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下.
沈家祖宅的月亮比城里大两圈,照得瓦当发亮,像一口口倒扣的银碗。
碗底蹲着一只女鬼,长发垂地,正用指甲刮窗棂,吱——吱——像钝刀切竹子。
沈杳杳裹在珊瑚绒毯里,手电筒咬在嘴里,另一只手握着自拍杆,直播间弹幕刷得飞起:【大小姐快跑!】
【鬼姐姐指甲油什么色号】
【前排兜售瓜子可乐。】
沈杳杳把镜头对准女鬼,含糊不清地解说:看见没老宅限定款阿飘,会唱《夜来香》。
女鬼被强光晃得眯眼,真就开口:那晚风吹来……
跑调跑到姥姥家。沈杳杳笑得肩膀直抖,弹幕一片哈哈哈哈。
下一秒,笑声卡壳。女鬼的头发暴涨三米,卷住自拍杆,连带把沈杳杳拖向窗外。
弹幕瞬间清空,只剩系统提示:主播已断开连接。断开的前一帧,所有人听见一句极轻的男声——
退后。
顾雪声站在老槐树影里,道袍洗得发白,袖口露出线头。他左手两指夹符,右手竖掌于胸前,像棵安静的柏树。
女鬼的头发在离他三寸处停下,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墙挡住。
沈杳杳摔在地上,毯子散开,露出草莓熊睡衣。她抬头,先看见少年道袍下摆的补丁,再往上,是对方红得滴血的耳尖。
——好乖。
——好穷。
——好想欺负。
三个念头闪电般划过,沈杳杳决定先礼后兵。
青城山来的我雇你,价钱随你开。
顾雪声的视线落在她沾灰的膝盖,声音比夜风还轻:……先结善缘,不谈钱。
说完,他指尖符纸无火自燃,金线一闪,女鬼被收进袖中乾坤袋,动作快到像变魔术。
沈杳杳眨眨眼:袖子里是四次元口袋
顾雪声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张二维码卡片:请扫码预约,除妖按小时计费,夜间双倍。
沈杳杳扫了,屏幕跳出——
【青城山弟子自助填表系统】
姓名:
联系方式:
妖物等级预估:A/B/C/D(请勾选)
是否接受夜间服务:是/否(夜间+200%)
备注:
沈杳杳在备注栏飞快打字:长得好看可打八折吗
顾雪声别过脸,耳尖更红,却诚实回答:……观规不许。
五分钟后,沈杳杳把人拐进客厅。水晶吊灯亮如白昼,顾雪声站在光里,像误闯宴会的小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拂尘柄。
管家福伯端来姜茶,笑得慈祥:小师傅,喝一口驱驱寒。
顾雪声双手接过,小声道谢,声音淹没在沈杳杳的招呼里——
先签合同!
她啪地甩出一张A4纸:《临时保镖兼捉鬼顾问聘用合同》
甲方:沈杳杳
乙方:顾雪声
工作内容:
1.
保护甲方人身安全;
2.
捉鬼(数量不限,大小通吃);
3.
必要时假扮男友(划掉)——
沈杳杳心虚涂黑最后一行,把笔塞给顾雪声。顾雪声捏着中性笔,犹豫三秒,在乙方处写下工整小楷:顾雪声。最后一横收笔太急,墨迹晕开,像雪地里踩出的脚印。
沈杳杳满意收好合同,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住哪
……山、山门。
太远了,住我这儿。沈杳杳指向走廊尽头,客房还带温泉。
顾雪声后退半步,拂尘差点扫到花瓶:男女有别。
那你睡走廊会感冒。
……
或者睡我房间——
客房!顾雪声声音陡然拔高,又瞬间降回气音,……多谢。
凌晨两点,沈杳杳抱着枕头溜出主卧。客房门虚掩,漏出一线暖光。她探头,看见顾雪声盘腿坐在床尾,正在给拂尘系新穗子。
灯光下,少年睫毛在脸颊投出两把小扇子,安静得像幅古画。
沈杳杳小声:我睡不着……怕黑。
顾雪声指尖一颤,穗子散开。他深呼吸,往床里挪了挪,空出半张床,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只许睡边缘。
沈杳杳欢天喜地扑上去,把草莓熊睡衣团成抱枕,塞进他怀里:抱着,防鬼。
顾雪声僵成一根人形木棍,拂尘倒在枕边,绒毛蹭着少女发梢。
窗外,月亮沉入云层,老槐树沙沙作响。顾雪声闭眼数息,心跳却越来越快。数到第七下,他听见沈杳杳含混的梦话——
小道士,你的耳朵好红……像草莓……
顾雪声默默把拂尘盖在耳朵上,指尖碰到少女发梢,又烫得缩回。
夜风溜进窗缝,吹动合同纸角,乙方签名处墨迹已干,像一道悄悄加密的符咒。
第二章
天刚蒙蒙亮,沈杳杳被鸡鸣吵醒——其实沈家方圆三公里没有农村,那是顾雪声的闹钟。
少年五更必起,做早课。沈杳杳睁眼时,身边只剩一团被压皱的被褥,拂尘端端正正摆在枕上,像根冷冰冰的戒尺。
她抱着被子滚到床沿,鼻尖蹭到一缕极淡的檀香,像雪里折下的松枝。
跑这么快……怕我吃了他
沈杳杳嘟囔,赤脚跳下床,决定实施捕捉小道士计划。
顾雪声在后院银杏树下打坐。道袍下摆铺成规整的圆,枝头晨露摇摇欲坠,映得他睫毛湿亮。
沈杳杳趴在回廊柱后偷看,手里端着杯号称青城山同款的竹叶青——实际是她让福伯连夜网购的,88块包邮。她猫着腰靠近,还差三步,顾雪声忽然睁眼。
沈……沈小姐。
声音比露水还轻,却吓得沈杳杳一抖,茶水洒了自己一鞋面。
叫杳杳!她单脚跳,合同第三条,甲方可随时要求乙方使用昵称。
顾雪声目光落在她湿透的拖鞋,嘴角动了动,终究没纠正那条并不存在的条款。
他低头掐诀,指尖一点,露水滴答凝成细线,把沈杳杳鞋面的水渍吸走,化作一缕白雾散进草里。
沈杳杳看呆了:这招能洗地毯吗
……净衣咒,小道只为除秽。
地毯也很秽!
