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本日记,被三个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男人,当着全厂百十号人的面,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我少女时期最私密的幻想,关于那个遥不可及的军人,每一个字都像滚油泼在我身上。
张建军,那个我曾以为会守护我一生的男人,用我的清白和名誉,为他换来了一个铁饭碗。
他们以为我完了,会像条野狗一样被唾沫淹死。
他们不知道,日记的最后一页,藏着他们所有人的催命符。
01
……十六岁的陈雪,在梦里,悄悄吻了严峥的军装领章……
尖利又带着炫耀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拉扯着我的神经。
我猛地抬头,看见张建军站在厂区宣传台的C位,手里扬着我最宝贵的日记本。他身旁,站着李卫东和王红兵,一个满脸得意,一个眼神躲闪。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
今天,是红星机械厂宣布唯一一个正式工名额归属的日子。
而我,是成绩最好的那个候选人。
哟,大家快听听,咱们厂里最清纯的陈雪,原来早就惦记上男人了!
还是个当兵的,啧啧,胆子真不小啊。
周围的哄笑声像潮水一样涌来,那些平日里和善的叔叔阿姨,此刻的眼神像刀子,一片片剐着我的皮肉。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想抢回日记本,却被李卫东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在地上。
婶儿,你别急啊,建军这也是为了陈雪好。让她知道,女孩子家家的,心思不能太活泛。李卫东笑嘻嘻地说,脚下却碾着我妈的手指。
我的血,一瞬间凉透了。
张建军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十七岁的陈雪,希望严峥能带她走出这个筒子楼,去看看天安门……
他每念一句,周围的指点和污言秽语就多一分。
在这个保守的八十年代,一本记录着少女私密心事的日记被公之于众,无异于将我扒光了游街示众。
我的名声,我的前途,我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他们亲手毁掉了。
厂长皱着眉头走出来,看着这场闹剧,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充满了失望:陈雪,你……太不检点了。这个招工名额,还是给张建军同志吧,他思想端正。
张建军得意地笑了,他走下台,将日记本扔在我脸上,纸张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
陈雪,别怪我们。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个机会,对我太重要了。你一个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要什么铁饭碗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只觉得无比陌生。
我最好的朋友,为了一个工作名额,用最残忍的方式,将我推入了深渊。
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我和瘫软在地的母亲,像两只被遗弃的垃圾。
我扶起母亲,她的手背被踩得青紫,眼神空洞。
我一言不发,默默捡起那本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日记。
回到家,母亲抱着我痛哭,骂他们是畜生。
我没有哭,只是轻轻抚摸着日记本的封面。
张建军他们以为,他们赢了。
他们以为,这本日记里,只有我见不得光的少女情思。
他们却忘了,小时候,他们三个人的所有秘密,都是告诉我保管的。
比如,张建军的父亲,当年是怎么顶替了别人的功劳才当上车间主任的。
比如,李卫东,曾经偷偷把厂里的废铁卖掉,换钱去买录音机。
再比如,王红兵,他那当会计的妈,手脚可一直不怎么干净。
这些秘密,都被我用特殊的符号,记录在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我看着镜子里双眼通红,脸颊上带着划痕的自己,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02
第二天,我揣着几个煮鸡蛋,去了医院。
我妈的手指被李卫东碾了一下,肿得像个紫萝卜,医生说有轻微的骨裂。
我刚办完手续,就看到张建军、李卫东和王红兵三个人提着水果罐头,说说笑笑地朝这边走来。
看到我,他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小雪,我们来看看阿姨。张建军率先开口,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眼神里却全是施舍。
李卫东跟着说:是啊小雪,昨天我们也是没办法,你别往心里去。
只有王红兵,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这是他心虚时的小动作。
我没理他们,径直走进病房。
陈雪你什么态度!李卫东在后面叫嚣,我们都来看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想怎么样我想让你也尝尝骨头裂开的滋味,你要试试吗
李卫东被我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
张建军皱了皱眉,走上前,将一个信封递给我:小雪,这里是二十块钱,给阿姨补补身子。昨天的事,是我们不对,但你也知道,这个工作对我多重要。以后我会补偿你的。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打发一个乞丐。
我接过信封,当着他们的面,把里面的钱抽出来,一张一张,撕得粉碎。
补偿我笑出了声,张建军,你拿什么补偿用你踩着我的尸骨换来的工作吗
你别不识好歹!张建军的脸也沉了下来。
滚。我只说了一个字。
他们三个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走了。
我妈在病床上叹气:雪啊,算了吧,咱们斗不过他们的。
妈,我握住她的手,以前我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我明白了,退一步,是万丈深渊。
从医院出来,我没有回家,而是绕到了厂区的废料仓库。
仓库管理员是个姓黄的老头,平时最喜欢喝两口。
我把家里藏着的一瓶好酒塞给了他。
黄大爷,跟你打听个事儿。我笑着说,上个月,是不是丢了一批废铜料啊
黄大爷喝了口酒,眼神立刻活泛起来:可不是嘛!厂里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是谁干的,最后不了了之了。丫头,你问这个干啥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他桌上,黄大爷,您记不记得,那几天,有没有谁鬼鬼祟祟地在仓库附近转悠
黄大爷眯着眼想了半天,一拍大腿:有!李卫东那小子!我还以为他是来找他爸的,现在想来,那小子眼神不对劲!
