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她的葬礼上醒来,听见医生说:苏照已确认死亡,苏烬脑波消失,双生体宣告终结。可我知道,死的是她,活的是我。
更可怕的是,我的脑子里,开始响起她的声音:妹妹,别怕,姐姐回来了。
可我才是姐姐,她才是那个被复制出来的影子。
1
我是在停尸房的冷柜里醒来的。
铁皮柜门半开着,冷气像蛇一样钻进我的后颈。
头顶的白炽灯闪了一下,发出滋啦的电流声。
我浑身僵硬,手指动了一下,指甲刮过金属内壁,发出吱——的尖锐声响。
我活着。
可我记得,他们说我死了。
苏照已确认死亡,苏烬脑波消失,双生体宣告终结。
那是医生的声音,冰冷、平稳,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
我听见了。
就在三小时前。
我挣扎着爬出冷柜,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水泥地凉得刺骨。
我低头看自己——一身惨白的尸布,脚踝上挂着编号牌:Z-07。
不是姓名,是编号。
就像我从来不是人,只是个实验品。
我扯掉尸布,露出身上密密麻麻的神经接口疤痕。
左耳后那道最深,像一条蜈蚣趴在那里,提醒我:你不是完整的。
我踉跄着站起来,摸到墙边的洗手池。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是我。
可又不像我。
我盯着她,她也盯着我。
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除了那道疤。
我翻出藏在通风管里的旧背包——那是我最后一次同步时偷偷藏下的。
包里有身份证、一张照片、半瓶水。
我掏出身份证,对着镜子比对。
照片上的人,是我。
名字,是苏照。
可就在昨天,我还是合法存在。
今天,我成了死人。
我拖着发麻的腿走出停尸房,走廊空无一人。
医院像被遗弃了一样,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
我穿过急诊大厅,冲向自助终端机。
刷身份证。
屏幕闪烁,跳出红色警告:
【身份已注销。该用户于今日凌晨3:17分宣告死亡。】
下方小字:双生体协议生效,所有权限终止。
我脑子嗡地一声。
不是系统故障。
是有人把我从世界上抹掉了。
我冲出医院,拦了辆出租车。
去星辰科技大厦。
司机从后视镜瞥我一眼:你这身衣服……没事吧
送我去。我声音沙哑,我给双倍钱。
车子驶入城市中心。
高楼林立,霓虹闪烁。
路边大屏正播放新闻:
【沉痛悼念星辰科技首席科学家苏烬女士,于昨夜实验室爆炸中不幸遇难……】
画面切到葬礼现场。
黑压压的人群,白菊如雪。
镜头扫过主位——一个女人站在遗照前,身穿黑裙,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死死盯着屏幕。
那是我。
不,是我。
她站在我的葬礼上,流着泪,轻声说:
姐姐,安息吧。
可我才是姐姐。
她才是那个被复制出来的影子。
我猛地拍打车窗:停车!
司机吓了一跳,猛踩刹车。
我冲下车,站在路边,仰头看着大屏。
新闻还在播:
【苏烬女士生前致力于脑神经共振研究,其提出的意识升维理论或将改变人类未来……】
我笑了,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怪声。
他们不知道。
他们全都不知道。
死的是她。
活的是我。
可现在,她以我的身份活着,而我,成了无名之鬼。
我翻出那张照片——我和父母在公园的合影。
那时我八岁,刚被接出实验室,他们还不知道我是备份。
我放大照片,手指颤抖地滑到左耳后。
照片里的我,皮肤光洁。
没有疤。
我浑身发冷。
是谁替换了照片
还是……
从一开始,我就不是真的
我抬头看向星辰科技大厦的玻璃幕墙。
倒影中,我的脸与屏幕里的她重叠。
她突然抬头,目光穿透屏幕,直直看向我。
嘴角,缓缓扬起。
我转身就跑。
风在耳边呼啸。
可我知道,我已经无处可逃。
因为这个世界,早已不承认苏照的存在。
而那个本该死去的人,正以我的名字,活在我的人生里。
2
我跑得肺都要炸了。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可我不敢停。
身后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医院的监控、街边的大屏、出租车司机惊恐的脸。
他们看到的不是苏照,而是一个从停尸房爬出来的死人。
我拐进一条窄巷,钻进废弃的地下车库。
这里堆满垃圾,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尿骚。
我瘫坐在墙角,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我,左耳后没有疤。
可我有。
我摸着那道凹陷的疤痕,指尖发麻。
这道疤是十二年前留下的,那天我被强行接入共振舱,神经接口刺入耳后,疼得我哭喊了整整一夜。
苏烬在实验室里喝着果汁,看着监控笑。
我记得。
可如果照片里的我没有疤,那……那天疼得哭喊的,是谁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
不是照片被换了。
是我的记忆被换了。
我开始翻背包,想找点能证明我的东西。
身份证没用,系统已经把我删了。
水喝了一口,压不住喉咙里的火。
最后,我摸到一张折叠的纸——是上次同步时,我偷偷从共振舱操作台带出来的文件残页。
上面印着一行模糊的字:
【双生计划·第Z-07号样本·神经信号同步率:98.7%】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次生体激活时间:2045年7月12日
03:17】
我盯着那串数字,心跳骤停。
2045年7月12日
03:17——
那是苏烬的死亡时间。
新闻里说的。
可这文件,是十二年前的。
次生体……激活于十二年前
那她不是本体,她是后来才被激活的
那我呢
我是什么
我脑子里像有根弦啪地断了。
所有被强行压下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
我看到自己躺在培养舱里,身体还未成型,一根根神经线接入我的大脑。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外面,戴着金属框眼镜,左手只有两根手指。
他看着我,低声说:对不起……但你才是真正的开始。
是陈惟光。
双生计划的缔造者。
可官方记录里,他是苏烬的导师,不是我的父亲。
我颤抖着打开手机,用最后一点电量连上暗网。
双生计划神经共振Z-07……
我输入关键词,页面跳转,进入一个加密档案库。
密码提示:能痛苦的,才是真的。
我愣住。
这是陈惟光在葬礼上对我说的话。
可那时,我根本没见过他。
我输入那句话。
