过FDA临床三期,效果惊人,正在寻求亚洲区的生产和市场合作伙伴。这项技术,正好与苏曼公司的主营业务有部分重叠,但领先了不止一个时代。
陆宸以L的名义,以极快的速度、极具竞争力的价格,拿到了该项技术在大中华区的独家授权和核心专利使用权。谈判过程高效而隐秘,对方看中的是L以往精准的投资眼光和强大的资源整合能力,对他在江城的私人恩怨一无所知。
资金、技术、核心团队(几位元老股东暗中串联,准备集体辞职)迅速到位。一家名为宸星医疗的新公司在江城悄然注册成立,法人代表是一位看似与陆宸毫无关联的职业经理人(实则是L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但实际控制人直指幕后投资人L。
陆宸的策略清晰而冷酷:他要的不是在旧公司的残羹冷炙里和那对狗男女撕扯,而是要另起炉灶,用绝对的技术和资本优势,进行降维打击!
在这期间,陆宸和苏曼的离婚协议以及股权转让协议也快速推进。在律师的见证下,陆宸爽快地在所有文件上签下了名字,没有一丝留恋。苏曼看着他那副窝囊废的样子,最后一点戒心也荡然无存,甚至在心里嘲讽他果然只是个不懂商业价值的书呆子,只顾着所谓的感情受伤,却不知道放弃了多么大的一块蛋糕。
完成签字的那一刻,苏曼脸上那掩饰不住的、近乎胜利者的笑容,深深地烙印在陆宸眼底,却没有激起半分波澜,只让他觉得更加可悲和可笑。
股份转让完成的第二天,苏曼和赵天宇就迫不及待地召开了公司管理层会议,宣布了这一重大利好,并将陆宸主动放弃一切的行为渲染成能力不足自觉退位让贤。赵天宇更是意气风发,仿佛公司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然而,他们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股权变更公告发出的一周后,宸星医疗召开了一场高调的产品发布会。发布会上,那项革命性的心脏介入辅助设备首次亮相,其卓越的性能和前瞻性的设计瞬间引爆了整个行业媒体和投资圈。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宸星医疗宣布的核心技术团队名单里,赫然出现了那几位从苏曼公司集体辞职的元老股东的名字!而公司的首席医疗顾问,更是由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心脏外科专家陆宸医生担任!(这只是个虚职,用于震慑和吸引目光,陆宸的重心仍在医院和幕后投资。)
直到这时,苏曼和赵天宇才如梦初醒!
他们终于意识到,陆宸的退出根本不是什么心灰意冷的放弃,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金蝉脱壳!他不仅带走了公司最核心的技术骨干,还用一项碾压性的技术,直接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混蛋!王八蛋!他算计我!他早就计划好了!总裁办公室里,苏曼气得浑身发抖,将桌上的文件扫落一地,妆容精致的脸扭曲得可怕。
赵天宇的脸色也同样难看至极,但他更恐慌的是另一件事:曼曼,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你快看!我们……我们公司的股价开始暴跌了!还有,鼎辉、龙腾那边刚发来通知,说要重新评估和我们下一季度的合作!
雪崩开始得比想象中更快。
那些之前看陆宸父亲面子维持合作的大客户,消息灵通得很。他们原本就更看重陆家背后的资源和人脉,对苏曼的管理能力和赵天宇的人品本就存疑。如今看到陆宸彻底退出,并带着更强技术另立门户,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中断与苏曼公司的合作,转而向宸星医疗抛出了橄榄枝。
订单如雪花般飞向宸星,而苏曼公司的业务则以断崖式的速度下跌。资金链瞬间紧绷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苏曼和赵天宇焦头烂额地试图稳住局面时,公司内部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赵天宇挪用公款、赌博欠债的小道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引得人心惶惶。
这自然是陆宸让影梭放出的风声,目的就是搅乱浑水,施加心理压力。
赵天宇又惊又怒,拼命弹压谣言,但收效甚微。他狗急跳墙,竟然想出了一个昏招——他打算窃取宸星医疗新技术的核心资料,哪怕不能完全复制,也能用来研究对抗策略,或者卖给竞争对手换取喘息之机。
他买通了宸星实验室一个意志不坚的初级研究员,许以重利。
这一切,早已在陆宸的预料和监控之中。
当那个研究员战战兢兢地将一个含有部分错误数据的加密U盘交给赵天宇派来的接头人时,几组高清摄像头从不同角度记录下了一切。
证据确凿。
陆宸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所有证据打包,匿名发送给了经侦支队,同时抄送了公司所有董事和主要股东。
警车鸣着笛停在苏曼公司楼下的那天,场面极度混乱。赵天宇是在会议室里被带走的,当时他正在唾沫横飞地给股东们画饼,试图稳定军心。手铐铐上他手腕的那一刻,他面如死灰,挣扎着看向苏曼,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曼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赵天宇被警察押走,整个人像被抽空了魂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前几天还和她一起憧憬美好未来、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转眼间就成了阶下囚,罪名是商业间谍和涉嫌挪用公款(经侦已同时启动对先前匿名举报的调查)!
