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末世里最后一个记忆诊疗师,靠出售记忆为生。
客户们用珍贵物资换取逝去亲人的感知体验,在幻觉中短暂重逢。
直到一名军官带来一段阵亡士兵的记忆:请帮我找出他藏匿的粮食仓库。
翻阅记忆时,我却发现这名士兵竟是军官亲手所杀。
更可怕的是,在记忆尽头,我看见了站在士兵身后的——
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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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腐与尘埃混杂的气味,是巢穴恒久的注脚。我蜷在兽皮与破烂织物堆成的椅子里,像一只钻入腐木深处的虫。外面,永夜的风刮过金属废料垒成的墙壁,发出呜咽般的尖啸。第三纪元后的世界,冷、硬、绝望,而我的诊所,是最后一点滋生虚假温暖的泥沼。
铁皮门被有节奏地敲响,三短一长。是客人。
我没动,只嘶哑地开口:进。
门被推开,一道削瘦却挺拔的身影裹着外面的寒气挤进来,随即迅速将门关死。他脱下兜帽,露出一张被风霜蚀刻出硬朗线条的脸,肩章显示着他的身份——军团的尉官。资源,意味着他能付得起价钱。
诊疗师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目光锐利地扫过这间逼仄、堆满奇怪仪器的巢穴,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咧咧嘴,没回应。在这鬼世道,谁还在乎称呼。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物体,动作谨慎地解开,露出一枚暗银色的记忆芯片。芯片表面有几道新鲜的划痕,但保存得还算完好。
编号LX-07,隶属我麾下的运输队。三天前,殉职。他将芯片推过粗糙的木桌,他的最后一次任务,是标记一处大型应急粮储仓的位置。情报未能传回。
我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掠过冰凉的芯片。军团的人。总是这样,目的明确,毫不拖泥带水。哀悼温情那是奢侈品。他们只要芯片里埋藏的信息,像秃鹫啄食腐肉最后的精华。
粮食仓库我抬起眼皮,这记忆,代价很高。
军团支付得起。他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营养合剂、净水、甚至一块旧时代的巧克力。你开价。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巧克力…那融化在舌尖,能让人暂时忘记整个世界苦涩的滋味。贪婪像细小的触须,在我血管里蠕动。
记忆提取,伴有风险。我例行公事地警告,声音平板,信息沉潜,尤其是死者最后时刻的记忆…可能混乱,可能扭曲,甚至带有强烈的感官残留。痛苦,恐惧…你可能会一起体验到。
我只需要坐标。他打断我,眼神冷硬,开始吧。
我不再多言。代价已谈妥,风险已告知。剩下的,只是一场交易。
我引导他坐上那张锈迹斑斑、沾满各色污渍的诊疗椅,调整着连接他太阳穴和芯片接口的导线。冰冷的凝胶贴附皮肤时,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放松,军官先生。我的声音低哑下去,带上一种近乎催眠的韵律,只是…一段回溯。你会进入他的视界,感受他的感知。但记住,你是旁观者,是幽灵。沉得太深…可能就回不来了。
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指示灯幽幽闪烁。我按下启动钮。
军官的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抽气。
我也同步闭上了眼。我的活计,是导航,是守护者,确保顾客不在记忆的迷宫里彻底迷失。我的意识悬停在LX-07记忆流的边缘,像一只嗜血的蚊蚋,等待着信息浮现。
混沌的色彩碎片炸开——颠簸的运输舱景象,同伴模糊的侧脸,窗外飞速掠过的荒芜大地。噪音、震动、一种机械的麻木感。这是士兵LX-07的日常。
画面陡然切换。尖锐的警报声!爆炸的轰鸣震得我(通过军官的感知)牙关发酸。刺眼的红光疯狂闪烁。仓促的呼喊,痛苦的闷哼。恐惧,浓烈得如同实质的粘液,包裹上来。
左侧突围!LX-07,报告坐标!是军官的声音,年轻些,但同样冷硬,透过记忆的滤网传来。
混乱的奔跑,粗重的喘息。枪火交织,撕裂空气。视觉系统剧烈晃动,显示着主人正在亡命奔逃。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上涨。
然后,记忆猛地跳转。一片相对安静的废墟角落,断墙残垣。LX-07倚靠着烧焦的金属梁,面罩破损,露出半张年轻却沾满血污的脸,他正对着通讯器嘶哑地重复:…仓库存续…坐标…我…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稳定,清晰,不紧不慢。
LX-07的视线(军官此刻正看着的景象)抬起。
一个人影逆着远处燃烧的火光走来,身形轮廓逐渐清晰。
是军官他自己。记忆里的他,表情被阴影和防护面罩遮挡大半,只有那双眼睛,冷得像两颗淬火的子弹。
长官…坐标…LX-07的声音充满获救的狂喜和虚弱。
记忆中的军官没有回应。他只是举起了手中的能量手枪。枪口闪烁着幽蓝的、不祥的光。
LX-07的喘息戛然而止。视觉感知凝固在那冰冷的枪口上。困惑、难以置信、然后是灭顶的恐惧——
没有警告,没有解释。
蓝光一闪。
砰!
并非巨大的声响,更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凿穿了的闷响。
通过军官的神经链接传来的,是LX-07最后感知到的、撕裂一切的剧痛,以及意识瞬间被砸入无边黑暗的虚无。
记忆画面剧烈扭曲,碎裂,濒临崩溃。
军官在诊疗椅上猛地弹动了一下,像一尾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极端的情感冲击沿着链接反馈过来——震惊、恐惧、或许还有一丝…悔恨
我强行稳住仪器输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老天…我看到了什么谋杀。一场干净利落的、来自背后的处决。为了什么灭口私仇还是…那仓库本身,藏着比粮食更惊人的秘密
军官挣扎着,似乎想脱离。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我必须知道更多,必须看到坐标,必须知道为什么——
我猛地调节控制钮,忽略所有安全规程,将链接强度推到红线以上!强行锚定这段濒临消散的死亡记忆!