顾雪声耳尖又开始泛红。他转身从石阶上拿起一个小布袋,给你。
沈杳杳打开——一枚折成三角的平安符,朱砂笔迹未干,带着体温。
昨晚……你受惊了。他说完,像把烫手山芋扔出去,耳根一路烧到脖颈。
沈杳杳把符挂到手机壳上,金属扣咔哒一声,像把小锁扣住了什么。
七点整,餐厅。长桌上摆着中西合璧的早餐:蟹黄小笼、可颂、豆浆、手冲耶加雪菲。顾雪声只盛了一碗白粥,配福伯自制玫瑰腐乳,坐得笔直,仿佛面前是祭坛。
沈杳杳叼着吸管,眼珠一转,把整笼小笼推过去:长身体,多吃点。
……修道之人,过午不食。
现在才早上!
顾雪声被她的逻辑噎住,默默夹了一个小笼,咬一小口,汤汁溅到唇角。
沈杳杳托腮欣赏:薄皮破开,热气在少年鼻尖凝成雾,像只刚出炉的糯米团子。
她忽然伸手,指腹蹭过他唇角:沾到了。顾雪声整个人向后弹开,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福伯端着牛奶过来,慈祥提醒:顾师傅,椅子有轮,别摔。
顾雪声:……多、多谢。
……
早饭后,沈杳杳宣布今日行程:陪我去逛街。
顾雪声条件反射想拒绝,沈杳杳已经调出合同,指尖点在必要时配合甲方合理外出一行。
少年沉默三秒,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刷刷折成纸鹤,对着它低声念咒。纸鹤扑棱棱飞进他袖口,代替他留在客房打坐。
替身符,可维持三个时辰。
沈杳杳叹为观止:逃学神器!
市中心,恒隆广场。周六人潮汹涌,顾雪声一下车就僵在原地。沈杳杳去挽他胳膊,发现他整条手臂都在抖——不是紧张,是人群阳气太盛,他像被扔进了沸水。
别怕。沈杳杳把他的拂尘塞进自己帆布包,道具没收,你现在是个普通帅哥。
顾雪声垂眼,看见包上别着那枚平安符,三角尖尖正抵着他的拂尘柄,像把小小的剑。
两人进了一家汉服店。店员热情介绍新款,沈杳杳挑了件朱红圆领袍往顾雪声身上比:这件衬你。
顾雪声后退半步:……太艳。
那换墨绿
像道袍。
白色
是孝服。
沈杳杳笑弯了腰:你怎么这么挑
顾雪声小声:师父说,衣不可夺目,恐招邪祟。
沈杳杳踮脚,贴着他耳朵:可你已经够招我了。
少年耳尖瞬间红得滴血,在冷白灯光下像两粒朱砂。最终买了一件鸦青对襟长衫,袖口暗银流云。沈杳杳刷卡付账,回头发现顾雪声不见了。
消防通道里,顾雪声缩在楼梯转角,额头抵着墙,呼吸急促。人群密度超过阈值,他开始耳鸣,眼前一阵阵发黑。
忽然,手腕被握住。沈杳杳的掌心带着奶茶温度,甜味混着檀香钻进鼻腔。
顾雪声,跟我走。
她拉着他一路狂奔,推开安全门,直达天台。城市的风呼啸而来,车流在脚下变成发光的河。
顾雪声靠着栏杆,脸色煞白。沈杳杳把奶茶塞进他手里:热的,半糖。
吸管戳到唇瓣,他下意识吸了一口,甜得发苦。
好点没
顾雪声点头,声音沙哑:……失礼了。
沈杳杳用袖口给他擦汗:是我失礼。以后不去人多的地方。
顿了顿,她又补一句,除非你在。
顾雪声抬眼,第一次直视她。霓虹映在少女眸底,像撒了一把碎星。
他忽然觉得,下山那天,师父算漏了一卦——不是结善缘,是劫。
情劫。
傍晚回家。沈杳杳瘫在沙发刷手机,忽然蹦起来:顾雪声!你上热搜了!