巨大的恐惧和失败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
会议室的股东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地看着失魂落魄的苏曼,纷纷摇头离去,留下她一人在空旷的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苏曼才踉踉跄跄地冲出公司,开车直奔她和陆宸曾经的那个家。
她用颤抖的手打开门,发现陆宸正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份文件——离婚协议,以及股权转让协议的副本。
陆宸……苏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瞬间决堤,爬行着扑到陆宸脚边,抓住他的裤腿,哭得撕心裂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被赵天宇骗了!他就是个畜生!人渣!他骗了我!呜呜呜……公司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苦苦哀求:老公,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一起把公司救回来,就像以前一样……
陆宸缓缓低下头,看着脚下这个狼狈不堪、痛哭流涕的女人,曾经让他痴迷的脸庞此刻只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和可悲。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厌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怜悯。
他轻轻地,但坚定地,将自己的裤腿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苏曼,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从你在纪念日那天,和赵天宇光着身子被送进我的急诊室那一刻起,就彻底结束了。
苏曼的哭声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放大,难以置信地瞪着陆宸,脸上血色尽褪。
他……他果然早就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他看着她像个小丑一样演戏,看着她一步步踏入他设好的局!
无边的寒意,瞬间从脚底,
第三章:破局登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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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与新芽
苏曼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方才抓住他裤腿的触感,冰凉又黏腻。陆宸那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拉扯,不是剧痛,而是某种缓慢的、令人窒息的钝痛,伴随着清晰的腐朽声。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从那个耻辱的夜晚开始,他就冷眼看着她演戏,看着她得意,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他早已掘好的深渊。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刚才面对警察带走赵天宇时更甚。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无情撕碎的绝望。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类似破风箱般的怪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宸没再看她。他起身,绕过她瘫软在地的身体,走到玄关处,那里放着一个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
律师会处理后续所有事宜。他的声音平稳地穿过空旷的客厅,没有一丝波澜,这房子,留给你。好自为之。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门开了,又关上。
咔哒。
落锁的声音清脆又决绝,像最终的审判。
苏曼猛地一颤,仿佛那声锁响是钉在她棺材上的最后一颗钉子。巨大的关门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她瘫在原地,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板,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一种被掏空内脏般的虚脱。
公司完了,钱阳辉完了,现在,陆宸也走了。她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
陆宸并没有立刻开始他的环球旅行。他先回了父母家一趟。
面对父母担忧又了然的复杂目光,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简单说了句:都结束了。母亲红着眼眶想说什么,被父亲用眼神制止了。父亲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累了就回家歇歇,天塌不下来。