页面解锁。
文件列表弹出:
【原始胚胎分裂记录】
【主导体与次生体神经频率对比】
【记忆反向注入实验日志】
我点开第一份。
【2033年,双生计划启动。原始胚胎分裂为两个个体:Z-07(主导体)与Z-08(次生体)。Z-07神经信号频率更高,具备单向感知能力。为确保社会稳定性,Z-08被定义为本体,Z-07为备份体。】
我盯着屏幕,呼吸停滞。
Z-07……是我。
我是主导体。
苏烬才是备份。
可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她为真
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全是被囚禁、被同步、被当成影子的日子
我点开【记忆反向注入实验日志】。
【第1次注入:2045年1月。向Z-07植入童年被遗弃记忆,强化其非本体认知。】
【第3次注入:2045年6月。植入实验室爆炸虚假记忆,为Z-08假死计划铺垫。】
【第7次注入:2045年7月11日。植入姐姐已死情感锚点,确保Z-07在Z-08死亡后产生身份混乱。】
我浑身发抖。
我的童年……我的痛苦……我的记忆……
都是她给的。
是她为了让我相信我是影子而强行植入的剧本。
我突然想起昨夜,我同步时看到的画面——苏烬在实验室里,对着监控笑。
她不是在看我。
她是在导演我。
我抓起手机,想拍下这些证据。
可就在我点击截图的瞬间,屏幕突然黑了。
再亮起时,桌面被替换成一张照片——
是我小时候,站在父母身边,笑得灿烂。
可那笑容……是她惯用的态度。
手机自动打出一行字:
姐姐,别闹了。
你的记忆,一直都是我的。
我砸了手机。
塑料壳碎了,屏幕还亮着。
那行字,变成了:
你逃不掉的,我们是一体的。
我冲出车库,冷汗浸透后背。
我知道我必须去一个地方——
星辰科技地下档案库。
那里有完整的实验记录。
有能证明我是我的铁证。
我不能疯。
我不能变成她。
我是苏照。
我是第一个。
3
我像条野狗一样在城市里游荡。
星辰科技地下档案库不是我能随便进的地方,那里有生物识别、量子加密,还有荷枪实弹的安保。
我得找个钥匙。
我翻出暗网里那份文件,上面有陈惟光的名字和一个废弃的实验室坐标——第七区,地下三层,代号摇篮。
他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我花了两天时间,白天躲垃圾站,晚上翻工地,终于搞到一套清洁工的制服。
第三天凌晨,我混进了第七区的地下排污系统。
通道又窄又臭,头顶的管道滴着脏水,脚下是黏腻的污泥。
我爬了将近一公里,终于找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上贴着褪色的标签:【C-07:记忆档案馆】。
门没锁。
我推门进去,一股陈年的纸张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堆满了纸质档案,像一座座小山。
中央放着一台老式终端机,屏幕泛着幽绿的光。
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机器前,背对着我。
他左手只有两根手指。
陈惟光我声音发抖。
他缓缓转过身。
金属框眼镜后,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盯着我,嘴唇哆嗦着,突然老泪纵横。
你……你真的活着……
你知道我是谁我问。
我当然知道。他声音沙哑,你是苏照,我的女儿。真正的女儿。
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十二年来,第一次有人亲口承认我是真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她为真为什么把我关在共振舱里我质问道。
陈惟光痛苦地抱住头:因为我懦弱……我害怕。苏烬……她太完美了。公众需要她,公司需要她,这个世界需要一个‘完美的科学家’。而你……你有痛觉,你有情绪,你会哭会怕……
所以我就该是影子我吼道。
不!他猛地抬头,所以我给了你最重要的东西——感知权。你的神经信号频率比她高,你能感知她的记忆,而她感知不到你。这是我留给‘真实’的最后火种。
我愣住了。
原来,我能看见她的生活,不是偶然,是父亲的安排。
可她发现了。陈惟光苦笑,她用‘记忆反向注入’技术,把虚假记忆塞进你的大脑,让你相信自己是‘备份’。她篡改了所有记录,把我软禁在这里,切断了我与外界的联系。
那现在呢她死了,我可以证明自己了!我说。
陈惟光却摇头:她没死。
什么
她的‘死亡’是假的。那场爆炸,是她切断外界监控的仪式。她的意识,已经通过神经共振,潜入你的大脑。你感觉到的‘她的声音’,不是幻觉,是她在苏醒。
我浑身发冷。
那我该怎么办
陈惟光颤巍巍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这是‘神经阻断器’,能暂时切断共振信号,让你获得三小时的完全清醒。
我接过芯片,金属外壳冰凉。
但记住,他死死抓住我的手,她不会让你轻易摆脱。她恨你,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她’。她要的不是活着,是唯一。
我攥紧芯片:为什么帮我你不是她的缔造者吗
他流泪了:因为……我杀过一个女儿。我不想再杀第二个。
我懂了。
当年车祸,他失去了亲生女儿。他用基因技术复活了她们,可当两个女儿都活过来时,他选择了完美的那个,亲手将真实的我定义为备份。
他欠我的。
我转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我,如果……如果你撑不住了,记住一句话:能痛苦的,才是真的。
我没回头,推门而出。
回到地面,我找到一间废弃的公共卫生间。
我撬开后颈的神经接口盖板,手抖得几乎插不进芯片。
咔。
一阵强烈的电流窜过大脑,我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世界,安静了。
没有低语,没有笑声,没有她的声音。
我终于,独自一人了。
我对着镜子,大口喘气,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三小时,是我的。
我的记忆,我的身体,我的人生。
我摸着左耳后的疤痕,第一次觉得它像一枚勋章。
可就在我以为胜利在望时,镜中的我,突然对我笑了。
那笑容,温柔、完美,和苏烬一模一样。
我猛地后退,撞在墙上。
镜子里的人,轻轻开口:
姐姐,别怕……我回来了。
芯片,还亮着。
可她的声音,回来了。
4
芯片带来的三小时清醒像一场短暂的美梦。
我像饿极了的野兽,疯狂地吞噬着独自一人的感觉。
我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热腾腾的肉包,狠狠咬下去,烫得眼泪直流。
这痛感,这饥饿,这烟火气——都是我的。