坚持住!我对他,也对自己低吼,就快到了!坐标就要出现了!
记忆碎片再次凝聚,但变得更加扭曲、怪诞。燃烧的天空,流淌的钢铁,无声的嚎叫。那是意识彻底湮灭前的最后残响。
然后,它出现了。
在那片混沌的尽头,在那段死亡记忆最终定格、化为永恒黑暗的前一帧——
LX-07涣散的瞳孔,如同两面破碎的镜子,倒映出他身前持枪的军官,冰冷,残酷。
也清晰地,倒映出站在军官侧后方,稍远一点的一处废墟阴影里。
一个穿着厚重防寒服、戴着风镜、脸上缠着破旧围巾的人影。
正静静地,目睹着这一切。
那个人影…
那防寒服的款式,那条我围了无数个寒冬、边缘有一个特殊烧灼痕迹的破围巾…
那分明是——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血液瞬间冻结。
轰!
诊疗椅上的军官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整个人剧烈痉挛,链接导线砰然崩断!他翻滚下椅子,蜷缩在地上干呕,浑身颤抖不止。
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红灯狂闪。
而我,僵在原地,指尖冰冷得失去所有知觉,盯着那早已消失的记忆残影。
芯片里的记忆是三个月前的。
那个时候,我应该在五百公里外的巢穴里从未离开。
那不可能是我。
绝对不可能。
军官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涕泪交横,但那双眼睛里,震惊与痛苦正在被一种极其可怕的、冰冷的怀疑所取代。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谋杀,凶手的视角。而现在,他看到了我骤然剧变的脸色。
他听到了我失控的抽气声。
他看到了我无法掩饰的、彻骨的恐惧。
地窖里死寂无声,只有粗重混乱的喘息和仪器不祥的嗡鸣。
他慢慢站起身,摇晃着,手却缓慢而坚定地摸向了腰侧的枪套。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被背叛后的狰狞杀意。
你…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却淬满了冰碴,…刚才…看见了什么
地窖里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胸腔发疼。只有军官粗重、带着明显颤音的喘息,还有我自己狂擂般的心跳,撞击着这片死寂。
他眼中最初的混乱和痛苦,正被一种淬了冰的、职业性的凶光取代。那是在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本能——清除一切威胁,哪怕这威胁荒诞得令人头皮发麻。
枪口稳了下来,对准我的眉心。冰冷,绝对。
你,他重复,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碾碎后挤出来,看到了什么
大脑在尖叫,在疯狂地否认。幻觉记忆污染芯片损坏任何解释都比眼前这个事实更容易接受。但我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我能说什么说我在他谋杀的记忆里,看到了本不可能在场的自己这只会让他的杀意更坚决。
求生欲像一根濒临崩断的弦,死死拉扯着我最后一丝理智。
我强迫自己吞咽了一下,喉结干涩地滚动。视线极力避开那致命的枪口,扫过他依旧苍白的脸,扫过地上那枚仿佛散发着不祥热度的记忆芯片。
痛苦…很多痛苦…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带着刻意经营的、诊疗师惯常的麻木腔调,濒死体验…视觉残留…很混乱…信号不稳定…
我在赌,赌他刚刚经历那场感官风暴后的不确定,赌他对记忆提取技术本能的陌生与敬畏,赌他更在乎那个坐标,而不是一个底层诊疗师可能看到的幻觉。
他的眼神锐利得像刀,试图剥开我的表情,找出任何一丝破绽。混乱他声音压低,更危险了,我看到你了。在你的记忆诊所里,刚才。
心脏骤停一瞬。他注意到了!他捕捉到了我那一刻无法掩饰的惊骇!
恐惧…我立刻接口,几乎不过脑子,全靠本能周旋,强烈的死亡恐惧会…会反馈…通过链接…我很敏感…我微微颤抖起来,这次不是完全假装。过度负荷的记忆提取对诊疗师有反噬,这是常识。我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也被那死亡的瞬间狠狠冲击了,虚弱,不适,惊魂未定。
他沉默着,枪口没有移动分毫,但那眼神里的绝对杀意似乎波动了一下。他在衡量。衡量我的话,衡量我的状态,衡量杀掉一个可能有用的诊疗师
versus
一个可能泄露秘密的目击者,哪个风险更大。
几秒钟的僵持,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他下颌绷紧,极其缓慢地,将枪口向下移开几寸,但手指依旧扣在扳机护环上,随时可以抬起。
坐标。他吐出两个字,不容置疑。
巨大的、几乎让我虚脱的
relief
瞬间涌上,又被更深的恐惧急速压下。暂时活过了这一秒,但危机远未解除。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颤抖的手指平稳下来,指向连接着芯片读取器的那块老旧屏幕。屏幕上,数据流还在杂乱地滚动,最终定格在一幅模糊的、扭曲的废墟地图上,一个红点在其中闪烁。
数据受损严重…这是最后稳定的位置信息…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不敢有任何迟疑,也不敢给出过于肯定的结论,西区…原第七号地下交通枢纽的深层结构…大概率在那附近…需要现场精确搜索…
他死死盯着那个坐标,像是要将它烙进脑子里。然后,他猛地伸手,一把扯掉还贴在他太阳穴上的传感器导线,动作粗暴。
下一刻,他的手快如闪电,不是收枪,而是再次抬起!
砰!
一声压抑的、经过消音处理的爆鸣!能量束擦着我的耳际飞过,灼热的气浪烫得皮肤一痛!
