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重生归来,我得到的不是预知未来的金手指,而是一种更为可怖的能力——我可以将霸凌者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连同所有人的记忆。
他们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人间蒸发。
而我,将成为他们世界里唯一的幽灵,独自守着他们存在过的秘密,直到……我自己也被这能力吞噬。
【1】
我重生在画室里,刺鼻的松节油和颜料味混杂着绝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笼罩。
眼前,是校花姜月那张天使般美丽却淬着剧毒的脸。
她笑着,将一整桶调色盘里的脏水从我头顶浇下,五颜六色的油彩顺着我的头发黏腻地滑过脸颊,糊住了我的眼睛。
林默,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她身边的跟班张昊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死死按在画架上,力道大得让我几乎窒息。
像我扔掉的垃圾,姜月用画笔的末端挑起我的下巴,语气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不,垃圾都比你干净。你和你那个给死人化妆的爹一样,浑身都散发着尸臭味。
周围是哄堂大笑,每一声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上一世,就是在这里,他们将油画颜料强行灌进我的嘴里,拍下我最狼狈的照片传遍全校。我的父亲为了给我讨回公道,奔走呼告,却被他们家里的权势压得抬不起头,最后郁郁而终。而我,在无尽的绝望中,从这间画室一跃而下,结束了可悲的一生。
血溅在画板上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我的灵魂深处。
但现在,我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发生的三十分钟前。
我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极致的憎恨与狂喜。
我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哭泣求饶,而是抬起被颜料糊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姜月身后一个叫李洋的男生。
李洋,他不是主犯,只是一个摇旗呐喊的走狗。上一世,是他将我父亲是遗体整容师的事情当成笑话一样宣扬得人尽皆知,让女寿衣这个外号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我身上。
就是他。
我的脑海里涌起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
如果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好了。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我的灵魂。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大脑倒流,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
我死死地盯着李洋,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嘶吼着:
【消失吧!】
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秒。
然后,一切恢复了正常。
不,不正常。
姜月那讥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疑惑地皱了皱眉,环顾四周:奇怪,我怎么觉得……刚才这里好像还有个人
掐着我脖子的张昊也松了手,茫然地挠了挠头:有吗月姐,不是一直就我们几个吗
是吗……姜月甩了甩头,似乎想把那点莫名的违和感甩出去,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算了,不管了。林默,今天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艺术。
她的话音未落,我的心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洋不见了。
那个上一秒还站在姜月身后,笑得最猖狂的男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更可怕的是,姜月和张昊,他们完全不记得有李洋这个人!
我猛地低头,看向画室的地面。
那里,原本应该有李洋踩出的一个脏脚印,现在却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站过。
我……成功了
我真的……将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夹杂着恐惧与权力的战栗从我的脊椎一路攀升至天灵盖。
原来,这就是我重生的代价,或者说……礼物。
我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一个可以决定别人生死存亡的……神。
或者,魔鬼。
看着再次向我逼近的姜月,我笑了。黏稠的颜料顺着我的嘴角滑落,让我的笑容看起来诡异而扭曲。
你笑什么姜月被我的反应弄得有些不悦。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手,用沾满颜料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精致的脸颊,留下了一道肮脏的印记。
姜月,我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平静到诡异的语调开口,别急。
一个一个来。
很快,就轮到你了。
【2】
我的反常让姜月和张昊都愣住了。
他们眼中的我,一直是一只温顺、怯懦、被踩在脚下连呻吟都不敢大声的兔子。可现在,这只兔子非但没有瑟瑟发抖,反而露出了狼一样的眼神。
你他妈疯了张昊最先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扬起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但我没有躲。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种眼神,就像我父亲看着停尸床上冰冷的尸体,没有恐惧,没有憎恨,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被我看得心里发毛。
算了,阿昊,姜月拉住了他,她似乎觉得今天的我有些不对劲,不想再纠缠下去,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走,我们去庆祝我拿到省绘画大赛的金奖。
她轻蔑地瞥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一件被弄脏的、不值得再多看一眼的物品,带着她的人扬长而去。
画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瘫软在地,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那种诡异的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对那股神秘力量的深深忌惮。
