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地狱沸腾的尖啸。肉山崩塌的闷响、鬼子母濒死的哀嚎、万千婴灵失去束缚后狂暴的怨念嘶鸣,混合成一股毁灭的洪流,紧追着亡命奔逃的两人。粘稠湿滑的血肉甬道在剧烈地痉挛、收缩,仿佛这巨大的“活体”正在经历最后的、痛苦的死亡挣扎。肉壁上那些镶嵌的、尚未被完全“消化”的尸骸,被这剧烈的震动扭曲、撕裂,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
阎藏山扛着几乎失去意识的钟子期,独臂死死捧着那盏仅存一点微弱猩红光亮的青铜古灯。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污,从他苍白如纸的脸上不断滚落。右肩、肋下、大腿上被鬼子母触手刺穿的伤口,虽然用净秽砂强行遏制了怨毒蔓延,但依旧传来钻心的剧痛和冰冷的麻木感,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苦。左臂之前被毒发抽击,皮肉翻卷,更是早已失去知觉。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古灯那一点猩红的光芒微弱得只能照亮脚下尺许之地,映出脚下蠕动、粘滑、仿佛随时会裂开吞噬他们的“路面”。身后的恐怖声响越来越近,带着摧垮一切的气势!两侧的肉壁疯狂挤压过来,试图将他们彻底留在这地狱深处。
阎藏山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慌乱。他的呼吸粗重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每一步踏出都异常沉稳,仿佛踩在无形的八卦方位上,险之又险地避开肉壁最剧烈的收缩和突然裂开的陷阱般的孔洞。他扛着钟子期,身形在扭曲蠕动的甬道中穿梭,如同暴风雨中挣扎前行的孤舟,看似随时会倾覆,却总能在最后关头稳住。
“师……父……”肩上的钟子期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意识在剧痛和冰冷中浮沉。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周围无尽的怨毒和死气冻结、撕碎,唯有师父肩膀上传来的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热量,和那一点在无尽黑暗中摇曳的猩红火光,像一根细细的线,勉强维系着他即将消散的意识。
“撑住。”阎藏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就快到了。”
快到了?到哪里?钟子期混沌的思维无法理解。他们下来时的那个窟窿,早已被身后崩塌的恐怖和蠕动的肉壁彻底封死。哪里还有路?
就在这时,阎藏山猛地停下了脚步!
前方,不再是蜿蜒的甬道,而是一面巨大、搏动着的、布满了粗大暗红血管的肉质墙壁!死路?!
身后的毁灭之声已近在咫尺!冰冷刺骨的怨毒气息如同海啸般拍打过来!古灯的火光剧烈摇曳,缩得只有针尖大小,那点猩红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吞噬!
钟子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阎藏山却做出了一个让钟子期无法理解的举动。他没有试图后退或寻找根本不存在的岔路,而是猛地将肩上扛着的钟子期放下,用身体护在他和那面巨大的肉墙之间!
紧接着,阎藏山做了一件让钟子期魂魄几乎出窍的事情!
他竟猛地抬起那盏火光微弱、随时会熄灭的青铜古灯,不是用它照明或防护,而是将灯盏边缘那依旧滚烫、甚至因为近距离接触浓烈怨气而变得灼热的青铜灯壁,狠狠按向了自己右肩那处被鬼子母触手刺穿、刚刚用朱砂灼烧过的伤口!
“嗤——!!!”
一股皮肉被瞬间灼焦的可怕声响伴随着白烟猛地冒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让阎藏山浑身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爆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但他咬碎了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他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强行刺激伤口,压榨出最后一丝蕴含着他精元气息的、滚烫的血液!
暗金色的血液顺着灼烫的灯壁流淌而下,滴落在冰冷粘滑的“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以血为引,以魂为灯!”阎藏山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疯狂意志,“残躯为柴,焚尽幽冥!开!!!
最后一声“开”,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伴随着这声怒吼,他竟将自己那不断淌出暗金血液的右肩伤口,连同那盏吸饱了他精血的青铜古灯,一起狠狠撞向了前方那面巨大、搏动着的肉质墙壁!
“轰——!!!”
仿佛火星滴入了滚油!又像是烧红的烙铁按上了冰层!
阎藏山伤口中涌出的、带着他决绝意志和精元力量的暗金血液,在接触到那面怨气凝结的肉墙的瞬间,竟爆发出刺目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炽烈金红色光芒!那光芒带着一种焚尽万物的霸道和一种不惜一切代价的惨烈,瞬间将他整个人和身后的钟子期吞没!
青铜古灯上那一点微弱的猩红火星,在这股力量的灌注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膨胀、燃烧!不再是庇护的光晕,而是化作了毁灭的烈焰!
“嗷——!!!”
