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伸出沾着泥点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弟弟的脸颊，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热乎乎的！”那惊奇的模样逗笑了所有人。
阳光透过窗棂，温暖地洒在这一家四口身上，投下温馨的光影。
颜凝靠在江驰肩头，看着怀中安睡的小儿子和好奇的女儿，忽然无比清晰地明白了皇兄当年的苦心。
江驰用他沉默而厚重的爱，为她撑起了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
十年后。
女儿江念聪慧绝伦，虽为女子，却得颜珏特许入太学，学富五车，能与皇子朝臣辩论国策，锋芒初露。
儿子江临继承了生父矫健的身手，武艺天赋惊人，得名师指点，十岁便能骑马射箭，百步穿杨。
颜凝看着院中练剑的少年，身姿矫健，剑光如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阿临的剑法，可比你当年好多了。”
正在批阅文书的江驰笔尖一顿，放下笔，起身走到她身后，从背后轻轻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笑意和满足：“你皇兄亲自教他的，自然不像我，野路子出身。”他指的是当年在边疆摸爬滚打的经历。
颜凝点头，笑容温柔。
这些年，西凉国力日盛，楚国却因裴修瑾重伤瘫痪后权力更迭而内乱不断，渐露颓势。
偶有消息传来，裴修瑾被接回楚国后，性情更加暴戾阴郁，缠绵病榻，终身未娶，最终收养宗室子继承王位，晚景凄凉。
“想什么呢？”江驰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
颜凝摇摇头，接过他递来的温茶，指尖传来暖意：“在想晚上给孩子们做什么菜。”
“夫人想吃什么，今日为夫亲自下厨如何？”江驰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好呀好呀！”不等颜凝回答，正在窗下看书的江念和练剑的江临已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五十年后。
冬。
江府处处悬挂着象征哀悼的白幡。
年过七旬、鬓发如霜的江驰坐在床前，紧紧握着颜凝已然冰凉的手。
床榻上的妻子面容安详，仿佛沉睡。
儿女孙辈跪满一室，啜泣声低低回响。
“都出去。”江驰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看透生死的淡然，“让我单独陪她一会儿。”
众人含泪退下，轻轻带上房门。
烛火跳跃，映照着江驰布满皱纹却依旧清隽的脸。
他缓缓俯身，将额头轻轻贴在颜凝冰凉的手背上，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
他闭上眼，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眷恋：“夫人等等我黄泉路冷，别走太快”
翌日清晨，仆人发现江驰安详地躺在颜凝身侧，十指与她紧紧相扣。
面容平静，仿佛只是沉睡，再无气息。
冰冷的剑锋穿透腰椎的瞬间，裴修瑾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所有的知觉，也淹没了那些疯狂的执念。
他像一截朽木般重重扑倒在地，温热的血液迅速在身下蔓延，带走他生命的温度。
昏迷前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江驰抱起颜凝决然离去的背影，以及颜凝将脸埋在那人怀中，再未看他一眼的漠然。
那一刻，他心中翻涌的竟不是恨，而是一种彻骨的、被世界彻底抛弃的空洞和冰凉。
他被副将拼死救回楚国，命保住了，但腰部以下，再无知觉。
曾经叱咤风云、令敌国闻风丧胆的摄政王，成了一个只能躺在轮椅上的废人。
巨大的落差和身体的痛苦日夜折磨着他，性情变得更加暴戾阴鸷。
素兮在他被送回后不久，便与一直觊觎摄政王权力的副将勾结，试图窃取他的印信和兵符。
裴修瑾在装睡时亲耳听到了他们的密谋和对他这个“废人”的嘲弄。
滔天的怒火和屈辱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
他用藏在枕下的匕首，亲手了结了素兮和那个副将的性命。
鲜血溅了他满身满脸，他却疯狂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悲怆的呜咽。
素兮临死前怨毒地诅咒他，并狂笑着承认了当年是如何一次次陷害颜凝，包括下毒嫁祸、巫蛊娃娃、甚至派人污辱桩桩件件，如同淬毒的刀子，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捅得粉碎。
原来，他才是那个眼盲心瞎、亲手将真心践踏的蠢货！
那晚，他屏退所有人，将自己反锁在充斥着血腥味的房间里。
轮椅停在窗边，窗外是凛冽的寒风。
他点燃了帐幔，火苗迅速窜起，吞噬着华美的丝缎，映红了他扭曲而绝望的脸。
“凝儿”他喃喃低语，望着跳跃的火焰，仿佛在那片炽热中看到了颜凝当年初嫁时的笑靥，那么美，那么温暖，却被他亲手撕碎。
火舌舔舐上他的衣袍，剧痛传来，他却恍若未觉。
“若有来世”他艰难地抬起手，伸向那片虚幻的光影，仿佛想抓住什么，最终，只徒劳地抓了一把灼热的空气。
火焰彻底吞没了他，连同他所有的悔恨、疯狂和那份早已被他自己亲手葬送的爱恋，一同化为了灰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