我身后的一个装着浑浊液体的玻璃罐应声炸裂,恶臭的液体溅了我一身。
我僵在原地,血液再次冻结。
管好你的记忆,诊疗师。他盯着我,眼神如同看着一堆即将被清理的垃圾,今天的事,任何一个字泄露出去,无论是不是你说的…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滩恶臭的液体和玻璃碎片,…我都会回来。到时候,碎的就不是瓶子了。
他没有再看我第二眼,弯腰捡起地上那枚暗银色的芯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的命,或者是他必须亲手埋葬的罪证。然后,他猛地转身,拉开门,裹挟着外面永夜的寒气,消失在扭曲的金属巷道尽头。
铁皮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甩上,震落簌簌灰尘。
我猛地软倒下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内衬,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
我活着。
但我触摸到了一个足以将我碾碎成粉末的秘密。
军官的谋杀。
还有…记忆尽头,那个我。
那一眼的冲击力此刻才真正排山倒海般袭来,冰冷彻骨,带着诡异的熟悉感,让我阵阵作呕。那不是别人的记忆,那是我的视角!防寒服破旧的触感,围巾边缘那个被能量火花烫出的焦痕摩擦下巴的细微感觉…清晰得可怕。
这怎么可能
我剧烈地喘息着,手指深深插入头发,试图压制住大脑的尖叫和混乱。地窖里似乎还残留着军官的杀气和他最后那警告的余音。
不。
不能待在这里。
他可能会后悔。他可能会决定灭口。或者,军团的其他什么人会来。
必须离开。
立刻!马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混乱。我连滚爬爬地起身,动作因颤抖而笨拙不堪。我扯过角落一个破旧的背包,疯狂地将桌上还能用的几瓶营养合剂、一小盒净水片、所有能找到的能源电池扫进去。我的手碰到那套记忆提取设备,犹豫了一瞬——它是我的命根子,也是最大的累赘和目标。
最终,我只拆下了最核心的读取和解码模块,塞进背包深处。其他的,只能舍弃。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地上。
那军官扯断的传感器导线旁,一枚极小、几乎看不见的暗银色碎片,正静静地躺在灰尘里。
是那枚记忆芯片的碎片可能在链接崩断或他粗暴拔出时磕裂飞溅出来的
心脏又是一抽。
几乎没有思考,我扑过去,捡起那片比指甲盖还小的碎片,像烫手一样将它塞进背包最内侧的隔层。
然后,我背起背包,猛地吹熄了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
地窖陷入彻底的黑暗。
我摸索着拉开后门——那条通往更复杂地下管网、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逃生通道。
永夜的寒风瞬间涌入,带着废墟特有的铁锈和辐射尘的味道。
我没有回头,一步踏入门外冰冷的黑暗里。
军官找到了他的坐标。
而我,携带了一个更大、更恐怖的谜团,开始了逃亡。
那个我,究竟是谁
黑暗像冰冷的油,稠密地裹着我。地下管网的铁锈和辐射尘气味钻入口鼻,带着陈腐的甜腻,令人作呕。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前爬行,背包刮擦着生锈的管壁,发出刺耳的噪音,在绝对寂静的甬道里放大成惊雷。
军官最后那一眼,冰冷、怀疑、充满杀意,反复在我眼前闪现。还有枪口灼热的气息擦过耳际的触感,真实得让我一次次浑身僵冷。
不能停。他可能已经后悔,可能正带着人追来。军团对待潜在的麻烦,从来只有一种处理方式。
还有…芯片记忆的尽头。那个站在阴影里,裹着和我一模一样防寒服和破围巾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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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幻觉记忆投射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技术伪造
每一个猜想都让脊椎窜起一股寒意。末世里活下来的人,多少都有点精神上的毛病,长期接触死者记忆更是一种侵蚀。但我从未…从未失去过对现实的锚定。
爬行了不知多久,直到肌肉酸痛痉挛,肺部火辣辣地疼,我才敢在一处管道交汇的稍微宽敞些的锈蚀平台上停下来喘息。彻底远离了我的巢穴。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压迫性的寂静。
我靠着冰冷黏湿的管壁,哆嗦着从背包里摸出一小块低功率照明棒,掰亮。幽绿的光芒只能照亮几步见方,更远处依旧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必须冷静。必须思考。
军官拿到了坐标,他会去确认。如果那个粮仓是真的,他或许会忙于处理,暂时没空理会我这个小角色。如果是假的,或者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打了个寒颤。
不,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疏忽上。
我猛地拉开背包,手指急切地探入最内侧的隔层,触碰到那枚冰冷、边缘有些锐利的芯片碎片。
它很小,储存的信息肯定残缺不全。但这是唯一的线索,指向那个恐怖的瞬间,指向那个不该存在的我。
我需要读取它。不是通过那套笨重的外部仪器,而是…更直接的方式。风险极大,记忆碎片可能更加混乱狂暴,直接侵入大脑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彻底疯掉。
但我没有选择。如果那个我是真实的,如果那不是幻觉…我必须知道真相。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一段三个月前的谋杀现场。
深吸一口冰冷的腐锈空气,我扯下左手的手套,露出手腕内侧一个陈旧的、几乎与皮肤同色的接口疤痕。这是干我们这行最后的底牌,也是最终的疯狂——直接神经接驳。
我将芯片碎片小心地按在那个疤痕上,冰冷的触感让我牙关发紧。旧日的接口神经末梢似乎被激活了,传来细微的刺麻感。
没有安全协议,没有缓冲,没有引导。
我闭上眼,集中全部意志力,猛地向内探入——
……信号……断……
电子音的碎片。
颠簸。剧烈的颠簸。肺里吸入了滚烫的烟。
这是LX-07的感受。
冰冷的金属触感。指套扣紧扳机的细微阻力。
这是军官的!
两种感知诡异地交织、破碎、重叠!
……必须……标记……
一个年轻的声音,充满焦急(LX-07)。
杀意。冷静到极点的杀意。
(军官)
视野疯狂晃动,枪口稳定抬起——对准了LX-07惊恐的脸——
然后,视角猛地一切!
不再是LX-07的濒死视野,也不是军官的处决视角。
是第三视角!是从侧后方的阴影里看出去的画面!
军官的背影,他举枪的手臂,LX-07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年轻脸庞,能量枪口汇聚的幽蓝光芒——
砰!
那声闷响再次传来。
但这一次,伴随着枪响的,还有一个极短的、几乎被轰鸣掩盖的…滴声。
非常熟悉…是我自己习惯性带在身上的、旧时代改造的辐射剂量仪在超标时会发出的提示音!
