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个可恶的人!同住一帐的其他人都不喜欢他,他的待遇或许只比被集体排挤的冯退之好一点点,但也就一点点,冯退之悄悄的观察这个人。
此人姓张,很普通的姓,名二狗,嗯普通又不普通的名。
年纪不大不小,三十出头一点。
长得很平凡,甚至有点丑,个子很矮,一看就知道幼时肯定没吃饱过肚子,鼻子塌,眼睛小,皮肤很黑,还是那种晒得不均匀的黑,于是这里黑一片那里褐一片,一眼看过去像是从来没洗干净过脸。
对了,张二狗还缺了两个手指,右手,于是张二狗被迫成了左撇子。
这是个脾气跟臭石头一样,长得跟臭石头一样的人。
这样的人,冯退之看一眼就讨厌!
这样的人,肯定只有他给别人气受的份!
那他哭什么呢?
夜半望月,想到了什么才会哭?
但他是不可能问的。
除非张二狗自己说!
于是,在又一个出帐撒尿的夜里,冯退之再次看到了坐在草堆上的张二狗,还是那个二狗望月的姿势,但这回张二狗没哭。
冯退之不信邪,他躲在树后,等着看张二狗什么时候抹眼泪。
可张二狗一直没哭,冯退之就一直等。
直到冯退之听见张二狗沙哑的声音:“狗贼,你还要在那偷看多久?!”
冯退之浑身一僵,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再躲着就等丢人了,可冯退之不肯垂头丧脸的出去,于是他在树后整理了衣领,挺着了背走出去——
总之,哭鼻子的人不是我,我没什么可觉得丢人的。
冯退之就这么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还要为自己辩驳:“不曾偷看,不过不愿扰了阁下观月的闲心。”
他还要偷偷刺张二狗一句。
大家都在画图,殚精竭虑,时时刻刻都不肯放笔,你不仅天天放笔,你还天天赏月赏星星,你真该羞愧啊。
张二狗冷笑一声:“宋狗也来望月么?”
一个二狗,一个“宋狗”,就这样对视了起来。
但冯退之还是先落败的那个,他这辈子都没怎么跟人对视过。
可他还是要给自己找回场子:“在下七尺男儿,不似阁下,对月流泪,做妇人态。”
张二狗愣了愣,他站起来。
他是比冯退之矮的,可在草堆上,那就比冯退之高了。
况且他的胳膊粗腿也粗,比冯退之不知强壮了多少。
张二狗却没有生气,他只是看着这个唇红齿白,清俊秀美的公子哥,问出了一个他一早就想问的问题:“你是七尺男儿,你有锋刀利剑,你读过书,为何辽人劫掠的时候,你什么都没做呢?”
“边关的妇人都在拒敌。”
他说:“她们没有七尺,没有刀剑,更没有读过书。”
“辽人骑兵来的时候,她们什么都没有,只能用身体去抱住马腿,你知道一匹马跑起来有多快吗?你知道马踢在她们身上的时候,她们立刻就会毙命吗?”
张二狗摇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不能做妇人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