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冲喜新娘
导语:
为报救命之恩,我嫁给了六十岁的顾家家主,一个卧病在床的将死之人。
婚礼当天,他那个权势滔天的儿子顾淮安风尘仆仆地赶回。
他一身寒气,走到我面前,薄唇轻启,语气里满是轻蔑与凉薄:小妈。
我垂下眼,正要应下这声难堪的称呼,却清晰地听见他几近崩溃的内心咆哮:疯了!她怎么敢不认识我我找了她整整十年,她竟然成了我妈
婚礼办得盛大又仓促。
台下宾客神色各异,鄙夷、同情、看戏的目光交织成一张网,将我密不透风地包裹。
我穿着不合身的婚纱,代替司仪完成了所有流程。
因为我的新郎,六十岁的顾家家主顾振雄,正戴着呼吸机躺在楼上的卧室里,生命体征微弱。
我只是个冲喜的工具。
一个为了报答顾家救命之恩,赌上自己下半生的可怜虫。
仪式走到尾声,宾客们都心不在焉地准备去宴会厅时,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逆光走入,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面容冷峻,周身的气场强大到让整个礼堂瞬间安静下来。
是他,顾淮安。
顾振雄唯一的儿子,顾氏集团真正的掌权人。
他一步步走来,昂贵的皮鞋踩在红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他停在我面前,深邃的眼眸里结着冰,审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将我凌迟。
你就是江念
我攥紧了手心,指甲嵌进肉里,低声应道:是。
他扯了扯嘴角,那抹笑意却不达眼底,满是讥诮。
小妈。
这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我心里。
全场一片死寂,随即响起压抑的窃笑声。
我难堪地垂下头,屈辱感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正准备应下这声羞辱,脑中却毫无预兆地响起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声音嘶哑、压抑,充满了痛苦和不敢置信。
【疯了!她怎么敢不认识我我找了她整整十年,她竟然成了我妈】
我猛地抬头,惊愕地看向眼前的顾淮安。
他依旧是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可那道声音,清晰得不像是幻觉。
【念念,你看看我,我是顾淮安啊。十年前码头仓库里那个阿野,你忘了吗】
阿野
一个陌生的名字,在我脑中激不起半点涟漪。
我茫然地看着他,试图从他冰冷的脸上找出那道声音的来源。
可他只是冷漠地瞥了我一眼,转身对身后的管家吩咐:把这个女人安排到老爷子隔壁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2
心墙难越
留我一个人,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像个笑话。
婚礼草草结束,我被佣人引着,来到二楼的房间。
房间宽敞而豪华,却给人一种冷若冰霜的囚笼之感。
我褪去婚纱,坐在床畔,脑海中纷扰不堪。
那个声音究竟从何而来是幻想的产物,还是……我竟能够聆听顾淮安内心深处的声音
门扉轻启,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我猛地一惊,转头便瞧见顾淮安魁梧的身姿立于门框之中,他似乎刚饮过酒,周身环绕着浓重的酒气,那双在微弱光线中显得异常赤红的眼睛,令人胆寒。
他缓缓向我逼近,那股威压令我本能地向后退缩。
你就如此急需金钱我那行将就木的父亲,你也敢下手他紧紧钳住我的下颌,力度之大仿佛要将我的骨骼捏碎。
我痛得皱起眉头:我并非为了金钱而来。
不是为了金钱他冷笑连连,那又是为了什么为了爱情别再让我作呕了。
【告诉我,念念,告诉我这并非事实。你并非为了金钱,你有着难言的苦衷,是不是】那痛苦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
我看着他,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你……可曾相识一位名叫阿野的人
他握着我下颌的手突然一顿。
他紧紧地盯着我,眼中波涛汹涌,情绪翻滚。
良久,他才慢慢地放开我,语气冷若冰霜:我不认识。看来你与我父亲结合之前,旧情人的名单还颇为壮观。
【她是在试探我吗还是真的忘却了不,不可能,她不可能忘记。】
他转过身,砰然关上房门,留下我一人。
我无力地坐在地上,轻抚着被他捏得生疼的下巴,内心更加迷茫。
他口口声声说不认识,但内心的波动却暴露无遗。
这个名为阿野的人,究竟是谁
与我又有何种关联
第二天一早,我被管家叫去楼下用早餐。
长长的餐桌上,坐着几位面生的男女,看年纪应该是顾家的旁系亲戚。
他们看我的眼神,毫不掩饰鄙夷和敌意。
顾淮安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切着盘中的煎蛋。
我局促地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率先开了口,她阴阳怪气地对我说:哟,这就是新来的小妈啊年纪轻轻的,手段倒是不错,把老爷子哄得团团转。
她是顾淮安的姑姑,顾婉柔。
我垂着眼,没有作声。
另一个男人接话道:可不是嘛,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就凭着一张脸,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闭嘴!都不许说她!】
顾淮安内心的咆哮震得我耳膜生疼。
可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我捏紧了手里的叉子,任由那些刻薄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顾婉柔见我不说话,愈发得意:听说你家里穷得叮当响,爸妈还都病着也是,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嫁给一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头子呢。
我们顾家的门槛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你最好安分守己,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她的话越说越难听,我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攥得发白。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时,只听当啷一声脆响。
顾淮安将手中的刀叉重重地拍在餐盘上,发出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噤了声。
他抬起眼,目光冷冽如刀,扫过顾婉柔。
姑姑一大早话这么多,是最近公司太闲了
顾婉柔脸色一白,讪讪地闭上了嘴。
整个餐厅瞬间安静下来。
我诧异地看向顾淮安。
他嘴上明明什么都没说,甚至还在用冷漠伪装自己,可行动上,却替我解了围。
【一群蠢货,再敢多说一句,就都给我滚出顾家。】
他内心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喙的霸道。