话题:恒隆惊现古风美男
配图:少年鸦青长衫,站在汉服店镜前,侧身垂眸,耳尖通红。
评论区尖叫鸡一片:
【三秒钟,我要这个小哥哥全部资料!】
【这是哪个男团新人】
【耳朵红成这样,想rua!】
顾雪声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扣在桌上,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炭。
沈杳杳笑到打滚:你红了耶!要不要考虑出道我给你当经纪人。
顾雪声闷声:……我只想回山。
沈杳杳笑声戛然而止。半晌,她凑过去,用额头抵他肩窝:可契约还没到期。
顾雪声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最后一缕霞光沉入地平线,客厅灯光自动亮起,照得两人影子交叠,像一枚未拆封的符纸,静静等待朱砂落笔。
第三章
沈杳杳发现顾雪声在躲她。不是那种明目张胆的逃,而是像水渗进沙里——她一转眼,人就没了。
早上五点,她蹲守银杏树,树底下只有一张折好的符纸,写着晨课勿扰。
晚上十点,她抱着枕头去客房,门缝里漆黑一片,拂尘孤零零挂在门后,主人不知所踪。
直到周三傍晚,福伯支支吾吾:顾师傅这几天……都在后山。
沈杳杳眯眼:后山沈家后山不是早封了
福伯擦汗:封的是人,不是鬼啊。
沈杳杳心里咯噔一声,拎起手电就冲了出去。
后山入口,铁门锈迹斑斑。沈杳杳刚想翻,一道灰影嗖地落在她面前。顾雪声穿着夜行衣,袖口溅了几点暗红,像梅。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你就能来沈杳杳拿手电照他,光晕里,少年脸色苍白,唇角却紧抿。两人对峙三秒,山风卷来一股腥甜味——铁锈混着檀香。
沈杳杳心里发毛: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
他侧身让开缝隙,沈杳杳瞥见门后景象,倒吸一口凉气。整座后山灯火通明,却一盏电灯也无。
青灯、白纸灯笼、骷髅烛台,沿着石阶蜿蜒成一条光河。摊位上,纸人吆喝,狐面书生卖字画,三尺婴灵抱着糖葫芦啃得满嘴血红。
鬼市。只在阴历十五子时开,天亮前收。沈杳杳只在爷爷的旧笔记里看过潦草记载,没想到真让自己撞上了。
顾雪声低声解释:师父让我查‘魍’的踪迹,线索指向这里。
魍,百鬼录排名十七,专摄人魂,喜附权贵。
沈杳杳秒懂:你是说,它盯上了我
顾雪声默认,耳尖却红了——因为她正抓着他的手腕,指尖碰到脉搏,跳得飞快。
鬼市规矩:阳人入市,需掩生息。顾雪声取出两张薄如蝉翼的符纸,往自己和沈杳杳额头一贴。
冰凉触感过后,沈杳杳照镜子——自己变成了一张空白脸,没有五官,只剩轮廓。诡异得她想骂人,出口却变成:好酷!
顾雪声:……跟紧我,别乱碰。
市中央,一座戏台悬空而建,红绸翻飞。台上唱的是《游园惊梦》,唱戏的却不是人——花旦轻甩水袖,袖底簌簌落出纸钱;小生折扇一抬,扇面画着一张哭泣的人脸。
台下看客有黄鼠狼、有缺了半边脑袋的秀才,还有穿西装的僵尸,手里晃着红酒杯。
沈杳杳小声:你们道教团建这么花哨
顾雪声:……非官方活动。
他带她绕到后台。帘子掀开,一名戴傩面具的掌柜正在拨算盘,珠子是骷髅头。
道长,买消息
顾雪声递上一枚铜钱,外圆内方,却刻着往生咒。
掌柜嗅了嗅,满意点头:魍今晚会来收‘魄灯’,就在子时桥。
沈杳杳插嘴:魄灯是什么
掌柜面具转向她,黑漆漆的眼洞无悲无喜:活人三魂七魄炼成的灯,一盏可延寿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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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杳杳背后发凉——爷爷笔记最后一页写着:沈家祖宅,曾失魄灯七盏。
子时将至,鬼市的风变得黏腻,像融化的松脂。顾雪声把沈杳杳按在桥洞阴影里,自己贴在她外侧。
桥对面,一盏黑色灯笼飘来,灯罩上人脸若隐若现。灯笼后,魍现身——
它穿沈家管家的旧制服,脸却像打翻的墨,五官不断融化又凝固。沈杳杳瞳孔骤缩:那是刘叔,上周刚辞职的园丁!
魍停在桥中央,摊开掌心,七盏魄灯依次亮起。灯里困着半透明的人影,挣扎、哭喊,却没有声音。
顾雪声掐诀,拂尘无风自动,银丝暴涨。就在他即将出手时,魍忽然抬头,直勾勾看向桥洞——
找到你了,大小姐。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
沈杳杳额头符纸滋啦一声自燃,五官瞬间恢复。生息泄露,百鬼回头。黄鼠狼咧嘴,僵尸举杯,戏台上的花旦水袖暴涨三丈。
顾雪声低骂一句该死,把沈杳杳往怀里一按,咬破指尖血,凌空画符。血符成金网,将两人罩住。
魍冷笑,抬手——
七盏魄灯同时炸裂,七道魂魄化作利箭,直扑沈杳杳。顾雪声转身,用背挡箭。
噗——
血花绽放在鸦青长衫,像雪地里泼了朱砂。沈杳杳被按在他胸前,听见少年闷哼,却固执地念完最后一句咒:天罡北斗,急急如律令!
