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派出所,陈群正对着一堆案卷材料发呆。
情况变得很奇怪。
从今天下午开始,之前对他爱答不理的各个部门,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联防队的队长亲自跑来,拍着胸脯说要人给人,要车给车。
几个涉案村的村干部也打来电话,热情洋溢地表示会全力配合调查。
就连所长方为安,也一反常态地把一沓“相关资料”扔在他桌上,虽然走的时候脸色还是很难看。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陈群感到一丝寒意。
他不是傻子,只是不善言辞。
在派出所被排挤了这么多年,人情冷暖他比谁都清楚。
这帮人,无利不起早。
李光照的人?
还是那个自称赵书记“丈母娘”的王雅琴真有那么大能量?
陈群默默地点上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管是哪种可能,这种“热情”都透着一股虚假。
陈群吐出一口烟圈,面无表情地拿起电话,拨给了联防队。
“队长吗?我是陈群。”
“哎哟陈警官!有何指示?”
“谢谢你们的支持。”
“这样麻烦你们把近三个月,镇区外围所有主要路口的监控录像给我一份备份。”
“记住我要原始数据,没有经过任何剪辑的。”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才勉强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陈群冷哼一声。
他决定不能依赖这些虚假的“配合”。
夜深人静,他关上门,拉上窗帘,将方为安给的那些资料推到一边,重新拿出了自己整理的物证照片和勘查记录。
……
三山村,破败的村委会办公室。
几张吱嘎作响的木板床临时拼凑在一起,成了四个人的栖身之所。
“我的妈呀……这山路……真不是人走的……”
杨光一屁股瘫坐在床板上,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嘴里不停地抱怨。
凌楚楚还在气头上,拿着从程五伯家带回来的工具,擦了又擦,嘴里嘀咕着:“那个张全,太不是东西了!”
“赵书记,明天咱们非得好好治治他!”
萧蔷则默默地拿出自带的床单,细心地铺在木板上,想要让这临时的床铺看起来整洁一些。
赵海川没有说话,他坐在桌前。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黄波涛在任时,三山村这个明明穷得叮当响的村子,却一直没有被评为贫困村。
因为一旦戴上这顶帽子,上级的检查、纪委的目光,就会随之而来。
扶贫款项的来龙去脉,就必须一笔一笔地摆在台面上。
黄波涛怕查,他背后的人,更怕!
用电乱象,只是冰山一角。
这冰山之下,隐藏着多深的黑暗?
“治一个张全,容易。”
“难的是,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给他撑腰,他们又为什么敢这么干。”
“明天看他的账本,只是第一步。”
他说着,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
在崭新的一页上,郑重地写下了几个词:
“用电乱象”
“扶贫款落实?”
“交通”
“产业?”
每一个词的后面,都打上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解决三山村的贫困,必须先破开这人为制造的“黑幕”。
但,不能蛮干。
他需要一把手术刀,一层一层地,将这附着在三山村肌体上的毒瘤,彻底切除。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
赵海川四人已经简单洗漱完毕,昨夜临时拼凑的木板床已经被拆开,恢复了原样。
村委会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缩着脖子走了进来,正是村里的电工张全。
他手里紧紧抱着几本陈旧的账本。
张全一抬头,就对上了赵海川的眼睛,顿时心里一哆嗦。
“赵……赵书记,您要的账本我……我都拿来了。”
赵海川面无表情,只是朝杨光偏了一下头。
杨光心领神会,大步上前,一把从张全怀里抽过那几本账本。
“哎哟……”
凌楚楚就站在旁边,双手抱胸,冷哼一声:“站稳了心虚什么?”
张全稳住身形,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辩解:“没……没心虚。”
“我,我这都是按规矩办事的,一分一毫都清清楚楚的。”
赵海川没理会他的辩解,径直走到那张破旧的办公桌前,将账本“啪”地一声摊开。
萧蔷和杨光立刻围了过来。
“赵书记,你看这里。”
萧蔷的纤细手指点在账本的一行数字上,“我们镇里规定的居民用电是五毛六一度,商业用电是八毛。”
“可他这上面,给村民记的,全是一块二。”
价格直接翻了一倍还多。
“还有这个,贫困户用电保证金每户五十。”
“这是什么名目?”
“国家电网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收费?”
杨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指着几处记录:“这几笔账,日期都是混乱的,九月的账记到七月前面去了。”
“还有这字迹,前面还工工整整,到后面就跟鬼画符一样,一看就是后来匆忙补上去的。”
张全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赵海川始终沉默着,他一页一页地翻看。
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处记录上。
那是一个数字“3”,但有明显的涂改痕迹,可以依稀看出,底下原本的数字是“8”。
“这是什么?”
“笔……笔误写错了,就是个笔误……”
张全的舌头打了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笔误?”
赵海川缓缓抬起头,“是你的笔误,还是上面的笔误?”
“上面?”
“你刚才说你按规矩办事。”
“说清楚是谁的规矩?”
“我……我……”
张全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我再问一遍。”
赵海川的声音冷得像冰,“上面是谁?”
“是……是……”
张全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是……是我舅!”
“是供电所的张富贵副所长!”
“他说……他说三山村情况特殊,让我灵活操作,年底……年底的孝敬不能少……”
“果然有蛀虫。”
赵海川在心里冷笑一声。
一条清晰的利益链已经浮现在他眼前。
一个村电工,一个供电所副所长。
这后面,还有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