画面凝固在这一帧。
在LX-07彻底涣散的瞳孔倒影里…我看到了。
军官冰冷的脸。
还有…更远处,阴影里。那个穿着防寒服、围着破围巾的身影…我的左手正从口袋里抽出来,手腕上,一个旧式剂量仪的小屏幕,正闪过一抹微弱的红光。
滴。
声音和画面戛然而止。
所有的感知猛地被抽离!
呃!我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一颤,芯片碎片从手中脱落,掉在锈蚀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太阳穴突突地跳痛。
不仅仅是视觉…还有听觉!那个剂量仪的提示音!
那不是简单的记忆投射或幻觉伪造!那声音细节…是我那台老掉牙的仪器特有的音调!别人不可能知道!
三个月的记忆…我怎么可能在场
混乱的思绪被远处传来的一声模糊的金属撞击声打断。
声音很远,闷响,但在死寂的管网里却清晰得吓人。
不是自然脱落的声音。是人为的动静。
他们来了。
比我预想的更快。
恐惧瞬间攥紧心脏。我手忙脚乱地捡起那块滚烫的芯片碎片塞回背包,一把抓起照明棒,毫不犹豫地转身扑向旁边一条更细窄、向下倾斜的管道。
管壁冰冷粗糙,我必须缩紧身体才能挤进去。身后,遥远的黑暗中,似乎传来了更加清晰的、靴底摩擦金属的声响,还有压得极低的交谈声,被管道扭曲传播,听不真切,但那股追猎的气息已然逼近。
我疯狂地向管道深处爬去,不顾一切地弄出噪音。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逃!远离他们!远离那个该死的坐标区域!也远离…那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关于我自己的恐怖真相。
黑暗在前方蔓延,仿佛没有尽头。
管道向下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内壁覆着一层滑腻的、不知名的污垢。我几乎是半滑半爬地向下坠,背包不断撞击着管壁,发出在我听来如同擂鼓般的闷响。每一次碰撞都让我心惊肉跳,总觉得这噪音会像灯塔一样将追兵引来。
幽绿的照明棒光芒在手中剧烈晃动,将扭曲变形的管道阴影投在四周,张牙舞爪,仿佛活物。空气越来越浑浊,带着一股浓重的铁腥味和某种陈年腐物的甜腻气息,几乎令人窒息。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粗重而急促,混杂着心脏撞击胸腔的轰鸣。
完了。他们肯定听见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神经。军官冰冷怀疑的眼神,那毫不犹豫擦着我耳朵射出的能量束,还有他最后那句威胁…他们不会放过我。军团处理麻烦的方式干净利落到残酷。
还有…那块芯片碎片里的东西。
那个站在阴影里的我。那声独有的、旧剂量仪的滴声。
胃里一阵翻搅。这比被军团追杀更让我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那是什么时空错乱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精神分裂还是…更糟的东西记忆不会说谎,芯片记录的物理信息更不会。那一声滴,就是我那台老伙计独一无二的标识。
咔哒。
一声轻微的、却绝对不属于我制造的声响,从上方管道深处隐约传来。
我猛地僵住,心脏几乎停跳。四肢瞬间冰凉。
不是错觉。
他们进来了。就在上面。
恐惧像冰水浇头,但求生的本能却在瞬间压倒了僵直。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加速向下,不顾一切地制造出更大的动静。管壁的锈片和凝结物簌簌落下。此刻隐藏已经毫无意义,距离才是唯一生机。
倾斜的管道终于到了尽头,我重重摔落在一个稍微宽敞的检修平台上,砸起一片呛人的灰尘。顾不上疼痛,我立刻翻身,手脚并用地向前爬。
这里似乎是旧时代地铁线的一个废弃维修岔道。空间稍大,能让人半弯着腰行走,但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辐射尘埃的味道,刺得鼻子发痒。墙壁上残留着早已剥蚀的指示牌和斑驳的涂鸦。
照明棒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更加微弱,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每一次迈步,脚步声都在空旷的隧道里产生轻微的回响,让我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靶子。
我强迫自己停下来,猛地掐灭了照明棒。
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剥夺了所有视觉。其他的感官被迫放大到极致。
耳朵里是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和无法抑制的粗重喘息。我死死咬住牙关,试图压下这该死的噪音。
然后,我听到了。
极其细微的、金属鞋底轻轻落在管道上的声音。从我来时的方向传来。不止一个。他们动作很轻,非常专业,但在这死寂的黑暗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
他们离得并不远。
冷汗顺着我的脊柱滑下。我屏住呼吸,一点点地向后退,手指摸索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试图寻找一个凹处,一个岔道,任何能躲藏的地方。
指尖突然一空。
是一个横向的裂缝还是一个通风口
来不及细想,我侧身拼命向里挤去。缝隙很窄,背包被卡住,我粗暴地把它拽进来,刮掉了一大片锈蚀的金属。这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挤进缝隙深处,蜷缩起来,尽可能减少一切动静,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脚步声近了。
很轻,但稳定,带着一种狩猎般的耐心。一道微弱的光束扫过我刚才所在的岔道口,晃了晃,又移开。他们没有使用强光,显然也不想完全暴露自身。
……信号最后消失在这附近。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传来,隔着墙壁,有些模糊,但字句清晰,分头找。尉官命令,必须处理干净。
另一个声音含糊地应了一声。
脚步声分开了。一个继续沿着主维修道向前,另一个…停顿了一下,似乎就停在了我藏身的这条裂缝之外!