金网骤缩,化作锁链,将魍连同七魄一起拖入地底。鬼市灯火瞬间熄灭。远处鸡叫第一声,天要亮了。
回程路上,沈杳杳背着顾雪声,深一脚浅一脚。少年比她高一个头,却轻得吓人,血浸透她半边肩膀。
别睡啊,小道士。
……没睡。声音像破风箱。
我欠你一次。
顾雪声笑了一下,气音拂过她耳廓:那就……延长合同。
沈杳杳眼眶发热:延多久
延到……他顿了顿,我学会不怕人,你学会不怕黑。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重叠的影子。沈杳杳没看见,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勾住了她一缕头发。像系了一根无形的红线。
第四章
凌晨四点,沈家大宅灯火通明。福伯把私人医生、护士、保镖全轰出主卧,理由是小师傅怕生。
于是房间里只剩三个人:昏迷的顾雪声、眼眶通红的沈杳杳,以及一位穿着旧式长衫、戴圆墨镜的老先生——青城山的现任掌教,顾鸿雪,也是顾雪声的师父。
老先生两指搭在徒弟脉门,眉心越皱越紧。
七魄箭,沾了魍的阴毒,又强行驭北斗天罡……他抬眼,目光像刀子,你们沈家欠的债,倒让他来挨。
沈杳杳攥紧床单,声音哑得不像自己:要怎么救
顾鸿雪没答,只从怀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铜盒,打开,里头是一粒朱砂丸,表面浮着细密的金色符纹。
锁魂丹,能拖三日。三日之内,把魍的真身找出来,炼成灰,和酒灌下去。
沈杳杳伸手要接,老先生却缩回:材料我出,代价你付。
要什么
顾鸿雪指节轻叩铜盒,发出清脆铛的一声:要你一滴眉间血,再应我一句谶语——‘此债一偿,生死各安’。
沈杳杳不懂谶语,却听懂了生死二字。她咬破指尖,血珠滚落:成交。
顾雪声被安置在客房,门窗贴满黄符,香炉里点着返魂香。
沈杳杳坐在床边,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的脸——
睫毛在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鼻梁右侧有一颗极淡的痣,唇色因失血泛白,像雪里压了一枝枯梅。
她想起鬼市那一幕,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
手机震动,是私家侦探发来的邮件:【刘叔本名刘庚生,三年前妻子病逝,欠下高额医药费。辞职前一周,有人看见他和一辆无牌黑车接触。】
附件是一段监控截图,黑车窗里探出半张脸——戴傩面具,正是鬼市掌柜。
沈杳杳把图片转发给顾鸿雪。
十分钟后,老先生回信:【魍的真身不在阳间,而在镜域。子时,用血为引,以铜镜为门,可入。】
【记住:镜中一日,世上三刻;若鸡鸣前不归,则永堕。】
当天夜里,沈家祠堂被清空,地面铺满糯米,四角压青铜镜。
顾鸿雪主阵,沈杳杳抱膝坐在阵眼,面前摆着师父给的锁魂灯——灯芯是顾雪声的一缕头发,浸了朱砂,火苗呈诡异的青白色。
子时一到,祠堂温度骤降,镜面浮起水波纹。沈杳杳割破掌心,血珠滴在铜镜中央,镜面嗤啦裂开一道缝隙,像被无形之刃划开。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跨入。眼前景象骤变——
一座倒悬的沈家大宅,天空是破碎的镜面,每一片都映着不同时间的自己:五岁的她抱着洋娃娃哭;十二岁的她站在母亲葬礼上;十八岁的她在成人礼举杯大笑……
而在长廊尽头,魍穿着刘叔的皮,手里提着一盏黑灯笼,灯笼里困着顾雪声的魂影。
魍回头,嘴角裂到耳根:大小姐,来赎罪
沈杳杳握紧袖中桃木剑——那是顾雪声亲手削的,剑柄刻着小小的杳字。
不,我来讨债。
镜域的规则是以物易魂。魍抬手,七面铜镜从天而降,镜中浮现沈家历代当家的影像——
祖父镇压水鬼,父亲拆祠堂建商场,母亲流产三次……
每一幕都在质问:沈家血脉,是否配继续
魍的声音像湿冷的蛇:留下你的魂,换他活。
沈杳杳却笑了,笑得眼眶发红:换你也配
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瞬间燃起赤焰。火焰里,爷爷的声音苍老而清晰:沈家女儿,宁折不弯。
她挥剑劈向第一面镜——镜面碎成齑粉,刘叔的皮肉剥落一块。
魍发出非人惨叫,灯笼剧烈摇晃,顾雪声的魂影几乎溃散。
沈杳杳不管不顾,连劈六镜。最后一镜里,映出顾雪声躺在病房的样子——心电图拉成直线,返魂香灰冷。
魍嘶吼:再劈,他先死!
沈杳杳的剑停在半空,血顺着腕口滴落,在镜面绽开一朵朵小红莲。
她忽然抬手,把剑横在自己颈侧:一命换一命,公平。
魍愣住。趁这一瞬,沈杳杳左手掐诀——那是顾雪声教她的破障咒,她练了三天只会半句。
半句也够了。
剑尖转向,直刺魍心口。火焰爆开,黑灯笼炸成千百片,顾雪声的魂影化作流光,没入她袖口。
镜面世界开始坍塌,碎片如雨。
祠堂外,鸡鸣第一声。顾鸿雪猛地睁眼,锁魂灯啪地灭了,灯芯断成两截。铜镜哐当倒地,裂缝里爬出细小的红莲纹路。
沈杳杳跌出来,浑身是血,怀里紧紧抱着一面碎镜——镜框是顾雪声常用的那把拂尘柄。
拂尘银丝根根断裂,却缠绕着她的手腕,像某种倔强的守护。
她把碎镜举到顾鸿雪面前:真身已焚,灰在这里。
老先生指尖一点,碎镜化尘,没入早已备好的酒盏。酒液瞬间赤红,像融化的朱砂。
顾雪声在晨光里醒来。睁开眼,看见沈杳杳趴在床边,头发乱糟糟,颈侧一道血痕结痂。
他伸手,指尖碰到那道疤,少女睫毛颤了颤,却没醒。顾雪声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疼吗
沈杳杳把脸埋进他掌心,声音闷闷的:疼死了,要抱抱才能好。
少年僵了片刻,慢慢抬起另一只手,环住她肩膀。檀香与血腥味混在一起,居然不讨厌。
顾鸿雪站在门口,轻咳一声:醒了就吃药,别腻歪。
他递来酒盏,里头是混了魍灰的朱砂酒。顾雪声一口饮尽,眉心朱砂印浮现,像一枚小小的锁。
沈杳杳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及,印子忽然闪了一下,化作两缕细线,分别没入她与他的腕内。
顾鸿雪眯眼:锁已成,以后你若再逞强,疼的是他;他若再逞能,疼的是你。
沈杳杳愣住:什么锁
顾雪声握住她手腕,脉搏贴着脉搏,跳成同一频率。
同命。他轻声答,以后,我护你,也是护我自己。
午后,阳光照进客房。顾雪声靠在床头,翻看沈杳杳的手机相册——全是她偷拍的自己:睡着时、皱眉时、耳尖红时……
最新一张是今天早上,他刚醒,目光懵懂,颈侧朱砂印鲜艳。
配文:抓到野生小道士一只,已上锁。
顾雪声默默把这张照片设成了屏保。
沈杳杳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草莓蛋糕:庆祝你出院。
顾雪声:……其实我能走。
沈杳杳把叉子塞他手里:那就庆祝我们正式同命。
叉子尖戳破奶油,露出里头夹心的红色果酱,像凝固的血。
顾雪声忽然想起镜域里,她举剑自刎那一幕,指尖微颤。沈杳杳凑过去,用舌尖卷走他唇角的奶油:甜的,别怕。
少年耳尖慢慢红了,却第一次主动伸手,把草莓尖尖喂到她嘴边。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朱砂锁在皮肤下微微发烫,像一颗隐秘的心跳。
门外,顾鸿雪捻着胡子,对福伯感慨:老喽,年轻人的劫,自己解。
福伯笑眯眯递上账单:顾掌教,这几天的符纸、香药、血燕粥……
顾鸿雪看着那一串零,胡子抖了三抖。
屋内,沈杳杳的声音轻快飘来:福伯,记我账上!就当彩礼——
沈、杳、杳!