我抹去了李洋。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
我踉跄地站起来,冲到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脸上的油彩。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瘦弱,但眼神却亮得吓人的脸。
我真的拥有了这种能力吗还是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我需要验证。
回到教室,课桌上被人用涂改液写着刺眼的大字——死人化妆师的女儿。
这是姜月的杰作。上一世,这行字陪我度过了整整一个学期,无论我怎么擦,第二天总会重新出现。
我伸出手,指尖悬在那些字上方,闭上眼睛,集中我所有的意念。
【消失。】
这一次的感觉比在画室时要轻松得多。只是一瞬间的恍惚,我再睁开眼时,桌面已经变得光洁如新,那行侮辱性的字迹,连同涂改液干涸的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的可以!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放学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绕到了学校的后巷。
那里常年盘踞着一只凶狠的流浪猫,它抓伤过好几个学生,大家都绕着它走。
我找到了它,它正弓着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渗人。
我看着它,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冰冷的实验欲。
【消失。】
意念发出,那只猫的身影在我眼前瞬间变得透明,然后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样,啵的一声,彻底不见了。
风吹过空荡荡的巷子,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成功了。我真的可以抹去任何我想要抹去的东西,人、字迹、动物……
这股力量,比我知道未来所有彩票号码,比我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要强大一万倍。
这是复仇最完美的工具。
杀死他们不,太便宜他们了。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痛苦,而我要的,是让他们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我要让他们一个个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蒸发。我要夺走他们拥有的一切,他们的家庭、他们的朋友、他们的荣耀、他们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最后,只剩下姜月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一个所有人都遗忘了她整个世界的、巨大的空洞里。
我要让她也尝尝,那种被全世界抛弃,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幽灵的滋味。
我回到家,父亲林建国正在厨房里忙碌。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围裙,身上有淡淡的福尔马林味道,那是他工作的印记。
默默回来了快洗手吃饭,爸今天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他看到我,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上一世,就是这个男人,为了我,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去给姜月的父母下跪,却只换来一句你女儿精神有问题,还是送去医院看看吧。
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爸,你放心。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都将付出代价。
一个都跑不掉。
【3】
复仇的计划,在我心中疯狂滋生。
姜月的霸凌团伙,核心成员除了她自己,还有三个人。
张昊,姜月的头号打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享受用暴力碾压弱小的快感。
刘思思,姜月的闺蜜,嘴巴最毒,负责煽风点火,制造舆论,将一切霸凌行为都美化成开玩笑。
以及已经被我抹去的李洋。
现在,下一个目标,就是张昊。
他是最直接对我施加暴力的人,掐我脖子的窒息感,现在还烙印在我的皮肤上。
但我没有立刻动手。
抹去李洋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我需要时间来恢复,也需要更深入地了解我这股力量的极限和……代价。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我死过一次后,比谁都懂。
接下来的几天,学校里风平浪静。
李洋的消失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他的家人、老师、同学,没有人记得他的存在。他的座位空了出来,很快就被新转来的同学填补。他就这样,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无声无息。
这让我更加确信了自己力量的可怕。
姜月似乎也因为我那天诡异的反应而暂时收敛了,没有再来找我的麻烦。
我利用这段时间,开始进行更精细的实验。
我尝试抹去一支笔、一个本子,甚至是我讨厌的数学老师留在黑板上的方程式。
我发现,抹去没有生命、没有复杂社会关系的东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但抹去一个活物,哪怕只是一只猫,都会让我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
抹去李洋那次,更是让我整整虚脱了一天。
我隐隐感觉到,抹去一个存在感越强的人,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而这个代价,到底是什么
答案在我试图抹去张昊的那一刻,血淋淋地揭晓了。
那是一个体育课的下午,张昊在篮球场上挥洒着汗水,引来无数女生的尖叫。他是校篮球队的主力,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是无数人仰望的对象。
他的存在感,比李洋那个小跟班要强上百倍。
我站在操场的角落,像一个潜伏在阴影里的猎人,将全部的意念和憎恨都凝聚在他身上。
消失吧,张昊!
我能感觉到体内的某种能量正在被疯狂地抽取,大脑像被一万根针同时穿刺,剧痛无比。
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张昊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剧烈地扭曲、闪烁,像一个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他正在消失!