我低下头,默默喝着碗里的粥,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3
记忆碎片
这个男人,太矛盾了。
早餐后,管家交给我一份顾振雄的护理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意事项。
老先生现在全靠药物和仪器维持生命,太太,您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好他。
是,我知道了。我接过清单,走进了顾振雄的卧室。
房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各种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顾振雄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灰败,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像个死人。
我就是为了报答他,才嫁到这里来的。
半年前,我母亲病重,急需一笔巨额手术费,是顾振雄匿名捐助了我们。
后来,顾家的人找到我,说老爷子病危,希望我能嫁过来冲喜,作为报答。
我没有选择。
我坐在床边,按照清单上的指示,替他擦拭身体,按摩僵硬的肌肉。
做完这一切,我累得满头大汗。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箱子,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
我走过去,好奇地打量着。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顾淮安走了进来。
他看到我站在箱子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
我……我只是看看。我有些心虚地后退一步。
他三两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推开,眼神里满是警告:不该你碰的东西,别碰。
【箱子里是我们的东西,念念,是我们的过去。你敢说你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的心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试探。
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撞到了床沿,手肘传来一阵剧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忍着痛,冷冷地看着他,顾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我现在是你父亲的妻子。
妻子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俯身逼近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一个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女人,也配谈尊重
【骗子!你这个骗子!你说过只喜欢我的!】
他的内心在疯狂地叫嚣,可说出口的话却字字诛心。
我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可手腕却被他精准地截住。
他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目光死死地锁着我的眼睛,像是要将我看穿。
十年了,江念。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你这张脸,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你什么意思我强作镇定地问。
顾淮安却松开了我,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没什么。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做好你该做的事,别妄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卧室。
我愣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温度。
他刚才的话,分明是认出我了。
可我对他,却没有任何印象。
十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顾淮安没有再来找我的麻烦,但他无时无刻不存在于我的生活中。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
而我脑中的那道声音,也从未停止过。
我在花园里给花浇水。
【她还是喜欢茉莉。】
我坐在客厅看电视。
【她看的还是那部无聊的爱情剧。】
我给顾振雄读报纸。
【她的声音真好听。】
这些心声让我烦躁,也让我愈发好奇。
这个男人,似乎对我了如指掌。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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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是一个破旧的仓库,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铁锈味。
一个少年把我护在身后,他浑身是伤,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他对我说:念念,别怕,有我。
他的声音,和顾淮安内心的声音,渐渐重合。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那个少年是谁
为什么我会梦到他
我掀开被子下床,想去倒杯水,却在打开门的瞬间,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顾淮安。
他背对着我,正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查到了吗十年前,江家那场大火的真相。
……人为的谁干的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
顾振雄
听到这个名字,我手里的水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顾淮安立刻挂了电话,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杀意。
你听到了多少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危险的警告。
我被他眼中的杀气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我什么都没听到。我慌乱地摇头。
江家的大火,是我心里最深的痛。
那场火烧光了我的一切,也让我的父母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所有人都说那是一场意外,可顾淮安刚才的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她听到了,她肯定听到了。我该怎么办杀了她灭口不,我怎么可能舍得。】