我笑了。
李卫东,就从你开始吧。
我刚走出仓库,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身姿如松,帽檐下的脸庞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深邃得像星空。
是严峥。
我日记里的那个男主角,活生生地站在了我面前。
他好像是回来探亲的。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看见我脸上的划痕,眉头微微蹙起:你脸怎么了
他的声音,比我想象中更低沉,更好听。
我下意识地捂住脸,狼狈地低下头:没什么,不小心摔的。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
严峥的目光,却越过我,落在了不远处的废料仓库上。他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给我。
擦擦吧。
然后,他便迈开长腿,与我擦肩而过。
我捏着那方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手帕,愣在原地。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03
李卫东的报应来得很快。
三天后,厂里的广播突然通报,保卫科在李卫东家的床底下,搜出了一批被盗的铜料。
人赃并获。
李卫东当场就被带走了,听说他爸为了保住他,把家里所有积蓄都拿出来赔偿,还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但盗窃工厂财物是大事,李卫东不仅被开除,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消息传遍了整个筒子楼。
那天晚上,张建军和王红兵找到了我家。
张建军的脸色很难看,他死死地盯着我:李卫东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我正在给我妈熬药,闻言,头也没抬:我干的证据呢像你一样,拿着我的日记本,当着所有人的面念出来吗
陈雪!张建军一拳砸在门框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找了黄大爷!
是啊,我找了。我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仅找了黄大爷,我还给保卫科写了封匿名信。我告诉他们,有人手脚不干净,让他们好好查查。怎么,不行吗
我的坦然,让张建军愣住了。
他身后的王红兵,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你……你变了。张建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你们逼的。我端起药碗,吹了吹,当初你们三个一起把我踩进泥里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王红兵,他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疤。那是我小时候为了护着他,被碎玻璃划的。
王红兵,我轻声说,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被人欺负,是我拿着砖头帮你打跑了他们。你说,以后要像哥哥一样保护我。
王红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可你呢我的声音陡然变冷,你站在台上,看着他们像读笑话一样读我的日记,你做了什么
我……我对不起你,小雪……王红兵的眼泪流了下来。
现在说对不起,晚了。我收回目光,你们三个,一个都跑不掉。
张建军拉着失魂落魄的王红兵走了。
我知道,我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王红兵的心里。
他会是下一个突破口。
接下来的几天,我故意装作被这件事打击得一蹶不振的样子,整天待在家里,门也不出。
我妈看着我,急得直掉眼泪。
我知道,我的样子,肯定也传到了王红兵的耳朵里。
这天夜里,我家的窗户被人轻轻敲响了。
我打开门,王红兵像个幽灵一样站在外面。
小雪,他声音沙哑,你别这样……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到我手里: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你拿着……求你,放过我吧。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放过你王红兵,你觉得,我想要的是钱吗我把钱扔回他怀里,我要的是公道。
那……那你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把张建军的秘密,告诉我。
王红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04
王红兵最终还是没能抗住内心的煎熬和恐惧,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原来,张建军的父亲,当年为了当上车间主任,举报了自己最好的兄弟,说他偷看禁书,害得那家人被下放到农场,至今没有回来。
而那本所谓的禁书,不过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外国小说。
他爸一直把这件事瞒得死死的,只有我们三家大人知道。王红兵的声音都在发抖,小雪,你要是把这事捅出去,张家就完了!
那又如何我看着他,他们毁了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的下场
王红兵走了,脚步踉跄,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捏着这个秘密,心里却并不轻松。
扳倒张建...
