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摔断脖子的第二天,黑山村的晨雾里飘着流言。
张老实刚把牛牵出栏,就看见王老五背着手在篱笆外徘徊,见了他赶紧往旁边躲,像是怕沾染上什么晦气。村东头的二婶子挎着篮子经过,隔着三丈远就绕路走,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掐着佛珠。
“他爹,要不……
咱还是走吧。”
李秀兰红着眼圈把早饭端上桌,粗瓷碗里的玉米粥冒着热气,却暖不了人心。自从刘寡妇家那场火后,村里人看栓柱的眼神就像看洪水猛兽,连平时交好的几家都断了往来。
张栓柱扒拉着粥碗,突然抬头说:“他们怕的不是我。”
“那是怕啥?”
李秀兰摸了摸儿子的头,他后颈的淡紫色骨纹比往常更清晰些。
“是怕跟着我的东西。”
栓柱往嘴里塞了口咸菜,“昨晚有好几个黑影在村口打转,赵磊家墙外最多。”
李秀兰的手猛地一颤,粥碗差点脱手。她这才想起,赵磊被抬去镇上医院后,他娘半夜来找过,说家里总听到窗户上有抓挠声,吓得整夜不敢熄灯。当时她只当是心病,现在想来,恐怕又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收拾东西,”
张老实突然放下筷子,声音带着股狠劲,“去铁刹山。”
九顶铁刹山在黑山村西北方向,是辽东有名的道教圣地,据说唐朝就有道人在此修行。山上的八宝云光洞供奉着黑妈妈,村里老人都说灵验得很,谁家有解不开的邪事,都会去那里烧香祈福。
第二天鸡叫头遍,李秀兰就背着包袱拉着栓柱上了路。张老实要留着看家和地里的活计,只能让她们娘俩自己去。山路崎岖,晨光透过松树林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栓柱磨破的布鞋上。
“娘,你看。”
栓柱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山顶的方向。
李秀兰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除了缭绕的云雾啥也没有:“看啥?”
“有个白胡子老爷爷在瞅我们。”
栓柱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站在最高的那块石头上,手里还拿着拐杖。”
李秀兰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拉着他往前走:“小孩子别乱看,那是山雾。”
可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铁刹山的老道多,难不成真有高人在山上?
快到山脚时,遇上了一队香客,都是附近村子来的,有说有笑地往山上走。李秀兰赶紧跟上去,想搭个伴壮壮胆。为首的是个胖婶子,看到栓柱时愣了一下,悄悄拉着李秀兰问:“这是你家娃?咋看着不太对劲呢?”
“咋不对劲了?”
李秀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印堂发暗,身边还跟着股黑气,”
胖婶子压低声音,“怕是招惹了啥不干净的。”
周围的香客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警惕。李秀兰赶紧把栓柱往身后拉了拉,强笑道:“小孩子火力旺,可能是起得早没睡醒。”
她不敢再说下去,拉着栓柱加快脚步往山上走。
刚过半山腰的牌坊,天突然变了。原本晴朗的天空被浓雾笼罩,白茫茫的一片,能见度不足三尺。香客们的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转瞬间就被雾气吞没。
“秀兰妹子?你们在哪?”
胖婶子的声音在左边响起。
李秀兰刚要回应,就被栓柱拽了拽衣角:“别说话,跟着我走。”
“这雾太大了,咱等雾散了再走。”
李秀兰心里发慌,这铁刹山她只来过一次,哪里分得清方向。
“等不得,”
栓柱拉着她往一条岔路走,“他们都往那边去了,会掉下去的。”
李秀兰透过浓雾一看,隐约能看到香客们的身影在往左边的陡坡走,那里根本没有路!她吓得魂都飞了,赶紧跟着栓柱拐进岔路。脚下的路越来越窄,长满了没膝的野草,根本不像常有人走的样子。
“栓柱,这路对吗?”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看前面。”
栓柱指着前方。
李秀兰眯起眼睛,只见浓雾中闪过一道火红的影子,像团跳动的火苗。仔细一看,竟是只火狐,皮毛在雾里泛着光泽,正蹲在前方的石头上回头看他们。
“跟着狐狸走就对了。”
栓柱的声音很笃定。
那火狐像是听懂了似的,转身往密林深处跑去,跑几步就停下来等他们。李秀兰虽然害怕,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跟着走。她想起村里老人说的,狐狸是山里的仙家,常给迷路的人引路,难道这是遇上仙家显灵了?
不知走了多久,火狐突然钻进一片石壁不见了。栓柱松开她的手,伸手拨开眼前的浓雾。随着雾气散开,一座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眼前,上方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
八宝云光洞。
“这……
这是到了?”
李秀兰又惊又喜,她们居然误打误撞找到了主洞!
洞口的石桌上,不知何时摆着三炷香,烟笔直地往上飘,香灰却像被冻住似的,寸寸不落,在半空中连成三根细长的灰柱。李秀兰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怪事,吓得赶紧拉着栓柱跪下磕头。
“多谢仙家指引,多谢仙家指引……”
她不停地念叨着,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渗出血珠也没察觉。
栓柱却没跪,他盯着洞口深处,眼睛一眨不眨。洞里黑沉沉的,像是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们。后颈的骨纹烫得厉害,比任何时候都要灼热。
“娘,进去吧。”
他拉起李秀兰。
“等等,咱得先点香。”
李秀兰从包袱里掏出带来的香烛,刚要点燃,就发现石桌上的香不知何时已经烧完了,只剩下三截短短的香根,整整齐齐地插在香炉里。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香是谁点的?难道刚才有人来过?可这荒僻的岔路,除了她们娘俩,谁会来这儿?