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我看着他,鼓起勇气问:十年前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是不是你父亲做的
顾淮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死死地按在墙上,眼中的红血丝疯狂蔓延。
我不许你胡说!他低吼道,力道大到我几乎窒息。
【我该怎么告诉她告诉她我爸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告诉她,我找了她十年,就是为了赎罪】
窒息感传来,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原来,我所谓的救命恩人,竟然是害我全家的仇人。
而我,为了报答这个仇人,把自己卖进了顾家这个牢笼。
多么可笑。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我放弃了挣扎,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却突然一松。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淮安颓然后退了两步,靠在对面的墙上,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
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自语,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伤了她,我又一次伤了她。】
我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顾淮安,我哑着嗓子开口,你欠我的,不止一句对不起。
4
真相之痛
从那天起,我和顾淮安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他不再用冷漠和恶毒的语言攻击我,但看向我的眼神,却充满了化不开的愧疚和痛苦。
我也不再怕他,我用最冷漠的态度,最疏离的言语,回应着他的一切。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武器。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调查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真相。
我借着照顾顾振雄的名义,翻遍了他的书房,却一无所获。
顾淮安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他总是在我快要接近真相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出现,打断我。
【不能让她再查下去了,当年的事情太复杂,她会受伤的。】
他越是阻拦,我越是肯定,这件事和他父亲脱不了干系。
这天,顾婉柔又来找茬。
她把我堵在楼梯口,趾高气扬地扔给我一张支票。
五百万,离开顾家,永远不要再出现。
我看着支票上的数字,笑了。
姑姑,你觉得我会在乎这点钱吗我学着她之前的语气,阴阳怪气地回敬她,我现在可是顾太太,整个顾家都是我的。
你!顾婉柔气得脸色发青,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以为淮安会让你得逞吗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我绕过她,准备上楼。
她却不依不饶地抓住我的胳膊:江念,我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
说着,她就想推我下楼。
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从旁边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我。
顾淮安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他面若冰霜地看着顾婉柔。
我的女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了
顾婉柔被他强大的气场吓得松开了手,结结巴巴地说:淮安,我……我只是想帮你赶走这个祸害。
滚。顾淮安只说了一个字。
顾婉柔脸色惨白,灰溜溜地跑了。
我挣开顾淮安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不必假好心,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念念,别这样对我。】
他内心的声音充满了乞求。
我却视若无睹,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我突然回头,对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对了,顾淮安,忘了告诉你,我怀孕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怀孕谁的我爸的不可能,他根本……】
他的内心世界,轰然崩塌。
我当然没有怀孕。
孩子是我捏造出来的,一把插向顾淮安,也插向我自己的刀。
我就是要看他痛苦,看他挣扎。
他父亲毁了我的人生,我就要毁掉他最在乎的东西。
从他的心声里,我知道,他最在乎的,是我。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感。
顾淮安彻底乱了。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愧疚和痛苦,而是掺杂了嫉妒、愤怒和浓浓的绝望。
他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像个监视我的狱警。
我吃饭,他坐在对面,死死地盯着我的肚子。
我散步,他跟在身后,仿佛我走快一步,孩子就会掉下来。
【她怎么能怀上别人的孩子她怎么可以】
【不行,我不能接受。这个孩子,不能留。】
听到他危险的心声,我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故意挺了挺根本没有隆起的小腹。
我就是要刺激他,逼疯他。
这天下午,我正在房间里看书,顾淮安突然闯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狠狠地摔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淡淡地问。
亲子鉴定报告。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爸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江念,你肚子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
我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不可能。
不可能他冷笑一声,抓起我的手,将我的手指按在报告上,你自己看清楚!