我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还有装备摩擦的细响。他似乎也在观察。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我耳膜发疼。我死死捂住口鼻,生怕一点喘息就暴露了自己。
那束光又一次扫过裂缝入口,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光芒几乎能照到我蜷缩的脚踝。
我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上帝,诸神,随便什么……别发现我……
也许是裂缝内部足够深足够暗,也许是外面的人判断这里无法藏人,光束最终移开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向主通道另一端远去。
我依旧不敢动弹,浑身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酸痛颤抖。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隧道深处,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我才敢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捂嘴的手,吸进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暂时安全了。
但只是暂时。他们还在下面。出口可能被堵住了。
我颤抖着重新掰亮照明棒,幽绿的光芒再次亮起,照亮我苍白汗湿的脸和这个狭窄的藏身之处。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通风井下方,堆着一些散落的工具残骸和破烂的织物。墙上有一些模糊的刻痕。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刻痕,忽然定住了。
那不是随意的划痕。那是一个标记。一个很小,但极其熟悉的标记——一个圆圈,里面有一个简单的十字坐标。
我的标记。
是我习惯用来做临时路标的记号!看刻痕的新旧程度,绝不是最近留下的,至少有好几个月,甚至更久!
可是…我从未深入到地下如此之远!至少在过去的半年里,我的活动范围绝对不包括这片区域!
冷汗再次冒了出来,比刚才更多,更冷。
芯片里的我。
剂量仪的滴声。
这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属于我的标记。
碎片开始拼凑,指向一个让我头皮彻底炸开、血液冻结的可能性。
那个芯片里的记忆…也许…是真的。
那个站在军官身后阴影里的人…
可能…
真的就是我。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极致恐惧和荒诞感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比外面军团的追兵更让我感到窒息。
幽绿的照明棒光芒下,那个粗糙的刻痕——我的刻痕——像一只嘲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窖般的寒冷和眩晕。我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指甲无意识地抠刮着那些斑驳的锈蚀,试图抓住一点现实感。
我的标记。几个月前的标记。在一个我绝对、绝对没有来过的地方。
芯片里那个我的倒影。
剂量仪的滴声。
还有这个…这个该死的标记!
它们像几根冰冷的钢钉,将我死死钉在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挣脱的假设上——那段谋杀记忆可能是真的。那个旁观者,可能真的是我。
但这怎么可能时间对不上!记忆是三个月前的,而这刻痕看起来更久!除非…
除非时间本身出了错。
这个念头让我一阵反胃,喉咙发紧。末世里什么光怪陆离的事都有,辐射变异、心灵感应…但时间玩弄时间那是旧时代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禁忌!
……信号最后消失在这附近。
……分头找。
……必须处理干净。
追兵压低的交谈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像毒蛇吐信,瞬间将我从混乱的哲学恐惧里拽回更直接、更致命的现实。
他们还在下面。像嗅到血味的鬣狗,在这片黑暗迷宫里搜寻我的踪迹。这个裂缝并不安全,他们随时可能折返,或者有更多人下来。
走!必须走!
我猛地喘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强迫自己移动几乎僵硬的四肢。不能待在这里等死,也不能退回原路。
我举起照明棒,幽绿的光芒颤抖着向前延伸。这个通风井岔道似乎通向更深处。没有选择,我只能沿着它,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
脚下的地面从锈蚀的金属逐渐变成了湿滑的混凝土碎块和淤泥。空气更加滞重,那股铁腥味和腐臭味混合在一起,几乎凝成实质,粘在皮肤上,渗进呼吸里。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吞咽陈年的污秽。
隧道在这里变得更加破败,顶部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砸在头盔上,发出突兀的滴答声,每一次都让我心惊肉跳。墙壁上开始出现大片的暗色苔藓,摸上去湿冷粘腻。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恐惧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背包刮擦墙壁的沙沙声,我粗重的喘息,还有那如影随形的、被追踪的恐惧。
转过一个弯道,前方似乎宽敞了些。照明棒的光芒扫过,隐约照出一些扭曲的金属框架和坍塌的混凝土块,像某种巨兽的骸骨。这里似乎是一个旧时代的小型站台或者调度点,彻底废弃了。
我小心翼翼地踏进去,脚下踩碎了什么,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低头一看,是一截枯白的指骨,半埋在淤泥里。末世里见到骸骨不稀奇,但在这里,依旧让我脊背发凉。
光芒扫过角落,我猛地顿住脚步,心脏骤停。
一堆破烂的织物和废弃物中间,靠着墙,坐着一个人影!
我瞬间缩回照明棒的光芒,屏住呼吸,猛地贴到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疯狂擂鼓。手已经摸向了腰间那把简陋的等离子切割刀——我最后的防身武器。
没有动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水滴落的滴答声。
我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几秒后,我极其缓慢地、再次将照明棒的光芒一点点移过去。
那个人影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光线逐渐照亮更多细节。他穿着一件厚重的、沾满污垢的防尘外套,款式老旧,头上罩着兜帽,低垂着,看不清脸。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
不像活人。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紧切割刀,一点点挪过去。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
距离逐渐拉近。
五米。三米。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我走到他面前,用照明棒几乎戳到他身上。
兜帽下是一张彻底风干蜡化、面目模糊的脸,眼眶是两个黑洞,嘴巴微张,保持着无声的呐喊。一具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干尸。他的衣服虽然破烂,但基本保持完整,看起来不像是遭遇了暴力,更像是…坐在这里,静静地耗尽了生命。
我稍微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在这种地方看到尸体,总归不是好兆头。
目光扫过他垂在身侧的手,我忽然注意到,他一只手的手指微微蜷曲,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地,我蹲下身,用切割刀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那只僵硬的手。
一个暗银色的小物件从他指缝间掉落下来,落在淤泥里。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是一枚记忆芯片。和他枯槁的手相比,它显得过于新了一点,但也绝非崭新,表面有着明显的使用磨损痕迹。
又是芯片
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我。这太巧合了。我刚拿到一枚指向恐怖真相的芯片碎片,就在这里又发现一枚
我盯着那枚芯片,像盯着一条盘踞的毒蛇。理智尖叫着让我离开,不要碰任何来历不明的东西,尤其是这种地方出现的。
但那个标记…那个倒影…那个滴声…像无数只蚂蚁在我脑子里啃噬。我需要答案,任何可能的线索!恐惧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好奇心疯狂拉扯。
最终,好奇心,或者说,那种被逼到绝境、渴望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绝望,压倒了警惕。
我伸出带着手套的手,颤抖着,捡起了那枚芯片。
入手冰凉。
和军官那枚差不多大小,但型号似乎更老一些。上面没有任何编号标识,只有一些模糊的划痕。
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奔流,耳膜嗡嗡作响。读不读
就在这里用直接接驳的方式再经历一次可能的精神冲击
追兵不知道何时会找到这里。这具尸体本身也透着诡异。
但我等不了了。
我再次露出左手手腕那个陈旧接口,将芯片死死按了上去。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
闭上眼。
集中意志。
探入——
滋啦——
尖锐的噪音冲击着听觉神经!