我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不顾一切地加大了意念的输出。
啊——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我的鼻腔里流了出来。
是鼻血。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塑胶跑道上,触目惊心。
也就在那一刻,篮球场上,那个正在奔跑跳跃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周围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打球的队员们都停了下来,一脸茫然。
奇怪,球怎么自己飞过来了
我们……刚才不是在打半场吗怎么感觉少了一个人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没有人记得张昊。
我成功了。
我扶着墙,虚弱得几乎站不稳,但心中却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我的脑海深处传来。
一段记忆,一段属于我自己的记忆,毫无征兆地变得模糊、破碎。
那是我五岁生日时,妈妈带我去游乐园的场景。我记得我穿着一条漂亮的公主裙,手里拿着一个米老鼠形状的气球。
可是……妈妈的脸是什么样的
我想不起来了。
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回想,记忆中,妈妈的脸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模糊不清。
我只记得她当时笑得很温柔,可那笑容的具体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终于明白了。
抹去别人的存在,代价,是我自己的记忆。
每抹去一个人,我就会随机失去一段属于我自己的、宝贵的记忆。
抹去李洋,代价或许很小,可能只是我忘记了某天早餐吃了什么。
但抹去张昊这样存在感强的人,代价就是我母亲的脸。
这个认知,比任何酷刑都让我感到恐惧。
如果我继续下去,如果我抹去了姜月……
我会不会……连我父亲的样子,连我自己是谁,都彻底忘记
我会不会,最终也变成一个没有过去、没有记忆的……幽灵
【4】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捂着头,蹲在地上,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复仇的火焰,第一次被这可怕的代价浇上了一盆冷水。
我该怎么办
就此收手吗
不!
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父亲苍老的面容,浮现出上一世他为我下跪时弯下的脊梁,浮现出我从高楼坠落时,姜月那张带着胜利微笑的脸。
data-fanqie-type=pay_tag>
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忘记一些记忆又如何只要能让那些人渣付出代价,只要能保护好这一世的父亲,哪怕最后我会变成一个没有过去的空壳,我也在所不惜!
仇恨的火焰再次压倒了恐惧。
我擦干鼻血,从地上站起来,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张昊的消失,在学校里引起了比李洋更大的、但同样诡异的波澜。
很多人都觉得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篮球队的成员们总觉得战术打起来不顺畅,一些女生总觉得自己的暗恋对象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但没有人能说出到底少了谁。
记忆被篡改得天衣无缝。
只有姜月,她的反应最为强烈。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我听到她在走廊里对刘思思尖叫,我总觉得我身边的人在变少!先是……先是……该死,我想不起来了!然后是阿昊!我记得我有个叫阿昊的跟班,他篮球打得很好,可现在所有人都说没这个人!
刘思思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月月,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什么阿昊我怎么完全没印象啊你身边不就一直是我和……和……
刘思思也卡住了,她努力地皱着眉,脸上露出和姜月一样的困惑和烦躁。
你看!你看!你也觉得不对劲对不对!姜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我躲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没错,姜月,你感觉到的没有错。
你身边的世界,正在被我一点一点地拆掉。而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甚至无法向任何人证明你的感觉是对的。
因为在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成了我的同谋。
这种无力感和恐慌,正是我想让你品尝的开胃菜。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我的预料。
姜月的恐慌没有持续多久,就转化成了更加偏执和疯狂的恶意,而这些恶意全都精准地对准了我。
或许是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隐隐感觉到这一切都和我有关。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欺负我。
她开始变本加厉。
她利用她父亲是校董的关系向学校施压,毫无理由地取消了我申请的贫困生助学金。
她收买了我同寝室的室友,趁我不在的时候将我父亲辛辛苦苦攒钱给我买的唯一一台笔记本电脑从六楼扔了下去。
当我质问她的时候,她只是抱着双臂笑得无比得意。
林默,我不知道你最近在搞什么鬼,但你给我听好了,只要我姜月在一天,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是被人踩在脚下的命。
她身边的刘思思也附和道:就是,一个给死人化妆的女儿,还想申请助学金别把晦气带给学校就不错了!