我看着报告上白纸黑字的结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顾振雄没有生育能力
那他找我冲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在撒谎,她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她根本没有怀孕。】
顾淮安的心声,让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没错,我没怀孕。我收回手,平静地说,我骗你的。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为什么他嘶哑地问。
为了看你痛苦的样子。我残忍地笑了起来,顾淮安,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这就对了。你父亲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要让你,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他的身体晃了晃,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原来,她恨我到这个地步。】
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我们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
顾淮安不再跟着我,也不再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我。
他看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体。
而我,也听不到他的心声了。
我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得让我有些不习惯。
没有了他内心世界的吵吵闹闹,我的生活变得空洞乏味。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做着那个关于仓库和少年的梦。
梦里的细节越来越清晰。
我记起了少年背上狰狞的伤疤,记起了他递给我半块发硬的馒头时,眼里的光。
我甚至记起了他的名字。
阿野。
顾淮安内心里,呼唤过无数次的那个名字。
我终于意识到,我正在一点点地恢复记忆。
而恢复记忆的第一步,就是想起他。
这个发现让我心慌意乱。
我不能想起他,我不能爱上仇人的儿子。
我开始刻意地回避一切能让我想起他的东西。
我不再去花园,因为他说我喜欢茉莉。
我不再看那部爱情剧,因为他说我总看。
我甚至不再开口说话,因为他说我的声音好听。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直到那天,管家匆匆忙忙地跑来找我。
太太,不好了,先生他……他快不行了!
我赶到顾振雄的房间时,里面已经站满了医生。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生命的线,变成了一条直线,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医生摇了摇头:节哀顺变。
顾振雄,死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床上那个了无生息的老人,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我甚至觉得解脱。
就在这时,顾淮安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顾振雄,然后将目光转向我,眼神平静得可怕。
你自由了。他说,离婚协议,我的律师会尽快给你。
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十年前的大火,真的是他做的吗我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底的问题。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
那场火,是我爸为了得到江家那块地,故意放的。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你的父母,也是他找人撞伤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我父母后来遭遇的车祸,也不是意外。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颤抖着问。
因为,他转过身,深深地看着我,我想让你,干干净净地离开顾家,开始新的生活。
忘了这里的一切,也忘了我。
5
逃离顾家
我离开了顾家。
带着顾淮安给的一大笔钱,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没有回老家,而是在一座陌生的海滨城市租了间公寓,住了下来。
我以为,离开那个地方,我就可以忘记一切。
可我错了。
那些被我刻意压抑的记忆,像是挣脱了枷锁的猛兽,疯狂地向我涌来。
仓库里的火光,少年坚毅的背影,他掌心的温度,他叫我念念时温柔的语气……
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得仿佛昨日。
我终于想起来了。
十年前,我家失火,父母重伤。年幼的我被邻居救出,却因为惊吓过度,和家人走散,成了一个流浪儿。
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我躲在码头的废弃仓库里,遇到了一个叫阿野的少年。
他比我大几岁,靠打黑拳和偷东西为生。
他浑身是伤,却把偷来的唯一一个馒头分给了我一半。
我们一起在那个破仓库里,相依为命地度过了一个月。
他教我怎么打架,怎么保护自己。
他会在我做噩梦的时候,笨拙地抱着我,给我唱歌。
他是我那段黑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后来,他被人打得很重,奄奄一息。
我哭着去求人,却遇到了来码头视察的顾振雄。
顾振雄救了阿野,也收留了我。
他把我送回了父母身边,还资助了他们的治疗费用。
我以为他是好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问过阿野的名字,他说他没有家,没有名字,别人都叫他阿野。
我问顾振雄,阿野去了哪里。
顾振雄告诉我,他把阿野送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让他读书,让他过上好日子。
他还说,阿野让他转告我,让我忘了他。
我信了。
我以为他真的过上了好日子,我以为我们真的再也不会相见。
可我没想到,阿野就是顾淮安。
更没想到,救了我们的顾振雄,就是害我家破人亡的元凶。
他把顾淮安带回了家,却抹去了他所有关于阿野的痕迹,把他培养成一个冷漠无情的继承人。