……稳定剂……快耗尽了……
一个极其虚弱、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很陌生。
视野极低,只能看到沾满泥污的地面和自己的靴尖。
视角的主人在艰难地移动。呼吸声沉重得不正常,带着可怕的湿啰音。
……找不到……出口……
那声音在自言自语,充满绝望,标记……都做了……为什么……
光芒。一束摇晃的光芒从前方拐角闪过。
视角猛地抬起!
希望!是希望的光芒!
那声音用尽力气发出嘶哑的呼喊:……这……边……!
光芒停顿,转向这边。
一张脸出现在光芒后。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视角主人所有的希望瞬间转化为极致的、无法形容的惊骇和恐惧!呼吸声猛地扼住!
那声音发出一个破碎的、扭曲的音节,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你!!
记忆到这里猛地扭曲、撕裂,被一种磅礴的、纯粹的情感洪流冲垮——那是比面对死亡更深沉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惊怖!
呃啊——!
我猛地将自己从接驳中挣脱出来,芯片脱手掉落。我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如瀑般涌出。
那股巨大的惊骇情绪残留在我脑海里,让我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那张脸…那张在记忆最后出现的、让这具干尸生前感受到极致恐惧的脸…
我看清了。
虽然模糊,虽然被光芒晃过…
但那分明是…
我的脸。
我背靠着冰冷粘湿的墙壁,滑坐在地上,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站台里显得格外刺耳。冷汗浸透内衬,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
干瘪的尸骸就在几步之外,黑洞洞的眼眶似乎正对着我。它那只曾紧握芯片的手,无力地摊开着,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芯片里最后的画面,那张属于我的脸,以及那声扭曲到极致的你!,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刻在我的脑海里,带来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神经痛楚。
那不是军官记忆里模糊的倒影。那是直接的、正面的、在绝望的黑暗里被希望之光突然照亮后、又瞬间碾碎成极致惊骇的…确认。
这个死在这里不知道多久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到了我。然后,他死了。
为什么
胃部剧烈收缩,我猛地侧身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恐惧不再是情绪,它变成了某种实质的东西,攥紧我的内脏,挤压我的肺叶。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死人最后的记忆里时间…时间到底怎么了
混乱的思绪被一阵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声响打断。
吱嘎——
声音来自我来时的隧道深处。
很轻,但在绝对寂静的环境里,无异于惊雷。
他们找过来了!
冰冷的
adrenaline
瞬间冲遍全身,压过了所有的不适和恐惧。求生的本能再次强行接管了身体。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把抓过地上那枚刚刚读取完毕、此刻却仿佛滚烫如炭的芯片,和之前那枚碎片紧紧攥在一起,塞进背包最里层。不能留下,这或许是唯一的线索,也是催命的符咒。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干尸,那张蜡化惊恐的脸似乎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然后,我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站台另一端的黑暗。
那里似乎有一个拱形的出口,通往更深的黑暗。我不知道它通向哪里,只知道必须远离身后的声音。
脚下的淤泥和碎石不断阻碍着我,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照明棒的光芒在前方疯狂晃动,勉强照亮几米的范围,显示这似乎是一条更加狭窄低矮的辅助通道。管壁不再是金属,而是粗糙的、渗着水的混凝土,空气里的霉味和辐射尘埃的味道更加浓重。
身后的声响似乎变大了些,不再是单一的摩擦声,隐约能听到压低的、短促的指令声。他们加快了速度,并且更加确定方向。
我被发现了还是他们只是系统地搜索这片区域
我不敢回头,拼命向前跑,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疼痛。
通道开始出现岔路。我凭直觉选择更狭窄、更难以追踪的方向钻进去。每一次选择都像是在赌博,赌一条生路。
在一个拐角,我猛地停下。
前方通道被一大片坍塌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钢筋堵塞了,只留下一个狭窄的、需要匍匐才能通过的缝隙。缝隙后面,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没有退路了。
身后的脚步声和光线越来越近。
我一咬牙,毫不犹豫地扑倒在地,将照明棒咬在嘴里,手脚并用地向那缝隙爬去。背包再次被死死卡住,我疯狂地扭动身体,甚至能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锈蚀的钢筋刮过我的手臂,带来尖锐的刺痛。
挤过去了!
我翻滚到另一边,立刻回头,心脏沉了下去。
缝隙太小了。他们或许能过来,但绝对需要时间,而且会制造巨大的噪音。
但这意味着,我也被堵死在这里了。
我迅速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大的空间,照明棒的光芒无法完全照亮穹顶。空气中漂浮着浓厚的灰尘,脚下堆积着厚厚的、不知名的絮状物。远处,隐约能看到一些巨大、沉默的机械轮廓,像史前巨兽的骨架。
一座地下的工厂或者仓库
没时间细看了。追兵已经到了缝隙另一边。光芒从缝隙里透过来,还有模糊的人影晃动。
这边!卡住了!需要清理!一个声音喊道。
快点!他跑不远!另一个声音,是那个军官!冷硬,不耐烦。
镐头和金属撬动坍塌物的刺耳噪音猛地响起,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他们就在一墙之隔!