我看着她们嚣张的嘴脸,心中那股被代价压下去的杀意,再次沸腾了起来。
我原本还在犹豫,还在权衡利弊。
但现在,是你们逼我的。
刘思思……就从你开始吧。
然而,就在我准备对刘思思下手的时候,我开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的身体,似乎正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发现自己对疼痛的感知越来越迟钝。那天不小心被美工刀划破了手指,血流了出来,我却几乎感觉不到疼。
我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淡漠。看到父亲为了我被摔坏的电脑而自责难过时,我内心虽然也想安慰他,却怎么也挤不出一滴眼泪,仿佛喜怒哀乐正在离我远去。
最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我开始在镜子里,看到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那是一个深夜,我起床去卫生间,不经意地一瞥镜子。
镜子里的人是我,但又不是我。
在我的身后,站着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黑影,它没有五官,像一团人形的烟雾,正无声地笼罩着我。
我吓得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物。
可当我再看向镜子时,那个黑影依然在那里。
它仿佛是我身体里分裂出的另一个存在,一个由憎恨、恶意和抹除这种力量本身所构成的……怪物。
而随着我抹去的人越多,这个怪物似乎就变得越发清晰。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海中形成。
这个能力,或许根本不是什么重生的礼物。
它是一个诅咒。
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它选中了我作为它的宿主,以我的记忆和情感为食,通过抹除这个行为来汲取力量。
当我抹去所有人,当我忘记了一切,当我变得不再像一个人的时候……
这个黑影,就会彻底取代我,成为这具身体新的主人。
【5】
那个黑影的出现,像一桶冰水,将我从复仇的狂热中浇醒。
我开始害怕,不是怕忘记记忆,而是怕被那个未知的东西彻底吞噬。
我不敢再轻易使用能力。
我选择暂时隐忍,想先弄清楚那个黑影到底是什么。
但我的退缩,在姜月看来,却是示弱。
她对我的欺凌,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丧心病狂的阶段。
她不再满足于言语侮辱和财物损失,她开始试图摧毁我的精神。
她知道我最珍视的东西,是我父亲的工作。尽管那份工作给我带来了无数的非议,但在我心里,为逝者保留最后的尊严,是一件神圣而伟大的事。
于是,她将目标对准了我的父亲。
她利用家里的关系,捏造谣言,说我父亲在工作中收受逝者家属的红包,甚至……甚至对遗体有不轨行为。
这种谣言肮脏、恶毒,却极具煽动性。
很快,殡仪馆就接到了无数的举报电话。父亲被暂停了工作,接受内部调查。
他一辈子都活得小心翼翼,将职业声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这次的打击,几乎让他垮掉了。
我看到他一夜之间白了头,佝偻着背,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烟,曾经温和的眼神变得灰败、空洞。
默默,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我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啊……
父亲沙哑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刀,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那一刻,什么黑影,什么代价,全都被我抛到了脑后。
我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要姜月死。
不,我要她比死更痛苦!
我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而刘思思,这个传播谣言的罪魁祸首,就是我的第一个祭品。
我不再犹豫。
我冲回学校,找到了正在和姜月一起逛街回来的刘思思。
我当着姜月的面,死死地盯住了刘思思。
消失!给我彻底地消失!
我将对父亲的愧疚,对姜月的憎恨,对这个世界不公的愤怒,全部化作燃料,注入到我的能力之中。
这一次,我感受到的不再是精神上的抽取,而是一种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七窍都仿佛有血要涌出来。
镜子里的那个黑影,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在我身后张牙舞爪,发出无声的狂笑。
而现实世界里,刘思思的身影,在我眼前剧烈地闪烁、淡化。
月……月月……我……我怎么了……她惊恐地看着自己变得半透明的手,向姜月伸去。
姜月也吓傻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闺蜜,像一缕青烟,在她面前彻底消散。
啊——!!!
尖锐的、划破天际的惨叫声,从姜月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个人,在她面前,凭空消失了。
而我,在完成这次抹除之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我昏迷之前,我看到姜月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也看到了她身后不远处,一个男生的身影。
那个男生叫陈燃,是我们班一个毫不起眼、总是独来独往的同学。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失措,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他看穿了所有的秘密。
【6】
我在学校的医务室醒来。
刺鼻的消毒水味让我瞬间清醒。校医说我是低血糖加上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晕倒。
没有人提及刘思思。
就像李洋和张昊一样,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姜月被送去了心理咨询室,据说她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不停地跟医生说她最好的朋友在她面前消失了,像个疯子一样。
所有人都认为,是姜月霸凌我,自己心里有鬼,才产生了幻觉。
我成功了。
我用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给了姜月一次迎头痛击。
但代价,也如期而至。
我从医务室出来,走在熟悉的校园里,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我……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我家小区的名字、楼栋号、门牌号……所有关于家的具体信息,都在我的脑海里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只记得我有一个家,有一个父亲在等我。
可那个家,在哪里
我像一个游魂一样,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深夜,才凭着一丝模糊的本能,摸回了小区门口。
是父亲焦急的身影,将我从迷失中拉了回来。
默默!你跑哪去了!电话也不接,吓死爸爸了!父亲冲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我趴在父亲温暖的怀里,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冷。
我正在一点点地失去我自己。
而那个叫陈燃的男生,成了我心中另一个巨大的隐忧。
他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第二天,陈燃主动找到了我。
他把我叫到天台,开门见山地问:昨天,是你做的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刘思思的消失,陈燃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我看到了。不是幻觉,也不是魔术。她是在一种超越我们现有科学认知的层面上,被『删除』了。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陈燃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但我对这种现象很感兴趣。而且,我发现,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
三周前,高二(三)班的李洋,失踪。两周前,校篮球队主力张昊,失踪。昨天,姜月的闺蜜刘思思,失踪。这三个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经霸凌过你。
我的后背已经渗出了冷汗。
他怎么会记得!
