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接到电话时,我爸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仓皇和破碎:
「暖暖,快回来,你弟出事了,在医院抢救。」
我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瘫软在抢救室外面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的父母。
我妈看到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扑上来捶打我:
「你怎么才来,你弟弟都快没了,你个没良心的,是不是在外面野惯了不想管这个家了?」
我任由她打了几下,才轻轻推开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悲伤:
「妈,我刚下班就赶过来了,弟弟怎么样了?」
「医生说撞得太重,命可能能保住,但是那腿粉碎性骨折,神经断了,就算接上,也」
我爸蹲在地上,抱着头,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我知道,就算接上,也站不起来了。
抢救室的灯灭了。
医生走出来,面色沉重地宣布:
「命保住了,但脊髓受损严重,双腿彻底瘫痪,一生将与轮椅为伴。并且,由于骨盆和腰部也遭受重创,某些功能也永久丧失了。」
我妈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晕了过去。
我爸直接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整个走廊一片混乱。
我站在混乱的中心,看着护士们把昏迷不醒浑身插满管子的周云礼推出来。
他的脸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再也看不出半分曾经的张扬和愚蠢。
我的心里,没有快意,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彻底释然的平静。
命运的齿轮,终于严丝合缝地转回了它应有的位置。
只不过,承受者换成了他。
警察来了又走。
路段偏僻,没有监控,车辆是无牌的报废车,事后被丢弃在郊外,找不到任何有用线索。
一场典型的找不到凶手的交通肇事逃逸。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意外。
那是蓄谋已久的报复。
周云礼醒来后,得知自己终生瘫痪的噩耗,彻底疯了。
他砸碎了所有能碰到的东西,嘶吼,咒骂,痛哭流涕。
他骂老天不公,骂司机不得好死,最后,他开始语无伦次地咒骂那个消失的女人。
「是她,一定是她,王欣那个贱人,她怕我找到她,她找人撞我。爸,妈,你们要给我报仇,找到那个贱人,我要杀了她。」
他的疯狂指控,在父母和警察听来,更像是一个遭受巨大打击后的病人的胡言乱语。
一个女主播?为什么雇人撞他?
警察简单调查了一下,发现那个id早已停播消失,线索寥寥,只能归结为网络纠纷,不了了之。
没人会把一个瘫痪病人的疯话当真。
但恶人也是有报应的,虽然周云礼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胡言乱语。
但在警察的调查下,最终还是查到了张猛身上,张猛因故意杀人罪再次入狱。
而甜心欣欣,也因诈骗罪被抓。
即使这样,也换不回来周云礼已经残废的腿。
家里的顶梁柱,彻底塌了。
不仅塌了,还成了一个需要巨额医药费和终生照顾的无底洞。
复读自然是别想了。
爸妈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钱,瞬间又化为了流水。
我妈一夜白头,整天以泪洗面。
我爸更加沉默寡言,背脊佝偻得像是要折断,厂里的工作也因为他频繁请假而岌岌可危。
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充满了怨怼和指责,往日那点因为偏心而维系的情感,在巨大的现实压力下,崩裂得一丝不剩。
偶尔,他们会把目光投向我。
「暖暖,工资还能再多点吗?你弟弟的药不能断。」
「暖暖,厂里能不能预支点钱?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我每次都会适时地表现出为难和疲惫,然后省吃俭用地寄回一点微不足道的钱,恰到好处地吊着他们的命,也让他们坚信我依旧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电子厂里挣扎。
这点钱,对于周云礼的无底洞来说,杯水车薪。
这个家,正在以一种缓慢却无可挽回的速度,沉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