他在家沉默地待了几天,像是要把过去七年透支的疲惫一次性睡完。白天帮父亲侍弄阳台的花草,晚上陪母亲看那些冗长的家庭伦理剧,绝口不提江城,不提苏曼,不提那些龌龊和背叛。家庭的温情像一池温度恰好的水,缓慢地浸泡着他几乎冻僵的灵魂。
一周后,他订了一张前往欧洲的机票,目的地是阿尔卑斯山脚下一个小镇。没有详细的计划,只是单纯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呼吸点清冽干净的空气。
走之前,他去医院办理了长期停薪留职。院长是他父亲的旧友,看着他从一个青涩的医学生成长为科室骨干,叹了口气,没多问,只批了假,说:心脏外科随时等你回来。
他还去看了看那几位跳槽到宸星医疗的元老。新公司势头极猛,凭借那项王牌技术和陆宸(L)背后强大的资本支持,几乎是以掠夺的姿态迅速占领市场。几位元老精神焕发,仿佛找回了当年创业的激情。
陆医生,你放心,这边一切都好。那对……哼,恶有恶报!一位脾气火爆的老工程师压低声音,就是苏总……苏曼那边,听说惨得很,房子车子都挂出去卖了,好像是想捞赵天宇那混蛋,结果那边又查出更多烂账,根本捞不出来,还倒贴进去不少……
陆宸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公司这边,辛苦诸位了。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联系这个邮箱。他留下了一个L的对外联络方式。
他不再是那个公司的陆宸,他是投资人L。界限分明。
飞机冲上云霄,挣脱地心引力的那一刻,陆宸靠在舷窗边,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城市轮廓,心中奇异地平静。没有想象中的解脱狂喜,也没有残留的恨意汹涌,只是一种巨大的、经历过海啸后的荒芜和平静。过去的一切,真的被抛在了身后。
阿尔卑斯山的空气确实能洗涤灵魂。他住在小镇一家家庭旅馆里,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带着地图和一根手杖,随意挑一条徒步路线漫无目的地走。有时一天也遇不到一个人,只有雪山、草甸、牛羊脖子上叮当作响的铜铃,和刮过耳畔的风。
他不再去想医学论文,不去想公司报表,不去想那些勾心斗角。大脑放空,只是走,感受肌肉的酸胀,感受阳光晒在脖颈的微烫,感受饥饿时一个简单三明治带来的满足。
情绪像深埋地底的暗流,开始缓慢地重新涌动。不再是尖锐的痛楚,而是一种更沉静、更复杂的悲伤,为那段彻底死亡的爱情,为付出的十年光阴,也为那个曾经毫无保留、如今面目全非的自己。
偶尔,他会在徒步小径的休息点,或者小镇的咖啡馆里,遇到其他旅行者。点头之交,几句关于天气和路况的闲聊,然后各自上路。这种短暂又疏离的社交,让他感到舒适。
一个月后,他坐上了穿越地中海的邮轮。这艘中型邮轮不算顶级奢华,但氛围很好,乘客多是放松度假的家庭和情侣。他订了一间带阳台的舱房,大部分时间喜欢窝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或者只是看着蔚蓝的海面发呆。
变故发生在一个风平浪静的下午。
邮轮上的儿童泳池区突然传来尖锐的哭喊和混乱的呼救声。陆宸当时正在附近的甲板上晒太阳,几乎是职业本能,他扔下书就冲了过去。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外国小男孩溺水了,被手忙脚乱的工作人员捞上来时,已经面色青紫,没有了呼吸。孩子的母亲瘫倒在一边,哭得几乎晕厥,周围围了一圈惊慌失措的游客。
我是医生!让开!陆宸用英语低吼着,迅速跪倒在孩子身边。
触手冰凉,颈动脉搏动消失。他立刻开始标准的心肺复苏,清理呼吸道,人工呼吸,胸外按压。他的动作稳定、精准、快速,带着一种历经千百次锤炼形成的肌肉记忆,周遭的嘈杂哭喊仿佛瞬间被隔绝开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颤抖。周围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个黑发黄皮肤、表情冷峻的东方男人,仿佛他是唯一的希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却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咳……哇……身下的孩子猛地抽搐了一下,喷出一大口海水,随即发出了微弱却清晰的哭声。
活了!
巨大的
relief(松懈)像暖流一样冲刷过陆宸紧绷的神经,他几乎脱力,这才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船医也终于赶到,接手了后续工作。
孩子的母亲扑过来,抓着他的手,语无伦次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千恩万谢。陆宸只是疲惫地摆摆手,挤出人群,想回去冲洗一下满身的汗水和海水渍。
刚走到舱房走廊,一个身影有些迟疑地拦在了他面前。
那个……先生,您没事吧您的手在流血。声音清亮,带着一点柔软的关切。
陆宸抬头。是个年轻的亚洲女孩,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素面朝天,扎着马尾,看起来像个学生。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急救包,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擦破渗血的手肘——大概是刚才跪地急救时磨破的。
陆宸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肘:没事,小伤。
还是处理一下吧,海水泡了容易感染。女孩语气很坚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真诚。她晃了晃手里的急救包,我这里有碘伏和创可贴。
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眼神干净又直接,没有同情,没有好奇,只是一种纯粹的、看到有人受伤就想帮忙的善意。