那面巨大的肉质墙壁仿佛拥有了生命,发出了痛苦到极点的无声尖嚎!被金红色光芒灼烧的地方,瞬间变得焦黑、碳化、如同烈日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崩塌!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在不断燃烧、扩大的窟窿,硬生生被阎藏山这决绝的“血祭”撞了出来!
窟窿外面,不再是蠕动的地狱肉壁,而是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和泥土的气息!甚至隐约能看到上方极其微弱、如同星芒般的自然光线!
路!是通往地面的路!他竟然用这种自残血祭的方式,强行在这怨气核心的壁垒上,烧出了一条生路!
“走!!!”阎藏山用尽最后力气,将几乎看呆了的钟子期朝着那燃烧的窟窿狠狠推了出去!他自己则因为力竭和重伤,身体一晃,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倒入那紧追而至的、由无数怨灵和崩塌血肉组成的毁灭洪流之中!
“师父!”钟子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在被推出窟窿的瞬间,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在空中猛地一扭,染血的手掌死死抓住了阎藏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玄色长衫衣角!
“嗤啦——!”衣角撕裂,但这点阻力已经足够!
钟子期借着惯性,抱着阎藏山一条几乎无法动弹的胳膊,两人如同滚地葫芦般,一起摔出了那个还在燃烧、扩大的窟窿,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瓦砾的地面上!
“噗!”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几乎在他们摔出窟窿的下一秒!
“轰隆隆——!!!”
那个被阎藏山用血祭烧出的窟窿深处,传来了更加恐怖、更加震耳欲聋的崩塌巨响!无数黑红色的、浓郁到极致的怨毒气息混合着破碎的肉质组织和扭曲的怨灵残影,如同井喷般从窟窿中狂涌而出,试图追逐而出!但窟窿边缘那金红色的、燃烧着的血焰,却如同最后一道不屈的壁垒,死死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喷涌!只有少量逸散的黑气嘶吼着冲出,随即在接触到外界空气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淡化、消散。
那金红色的血焰顽强地燃烧着,灼烧着一切试图冲出的污秽,直到将那个通往地狱的窟窿彻底烧熔、封死,最后才缓缓熄灭,只留下一个边缘焦黑、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坑洞,和空气中弥漫的皮肉焦臭与硫磺气息。
死里逃生。
钟子期瘫倒在冰冷的瓦砾上,浑身如同散架一般,每一个骨头缝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刺痛的清醒。他挣扎着看向旁边的师父。
阎藏山躺在地上,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右肩那个被他用古灯灼烧的伤口更是惨不忍睹,焦黑一片,混合着暗金色的血液和肉芽,散发着焦臭和血腥味。身上其他伤口也在缓缓渗着血,将他身下的地面染红一小片。那盏青铜古灯滚落在他手边,灯盏彻底黯淡,再无半点火星,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灵性。
“师父!师父!”钟子期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手去探阎藏山的鼻息,触手一片冰冷,唯有心口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跳动。
他还活着!但已是油尽灯枯!
钟子期慌忙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布条,手忙脚乱地想要为阎藏山包扎止血,却发现伤口太多太重,根本无从下手!尤其是右肩那个可怕的灼伤,看得他心胆俱裂!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在那边!”
“快!刚才那声巨响!”
“老天……这、这是什么味道?!”
苏岚带着几个胆大的警察,循着最后的崩塌声和冲天而起的残余血光(他们看到的可能只是逸散的能量景象),终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这片区域。当他们看到地上躺着的、如同血人般的阎藏山和钟子期,以及旁边那个焦黑狰狞、还散发着缕缕黑烟和恶臭的巨大坑洞时,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惨白!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苏岚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声大喊,冲了过来。她看到阎藏山那惨烈的伤势,尤其是右肩那个恐怖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触碰。
“别……别碰他……”钟子期虚弱地挡在阎藏山身前,眼神却异常警惕和坚定,“寻常医生……救不了……带我们……回……回住处……”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他知道,师父的伤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更有怨毒入体、精元耗尽的道伤,寻常医院根本无能为力。
苏岚看着阎藏山那几乎感觉不到生息的惨状,又看看钟子期虽然虚弱却异常执拗的眼神,再回想之前那地狱般的景象和阎藏山非人的手段,她咬了咬牙,猛地一挥手:“听他的!小心抬人!用担架!快!”
几个警察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小心翼翼地将阎藏山抬上担架。他的身体冰冷而沉重,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已流逝。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地将阎藏山抬离那片区域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或者说,谁也无法注意到——
阎藏山那件破烂玄衫的袖口深处,紧贴着他冰冷手腕皮肤的地方,那枚之前吸饱了他精血、暂时“安抚”了保安队长残魂后便沉寂下去的古老阴铃,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丝角度。
铃身之上,某个被暗金色血痂和铜锈覆盖的、极其隐晦的细小符文,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幽暗得如同深渊里睁开的一只眼睛,一闪即逝,快得仿佛是错觉。
随即,一切重归死寂。只有铃身内部,似乎传来一声极其满足的、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