“别想了,进去拜拜吧。”
栓柱拉着她走进洞。
洞里比外面暖和得多,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正中央的神龛上,供奉着黑妈妈的塑像,慈眉善目,手持宝镜,栩栩如生。李秀兰赶紧上前,拿出带来的供品摆在桌上,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头。
“黑妈妈保佑,保佑我家栓柱平平安安,别再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她一边磕头一边许愿,眼泪混着额头的血珠滴在蒲团上。
栓柱没像其他孩子那样东张西望,只是定定地盯着黑妈妈的塑像。李秀兰磕完头,发现儿子的眼神不对劲,赶紧问:“咋了栓柱?”
“她眼睛动了。”
栓柱指着塑像。
李秀兰心里一紧,抬头看向塑像。黑妈妈的眼睛是用黑曜石镶嵌的,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她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啥异常,刚想责备儿子胡说,却见塑像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啊!”
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供桌上。
供桌上的铜钱散落一地,叮叮当当地滚了几圈,竟然自动排成了一个勺子形状,正是北斗七星的模样!最亮的那颗天枢星,正好落在她刚才滴下的血珠旁边。
“这……
这是咋回事?”
李秀兰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她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北斗七星是吉星,可这铜钱自己排阵,也太邪门了!
栓柱却走到供桌前,伸出小手想去碰那些铜钱。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时,铜钱突然
“哗啦”
一声散开,滚得满地都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了。
“她不让碰。”
栓柱缩回手,抬头看向黑妈妈的塑像,“她说让我们等。”
“等谁?”
李秀兰颤声问。
栓柱摇摇头:“不知道,只说快了。”
这时,洞外传来香客们的说话声,想必是雾散了找过来了。李秀兰赶紧爬起来,拉着栓柱往洞外走:“咱先走吧,别被人看到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铜钱阵和塑像的笑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刚走出洞口,就看见胖婶子带着香客们过来,看到她们都很惊讶:“你们咋在这儿?刚才雾里找不到你们,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们也迷路了,不知咋就走到这儿了。”
李秀兰含糊地应付着,不敢说火狐引路的事。
香客们陆续进洞烧香,没人注意到石桌上的香根,更没人发现地上散落的铜钱。李秀兰拉着栓柱混在人群里往山下走,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走到半山腰时,栓柱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山顶的方向。李秀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最高的那块巨石上,站着个模糊的白影,像是个白胡子老头,正拄着拐杖望着他们。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白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缭绕的云雾。
“刚才那个老爷爷,”
栓柱的声音很轻,“他说三天后还来。”
李秀兰的心猛地一跳,拉着栓柱快步往山下走,再也不敢回头。她不知道这个白胡子老爷爷是谁,也不知道黑妈妈塑像的笑容和铜钱阵意味着什么,但她隐隐感觉到,这次铁刹山之行,并没有结束。
下山的路上,胖婶子跟她说,刚才浓雾里,有几个香客不听劝阻往陡坡走,结果摔下去崴了脚,幸好没大事。李秀兰听了暗暗心惊,若不是栓柱和那只火狐,她们娘俩恐怕也凶多吉少。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张老实看到她们平安回来,长长地松了口气。李秀兰把山上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没提铜钱阵和白胡子老头的事,怕他担心。
“看来是黑妈妈显灵了。”
张老实点了袋旱烟,“明天我去给黑妈妈还愿。”
栓柱没说话,只是坐在炕边,手里摆弄着王猛给的那个奥特曼笔记本。他后颈的淡紫色骨纹还在发烫,脑海里反复出现黑妈妈塑像的眼睛和那个白胡子老头的身影。
他知道,三天后的铁刹山,一定有什么在等着他。
夜渐渐深了,张家土坯房的灯光在黑山村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微弱。院外的柴垛旁,闪过一道火红的影子,火狐蹲在篱笆上,抬头望向铁刹山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星光。
而在九顶铁刹山的最高峰,一位白衣老道站在巨石上,望着黑山村的方向,手里的拂尘轻轻飘动。他身边的石桌上,摆着三枚铜钱,正以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着,在月光下闪着幽光。
“邪骨初显,仙缘已至。”
老道捋了捋胡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时候下山了。”
山风吹过松林,发出涛涛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八宝云光洞内,黑妈妈塑像的眼睛再次闪烁,供桌上的铜钱不知何时又排成了星阵,等待着三天后的重逢。
张栓柱躺在床上,后颈的骨纹终于不再发烫。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云光洞,黑妈妈从塑像上走下来,笑着递给她一面宝镜。镜子里没有他的影子,只有一片翻腾的云海,和一个白胡子老头的背影。
第二天一早,李秀兰发现栓柱的枕头边,多了一根火红的狐狸毛,在晨光里泛着奇异的光泽。她小心翼翼地把狐毛收进针线笸箩,心里隐隐觉得,她们家的日子,要彻底变了。
铁刹山的雾,还在山顶缭绕。一场注定的相遇,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