陆宸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就在走廊的休息椅上,女孩熟练地打开急救包,用棉签蘸了碘伏,小心地替他清理伤口。她的动作很轻柔,低着头,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也是医生她一边贴创可贴一边问,语气自然。
嗯。心脏外科。
哇,厉害。她抬起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刚才看到了,你救人的样子很专业,也很……吓人。她吐了吐舌头,像是意识到用词不当。
陆宸被这个形容弄得有些莫名,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个未成形的笑:吓人
就是那种……好像天塌下来你也能顶住的感觉,很酷,但也让人有点不敢靠近。女孩歪着头,认真地解释。
陆宸沉默了一下。他很久没听到别人这样直观地评价他了。
你呢学生他转移了话题。
嗯,美院的学生,出来写生采风。女孩收拾好急救包,我叫林晓。树林的林,破晓的晓。
陆宸。
简单的交换了名字,气氛有些微妙的停顿。恰好船上的广播响起,通知晚餐时间快到了。
那我先走了,谢谢你。林晓站起身,朝他挥挥手,马尾辫一甩一甩地跑开了,像个轻盈的小鹿。
陆宸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收回目光,看着手肘上那个贴得有点歪歪扭扭的创可贴,上面还有个幼稚的小太阳图案。
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那笨拙的小太阳烫了一下,极细微地融化了一滴。
之后几天,他们又在甲板、餐厅、图书馆偶遇过几次。有时是点头而过,有时会简短地聊几句。林晓很健谈,但懂得分寸,不会刨根问底。她会跟他分享今天画了怎样的夕阳,哪个餐厅的甜点好吃,或者抱怨颜料被海风吹干了。
她身上有种蓬勃的、未被生活磋磨过的生命力,简单又鲜活,像阿尔卑斯山石缝里钻出的野花,不耀眼,却顽强地存在着。
陆宸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种短暂的交流。和她说话不需要戒备,不需要思考话术,很放松。
邮轮停靠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中海小岛。大部分游客都下船去观光了。陆宸对景点没什么兴趣,租了辆自行车,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骑。
在一处僻静的海湾,他看到了林晓。
她支着画板,对着湛蓝的海水和嶙峋的礁石画画,神情专注,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毫不在意。画板上是大胆奔放的色块,勾勒出海天的辽阔与礁石的冷硬,色彩运用极具张力,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和。
陆宸没有打扰她,把自行车停在一边,找了块干净的岩石坐下,安静地看着海。
不知过了多久,林晓放下画笔,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胳膊,才发现了他。
陆医生你怎么在这里她有些惊喜。
随便逛逛。陆宸站起身,走到画板前,端详着她的画,画得很好。
真的吗林晓眼睛一亮,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就是瞎画,感觉还没画出来。
感觉已经有了。陆宸说。他不懂艺术,但能感受到画里那股原始的生命力。
林晓很开心,叽叽喳喳地跟他讲这里的光线多么难得,礁石的质感多么特别。陆宸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晓推着自行车,走在他旁边,哼着不成调的歌。
陆医生,你好像总是不太开心。她忽然说。
陆宸脚步顿了一下。
没有。
就有。林晓侧头看他,眼神清澈得能照见人影子,虽然你总是没什么表情,但感觉你这里,她指了指自己心口,压着很重的东西。
陆宸没说话。被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小姑娘一眼看穿,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并不让他恼怒。
人生嘛,总会遇到点事。他含糊地说。
嗯!林晓重重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不过,就像画画一样,画坏了没关系,刮掉颜料重新再来嘛!虽然会留下一点痕迹,但说不定能画出更好的效果呢
她的比喻幼稚又直白,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治愈的力量。
陆宸看着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侧脸,心里那片荒芜的冻土,似乎又松动了一小块。
邮轮旅程结束的前一晚,有个告别舞会。陆宸本来没打算去,却被林晓一个电话叫到了甲板上。
快来!有惊喜!她在电话里兴奋地喊。
他走到甲板,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漫天璀璨的星河,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看那边!林晓指着远方的海平线。
只见一道幽绿色的光带突然从海天相接处升起,如同巨大的柔软绸缎,在空中摇曳、变幻,逐渐蔓延成一片绚烂夺目的光华,绿色、紫色、粉色交织流淌,美得惊心动魄。
是极光。虽然在这个纬度出现极其罕见,但他们幸运地遇到了。
陆宸被这大自然的奇迹震撼了,久久说不出话。
漂亮吧!林晓站在他身边,眼睛亮晶晶地反射着流转的极光,我就说有惊喜!看来老天爷也在帮你刮掉旧颜料呢!