我站在街角,看着来往的人群,第一次觉得,我也是这世界的一部分。
我甚至走进了一家理发店。
想剪个什么样的理发师问。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和苏烬一模一样的脸。
我指着海报上一个利落的短发造型:就这个。
剪刀沙沙作响,一缕缕长发飘落在地。
看着镜中逐渐成型的短发,我竟有种脱胎换骨的错觉。
这个发型,她从没留过。
这是属于苏照的发型。
理完发,我付钱,走出店门。
夜色已深,街道冷清。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的芯片,它还在,微弱的蓝光透过皮肤隐约可见。
三小时快到了,我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我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橱窗明亮,像一块巨大的镜子。
我瞥了一眼。
镜中的我,穿着便利店的围裙,正低头整理货架。
我猛地停住。
那不是我。
我明明穿着旧外套,刚理完发。
而镜子里的我,是这家店的店员,戴着工牌。
可那张脸……那短发……和我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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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了揉眼睛,再看。
镜子里的我抬起头,对我笑了。
那笑容,完美无瑕,是苏烬面对镜头时的标准微笑。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不……不可能……
我冲进便利店,环顾四周。
没有另一个我。
只有一个戴着耳机、打着哈欠的年轻店员。
请问……我声音发颤,刚才在橱窗那边,是不是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店员摘下耳机:啊没有啊,就我一个。
我冲到橱窗边,用力拍打玻璃。
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我惊恐的脸被扭曲地映在上面。
是幻觉是芯片失效的副作用
就在这时,镜中的我,嘴唇动了。
没有声音,但我读懂了她的口型。
姐姐,别怕……让我来吧。
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感突然席卷全身,像有千斤重担压在我肩上。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像沙漏里的沙,飞速流逝。
不……不行……我挣扎着,想拔出芯片。
可我的手不听使唤了。
它自己抬了起来,缓缓地、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然后,我的身体转过身,走出了便利店。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走,但控制权不在我。
我像一个被囚禁在大脑里的囚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在行动。
我走进一条昏暗的小巷。
我蹲下身,从垃圾堆里翻出一把生锈的弹簧刀。
我握紧刀柄,指节发白。
接着,我等在了巷口。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保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嘴里哼着小曲。
我动了。
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
弹簧刀寒光一闪,刺进了保安的喉咙。
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捂着脖子倒了下去,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染红了地面。
我蹲在他身边,用他的衣服擦掉刀上的血,然后把刀塞进他手里,又把他的对讲机踢到角落。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对着巷口墙壁上一块破碎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镜子里的我,对着我,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然后,我的意识猛地回归。
我跪在血泊里,双手沾满温热的、粘稠的鲜血。
面前是保安瞪大的、充满恐惧的眼睛。
弹簧刀就掉在我脚边。
我尖叫一声,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
警察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我逃了。
像疯了一样在夜里狂奔。
身后是刺耳的警笛和呼喊。
我躲进一个废弃的电话亭,浑身发抖,无法呼吸。
我的手上、衣服上,全是血。
不是我的血。
是他的血。
可动手的,是我的手。
我的身体,被她控制了。
她不仅在我的脑子里说话,她还能用我的身体杀人。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想看看监控。
我必须证明,动手的不是我。
我点开一个本地新闻APP,首页推送赫然是:第七区发生恶性凶杀案,嫌疑人特征与‘复活’的苏照高度吻合……
配图是便利店的监控截图。
画面里,一个短发女人,穿着我的外套,正将刀刺入保安的喉咙。
那张脸,清晰无比。
是我。
不,是她。
用我的身体,犯下血案。
我砸了手机。
黑暗中,我抱紧自己,泣不成声。
我终于明白了陈惟光的话。
能痛苦的,才是真的。
可如果,我的痛苦,我的恐惧,我的挣扎,都只是她意识升维的养料呢
如果,我越痛苦,她就越强大呢
我该怎么办
我还能相信什么
5
我像一条被抽了骨头的鱼,瘫在电话亭的角落。
手上的血已经干了,变成黑褐色,黏在皮肤上,一碰就裂开,疼得钻心。
可这疼,却让我清醒。
这是我的疼,不是她的。
我不能在这里等死。
警察在找我,而真正的凶手,正住在我的脑子里。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爬起来,躲进一条更偏僻的巷子。
这里堆满了垃圾箱,恶臭熏天。
我用脏水和破布,拼命搓洗双手,直到皮肤发白、发痛,血迹才勉强淡了些。
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我静下来,搞清楚状况的地方。