我的能力,不是会修改所有人的记忆吗为什么他会是个例外
你不用紧张,陈燃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记性比较好。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我患有『超忆症』,我无法忘记任何我经历过的事情。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都像高清录像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所以,你的能力,对我无效。
超忆症。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种人。
他是我计划中最大的,也是最致命的变数。
你想怎么样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如果他要揭发我,我不介意……让他也成为一个无法被记起的人。
我说了,我没有恶意。陈燃合上本子,我只是想提醒你。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每次使用那种力量之后,都会变得很虚弱,而且……你的状态很不对劲。你好像在……『丢失』一些东西。
他指了指我的脑袋。
这种力量,是有代价的,对吗而你,似乎并不能完全控制它。或者说,是它在控制你。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剖开了我极力掩饰的恐惧。
那个黑影,那个正在吞噬我的怪物。
我看到你身后,跟着一个东西。陈燃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一个很模糊,但充满了恶意的能量体。它在吸食你的生命力。
我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他也能看到那个黑影!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失声问道。
我不知道,陈燃摇了摇头,但我觉得,它不是善类。而姜月,似乎是它的一个『锚点』。你注意到没有,你抹去的都是她身边的人,而你每次动手,她虽然会受到刺激,但那个黑影却会变得更强大。我怀疑,你们三者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关系。
你在伤害姜月的同时,也在『喂养』那个怪物。而那个怪物,最终的目标,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所有人。
【7】
陈燃的话,让我陷入了更深的混乱和恐惧之中。
一个以霸凌为食,以我的记忆和生命力为养料,以姜月为锚点的怪物
这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充满了诡异和不祥。
如果陈燃说的是真的,那我每向姜月复仇一步,都是在将自己和这个世界推向更危险的深渊。
我该停下来吗
可是父亲蒙受的冤屈怎么办我上一世的血海深仇怎么办
我做不到!
你打算怎么做继续下去,直到抹去姜月本人陈燃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别无选择。我咬着牙说。
不,你有。陈燃说,或许,我们应该换个思路。这个『怪物』因霸凌而生,靠『抹除』而强大。那有没有可能,有什么东西,是克制它的
是什么
记忆和正视。陈燃一字一顿地说,它抹去存在,篡改记忆。那么,最克制它的,就是无法被篡改的记忆,和对被抹去者存在过的『正视』。它让你忘记,你就偏要记起。它让别人忘记,你就偏要让别人记起。
让别人记起
这怎么可能
姜月。陈燃说出了这个名字,她是核心。她是一切的中心。你发现没有,虽然她不记得那些人是谁,但她能感觉到『空缺』。她的自我意识和对他人的掌控欲极强,这反而让她成了抵抗记忆篡改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我们能让她『想起来』呢
这个想法太大胆,太疯狂了。
让施暴者去记起被她亲手毁灭的受害者
怎么做我问道。
削弱她。陈燃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静的光芒,你不能直接抹除她,那样只会让怪物彻底失控。但你可以抹除她赖以生存的一切。她的家世,她的美貌,她的荣誉……把她从云端拽下来,让她变得和你一样,甚至比你更一无所有。当她失去所有外部的支撑,只剩下她自己时,她的精神防线才是最脆弱的,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这是一个无比冒险的计划。
我要用我最痛恨的能力,去进行一场最精密的外科手术。
我看着陈燃,这个一直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第一次,我感觉他或许可以成为我的同盟。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记得那些消失者的人。而且,陈燃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我不想生活在一个随时会有人被『删除』的不确定的世界里。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我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计划开始了。