我熄灭了照明棒,连滚带爬地躲到最近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金属集装箱后面,蜷缩起来,尽可能地将自己融入阴影。
完了。真的完了。这里像是个死胡同。
绝望像冰冷的湖水,慢慢淹没上来。
我听着那边疯狂挖掘的噪音,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背包里那两枚芯片,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
为什么
这两个字在我脑海里疯狂盘旋。
为什么军官要杀LX-07为什么那个仓库坐标如此重要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段记忆里为什么那个死在这里的人会看到我这些芯片…它们到底记录了什么东西
挖掘声突然停顿了一下。
然后,我听到了军官的声音,压低了,但却异常清晰,透过缝隙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别管活口了。目标变更。优先搜寻他身上的所有记忆芯片。任何一枚,都不能遗漏。找到后…直接销毁。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优先…搜寻芯片直接销毁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灭口或者不全是
他们是冲着这些芯片来的!
军官知道!他可能一直都知道这些芯片的存在,或者至少怀疑LX-07的芯片里有什么!所以他才会那么急切地要拿到它,所以在我的巢穴里,他看到我惊骇的表情时,第一个反应是灭口,而不仅仅是怀疑我看到了谋杀!
LX-07的芯片里,除了仓库坐标,还有什么我拿到的那枚碎片里,还有什么我没注意到的东西
还有这具干尸的芯片…它又记录了什么东西,值得军团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优先级超过了我的命
混乱的线索像一堆乱麻,但军官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劈开了一切迷雾,露出了底下更黑暗、更惊悚的冰山一角。
这些芯片是关键。
它们不能落在军团手里。
也…绝不能被我弄丢。
我死死攥着那两枚小小的金属片,蜷缩在巨大的、冰冷的阴影里。外面,挖掘声再次变得急促疯狂。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追猎。
这是一场对记忆的争夺。
而我,被困在了死角。
挖掘声越来越近,碎石落地的哗啦声、金属扭曲的呻吟声,还有那压低的、焦躁的催促声,像一把钝锤,不断敲击着我早已绷紧的神经。军官那句优先搜寻芯片…直接销毁的命令,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寒意彻骨。
它们比我的命更重要。这意味着,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他们不确定芯片是否在我身上,或者不确定我是否已经读取了内容。
但这也意味着,我绝不能让他们得到这些芯片。
我蜷缩在冰冷的金属集装箱后面,手指死死抠着那两枚小小的金属片,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大脑在恐惧的冰海里疯狂划动,寻找着任何一块浮木。
硬拼是死路一条。躲藏…这个空旷的仓库,他们一旦进来,
systematic
search
下我无所遁形。
唯一的生路,似乎只有那条被堵死的来路,或者…前方更深的、未知的黑暗。
我小心翼翼地从集装箱边缘探出半点视线。缝隙那边晃动的人影更多了,至少有三个人,正在疯狂清理障碍。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打通。
不能再等了。
我深吸一口那污浊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咙里的颤抖。目光快速扫过这片巨大的仓库。照明棒已经熄灭,只有对方那边透来的微弱光芒,勾勒出近处一些巨大机械和堆叠货箱的狰狞轮廓,更远处则沉浸在浓墨般的黑暗里。
赌一把。
我猛地从藏身处窜出,但不是冲向那些追兵,而是扑向侧前方几步外另一个更巨大的、锈蚀得看不出原形的设备阴影里。动作尽可能轻,但在这死寂中,衣料摩擦和脚步声依旧明显。
那边!缝隙那边立刻传来一声低吼!一道能量光束瞬间射来,擦着我刚才藏身的集装箱边缘,爆起一簇刺眼的火花和熔化的金属!
他们发现了!
我连滚带爬地扑进新的阴影,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更多的能量光束追着我移动的轨迹射来,打在周围的金属和设备上,噼啪作响,照亮一瞬间的狼藉。他们在用火力压制和试探!
他从集装箱后面出来了!向左移动了!有人在报告。
压制射击!别让他再躲起来!B组,加快速度!军官的声音冷酷急促。
我躲在新的掩体后,子弹般的碎石和灼热的金属碎屑不断溅落在我周围。我被彻底钉死在这里了,一旦他们打通障碍,或者有更多人从其他方向包抄过来…
绝望中,我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似乎有一个向下的、被厚重铁盖封闭的检修井口!井盖边缘的缝隙里,似乎没有完全锈死,还有移动过的痕迹!
又一波射击袭来,打在我头顶的金属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就是现在!
我猛地吸足一口气,像弹簧一样冲出阴影,不再是蛇形机动,而是直线扑向那个井盖!完全暴露在火力下!
他出来了!
开枪!
能量束灼烧空气的声音几乎贴着头皮掠过!我能闻到头发烧焦的气味!
扑到井盖前!手指抠进边缘冰冷的缝隙!用力!浑身的肌肉都贲张起来!
嘎吱——!
锈蚀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井盖被猛地掀开一道够一人通过的缝隙!底下是更深沉的黑暗,一股更陈腐、带着浓重机油和地下水的味道涌了上来!
来不及多想,我直接向下跳去!
身体在狭窄的竖井管道里急速下坠,背部狠狠刮擦着粗糙的管壁,火辣辣地疼。下一秒,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底部的积水里,冰冷的污水瞬间淹没到腰部,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呛咳起来。
上方,枪声和呼喊声变得模糊,只有井口透下的一点微弱天光。
我挣扎着在粘稠冰冷的污水里站稳,剧烈地咳嗽,抹掉脸上的污水。四周是完全的黑暗,只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和自己粗重狼狈的喘息。
我摸索着背包,幸运的是它还在。再次掰亮照明棒,幽绿的光芒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这是一条低矮的圆形管道,通向未知的前方,污水缓慢地流动着。
暂时…安全了
但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下来。这个井口不再是什么秘密。
我必须继续逃。
我拖着湿透沉重、冰冷刺骨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管道向前跋涉。每走一步,污水都发出哗啦的声响,在这封闭空间里传出老远。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不是照明棒的绿光,而是一种更稳定的、偏白的光源。
还有…隐约的说话声
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前面有人是军团的另一队人还是…别的什么
我猛地熄灭了照明棒,屏住呼吸,一点点向前挪动。
管道在这里到了一个尽头,连接着一个更大的人造空间。光线和声音就是从前面一个敞开的方形出口传来的。
我小心翼翼地摸到出口边缘,极其缓慢地探出半点头。
眼前是一个简陋但显然有人维护的地下居所。几盏低功率的日光灯管提供照明,墙壁上挂着工具和一些风干的食物。两个穿着破烂但厚实的人正背对着我,蹲在一个冒着热气的简易炉子前说着什么,似乎在煮东西。空气里飘着一丝食物稀薄的香气。
不是军团的人。是流浪者地下居民
绝望的心中猛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也许可以求助也许能躲在这里
但军官的命令、那些诡异的芯片、我自身的可疑处境…我能信任谁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那两个人中的一个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猛地回过头!