顾雪声的尾音带着少年特有的羞恼,惊飞了檐下两只麻雀。
第五章
顾雪声第一次发现,自己竟会失眠。凌晨两点,客房钟表滴答,像道观檐角铜铃被风切成碎片。他睁眼,看见天花板浮出一行淡金色小字——
朱砂锁的副作用:同命者共享情绪。此刻那行字旁边,正蹦出一只Q版小草莓,头顶气泡:【睡不着+1】
显然是沈杳杳那边的心情弹幕。顾雪声抬手,指尖凝起一缕青光,想把弹幕抹掉。结果草莓变成两只,新气泡:【小道士不理我+2】
顾雪声:……
他翻身下床,赤脚穿过走廊。主卧门没锁,一条缝透出暖黄小夜灯。沈杳杳蜷成虾米,怀里抱着草莓熊,眉头紧皱。顾雪声隔着门,掐了个安神诀。
灯影里,少女眉心渐渐松开,呼吸绵长。他刚要转身,听见一句极轻的梦呓:别走……
顾雪声僵在原地,半晌,推门进去,把被角掖好。草莓熊被挤掉下床,他弯腰去捡,指尖碰到床头一本旧相册。
翻开第一页,是沈杳杳母亲的照片——穿淡蓝旗袍,眉眼与沈杳杳七分像,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照片背后有一行褪色钢笔字:愿杳杳一生晴朗。
顾雪声指尖微颤,轻轻把相册放回原位。抬头时,沈杳杳不知何时醒了,正安静看他。顾雪声,她声音带着鼻音,我梦见我妈了。
少年垂眼:……我在。
沈杳杳往床里挪了挪,空出半张:陪一会儿,就五分钟。
顾雪声犹豫三秒,和衣躺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只草莓熊,像楚河汉界。不到十秒,草莓熊被沈杳杳踢下床。
她整个人滚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锁骨。顾雪声浑身僵硬,听见朱砂锁叮一声——【共享情绪:安心+100】
他低头,看见少女睫毛上还沾着泪,嘴角却翘起。窗外,月亮悄悄躲进云里。
次日清晨,青城山寄来一个木箱。顾鸿雪附言:魍虽灭,残秽未清。箱中之物,可镇宅,亦可解闷。
沈杳杳兴冲冲拆箱——里头躺着一只纸鸢。三尺青竹龙骨,覆以桑皮纸,绘鎏金云纹,尾端缀三缕赤红流苏。最奇的是,纸鸢胸口嵌着一枚小小铜镜,镜面映人不映物。顾雪声只看一眼,脸色微变:师父把‘问灵鸢’都送来了……
问灵鸢,青城山禁术之一。以活人心头血为引,可召亡者一炷香。
沈杳杳眼睛亮了:能把我妈召来吗顾雪声欲言又止。
朱砂锁适时跳出弹幕:【思念+999】
他叹口气:可以,但有代价。
什么代价
召灵者需献一年寿元,且亡者停留越久,代价翻倍。
沈杳杳毫不犹豫:我愿意。
顾雪声握住她手腕,声音第一次带着冷意:我不愿意。少女怔住。
少年垂眼,睫毛在晨光中投下一圈淡青阴影:同命锁,你折寿,我也会疼。空气安静三秒。
沈杳杳忽然踮脚,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那就折半,一人半年。
顾雪声耳尖通红,却没躲开。半晌,他低声:先问过师门。
沈杳杳笑得像偷到鱼的猫:好,先斩后奏。
夜里九点,沈家天台。糯米围成圆阵,阵心摆纸鸢。顾雪声换上一袭素白道袍,以银簪束发,像月下新雪。沈杳杳指尖划破,血珠滴在铜镜。镜面泛起涟漪,映出一张模糊的女人脸。
妈妈……沈杳杳声音发抖。女人眉目温柔,伸手想触碰女儿,指尖却穿过镜面。
顾雪声掐诀,朱砂锁微微发烫,替沈杳杳分担灼痛。一炷香时间,女人身影渐渐清晰。她看向顾雪声,轻轻颔首:谢谢你,照顾杳杳。
少年垂首行礼:弟子分内。
女人又对女儿说:纸鸢线短,妈妈长话短说——
你十八岁那年,我替你挡过一次劫,如今劫数未尽,魍只是开始。
沈杳杳心口一紧:那我该怎么做
女人微笑:跟着你的心,也别忘了他的。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卷来,香头啪地折断。镜面裂开细纹,女人身影碎成光点。沈杳杳伸手去抓,只抓到一缕风。
顾雪声将她揽进怀里,掌心覆在她后背,输入真气。少女眼泪浸透他衣襟,烫得惊人。
朱砂锁浮现新弹幕:【别怕+∞】
顾雪声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轻得像雪落无声。
纸鸢碎裂,铜镜滚到顾雪声脚边。镜面最后一闪,映出远处高楼天台——
一个戴傩面具的人影,正用望远镜对准沈家。顾雪声眸色骤冷,指尖一弹,铜镜叮地嵌入围栏,反射月光,直刺对方镜头。