我的目标,不再是姜月本人,而是她所拥有的一切。
第一步,是她的家庭。
姜月的父亲姜卫东,是本地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也是校董之一。他仗着权势,为姜月摆平了无数的麻烦。
我开始搜集姜卫东公司偷税漏税、违规经营的证据。上一世,这些事情是在几年后才被爆出来的,但现在,我要让它提前上演。
搜集证据的过程,远比我想象的要困难。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根本无法接触到那些核心的商业机密。
我只能再次动用我的能力。
我潜入姜卫东的公司,在深夜里,抹去了一间关键档案室的门锁。
代价是,我忘记了小学所有老师的名字。
我抹去了一个知道内情的财务主管的职业道德。
代价是,我忘记了所有我曾经喜欢过的歌曲的旋律。
每一次使用能力,我身后的那个黑影就愈发凝实,我能感觉到它在我耳边发出满足的、贪婪的低语。而我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苍白,越来越安静。
但我没有停下。
我将搜集到的匿名证据,寄给了税务局和商业罪案调查科。
很快,姜家的公司遭到了突击调查,证据确凿,姜卫东锒铛入狱。
姜家,倒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学校里炸开。
姜月从高高在上的公主,一夜之间变成了负债累累的罪犯之女。
她脸上的骄傲和跋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不安。她开始变卖自己的名牌包包和首饰,甚至交不起昂贵的私立学校学费。
周围的人,也从奉承和讨好,变成了鄙夷和疏远。
她第一次尝到了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滋味。
而我,则开始了第二步计划。
我要夺走她的美貌。
姜月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那张被无数人追捧的脸。
我不需要用刀划破她的脸,我有更恶毒、也更彻底的方法。
我要抹去她脸上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她那双被誉为会说话的、漂亮的双眼皮。
我要让它变成单眼皮。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
这已经不是复仇,而是一种神明般的、肆意的改造。
我找到了一个机会,在体育馆无人的更衣室里,堵住了她。
她看到我,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憎恨。
林默!是你!我家里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她嘶声力竭地喊道。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的美丽,消失吧。
我调动起所剩不多的精神力,这一次的抹除无比精细,像是在用一把无形的刻刀,修改着现实的纹理。
剧烈的头痛袭来,我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晕倒。
而当我再次看清时,姜月正惊恐地捂着自己的脸。
她从墙上的镜子里,看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那双引以为傲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最普通不过的单眼皮。
她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一个明艳动人的校花,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绝望的尖叫,响彻了整个体育馆。
而我,扶着墙,付出了我的代价。
我的脑海里,关于我父亲那张温和的、慈爱的脸的记忆,开始出现裂痕,变得模糊。
【8】
姜月彻底崩溃了。
家庭的破产和容貌的改变,双重打击让她陷入了半疯癫的状态。她不再来上学,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拒绝见任何人。
根据陈燃的观察,她身上的锚点作用正在急剧减弱,而我身后的那个黑影,因为我连续使用力量,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和凝实。
它几乎要从我的影子里挣脱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实体。
我能感觉到,它在催促我,在诱惑我,去完成最后一步——抹去姜月本人。
只要姜月消失,它就能彻底摆脱束缚,获得自由。
时机到了。陈燃找到我,他的脸色异常严肃,姜月的精神防线已经到了最薄弱的时候。我们必须在她被你身后的东西彻底吞噬之前,进行最后的计划。
最后的计划是什么我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因为过度使用能力,我的情感和记忆都已经被剥离得所剩无几。我现在就像一个精密的复仇机器,只剩下最后的目标。
还记得我说的吗用记忆,去对抗遗忘。陈燃说,我要你,将那些被你抹去的,关于李洋、张昊、刘思思的记忆,全部『灌』回给姜月。让她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那些被她霸凌、被她无视、最终被你抹去的人,他们曾经是怎样活生生地存在过!