我捏着这个秘密,心里却并不轻松。
扳倒张建军的父亲,就等于彻底和张家撕破脸,这在邻里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筒子楼里,需要巨大的勇气。
我需要一个更有力的武器,一个能让他永不翻身的武器。
我把目标锁定在了王红兵的母亲,厂里的会计,周阿姨身上。
我记得日记里记录过,王红兵曾无意中说起,他妈妈做账很厉害,能把厂里一笔烂账做得天衣无缝。
这句无心之言,在当时的我听来是赞扬,现在想来,却信息量巨大。
我开始留意周阿姨的动向。
机会很快就来了。厂里要搞一次安全生产大检查,所有账目都要封存审查。
那天下午,我看到周阿姨一个人锁上了财务室的门,却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提着一个布包,行色匆匆地朝厂区后山走去。
厂区后山有一片废弃的防空洞,是孩子们玩捉迷藏的圣地。
我悄悄地跟了上去。
看着周阿姨走进一个隐蔽的洞口,我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在外面静静地等待。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她才从里面出来,布包已经空了。
她走后,我才闪身进入了那个防空洞。
洞里很黑,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我划亮一根火柴,借着微弱的光,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被石头压着的油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账本。
我飞快地翻阅着,越看心越惊。
这些账本,清晰地记录了周阿姨和厂里几个领导,在过去几年里,是如何利用职务之便,虚报开支,侵吞公款的。
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污了,这是经济犯罪!
我把最重要的那本账本塞进怀里,将剩下的恢复原样。
有了这个,别说一个张建军,就是整个厂的领导层,都要被我掀个底朝天。
我揣着账本,心脏怦怦直跳。
当我从防空洞里出来时,却看到洞口站着一个人影。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是严峥。
他还是那身军装,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地看着我,和他手里的账本。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将账本往身后藏了藏。
我……我随便转转。
他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你手里的,是什么
我咬着唇,不说话。
我不能让他知道,这是我用来复仇的工具。军人的正义感,或许不会认同我这种以暴制暴的方式。
严峥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钟,突然伸出手。
我以为他要来抢,吓得后退一步。
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然后,轻轻地帮我把脸上被蹭到的灰尘擦掉。
他的指尖有些粗糙,带着薄茧,触碰到我皮肤的时候,带来一阵战栗。
别怕。他说,我不会伤害你。
我愣住了。
这东西,很危险。他看着我手里的账本,目光深沉,你一个小姑娘,拿着它,只会引火烧身。
我不怕。我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这是他们欠我的。
严峥的眼神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心疼,还有……赞许
我知道。他收回手,你日记的事,我听说了。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但是,用犯法的方式去惩罚犯法的人,最后,你自己也会掉进去。他一字一句地说,把东西给我,我帮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警惕地看着他。
凭我是一名军人。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也凭……我不想看到我日记里的那个姑娘,走上错路。
他竟然,连我日记的内容都知道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看着我震惊的样子,嘴角似乎,有那么极淡的笑意。
你……你怎么会……
那天,我在场。他淡淡地说,我听到了。
所以,他知道了我所有的狼狈,也知道了我那个不敢宣之于口的,少女的梦。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
把账本给我。他再次伸出手,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我看着他坚毅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半分虚假。
犹豫了很久,我最终还是把那本决定了许多人命运的账本,交到了他的手上。
05
严峥没有食言。
三天后,一队穿着制服的人开进了我们红星机械厂。
他们带走了周阿姨,还有厂里的好几个领导。
整个厂都炸了锅。
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厂里的天给捅破了。
王红兵一家彻底垮了,他妈被带走,他爸一夜白头,整天在家唉声叹气。王红兵见到我,就像老鼠见了猫,绕着道走。
而张建军,也彻底傻眼了。
他最大的靠山倒了,他那个来之不易的铁饭碗,也变得岌岌可危。
更让他崩溃的还在后面。
不知道是谁,把他父亲当年冒名顶替,害人下放的旧事给翻了出来。
那户被下放的人家,在严峥的帮助下,平反了。
他们回到厂里的那天,指着张建军父亲的鼻子,把他所有的丑事都抖了出来。
墙倒众人推。
以前那些巴结张家的人,现在都恨不得上来踩一脚。
张建军的父亲被停职调查,张建军也因为家庭背景存在严重问题,被厂里给辞退了。
从云端跌落泥潭,不过短短半个月。
那天,我在河边洗衣服,张建军像个疯子一样冲了过来,双眼赤红地抓着我的肩膀。
是你!陈雪!都是你干的!你这个毒妇!