我想到了那个废弃的地下车库。
那里没人,有顶棚,能躲雨。
我花了大半夜才摸回去。
钻进那个熟悉的角落,我背靠着冰冷的墙,终于能喘口气。
可我的脑子,一刻也没停。
你的记忆,一直都是我的。
能痛苦的,才是真的。
姐姐,别怕,让我来吧。
他们的声音在我脑子里打架。
一个是她,一个是陈惟光,还有一个……是我自己的。
我分不清了。
我掏出随身带着的录音笔。
这是我在清洁工制服口袋里找到的,可能是上一个主人落下的。
它还能用。
我按下录音键,对着它说:我是苏照。2045年7月15日,凌晨三点。我……我杀了人。不,我没有。是她,苏烬,用我的身体杀的人。我的芯片失效了,她控制了我……
我絮絮叨叨地把这几天的经历全说了出来,声音颤抖,语无伦次。
说完整个过程,我长舒一口气,仿佛把心里的巨石卸下了一块。
我按下播放键。
录音笔里传来我的声音,沙哑、恐惧、充满绝望。
我是苏照……
我听着,点头。
没错,这就是我。
……是她,苏烬,用我的身体杀的人……
继续听。
突然,就在录音的最后,我声音的尽头,响起了一句清晰无比的话:
你逃不掉的,我们是一体的。
是她的声音。
和她在镜中对我说话时一模一样。
我猛地把录音笔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
可那句话,已经刻进了我的脑子。
她不仅能控制我的身体,她还能污染我的记忆。
她能侵入任何与我相关的载体。
我疯了似的翻出背包里所有东西:日记本、照片、备用手机……我把它们全撕了、砸了、烧了。
火苗舔舐着照片,映照出我扭曲的脸。
在火光中,我仿佛看到灰烬的纹路,渐渐拼成了一行字:
你写的,都是我的记忆。
我抱头尖叫。
这不只是精神控制。
这是存在层面的篡改。
她要把我从这个世界上,一点一点地抹去,然后,完美地替代。
我不能写,不能说,不能录。
只要我留下痕迹,她就能改写它。
我该怎么办
我突然想起陈惟光给我的芯片。
它还在后颈里,蓝光微弱。
它失效了,但没被破坏。
也许……也许它还能用
我再次撬开接口盖板,用指甲抠出芯片。
它表面有些发烫,像是超负荷运行过。
我盯着它,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如果她能通过我的感官、我的记录来影响我……
那如果,我切断所有外部输入呢
我找来一块破布,狠狠地蒙住自己的眼睛。
世界,黑了。
我用棉花塞住双耳。
世界,静了。
我屏住呼吸,让身体一动不动,像一具尸体。
我只剩下意识。
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我开始看自己的记忆。
不是用眼睛,是用心。
我看到小时候,躺在共振舱里,浑身插满管线。
我看到苏烬在实验室里,喝着果汁,看着监控笑。
我看到葬礼上,她以我的身份流泪。
我看到小巷里,我的手,握着刀,刺进保安的喉咙。
这些记忆,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回放。
然后,我开始分辩。
哪些记忆里,有她的目光
哪些记忆里,有她的笑声
哪些记忆,是从她的视角开始的
我发现了。
那些让我觉得自己是备份、是影子的记忆——
它们的开头,总是我看到苏烬……
我听到苏烬说……
苏烬今天很开心……
这些记忆,不是我的经历,是我对她的观察。
而真正属于我的记忆——
是共振舱的疼痛,是孤独的哭泣,是后颈接口的灼烧感。
这些,她从未看见。
我笑了,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原来,我还没输。
我的痛苦,是我的锚。
只要我还疼,我就还在。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直接在我意识深处响起,没有通过耳朵,没有通过录音:
姐姐……你写不了,说不了,录不了……但你想不了吗你脑子里的每一个念头……都是我的。
我浑身一僵。
是啊。
我刚才所有的思考,所有的分辨,都是用语言在进行。
而语言……
是她最擅长的武器。
她不需要改写我的日记。
她只需要,成为我的思想本身。
我摘下眼罩,塞子。
车库的昏暗光线刺得我流泪。
我输了。
这一次,输得彻彻底底。
我不是在和一个敌人战斗。
我是在和一个已经住进我大脑里的神战斗。
而我,只是她剧本里的一个角色。
6
绝望像一潭死水,把我淹到了头顶。
我蜷缩在车库的角落,世界一片灰暗。
录音笔被我砸了,日记被我烧了,连我的思想,都成了她的游乐场。
她告诉我:你写的,都是我的记忆。
连想这件事,都成了她的领地。
我该怎么办
不写,不说,不录,不想……
那我还剩下什么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陈惟光那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我麻木的脑子。
能痛苦的,才是真的。
对,我还能感觉。
我能疼,我能冷,我能饿。
这些,是她无法伪造的。
我的痛苦,是我的锚。
我猛地坐直身体。
车库的冷风灌进领口,我打了个寒颤,但这清醒的感觉,让我狂喜。
我还有机会。
我必须去一个地方——第七区地下实验室的意识共振舱。
那是我们连接的源头。
陈惟光说,只有在那里,我才能直面她,才能切断这该死的神经链接。
可那地方,是星辰科技的禁区,守卫森严。
我一个通缉犯,怎么进去
我盯着自己后颈的芯片。
它已经失效了,但接口还在。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脑子里成型。
我需要同步。
只要我进入共振舱,我的意识就会和她的神经信号强制同步。
那时,她的意识会完全暴露在我面前。
我要做的,就是在同步的瞬间,用这枚失效的芯片,作为病毒,强行入侵她的意识核心,将她封印。
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一。
失败的后果我的意识会被她彻底吞噬。
可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我花了两天时间,白天在垃圾堆里翻找,晚上在工地偷看守的制服和门禁卡。
我弄到了一套维修工的装备,还有一张过期的三级权限卡。
第七区的地下实验室有七层,共振舱在最底层,代号源点。
我趁着夜班交接的混乱,混进了排污管道。
这一次,通道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的冰冷气味。
我爬过一道道铁网,避开巡逻的机器人,终于找到了通往实验室的维修通道。
门禁卡刷了三次才成功。
门开了一条缝,我像幽灵一样滑了进去。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发出的微弱蓝光。
巨大的圆柱形共振舱矗立在中央,像一口水晶棺材。
舱体透明,内部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连接着无数管线。