对面高楼传来一声闷哼,望远镜炸裂。戴面具的人影转身,露出袖口绣着的沈字暗纹。顾雪声记下方位,抱起沈杳杳下楼。
少女哭累了,窝在他怀里睡着,鼻尖红红的。少年脚步极轻,像怕惊碎一场梦。
次日,沈氏集团股东大会。沈杳杳作为唯一继承人,第一次出席。她穿黑色西装裙,马尾高束,眼角仍有浅淡红痕,却掩不住锋芒。
PPT最后一页跳出收购案:【目标:城南废弃游乐园】
董事们窃窃私语——那块地曾闹鬼,开发商避之不及。
沈杳杳敲桌,声音清冷:我要建全国首个‘灵学主题乐园’。
众人哗然。角落里,一位戴金丝眼镜的董事垂眼,指尖摩挲着傩面具形状的袖扣。
沈杳杳目光扫过,微微一笑:王叔,你反对
男人抬眼,镜片反光遮住神情:大小姐说笑了,我只是担心资金。
资金不用你担心,沈杳杳晃了晃手机,我刚拿到青城山投资。
屏幕显示到账短信:【顾鸿雪向您转账¥100,000,000】
董事们集体倒吸凉气。
沈杳杳补充:主题乐园首席顾问,顾雪声道长。
会议室门被推开,少年一袭月白长衫,肩背拂尘,眉目清冷。他走到沈杳杳身后站定,像一柄藏锋的剑。
王董事袖口的傩面具,突然咔一声,裂出细纹。朱砂锁在两人腕间同时发烫,像一句无声的宣告——
劫数重启,他们接招。
傍晚,沈杳杳坐在天台边缘,晃着双腿。顾雪声递来一杯热可可。今天谢谢你,沈杳杳抿了一口,扮高冷镇场子。
少年耳尖微红:师父说,气势要足。
沈杳杳笑:那你以后就是我的门面担当。
她忽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新纸鸢——
比昨夜小一号,桑皮纸上画着Q版小道士,耳垂涂成红色。
赔你的,问灵鸢碎了,这个叫‘锁心鸢’。
顾雪声接过,指尖摸到纸鸢背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线在你手,飞不丢。】
少年垂眸,嘴角翘起极浅的弧度。沈杳杳凑过去:笑什么
顾雪声把纸鸢递给她:帮我放。
夜风乍起,纸鸢扶摇直上。赤红流苏在风里猎猎,像一尾小小的火焰。
沈杳杳握着线轴,侧头看少年。月光下,顾雪声的白衣与纸鸢的影子重叠,像雪上开出的花。.
朱砂锁悄悄刷新弹幕:【心动+520】
少年伸手,与她十指相扣。线轴在两人掌心间稳稳转动,仿佛把彼此的命运,重新系紧。
第六章
城南废园,原名晴昼梦,十年前因连环失踪案被查封。
铁门锈成暗红色,风一过,吱呀像老猫叫。沈杳杳带着工程队进场那天,乌云压得很低,像随时会拧出水来。
顾雪声立在断裂的摩天轮下,拂尘银丝无风自动——阴气重得几乎能滴出墨。他弯腰捻土,指尖沾到黑色纸灰,嗅了嗅,低声道:是引魂符的残渣,有人提前布过阵。
沈杳杳把安全帽扣到他头上:顾顾问,先检查基础设施,别急着开坛。
少年耳尖被帽带勒出浅浅红痕,别过脸:……好。
夜幕降临,园区只点亮了主干道几盏黄灯泡,其余建筑沉默在黑暗里。沈杳杳端着泡面,坐在旋转木马售票亭里改图纸。
顾雪声隔着玻璃窗,用朱砂笔在空中画线,每画一笔,灯泡就滋啦闪一下。最后一笔落成,整个园区地面浮起淡金色网格,像巨大的棋盘。
七星锁阴阵,少年解释,暂时封住游魂,免得伤人。
沈杳杳挑眉:那七星要是被拔掉一颗呢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砰一声——
最北角的灯塔熄灭。灯泡炸裂的脆响在空荡园区回荡,像某种嘲笑。顾雪声拔腿狂奔,沈杳杳把泡面一扔,紧随其后。
灯塔顶层,风大得像能把人掀下去。
原本安置镇灯的基座被撬开,七星铜钱少了一枚,留下黑黝黝的洞。顾雪声俯身查看,指节在边缘摸到湿冷黏液,嗅了嗅,脸色骤变:尸油。
沈杳杳用手机电筒照向地面,发现一串湿漉漉的小脚印,从塔顶一路延伸向摩天轮。脚印只有孩童巴掌大,却带着铁锈味。
顾雪声掐诀,往空中一弹,一缕青烟凝成纸鹤,追向脚印。纸鹤飞到半空,突然被无形之手撕成两半。少年闷哼一声,唇角渗出血丝——那是他以灵识驭鹤,鹤碎,他亦受创。沈杳杳扶住他,腕间朱砂锁滚烫,像烙铁。
她听见他低声道:是‘魉’,比魍更阴毒,喜食童魂。
沈杳杳握紧桃木剑:那就让它有来无回。
两人循着脚印来到摩天轮座舱。七号轿厢门半掩,里面亮着幽绿应急灯。推开门,一股腥甜味扑面而来。
座椅上摆着一只旧铁皮音乐盒,盒盖敞开,旋转小人缺了头,脖颈处滴落黑色黏液。音乐盒旁边,放着一枚七星铜钱,被红线穿过,像一枚扭曲的吊坠。