是我。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挣扎,我早就说过,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我杀了你!他掐住我的脖子,力气大得惊人。
窒息感传来,我却一点都不害怕。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了张建军的手腕。
是严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是轻轻一拧,张建军就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松开了我。
滚。严峥的声音冷得像冰。
张建军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靠在河边的石头上,大口地喘着气,脖子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严峥蹲下来,看着我脖子上的指痕,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膏,用指尖沾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我的伤处。
清清凉凉的感觉,缓解了疼痛。
谢谢你。我低声说。
我说过,会给你一个公道。他看着我的眼睛,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点了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段时间的委屈、愤怒、害怕,在这一刻,全部都涌了上来。
我哭得像个孩子。
严峥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我。等我哭够了,他才把那方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再一次递到我面前。
他手掌宽大,指节分明,上面有几道训练时留下的伤疤,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心。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我摇了摇头,有些迷茫。
虽然报了仇,但我的名声也毁了,在这个小小的厂区里,我大概是待不下去了。
跟我走吧。他突然说。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我走,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神认真得可怕,陈雪同志,请问你,愿意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吗
阳光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我日记里,那个从天而降,拯救我于水火的英雄。
我的英雄,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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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我和严峥的婚事,在筒子楼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没人能想到,声名狼藉的我,竟然能嫁给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军官。
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人,现在看到我,都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
我妈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我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切来得有多么不真实。
领证那天,我穿着我最好的一件碎花裙子,紧张地坐在严峥的自行车后座上。
他的后背很宽,很结实,隔着薄薄的衬衫,我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热度。
坐稳了。他回头说了一句,嘴角带着笑。
我的脸又红了。
到了民政局,工作人员看着我们,笑着说: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拿到那个红本本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从今天起,我就是严峥的妻子了。
回家的路上,严峥突然问我:你日记里写的,还算数吗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你说,想去看看天安门。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算……算数。
好。他蹬着自行车,声音在风里显得格外清晰,等我下次休假,我带你去。
我坐在他身后,看着他被风吹动的衣角,眼眶有些湿润。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是这种感觉。
婚礼办得很简单,只请了最亲近的几家人。
严峥的假期很短,办完婚礼的第三天,我就要跟他一起,去他所在的部队随军了。
离开那天,张建军出现在了车站。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当看到严峥亲昵地帮我整理衣领时,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浓浓的悔恨。
我知道,他后悔了。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筒子楼,心里百感交集。
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带给了我温暖,也带给了我最深的伤害。
现在,我终于要离开了。
在想什么严峥握住我的手。
在想,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我靠在他的肩膀上。
不是梦。他将我揽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陈雪,从今天起,你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了。
0To
be
continued...
07
部队大院的生活,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这里没有筒子楼里的闲言碎语,邻里之间,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军嫂,大家都很热情、淳朴。
严峥的宿舍是一个简单的一居室,虽然不大,但被他收拾得窗明几净。
我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白天,严峥去训练,我就在家里看看书,学着做饭,或者和院子里的军嫂们一起纳鞋底、聊家常。
她们都知道我嫁给严峥的来龙去脉,但没有一个人瞧不起我,反而都夸我勇敢,说严峥有福气。
严峥在部队里是个名人。年纪轻轻就立过好几次功,是重点培养的干部。
但他在我面前,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他会笨拙地学着帮我分担家务,会在我做饭的时候,从背后抱着我,偷吃锅里的菜。
他话不多,却总能用行动,让我感受到他对我的爱。
有一次,我给他织了一件毛衣,因为是第一次织,针脚歪歪扭扭的,特别难看。
我不好意思拿出手,他却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第二天就穿上去训练了。
回来的时候,被战友们笑话了半天。
他却一点也不在意,还一脸骄傲地说:这是我媳妇儿给我织的,你们有吗
那一刻,我的心,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我渐渐地,走出了过去的阴影。
我开始尝试着写作,把我经历过的事情,写成故事,投给报社。
没想到,我的第一篇稿子,竟然就被发表了。
拿着那笔稿费,我激动地跑去部队门口等严峥。
他训练结束,看到我,立刻加快了脚步。
看!我把报纸递给他,指着那个小小的铅字方块,我的名字!
他看着报纸,又看看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一把将我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我媳妇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才女!