那是一张被生活折磨得粗糙苍老的脸,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惊讶,直直地看向我藏身的洞口!
谁在那里!他厉声喝道,同时迅速抓起靠在旁边的一根金属长矛。
另一个人也猛地站起转身,手里拿着一把磨尖的螺丝刀。
暴露了!
我心脏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踩翻了水里的什么东西,发出更大的哗啦一声。
抓住他!那个拿长矛的人大喊着冲了过来!
完了!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我转身就想往回跑,但浸泡湿透的裤腿沉重无比,根本跑不快!
就在那尖锐的长矛几乎要戳到我的瞬间,那个拿着螺丝刀的人突然惊疑不定地喊了一声:等等!老查理,你看他的脸!
冲到我面前的长矛猛地顿住。
那个叫老查理的人死死盯着我的脸,脸上的凶狠逐渐被一种极致的惊疑和…莫名的恐惧取代。他的嘴唇哆嗦起来,手指着我,声音发颤:
你…你怎么会…不可能…我明明亲眼…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不可思议、甚至恐怖的东西,话都说不完整。
另一个拿螺丝刀的人也凑近了些,看清我的脸后,同样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后退半步,手里的螺丝刀差点掉进污水里。
鬼…鬼啊!他失声叫道。
我僵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老查理死死盯着我,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可能…三个月前…在西区枢纽…我亲眼看见你…你死了!被军团的狗崽子打穿了胸口!我…我还埋了半截土!
轰——!!!
他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海里爆开!炸得我魂飞魄散!
西区枢纽…军官谋杀LX-07的地方!
死了埋了
我站在原地,冰冷的污水浸透我的裤子,寒意却是从灵魂最深处冒出来。手里的两枚芯片硌着掌心,像两块烧红的烙铁。
老查理和他同伴那见鬼似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充满了最原始的惊骇。他们看到的不是我,是一个本该躺在冰冷泥土里的幽灵。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我怎么解释连我自己都一头雾水,深陷在比这地下污水更粘稠的谜团里。
老查理猛地回神,脸上的恐惧被一种极度的警惕和排斥取代,他再次握紧了长矛,虽然手还在抖: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滚!立刻从我们的地方滚出去!别把晦气带进来!
另一个人也慌忙点头,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再看我第二眼。
求助收留瞬间成了奢望。在他们眼里,我比军团士兵更可怕。
通道后方,隐约传来了蹚水的脚步声,还有模糊的呼喝声。追兵下来了!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被彻底堵死在这条肮脏的水道里。
绝望像冰冷的铁箍,死死勒紧我的心脏。
老查理他们也听到了后面的动静,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军团的走狗!是你引来的!他几乎是尖叫起来,长矛猛地向前一递,差点戳到我,快滚!不然现在就捅死你!
没有时间了。
我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两个被恐惧攫住的人,咬着牙,拼命向着水道更深处、更加黑暗的方向踉跄跑去。污水被我搅得哗啦作响。
身后传来老查理他们压抑的、惊慌的低语,还有迅速关闭闸门什么的沉重声响。他们彻底隔绝了我,也隔绝了追兵。
但这意味着,我也彻底没了退路。
水声和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能量武器射击时特有的嗡鸣和光束偶尔掠过管道壁,照亮前方瞬间的扭曲。他们在警告射击,试图逼停我。
我不能停。
肺部如同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污水陈腐的气味。腿像灌了铅,越来越沉。黑暗似乎没有尽头。
直到我一脚踩空!
噗通!
整个人猛地向下沉去!冰冷的液体瞬间淹没头顶!
这不是污水管道!这是一个更深、更广阔的地下水域!巨大的水流力量裹挟着我,向下拉扯!
我拼命挣扎,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照明棒早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绝对的黑暗,只有水流的声音和自己的扑腾声。
我胡乱地划水,试图保持漂浮。手指突然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粗糙的东西。是石壁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扒住那边缘。这里似乎是一个地下河的浅滩。
我艰难地爬上岸,瘫倒在冰冷粗糙的石头上,精疲力尽,像一条濒死的鱼。湿透的身体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
追兵的声音似乎被水流声隔绝了,或者他们暂时失去了我的踪迹。
暂时安全了。
我躺在无尽的黑暗里,只有水流声永恒地响着。
老查理的话,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荡。
…亲眼看见你死了…
…埋了半截土…
死了那现在活着的是谁
芯片里的倒影。剂量仪的滴声。我的标记。干尸看到的我。还有老查理的亲眼所见…
碎片越来越多,但它们拼凑出的画面,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迷茫。
我没有答案。
只有手里这两枚冰冷的芯片,和身后无尽的、湿冷的黑暗。
我缓缓握紧芯片,指甲掐进掌心。
军官要它们。它们记录着某些…足以让军团不惜一切代价掩盖的东西。也记录着…关于我的真相。
我必须活下去。
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哪怕只是为了知道,我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水流的方向,然后,拖着疲惫不堪、冰冷刺骨的身体,一步一步,向着更深、更未知的黑暗走去。
背后的水流声,仿佛是无尽时空传来的、冰冷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