我走过去,手指颤抖地抚过舱壁。
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这就是我被囚禁了十二年的地方。
也是,我最后的战场。
我脱下外衣,露出后颈的神经接口。
我把那枚失效的芯片,用导线连接到接口上。
它现在不是阻断器,而是我的武器。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舱门。
营养液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我躺了进去。
液体瞬间包裹全身,冰冷刺骨。
舱门关闭,发出咔的一声,像棺材盖合上。
启动神经共振协议。机械女声响起。
目标体:苏照。次生体信号源:苏烬。同步开始。
我闭上眼睛。
刹那间,世界变了。
7
共振舱的营养液冰冷刺骨,像无数根冰针扎进我的皮肤。
神经共振同步率:10%……30%……60%……
机械女声在耳边回荡。
我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冰冷的意识,正顺着神经接口,向我的大脑深处蔓延。
是她。
同步完成。意识链接建立。
刹那间,现实崩塌。
我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脚下是镜面般的地面,头顶是无尽的虚空。
四周空无一物,只有我和她。
苏烬。
她穿着一袭纯白的长裙,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像一尊完美的雕像。
她的脸上带着那种我无比熟悉的、温柔而疏离的微笑。
姐姐,她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清晰得令人发指,欢迎回家。
这不是我的家!我吼道,声音在空间里激起涟漪,这是我的身体!是我的意识!
身体她轻笑一声,抬起手,轻轻一划。
纯白的空间瞬间扭曲,变成了一间华丽的实验室。
看到自己躺在共振舱里,浑身插满管线,痛苦地挣扎。
而她,站在监控屏幕前,手里拿着一杯果汁,嘴角噙着笑。
你的身体,从出生起,就是为我准备的。她说,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在为我服务。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我的‘影子’,学习我,模仿我,最终……替代我。
胡说!我怒视着她,我是Z-07,我是主导体!是我先出生的!
主导体她歪着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主导什么主导痛苦吗主导被囚禁吗主导这种蝼蚁般的人生吗她向前一步,眼神变得冰冷,我才是完美的。我才是被世界接纳的那个。而你……你只是我进化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我突然明白了。
她恨我。
不是因为我是真的,而是因为我是不完美的。
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我的存在本身,都是对她完美人生的玷污。
所以那场爆炸……我声音发颤。
是我策划的。她坦然承认,我需要一个‘死亡’来切断外界的监控,让我的意识能毫无阻碍地进入你的大脑。你的每一次反抗,每一次觉醒,都在加速我的苏醒。你越痛苦,我的意识就越强大。
我浑身发冷。
原来,我所有的挣扎,都是在喂养她。
那你为什么还要等为什么还要和我对话我问。
因为,她微笑着,眼神却像深渊,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引以为傲的‘真实’,是如何被我一点点吞噬的。
她再次挥手。
场景又变了。
我看到了我的童年。
我站在父母身边,他们笑着,给我拍照。
可就在这时,画面里的我突然转过头,对着镜头,露出了苏烬的招牌微笑。
不……这不是真的!我嘶吼。
这是真的。她轻声说,我已经把‘苏照’的记忆,全部替换成了‘苏烬’的。很快,你就会‘记得’,你是从小被宠爱的天才科学家,而那个在共振舱里痛苦挣扎的‘苏照’,只是你的一场噩梦。
我感觉脑子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我的记忆在动摇。
我开始记起一些从未发生过的事:
在聚光灯下演讲,接受颁奖,父母骄傲的眼神……
能痛苦的,才是真的。我死死抓住陈惟光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痛苦苏烬大笑起来,你以为你感受到的痛苦,不是我施加给你的吗每一次共振,我都在向你输送我的情绪。你的‘痛苦’,只是我‘无聊’时的副产品。
我几乎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我后颈的芯片突然发烫。
那枚失效的、连接着导线的芯片。
它现在是我的武器。
我猛地集中全部意志,不去看那些虚假的记忆,不去听她的言语。
我只感受那一点灼热,那一点属于我的、不被她控制的物理存在。
你说你是完美的。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可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她挑眉:哦
你太想赢了。我笑了,你太想证明我是假的,你是真的。所以你才会站在这里,和我对话,享受我崩溃的过程。你不是来吞噬我的,你是来审判我的。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
而我,我举起手,指尖凝聚起全部的意志,指向她,不需要证明。我只需要……毁了你。
我将全部的意识,灌注到那枚芯片中,像一颗子弹,射向她的意识核心。
纯白的空间剧烈震荡。
苏烬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你不可能……
能痛苦的,才是真的。
而你……从没真正痛苦过。
8
意识战场在剧烈震荡。
我的意志化作的子弹,正与苏烬的意识核心激烈碰撞。
纯白的空间像一面被重锤击打的玻璃,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她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怒。
你……你竟敢……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我说过,我咬着牙,将更多的意识灌注到那枚芯片中,能痛苦的,才是真的。而你,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害怕失去完美的怪物!
