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车之中,还有一辆马车,里面坐着的人听着外头叽喳的声音,有些头疼的捂住耳朵,他很瘦,但坐在车厢里背却还是笔直的,曾经的小厮,如今收聘照顾他的青年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后小声说:“公子,喝一口吧。”
“公子”闭着眼睛:“不必了,我不渴。”
他闭着眼睛,思绪不知道飞到了何处。
临安归了阮响后,他们这些公子哥要么下了大狱,要么去挖矿,他也被下过狱,他为此日日诅咒阮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不崇道,不尊佛,不用大族子弟,不靠地主乡绅,她横行无忌!她就靠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凭什么能得到天下?
这不就意味着,他们这些大族子弟,其实毫无作用吗?
连辽国都要招揽他们啊!她凭什么不用?
他在大狱里生了一场病,差点一命呜呼,但他没死,因为得了重病,他被挪出了大狱,还有医师为他诊治。
他认得那个医师,医师的药馆同他家在一条街上。
“你怎能低头!怎能为虎作伥?!”他不肯叫医师医治,“别碰我!我宁肯去死!”
医师抿着唇,那双眼里有许多东西,但那时的他看不懂,他心中只有愤怒,或许还有一丝委屈。
医师没有安慰他,医师只是说:“我的职责是治病救人,公子若不想活,我治好公子之后,公子是自缢还是撞墙,由公子自决。”
他最后还是被治好了,虽然挣扎,却被几个壮妇钳制,硬生生把药给他灌了进去,他差点被呛死。
他治了很久,只能待在这临时搭建的医院里。
他从没来过这种地方,谁会在这种地方看病呢?请医师,就该将人请到自己的宅子里,在干净的,宽敞的屋子里,叫医师望闻问切。
可这个医院却嘈杂不堪!他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简陋到甚至没有床垫,他睡在木板上,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屁股都在疼。
来往的病人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只是一群一群本看不起病的泥腿子。
“医生啊!我屁股上有个硬疙瘩,你看看!”
这粗鄙的泥腿子甚至还不等医生说话,就脱了裤子,转身给医生看自己的屁股蛋。
一群女病人便骂他:“你可知医院的规矩?!你的屁股就这般好看?!”
那泥腿子被说得垂头丧气,连忙提起裤子,跟着医师进了一间小屋。
泥腿子们总是有很多病,这里痛,那里也痛,这里长了个疮,那里的皮皱起来了,或是脚底有个鸡眼,鼻子上挂了个血泡,原本他们是不会看病的,就这么忍着,熬着,说不定哪一天身上就不痛了,疮也好了。
如果没好,那就是命。
而他旁边的病床,也很快来了个邻居——那是个刚正完骨的挑夫,连一身干净衣裳都没有,面黑如炭,带着一身的酸臭味。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死了。
哪怕在大狱里,和他关在一起的也是高官显贵家的儿子!
可挑夫似乎没有察觉,那愚蠢的,卑微的,低贱的,一生都摸不到贵人衣角的挑夫洋洋得意地摸着自己的脚丫,笑着跟病友炫耀:“我是修路时受的伤,这回住院不花钱!工钱也不少我哩!”
那挑夫还问他:“公子,你花不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