他救了我,不过是为了让我父母闭嘴,不再追查火灾的真相。
他让我嫁给他冲喜,不过是一场早就设计好的报复和羞辱。
他要让仇人的女儿,嫁给他这个将死之人,守一辈子活寡。
他要让自己的儿子,亲手将心爱的女孩,推入地狱。
多么恶毒的用心。
我捂着脸,痛哭失声。
原来,我和顾淮安,从头到尾,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两颗棋子。
我病了。
恢复所有记忆之后,我一病不起。
高烧,呓语,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房东阿姨不放心,把我送进了医院。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到了顾淮安。
他坐在我的床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里的红血丝比上次见他时还要多。
念念,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以为是幻觉,是梦。
直到我退了烧,睁开眼,看到他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
他瘦了很多,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憔悴。
我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又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呢
他察觉到我的动静,猛地惊醒。
看到我醒了,他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念念,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走吧。我别过脸,冷冷地说。
我不走。他固执地握住我的手,不肯松开,念念,我知道你都想起来了。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我看着他,眼中满是恨意,解释你父亲是怎么放火烧了我家,怎么害我父母差点残废还是解释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他,羞辱我,折磨我
不是的!他急切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我爸把我送出国,我一直在找你。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收到了你们的婚讯。我以为……我以为你背叛了我,是为了钱才嫁给他。
那场大火的真相,我也是在婚礼后才查到的。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承受不住。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念念,我爸已经死了,他做的恶,都让他自己带走了。我们……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顾淮安,你别忘了,我是你法律上的,小妈。
最后两个字,我说得又轻又慢。
成功地看到他脸上的血色,再次褪得一干二净。
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上一辈的血海深仇。
还有一道无法逾越的,伦理的鸿沟。
顾淮安没有走。
他固执地守在我的病房里,亲手为我准备一日三餐,笨拙地照顾我的起居。
他不再叫我江念,而是用那道我曾在心声里听过无数次的,温柔又缱绻的声音,叫我念念。
可我始终不为所动。
我的心,早在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就死了。
出院那天,他开车来接我。
我没有上他的车,而是自己打车回了公寓。
他开着那辆昂贵的宾利,不远不近地跟在我坐的出租车后面。
回到公寓,我关上门,将他隔绝在外。
他没有敲门,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门外。
我知道,他在。
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他的存在。
就好像,我又能听到他的心声了。
【念念,开开门好不好外面好冷。】
【我想抱抱你。】
【我好想你。】
那些卑微的,充满乞求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我靠在门上,捂住耳朵,泪流满面。
为什么我们要变成这样
那个在仓库里,用生命保护我的阿野,去哪儿了
晚上,外面下起了大雨。
我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在雨中伫立的挺拔身影,心如刀绞。
他已经站了整整一个下午了。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却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我终于还是心软了。
我拿着伞,跑下了楼。
我走到他面前,把伞举到他头顶。
他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瞬间亮起了光。
念念……
跟我上来。我打断他,声音冰冷。
我把他带回了公寓,找了干净的毛巾和衣服给他。
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我把东西扔给他,语气依旧不带任何感情。
他看着我,眼眶红得像兔子。
念念,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没有。我冷冷地打断他的幻想,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家门口,晦气。
他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
他默默地走进浴室。
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我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茫然地看着窗外的雨。
顾淮安,我们之间,真的还能有以后吗
顾淮安在我这里住了下来。
我没有赶他走,他也没有提要离开。
我们就这样,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同居了。
他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顾氏总裁,而变回了十年前那个,会笨拙地为我做任何事的阿野。
可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我们睡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分房而眠。