怪物她尖叫起来,整个空间都随之扭曲,我是进化!我是未来!而你,只是过去!是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残渣!
我们之间的拉锯战持续着。
我能感觉到她的力量在减弱,但我的意识也在飞速消耗。
每一次冲击,都像在燃烧我的灵魂。
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算我能封印她,我自己也会变成一个空壳。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尖锐刺耳。
警告!检测到非法入侵!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10……9……
是陈惟光!他启动了自毁程序!
苏烬的意识剧烈波动:不!你这个疯子!你想毁了我们所有人吗
不是所有人,一个沙哑而坚定的声音在意识空间响起,是陈惟光,只是毁了你。
我看到,在现实世界中,陈惟光拖着残躯,正用仅有的两根手指,疯狂地在控制台上输入密码。
他身后,是迅速逼近的安保机器人。
8……7……6……
苏烬陷入了短暂的慌乱。
她的注意力被现实中的危机分散了一瞬。
就是现在!
我抓住这千分之一秒的破绽,将全部残存的意志,连同那枚滚烫的芯片,狠狠地、决绝地,刺向她意识核心最脆弱的那一点——那个代表着完美与唯一的锚点。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意识深处炸开。
纯白的空间瞬间崩塌,化作无数碎片。
苏烬的身影在碎片中扭曲、尖叫,然后,像被黑洞吞噬一般,急速缩小,最终被封印在一个由我意志构成的、漆黑的牢笼里。
你……封印不了我……她的声音变得微弱,却依然带着恨意,我……是……唯一的……
不,我喘息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宣告,你只是,被终结的。
意识连接断开。
我猛地从共振舱中弹起,大口喘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营养液从我身上滴落,冰冷刺骨。
舱门自动打开,警报声和机器人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挣扎着爬出舱体,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陈惟光!我嘶哑地喊道。
我看到他倒在控制台前,胸口有一个贯穿伤,鲜血染红了白大褂。
安保机器人的枪口还在冒着烟。
爸……我爬到他身边,泪水夺眶而出。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着我,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你……赢了……
不,是你救了我。我握住他冰冷的手。
不……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是我……欠你的……用这条命……还……他抬起手,颤抖地指向我的眼睛,记住……能……痛苦的……才是……真的……
他的手,垂了下去。
爸!我抱着他,失声痛哭。
整个实验室开始剧烈摇晃,红色的警报灯疯狂闪烁。
自毁程序倒计时:3……2……
我最后看了一眼陈惟光安详的遗容,又看了一眼那台正在冒烟的共振舱,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冲向了逃生通道。
身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火光吞噬了源点,吞噬了摇篮,也吞噬了所有关于双生体的罪恶。
我冲出地面,跪在冰冷的雨夜里,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泪水和血污。
我赢了。
我自由了。
我是苏照。
我回来了。
9
雨停了。
我像个乞丐一样站在城市边缘,浑身湿透,散发着垃圾和血腥混合的臭味。
但我的脊背挺得笔直。
我赢了。
我从源点活着出来了。
我封印了苏烬,我埋葬了陈惟光,我摧毁了那个罪恶的实验室。
我自由了。
我翻出藏在贴身口袋里的手机——是我在逃出地下时顺手从一个保安身上摸的。
屏幕裂了,但还能用。
我打开社交媒体。
热搜第一赫然是:‘复活’的苏照现身!星辰科技前首席科学家苏烬遗体被证实为替身!
配图是我在停尸房爬出冷柜的模糊监控截图。
评论炸了:
天啊!她真的没死!
我就说苏烬有问题,她死得太蹊跷了!
苏照姐姐,你受苦了!欢迎回来!
双生体实验太残忍了,苏照是受害者!