顾雪声用拂尘挑开红线,铜钱啪地裂开,涌出浓黑发丝,瞬间缠上他手腕。发丝冰冷滑腻,带着孩童尖细的哭声。
沈杳杳挥剑斩去,发丝断处喷出暗红血雾,在空中凝成一张小脸,冲她怨毒尖叫。朱砂锁同时刺痛两人,像警报。
顾雪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拂尘,银丝化作火网,将血雾焚尽。火光照出轿厢玻璃上的字:【来玩呀——王叔叔送你们回家】字迹歪歪扭扭,是用手指沾着血写的。
沈杳杳眼神倏地冷下来:王董事。
回到临时办公室,投影仪亮着。屏幕上是王董事的资料:原名王禄,曾是沈家远亲,十年前任晴昼梦副总经理,失踪案后第一个跳出来指责沈氏管理不善,随后低价收购散股,成为如今第二大股东。
沈杳杳放大一张老照片——
摩天轮前,王禄抱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怀里抱着无头音乐盒。照片角落,日期赫然是失踪案前三天。顾雪声指尖点向女孩:她应该就是魉的宿主,童魂被困十年,恨意滔天。
沈杳杳合上电脑,声音平静得像冰:那就先救魂,再算账。
午夜十二点,园区广播突然响起童谣:小皮球,香蕉油,满地开花二十一……声音稚嫩,却透着森冷。七星锁阴阵的金线被一股黑雾冲得七零八落。
顾雪声与沈杳杳赶到中央广场,只见喷泉池水全部变成黑色,翻涌如沸。池中央,站着穿旧式公主裙的小女孩,怀里抱着无头音乐盒,长发垂到脚踝,发梢滴落黑水。
她抬头,眼眶黑洞洞的,声音却甜得发腻:姐姐,陪我坐旋转木马。
沈杳杳上前一步,桃木剑横在胸前:小妹妹,姐姐带你回家。
女孩歪头,音乐盒咔嚓一声自动上弦,旋律走调得刺耳。黑水化作无数小手,抓向两人脚踝。
顾雪声掷出拂尘,银丝暴涨,将黑手尽数斩断。女孩尖叫,音波化作实质利刃,割裂空气。
沈杳杳被震得虎口发麻,朱砂锁滚烫,提醒她:顾雪声那边灵力消耗过快。
她侧头,看见少年脸色惨白,却仍固执地站在风口,为她挡下一波又一波音浪。
够了!
沈杳杳突然收剑,把掌心划开一道更深的口子,鲜血滴进喷泉。以血为契,以魂为引——
她念的是顾雪声私下教她的禁咒,只一遍,却字字清晰。黑水被鲜血逼退,女孩发出痛苦嘶叫,身体开始龟裂,露出里面缠满红线的骨架。
顾雪声大惊:沈杳杳!住手!你会被反噬!
沈杳杳充耳不闻,继续念咒,鲜血在地面绘成繁复符阵,将女孩困在中心。
最后一字落下,她单膝跪地,以桃木剑刺穿音乐盒。盒子里,一颗被红线缠绕的童魂心脏碎成光点。女孩身体轰然倒地,黑水迅速蒸发,露出原本苍白但干净的小脸。
她睁眼,看向沈杳杳,露出十年来的第一个笑:谢谢姐姐……魂影化作白蝶,飞向夜空。
喷泉恢复清澈,星光落在水面。沈杳杳脱力后仰,顾雪声冲过来抱住她,声音第一次失了冷静:你疯了吗!
朱砂锁滚烫到近乎灼烧,两人腕间同时浮现一道红线,像烙铁勒进血肉。
沈杳杳虚弱地笑:我赌你舍不得我死。顾雪声红着眼,低头吻住她——
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后怕与怒意,像要把她揉进骨血。
沈杳杳愣了一秒,闭眼回应。唇齿间有铁锈味,也有竹叶香。直到福伯远远咳嗽,两人才仓促分开。
沈杳杳靠在他怀里,小声:王董事还在董事会等我。
顾雪声用指腹擦去她唇角血渍,声音低冷:我陪你,一起算总账。
黎明五点,摩天轮重新亮起灯。工作人员发现,七号轿厢被贴了张新告示:[设备维修,暂停开放]
落款是沈杳杳飞扬的签名。
没人知道,轿厢地板下,多了一只密封铜盒,里头装着焚尽的魉灰,以及一枚完好无损的七星铜钱。
铜钱正面刻着沈,反面刻着顾。像一枚无人知晓的婚书。
第七章
周一上午十点,沈氏集团顶楼会议室。落地窗外云幕低垂,像酝酿一场暴雨。
长形胡桃木桌两侧,董事们正襟危坐,面前摊着收购晴昼梦项目的最终表决书。王禄坐在沈杳杳正对面,金边眼镜后的目光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沈杳杳一身黑色西装,领口却别了枚朱砂色蜻蜓胸针——那是顾雪声昨夜用法术折的,能破邪、也能录音。她指尖轻敲桌面,声音清脆:开始吧。
按照流程,先由律师宣读风险提示:……项目地块存在未决诉讼、失踪案阴影、以及——
律师话音未落,大屏突然闪烁,一段视频自动播放。画面是昨夜废园喷泉,黑水翻涌、女孩化蝶的全过程,高清、无剪辑。
会议室瞬间死寂。
王禄面色骤变,猛地起身:谁放的保安!