我……做不到。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我的能力是『抹除』,不是『创造』。
不,你可以。陈燃的眼神坚定得可怕,你的能力本质,是对『存在』和『认知』的干涉。你能让人忘记,理论上,就能让人记起。但这需要一个媒介,一个强大的『认知』作为引导。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个媒介,就是我。我拥有最完整的记忆,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记得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会把这些记忆告诉你,然后由你,通过你的能力,将这些记忆的『认知』,强行打入姜月的脑海。
这会非常危险。陈燃深吸一口气,相当于我们三个人,在精神层面进行一场拔河。一旦失败,我们三个人的精神,可能都会被那个黑影彻底吞噬。
我看着陈燃,这个被无辜卷入的少年,他本可以置身事外。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想看看,是遗忘的力量更强,还是记忆的力量更重。他回答。
最终的对决,地点依然是那间一切开始的画室。
我用计将精神恍惚的姜月引到了这里。她像一只受惊的鸟,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
陈燃站在我的身边,闭上眼睛,开始低声地、快速地叙述着。
李洋,身高一米七三,喜欢穿蓝色的耐克球鞋,笑起来右边有一个酒窝,他曾经在运动会上为了班级荣誉拼到腿抽筋……
张昊,他其实很怕他父亲,每次考砸了都会躲起来哭,他曾经偷偷喂过后巷那只流浪猫,就是被你抹去的那只……
刘思思,她暗恋隔壁班的班长,偷偷写了半个本子的情书却不敢送出去,她最大的梦想是开一家自己的甜品店……
无数鲜活的、具体的,属于那些消失者的细节,从陈燃的口中涌出,通过我的耳朵,再由我的意念,化作一道道信息的洪流,疯狂地涌向姜月。
不……不要再说了!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他们!姜月痛苦地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我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我身后的黑影发出了愤怒的、无声的咆哮。它在抵抗,它不想让那些被它吞噬的食物重新被记起。
它开始疯狂地攻击我的意识,无数恐怖的幻象在我眼前闪现。我看到父亲的脸在我面前碎裂,看到我自己变成一具没有五官的空壳。
林默!坚持住!陈燃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不要被它迷惑!回忆你的初衷!你复仇,不是为了单纯的抹除,是为了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最大的代价,就是让他们背负起他们亲手制造的罪孽!让他们永永远远地记住这一切!
对!
记住!
不是遗忘,而是永世不忘的折磨!
我猛地睁开眼睛,将最后一点属于林默这个人的意志,全部压了上去。
姜月!看着我!你给我好好地想起来!
我嘶吼着,将陈燃传递给我的所有记忆,将我上一世所受的所有痛苦,将那些被抹去者的不甘和哀嚎,凝聚成一把精神的尖刀,狠狠地刺进了姜月的脑海深处。
啊——!!!
姜月发出了比任何一次都凄厉的惨叫。
她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泪。
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记忆,那些属于李洋、张昊、刘思思的脸,在她的大脑里,重新拼凑成型。
她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李洋是怎样跟在她身后,讨好地叫她月姐。
她想起了张昊是怎样为了她,去跟别的男生打架,弄得一身是伤。
她想起了刘思思是怎样在深夜里,陪她聊天,听她诉说心事。
那些被她当作工具、当作垃圾、当作可有可无的附属品的人,在她的记忆里,第一次,变得如此鲜活,如此真实。
也就在这一刻,我身后那个巨大的黑影,发出了一声不甘的悲鸣。
记忆的力量,如同最炽热的阳光,照射在它身上。
它赖以生存的遗忘被打破了。
它的身体开始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在一阵剧烈的扭曲之后,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而我,在黑影消失的瞬间,眼前一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去了意识。
【9】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上一世,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雨天。我站在画室的窗边,正要纵身一跃。
但这一次,身后有人拉住了我。
我回头,看到了李洋、张昊、刘思思。他们没有嘲笑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愧疚和悲伤。
然后,他们对我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了远方的光芒里。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父亲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他的头发白了更多,但紧锁的眉头却舒展开了。
陈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正在安静地看书。看到我醒来,他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睡了三天三夜。他说。
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无数的记忆碎片涌了上来。有我自己的,有别人的,混杂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我……我开口,声音嘶哑,我成功了吗
成功了。陈燃合上书,那个『东西』消失了。姜月……也想起来了。
她怎么样了
被送进了精神病院。陈燃的语气很平静,她不停地跟医生说,她看到了很多『鬼』,那些人都被一个叫林默的女孩杀死了。但没有人相信她,因为这个世界上,查不到任何关于李洋、张昊、刘思思存在过的痕迹。他们成了只存在于她一个人记忆里的幽灵。她将带着这份独家的、无法被证实的罪孽,活在永恒的忏悔和恐惧里。
这或许,是比杀了她,更残酷的惩罚。