我们同桌吃饭,却相对无言。
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而我,总是下意识地回避。
我害怕,我怕自己会沉沦在他编织的温柔陷阱里,忘记那些血海深仇。
这天,他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念念,我把顾氏集团所有的股份,都转到你名下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什么意思
顾家欠你的,我替我爸还。他看着我,眼神真挚,从今以后,我给你打工。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要。我放下筷子,顾淮安,你以为用钱,就能抵消掉所有伤害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解释,我只是想补偿你,想让你过得好一点。
我过得很好。我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请你离开我家。
这是我第一次,明确地赶他走。
他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念念……
滚!我指着门口,歇斯底里地吼道。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恨他,更恨我自己。
恨自己没出息,明明知道他是仇人的儿子,却还是会为他心痛,为他心软。
顾淮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底是无尽的悲伤。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听着关门声响起,我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顾淮安真的走了。
我的世界,又一次恢复了死寂。
这一次,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心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我用顾淮安留下的那笔钱,给我父母换了更好的医院,请了最好的护工。
他们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
我以为,只要他们好了,我就可以彻底放下过去。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顾婉柔的电话。
她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
江念,你知道吗淮安他为了你,放弃了顾氏集团。现在,整个顾家都乱套了。
我心里一紧,没有说话。
他把所有股份都转给了你,自己净身出户。现在那些老家伙们正闹着要重新选举董事长呢。你说,他是不是傻
他为了你这个祸水,连江山都不要了。我真是想不通,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默默地挂了电话,心里乱成一团。
他竟然真的……放弃了顾家
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还是那个破旧的仓库。
阿野抱着发高烧的我,用自己的身体,温暖我冰冷的四肢。
他对我说:念念,等我长大了,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大房子,买漂亮裙子,让你当全世界最幸福的公主。
念念,你等我,好不好
我从梦中哭着醒来。
我终于明白,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变过。
变的,是我。
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到他的深情,看不到他的付出。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疯了一样地冲出家门,我要去找他。
我要告诉他,我原谅他了。
我要告诉他,我爱他。
6
重逢旧爱
我回到了我们相遇的城市。
我去了顾家老宅,去了顾氏集团,去了所有我们曾经待过的地方。
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找了整整一个月,几乎把整个城市都翻了过来。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无意中走到了那个我们曾经相依为命的码头。
废弃的仓库,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走了进去。
仓库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坐着一个熟悉又落魄的身影。
是顾淮安。
他瘦得不成样子,胡子拉碴,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怀里抱着一瓶廉价的白酒,喝得酩酊大醉。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一步步,朝他走去。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朦胧的醉眼,看到是我,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傻笑了一下,喃喃自语:念念……我又梦到你了……
我不是梦。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擦去他脸上的泪水,阿野,我来找你了。
听到阿野这个称呼,他浑身一震,眼中的醉意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我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放声大哭,对不起,阿野,我来晚了。
他僵硬的身体,在听到我哭声的那一刻,瞬间软了下来。
他反手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不晚。他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只要你来,多晚都不晚。
我们在破旧的仓库里,相拥而泣。
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我们还是那两个,一无所有,却拥有彼此的少年和少女。
窗外的阳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照了进来,在我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我知道,我们失去的十年,再也回不来了。
但我们的未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