沈杳杳抬手,蜻蜓胸针闪过一道红光,视频定格在最后一张截图——
王禄抱着无头音乐盒的小女孩,眼神阴鸷。王董事,沈杳杳声音平静,认识她吗
王禄喉结滚动,强笑:恶作剧而已,失踪案当年警方已经结案——
结案沈杳杳扔出一叠文件,这是私家侦探最新拿到的口供。当年夜班保安亲眼看见你深夜把音乐盒抱进摩天轮座舱,还给了他封口费。
文件散落,照片、转账记录、指纹报告一应俱全。董事们哗然。
王禄拍桌:伪造!我要告你诽谤!
请便。沈杳杳抬下巴,门口走进两名经侦警察,他们带了正式拘传证。王禄脸色惨白,眼镜滑到鼻尖。
就在警察准备上前时,会议室顶灯突然爆裂。玻璃碎片四溅,灯管里涌出一股浓稠黑雾,瞬间凝成一张扭曲童脸,张嘴发出高频尖叫。
董事们抱头鼠窜。黑雾直冲沈杳杳,却在她面前半米处被一道金弧弹开。顾雪声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侧后方,拂尘一挥,银丝化作火网,将黑雾牢牢困住。少年声音冷冽:魉的残念,附在灯管里,等人多阳气乱时偷袭。
沈杳杳抬眼,与王禄四目相对。后者眼底闪过疯狂:一起死吧!
他撕开西装,露出内衬——密密麻麻贴着黑色符纸,胸口更钉着一枚倒五角铜钉,鲜血顺着符纹滴落。
顾雪声脸色一变:血祭换魂阵!他要用在场所有人生魂,替魉续命。少年咬破指尖,血珠弹向火网,黑雾嘶吼更甚。沈杳杳立刻按下桌底按钮,落地窗刷地降下钛合金防爆板,所有出口自动反锁。
董事们惊恐尖叫。
顾雪声低喝:不想死的,把领带、金属物品全扔过来!
众人手忙脚乱,瞬间空出一片。少年以血为墨,在地板飞速画阵,朱砂锁同时发光,分担剧痛。
沈杳杳则冲到王禄面前,桃木剑直指他眉心:解阵,否则我让你先祭。
王禄癫狂大笑:小丫头,你不敢——
剑尖往前一寸,血珠顺着鼻梁滑落。沈杳杳眼神比他更疯:你可以赌。
黑雾突然暴涨,火网被撕开一道口子。顾雪声单膝跪地,唇角溢血——残念与他本命相连,阵破他亦重伤。
沈杳杳回头,看见少年脸色惨白,腕间朱砂锁红得近乎灼烧。她咬牙,从口袋掏出那枚完好七星铜钱,抛向空中。铜钱旋转,发出清脆嗡鸣。顾雪声抬眼,与她默契点头。
少年以拂尘柄为笔,沈杳杳以桃木剑为刃,两人同时划破掌心。鲜血在空中交汇,凝成一道繁复符纹,猛地压向王禄。
符纹触及铜钉瞬间,发出刺耳尖啸。王禄胸口炸开一团黑红血雾,整个人被震飞,重重撞在防爆板。
黑雾发出孩童凄厉哭声,形体急速坍缩,被铜钱吸入。咔哒一声,铜钱合拢,裂纹遍布。
顾雪声抬手,铜钱飞入他袖口,被拂尘银丝层层缠住。
防爆板升起,阳光透进来。王禄被警察铐走,脸色灰败,嘴里喃喃:她答应我……让我长生……
董事们惊魂未定,再看沈杳杳与顾雪声,目光已带敬畏。沈杳杳收起桃木剑,声音清冷:晴昼梦项目继续,谁赞成,谁反对
沉默三秒,全票通过。
一名老董事颤巍巍举手:大小姐,这位小道长……哦不,顾顾问,可有兴趣做沈氏安全总监
顾雪声耳尖通红,刚要拒绝,沈杳杳笑吟吟:他是我的人,不租不卖。
众人恍然,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顾雪声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袖口铜钱,嘴角却悄悄翘起。
午后,沈杳杳带顾雪声去医院。少年胸口被血祭阵反噬,留下一道黑色掌印,边缘如孩童指痕。医生反复检查,只说皮下淤血,看不出异常。
沈杳杳知道那是魉的诅咒。回到沈家,她翻出母亲留下的笔记,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照片——
摩天轮前,母亲与年幼的顾雪声并排站立,少年眉目比现在更冷,却偷偷牵着母亲的衣角。背面写着:【阿雪,愿你此生有归处。】
沈杳杳把照片递给他:原来你早就认识我妈。
顾雪声指尖微颤:她救过我。
那年他八岁,师父带他下山历练,被邪修所伤,是沈夫人把他藏在游乐园仓库,躲过追杀。
所以,你才会来沈家
嗯。少年抬眼,眸色澄澈,一开始是为报恩,后来……
后来是什么,他没说。沈杳杳却懂了,伸手抱住他:以后,我们一起还。
傍晚,沈家祠堂。顾鸿雪摆香案,为铜钱内封印的魉做超度。沈杳杳与顾雪声并肩跪坐,朱砂锁在腕间流转微光。
老掌教掐诀完毕,抬眼望向二人:劫数未尽,魉虽伏诛,却牵出更大因果。
少年与少女对视,十指相扣。沈杳杳声音坚定:那就一起闯。
顾雪声点头:同命同心。
香灰落下,像一场无声的誓约。
夜里,沈杳杳抱着枕头溜进客房。顾雪声正在擦拂尘,见她进来,耳根立刻红透。
我房间空调坏了。她理直气壮。
少年哦了一声,默默往床里挪。
两人并肩躺好,中间依旧隔着一只草莓熊。沈杳杳戳熊:它今天放假。熊被踢下床。
顾雪声呼吸变快,却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掌心覆在她后背,声音低哑:睡吧,我在。沈杳杳闭眼,听见他心跳,与自己完全同步。
窗外,新月如钩,铜钱在床头柜轻轻旋转,像为这场劫后余生,加冕一枚安静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