那……我呢我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我的记忆……
代价还在。陈燃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你抹除别人的存在,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所以,你失去的记忆,也无法完全复原。你可能会永远忘记你母亲的脸,忘记你回家的路,忘记很多很多重要的事。你的过去,会像一本被虫蛀过的书,布满了空洞。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陈燃话锋一转,记忆虽然失去了,但『爱』的痕迹还在。你父亲依然爱你,你和他之间的亲情,不会因为你忘记了他的脸而改变。你失去的,只是信息的载体,而不是情感的内核。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你不是一个人。我会帮你。我会把我记得的,所有关于你的事,都告诉你。我会成为你的『外接硬盘』,帮你把你的人生,一点一点地重新拼凑起来。
我看着他,这个因为超忆症而孤独的少年,和我这个因为遗忘症而残缺的少女,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彼此存在的意义。
我哭了。
在我恢复意识之后,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那不是悲伤的眼泪,也不是喜悦的眼泪,而是一种洗尽铅华,获得新生的,复杂的泪水。
我失去了很多,但也懂得了很多。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去抹除和毁灭。
而是去正视,去记忆,去背负。
霸凌的可怕,不在于一拳一脚的伤害,而在于它试图从精神上,否定一个人的存在价值,将一个人社会性抹除。
而我用那种极端的能力,将这种抹除变成了物理上的现实。我以为我在复仇,其实,我只是在用一种更高级的暴力,去对抗另一种暴力,最终差点被暴力本身所吞噬。
真正的复仇,不是让仇恨消失。
而是让罪孽,被永远铭记。
【10】
出院后,我的生活回归了正轨,又或者说,是进入了一条全新的轨道。
父亲的公司因为姜卫东的倒台而洗清了冤屈,他又回到了他热爱的岗位上,继续为逝者描画着最后的容颜。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地保护我,而是给了我更多的空间和信任。
我们很少谈及那段黑暗的过去,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学校里,姜月的故事成了一个警示性的传说。一个曾经众星捧月的校花,因为家道中落和霸凌他人,最终精神失常。没有人知道这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关于抹除与记忆的、惊心动魄的秘密。
而我,林默,成了这个秘密唯一的守墓人。
我的记忆缺损得很厉害。
我常常会在上学的路上迷路,会忘记昨天刚学过的公式,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一阵阵的陌生。
但陈燃一直在我的身边。
他会像一个最耐心的老师,一遍遍地告诉我,我家住在哪个小区,我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我小时候发生过哪些糗事。
他用他那座庞大的、无法遗忘的记忆宫殿,为我搭建起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关于过去的庇护所。
你记不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你把墨水打翻在了白裙子上,哭了一整个下午。
你记不记得,初一那年,你为了救一只被困在树上的小猫,自己却下不来了,最后还是消防员叔叔把你抱下来的。
他讲述着那些属于我,却被我遗忘的故事。每多听一个,我脑海中那个苍白的我,就多了一分色彩。
我们的关系,也变得很奇妙。
我们是同学,是朋友,更像是两个互相支撑的残疾人。他被过多的记忆所累,而我,则被过度的遗忘所困。
我们是彼此的解药。
高三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去看了姜月。
隔着精神病院厚厚的玻璃,我们看到她蜷缩在病房的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些名字。
思思,对不起……阿昊,对不起……李洋,对不起……
她的眼神空洞,神情呆滞,永远地活在了那场由她亲手制造,最终由我来执行的审判里。
我没有感到快意,也没有感到怜悯,心中一片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离开精神病院,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以后有什么打算陈燃问我。
我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想了想,说:我想去学心理学。
陈燃有些意外。
我笑了笑,那是我重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我想去帮助那些,像曾经的我一样,被霸凌,被无视,被世界试图『抹去』的人。我想告诉他们,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有意义。不应该被任何人否定,更不应该被自己忘记。
而且,我转头看向陈燃,目光明亮,我也想更好地了解我自己。了解一个失去了大部分过去的人,要如何去构建自己的未来。
陈燃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也笑了。
好,那我就去学脑科学。他说,我要研究记忆的奥秘,研究如何修复像你这样受损的大脑。我会找到办法,帮你把那些空白,都填补回来。
夕阳下,我们相视而笑。
我知道,我的人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那些空洞的记忆,会像一道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永远地留在我身上。
但我也知道,未来会是光明的。
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的身边,有爱我的父亲,有一个愿意为我承载整个过去的少年。
而我的心里,也住进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她不完美,很残缺,但她坚韧、勇敢,并且懂得存在的真正重量。
不是毁灭,而是创造。
不是遗忘,而是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