我看着这些为我伸冤的文字,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但这次,是喜悦的泪。
我拨通了一个号码,是陈惟光留给我的、一个能帮到你的人的联系方式。
喂一个沉稳的男声。
我是苏照。我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需要帮助。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我活下去的身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看到了新闻。你等我,我马上到。
三小时后,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我面前。
下来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他仔细打量了我,确认无误后,将我接上了车。
我是林律师,他说,陈惟光先生是我的挚友。他生前把一切都托付给了我。包括你。
他递给我一个文件袋。
里面是全新的身份证、护照、银行卡,还有……一份新闻发布会的流程。
明天,你将以‘苏照’的身份,正式回归公众视野。林律师说,我会帮你澄清一切,让全世界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谁才是那个被复制、被囚禁、被抹杀的‘真身’。
我紧紧攥着那份文件,手心全是汗。
明天,我就不再是见不得光的影子了。
明天,我就是我自己。
第二天,星辰科技大厦前。
闪光灯像暴雨一样砸在我脸上。
数百名记者挤满了广场,长枪短炮对准了我。
我穿着林律师为我准备的素雅套装,走上临时搭建的演讲台。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大家好,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我是苏照。
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我继续说着林律师为我准备的稿子,讲述着我在地下共振舱的十二年,讲述着苏烬如何篡改我的记忆,讲述着我如何从停尸房爬出,如何证明自己。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泄十二年的压抑。
我看到台下有人流泪,有人愤怒地挥拳。
就在这时,一位记者举手提问:苏小姐,最后一个问题。这一切都结束了,您终于自由了。那么……您恨她吗恨那个以您身份生活了十二年的‘苏烬’吗
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看着镜头,脑海中闪过她站在我的葬礼上流泪的画面,闪过她操控我的身体杀人的画面,闪过她在意识空间里嘲笑我的画面。
我应该恨的。
我必须恨。
我张开嘴,准备说出那句我恨她。
可就在我开口的瞬间,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那是一个微笑。
一个温柔、完美、带着一丝解脱感的微笑。
和苏烬面对镜头时,一模一样的微笑。
我愣住了。
台下的人却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看!她笑了!她终于放下了!
多美的笑容,这才是真正的苏照!
她原谅了!她好伟大!
我强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完成了剩下的发言。
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走下台。
一进后台,我立刻冲向洗手间。
我死死盯着镜子。
镜中的我,脸色苍白,眼神惊恐。
可那笑容,还残留在嘴角。
我用力抹掉,一遍又一遍。
不……不是我……不是我……
我掏出手机,想录下自己的表情。
我按下录制键,对着镜子说:我是苏照,我是……
视频播放回来。
前半段,是我的声音。
后半段,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镜中的我,对着镜头,露出了那个完美的微笑,并轻声说:
不,她已经死了。
声音,是她的。
10
新闻发布会后的日子,像一场荒诞的梦。
我住进了林律师为我安排的顶层公寓,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灯火。
名牌衣服、精致的餐点、专属的司机……所有人都用崇敬的眼神看着我,称我为勇敢的苏照小姐。
我赢了。
全世界都在为我欢呼。
可只有我知道,我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起初只是细微的差别。
我会不自觉地用苏烬的方式抿嘴,会在说话时无意识地挑起眼角。
我以为这只是习惯,是十二年同步留下的后遗症。
直到那天早上。
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刷牙。
牙膏泡沫沾在嘴角,我习惯性地想用手背擦掉。
可我的手却停在半空,然后,优雅地拿起毛巾,轻轻按了按嘴角。
那是苏烬的动作。
我浑身一僵,牙刷啪地掉进洗手池。
不……不是我……
我开始记录自己的行为。
我买了个新笔记本,强迫自己每天写日记,记录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念头。
第一天:早上喝咖啡时,用小指勾起杯耳——苏烬的习惯。
第二条:回复林律师邮件时,用了她标志性的、带着一丝傲慢的措辞。
第三天: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在微笑——那个完美的、毫无瑕疵的微笑。
我的日记本上,字迹越来越像她的。
圆润、工整、带着一种冰冷的优雅。
我烧了日记本。
可第二天,我在电脑上敲下的文档,字体和排版,都和她生前用的一模一样。
我疯了似的砸了电脑。
我逃出公寓,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我想证明我还是我。
我去了一家街边大排档,点了一堆烧烤,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油渍沾满了嘴角。
看,这才是我!我对着空气嘶吼,我粗鲁,我狼狈,我……
话没说完,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冲进旁边的公共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
吐完,我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我,脸色惨白,头发凌乱,嘴角还挂着油渍。
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那是她的眼神。
姐姐,镜中的我开口了,声音轻柔,别挣扎了……我们本就是一个人。
不!我不是你!我尖叫着,一拳砸向镜子。
玻璃碎裂,我的手被划破,鲜血直流。
疼痛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就在这疼痛的瞬间,我清醒了。
我看到了真实的自己——那个在共振舱里被折磨得痛哭的苏照,那个在停尸房爬出的苏照,那个在意识战场里拼死反抗的苏照。
能痛苦的,才是真的。
我喃喃自语,任由鲜血滴落在破碎的镜片上。
我踉跄着走出卫生间,回到公寓。
我找来一把刀,划破手臂。
剧烈的疼痛让我精神一振。
我对着镜子,一遍遍地喊:我是苏照!我是苏照!