我被他转得头晕眼花,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我用第一笔稿费,给严峥买了一支新钢笔。
他把那支钢笔别在胸前的口袋里,逢人就说,是我给他买的。
那副傻乎乎炫耀的样子,和他平时严肃冷峻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我知道,我嫁对了人。
这个男人,他不仅给了我一个家,更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勇气和底气。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那颗曾经破碎的心。
08
平静的生活,被一封来自老家的信打破了。
是王红兵寄来的。
信里,他告诉我,李卫东出狱了,但因为有案底,找不到工作,整天在家喝酒打人,已经废了。
张建军的父亲被撤职后,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张建军本人,则彻底成了厂里的笑话,靠打零工度日,过得十分潦倒。
王红兵在信的最后写道:
小雪,我们都遭到了报应,我们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们一定不会那么对你。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看完信,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报复成功的快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严峥从身后抱住我,把信抽走,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别为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点了点头,靠在他怀里。
是啊,过去的,都过去了。
我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家庭,我不能再被那些人、那些事所束缚。
不久后,我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严峥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变得比我还紧张,不让我干这个,不让我干那个,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整个部队大院的人,都知道严营长快当爹了。
第二年春天,我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严峥抱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眼圈都红了。
他给女儿取名叫严念,思念的念。
他说,这是我们爱情的纪念。
有了女儿后,家里更热闹了。
严峥只要一有空,就抱着女儿不撒手,嘴里心肝宝贝地叫着,哪还有半分营长的威严。
我的写作事业,也越来越顺利。
我写的几篇关于军嫂生活的故事,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甚至有出版社联系我,想给我出书。
我从一个被人践踏到泥里的厂妹,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
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我知道,是严峥,是他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给了我新生。
09
女儿五岁那年,严峥因为表现出色,被调到军区机关工作。
我们一家人,搬到了省城。
新家的条件比部队大院好多了,是一个宽敞明亮的三居室。
我的事业也迎来了新的高峰,我的第一本小说集,正式出版了。
签售会那天,来了很多读者。
我坐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些真诚的脸庞,心里充满了感激。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张建军。
他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穿着一身不合体的旧西装,头发也有些花白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
他手里拿着我的书,默默地排着队。
轮到他的时候,他把书递到我面前,低着头,不敢看我。
陈雪……他声音沙哑,我……我能让你给我签个名吗
我看着他,曾经的恨意,早已被时间冲淡。
我拿起笔,在书的扉页上,写下了我的名字。
谢谢。他拿着书,如获至宝,转身就要走。
张建军。我叫住了他。
他身体一僵。
都过去了。我说,好好生活吧。
他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然后快步消失在了人群中。
看着他的背影,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刻,我才算是真正地,和过去和解了。
签售会结束后,严峥带着女儿来接我。
小丫头扑进我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好棒!
严峥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笑着说:走,回家给你庆功。
夕阳下,我们一家三口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看着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和他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小的女孩,心中一片柔软。
这,就是我的全世界。
10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我和严峥都已步入中年,女儿也已经长大成人,考上了军校,像她父亲一样,穿上了一身军装。
我的写作事业一直没有停下,成了小有名气的军旅作家。
而严峥,也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才干,一步步走上了更高的领导岗位。
我们搬过几次家,但无论走到哪里,家里最显眼的位置,总是摆着一张合影。
那是我们刚结婚时拍的,照片上的我,笑得羞涩而甜蜜,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宠溺。
有一次,女儿翻看我年轻时的日记,好奇地问:妈,你日记里写的那个英雄,真的是我爸吗
我笑着点头:是他。
那你们也太浪漫了吧!女儿一脸羡慕。
我看向身旁正在看报纸的严峥,他也正好看向我。
岁月在他的眼角刻下了痕迹,却没能磨灭他眼神里的温柔。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晚上,我靠在床头看书,严峥洗完澡出来,从背后抱住我。
在看什么
看你当年,是怎么把我骗到手的。我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那本,根据我们故事改编的小说。
他轻笑一声,下巴蹭着我的头发:我那不叫骗,叫慧眼识珠。
贫嘴。
他收紧手臂,在我耳边低声说:雪,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年愿意相信我,愿意跟我走。他的声音,带着庆幸,如果错过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完整。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没有遇到他,我不知道自己会在那片泥潭里,挣扎多久。
是他,给了我盔甲,也给了我软肋。
是他,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披荆斩棘,为你而来。
窗外,月色正好。
我转过身,吻上他的唇。
此生有你,何其幸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