陆宸转过头,看着她兴奋得发红的脸颊。在梦幻的极光背景下,她整个人仿佛也在发光。
一股强烈的、久违的冲动攫住了他。他伸出手,非常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林晓猛地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受惊的小动物。
陆宸立刻收回手,喉咙有些发干:抱歉。
林晓却没说话,只是低下头,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微妙而尴尬的沉默,却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良久,林晓才小声嘟囔了一句:……没关系。
直到极光渐渐消散,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并肩站着,听着海浪声,各自心跳如鼓。
旅程结束了。他们在港口告别,没有留联系方式,就像无数旅途中的邂逅,理应相忘于江湖。
陆宸继续他的旅行,去了更多地方。但那个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和那句刮掉旧颜料的话,却时不时在他脑海里冒出来。
半年后,陆宸在东南亚某个小岛短暂停留时,意外染上了登革热。高烧不退,浑身疼痛,在简陋的当地诊所里躺了三天,意识模糊时,他竟莫名想起了那个拿着印有小太阳创可贴的女孩。
病好后,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漂泊的日子似乎到了头。他订了回国的机票。
回到江城,一切物是人非。宸星医疗已然成为行业新贵,几位元老把他当恩人供着,但他只肯挂个顾问虚名。他卖掉了那套满是回忆的公寓,在医院附近重新买了套大平层,然后联系医院,准备回去上班。
生活似乎回到了某种正轨,但只有他知道,内里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某个周末,他被一位恢复不错的术后病人热情邀请,去参加一个公益艺术展的开幕式。病人是展览的赞助人之一。盛情难却,陆宸去了。
展览主题是关于生命与希望。他在一幅色彩热烈、充满力量的油画前停住了脚步。画的是暴风雨后泥泞中挣扎着开出的一朵野花,笔触熟悉的大胆。
视线下移,作者签名:林晓。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开始在展厅里寻找。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她。
她正认真地跟一位参观者讲解着自己的作品,侧脸专注,比上次见面清瘦了些,也黑了一点,但眼神依旧明亮。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林晓忽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她明显愣住了,眼睛瞬间睁大,手里的讲解册啪地掉在了地上。
陆宸走过去,弯腰捡起册子,递还给她。
……谢谢。林晓接过册子,手指有些微颤,耳朵又不受控制地红了,陆……陆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画。陆宸看着她,画得很好。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对话开场。
这次林晓没再谦虚,只是看着他,忽然笑了,露出那两颗小小的虎牙:看来颜料刮得还不错
陆宸也笑了。是真真切切地,从眼底漫上来的笑意。
嗯,还不错。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又沿着江边散步。很自然地聊起分别后的经历。林晓毕业后成了自由画家,一边接稿一边筹备自己的小工作室。陆宸也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略去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只说是休息了一段时间。
之后的事情,发展得顺理成章。
他会在她熬夜赶稿时送去宵夜,她会在他值完夜班时拉他去吃热气腾腾的早餐。他带她去听晦涩难懂的音乐会,她拖他去看吵吵闹闹的独立电影展。他欣赏她的简单直接和蓬勃生命力,她迷恋他的沉稳可靠和偶尔流露的温柔。
和苏曼那种充满算计、需要不断讨好维持的关系不同,和林晓在一起,轻松、自在,像是疲惫不堪的旅人终于找到了能安心歇脚的港湾。
一年后,在他们常去的那家江边餐厅,陆宸拿出戒指时,林晓哭得稀里哗啦,然后把沾着眼泪鼻涕的脸埋在他怀里,重重地点头。
婚礼低调而温馨。只邀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婚车驶向酒店的路上,阳光正好。林晓穿着洁白的婚纱,靠在他肩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在一个红灯路口,车缓缓停下。
陆宸无意间望向窗外。
路边的人行道上,一个推着简陋早餐车的女人正在费力地上坡。身形佝偻,头发随意挽着,几缕散乱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脸上带着被生活长期磋磨后的疲惫和麻木。身上那件褪色的格子衬衫,依稀能看出是几年前某个品牌的旧款。
是苏曼。
她似乎有所感应,也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穿过车窗,和陆宸的目光短暂相遇。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去扶车上差点滑落的蒸笼,掩饰着巨大的狼狈和难堪。随即,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僵在原地,不再动作,只有肩膀微微颤抖着。
绿灯亮了。
车子缓缓启动,平稳地驶离。
刚才那个推车的大姐,你认识林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好奇地问。她只看到一个落魄疲惫的背影。
陆宸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新娘,阳光洒在她清澈的眼眸里。
他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不认识。他语气平静,带着一种真正释然的温和,只是有点眼熟。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大多都是过客。
车窗外的城市风景不断向后掠过,如同那些早已被时光抛下的往事。
车内的未来,温暖而真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