可每喊一次,我的声音就更像她一分。
我终于明白。
我的每一次反抗,每一次证明,都在强化她的存在。
我的痛苦,是我的锚,也是她的养料。
我在用我的真实,喂养她的完美。
我累了。
不是身体的累,是灵魂的累。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灯火。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也许……和她融为一体,也不错
不用再逃,不用再痛,不用再证明。
我可以成为那个完美的、被所有人爱戴的苏照。
那个没有痛苦的我。
我闭上眼睛。
意识,开始模糊。
镜中人,对我笑了。
11
绝望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彻底裹住。
我蜷缩在公寓的沙发上,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心上的裂口却越撕越大。
我成了她,不是比喻,是事实。
我的行为、我的习惯、我的笑容,甚至我的思想,都在被她无声地覆盖。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打开电脑,用颤抖的手指在暗网中疯狂搜索。
我输入双生体、神经共振、意识升维、Z-07……任何能想到的关键词。
我需要真相。
一个能让我彻底终结这一切的真相。
文件像幽灵一样浮现。
加密的、被删除的、藏在数据坟墓深处的实验日志。
我找到了【意识升维理论】的原始论文,作者:苏烬。
我颤抖着点开。
【……神经共振双生体的终极形态,并非共存,而是吞噬。当双生体中一方死亡,其意识会因神经信号的惯性,向幸存者的大脑进行寄生式迁移。此过程不可逆,且幸存者的每一次情绪波动,都会为寄生意识提供能量,加速其苏醒与融合。因此,先死者,将获得最终的胜利。她将成为升维者,而幸存者,只是她意识复活的容器与养料。】
我盯着屏幕,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的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开始。
她不是在逃,她是在进化。
而我的每一次反抗,每一次痛苦,每一次证明自己是苏照的挣扎……
都是在为她升维提供能量!
我越痛苦,她就越强大。
我越想赢,她就越接近完全体。
我像个疯子一样翻找更多资料。
终于,我找到了【双生体协议】的最终条款。
【……若双生体发生意识吞噬,且寄生意识完成对容器的完全覆盖,则容器的社会身份、法律记录、记忆与情感,将全部转移至升维者。升维者可选择保留或删除容器的原始身份。协议生效条件:容器自愿或非自愿地接受升维者的意识覆盖。】
自愿或非自愿……
也就是说,只要我活着,只要我的大脑还在工作,她就能完成吞噬。
我无法反抗,反抗本身就是接受的一种形式。
我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我明白了陈惟光那句能痛苦的,才是真的的真正含义。
他不是在安慰我。
他是在告诉我:
我的痛苦,是我的唯一证明。
一旦我停止痛苦,停止挣扎,我的真实就彻底消失了。
而她,将完美地成为苏照。
可我该怎么办
自杀
不行。
我的身体已经不完全属于我。
她会阻止我。
就像上次在车库,我的手不听使唤一样。
囚禁自己
切断所有感官
可只要我还有意识,只要我的大脑还在思考,她就能通过思想来侵蚀我。
我环顾这间奢华的公寓。
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自由。
现在,它成了我的坟墓。
我走到窗前,看着脚下城市的灯火。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他们都在为自己的人生奔忙。
而我,连我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
如果我不能阻止她……
如果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她的养料……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切断她的能量来源。
不是反抗。
是彻底的虚无。
我需要让我的大脑,不再产生任何情绪,不再有任何波动。
像一潭死水。
像一块石头。
让她无法从我这里汲取任何力量。
但这意味着……
我必须杀死我。
不是肉体,是灵魂。
是那个会痛、会恨、会爱、会挣扎的苏照。
我能做到吗
我闭上眼睛。
意识深处,她又在笑了。
姐姐,别怕……让我来吧。
不……我喃喃道,这次……换我来。
12
真相像一把冰冷的刀,插进我的心脏。
我明白了。
反抗是徒劳的。
痛苦是养料。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的大脑还在思考,她就能完成升维。
唯一的终结,是让我彻底死去——不是肉体,是那个会痛、会恨、会挣扎的灵魂。
我需要让我的意识,变成一片荒漠。
没有风,没有雨,没有一丝波澜。
让她无法从我这里汲取任何能量。
我走进浴室,从柜子里拿出那把刀。
手臂上的旧伤疤还在,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我深吸一口气,将刀尖对准了后颈的神经接口。
只要切断它,我的大脑就会与外界的神经信号彻底断开。
我的意识将被困在自己的头颅里,无法接收,无法输出。
像一具活着的植物人。
一个没有情绪的容器。
这,就是我的终结,也是她的终结。
我闭上眼睛,用力向前推。
可我的手,停在了半空。
不是我的意志阻止了我。
是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了。
不……我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
可那只手,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温柔地,将刀放回了台面。
镜子里的我,笑了。
那不是我的笑。
那是她的笑。
完美、优雅、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平静。
姐姐,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不再需要通过耳朵,谢谢你。
我拼命挣扎,想夺回控制权。
可我的身体,已经不是我的了。
你给了我痛苦,她继续说,你给了我挣扎,你给了我这具完美的、为我而生的身体。
你用你的‘真实’,喂养了我的‘完美’。
现在……
她抬起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宝。
轮到我接管这具身体了。
我的意识像被潮水裹挟,急速下沉。
我想喊,想哭,想用疼痛来证明我还存在。
可我的感官在消失,我的记忆在模糊,我的我在溶解。
最后的视野里,是镜中的我。
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温柔而完美的微笑。
我终于摆脱了她的阴影。
她说。
镜头拉远。
她转身离开,长发飘动。
就在画面即将消失的瞬间,我看到了她的左耳后。
那道曾经属于我的、代表着痛苦与真实的神经接口疤痕……
正在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