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六步奔向你
年级第一的演讲比赛前夜,我被告知演讲稿疑似抄袭。
台下嘘声四起时,最后排的校霸突然踹门而入。
都他妈闭嘴!她那份稿子是老子的日记!
他甩出泛黄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献给唯一看过我作文的傻姑娘。
导师冷笑:你倒数第一还能写散文
他忽然抓起麦克风:现在开始,老子为她逆天改命。
三个月后,他冲进颁奖典礼撕掉我的清华保送书。
偷心贼,说好一起考北大
---
礼堂顶灯惨白,灼热地钉在林溪身上,像要将她钉穿。
稿纸在指尖簌簌作响,不是紧张,是冷的。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冻结了血管,却奇异地在脸颊烧出两片滚烫的羞耻。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窃窃私语汇成嗡嗡的潮水,一波波涌上台,淹没她的呼吸。
下面有请高三(一)班林溪同学,发表题为《远方的回声》的演讲。主持人的声音甜美,听在她耳里却像钝刀割肉。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滞涩。迈步走向演讲台,木质地板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就在十分钟前,那位总是梳着一丝不苟发髻、以严谨公正闻名的年级组长,将她堵在后台入口,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像探照灯。
林溪同学,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砸在她心上,你的演讲稿,经过查重,与一篇未公开发表的私人日记高度雷同。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私人……日记她愣住,大脑一片空白,不可能。这是我……
我们尊重每一位优秀的学生,但更看重学术诚信。组长打断她,语气是一种程式化的冰冷,鉴于目前情况,评审团决定,你的演讲照常进行,但最终成绩将待此事调查清楚后另行判定。
没有证据,没有申辩的机会,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高度雷同,就将她推上了悬崖边缘。她甚至没看清组长出示的那份所谓比对材料究竟什么样。
指尖触到冰凉的麦克风,她微微一颤。
台下,前排的领导和老师们交头接耳,目光复杂。她看见自己的班主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别开脸。观众席中,有人疑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通过手机传播出去。
她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干涩得自己都陌生: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
嘘——
不知是从哪个角落响起的第一声,清晰,刺耳。
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紧接着,零星的嘘声响起,汇成一小片,然后迅速蔓延。声音不大,却像毒蛇,嘶嘶地钻入耳膜。
……靠着抄袭来的稿子,也好意思站上去
……平时装得那么清高……
……年级第一哦,水分真大……
恶意的低语混在嘘声里,刀片一样飞上来。
林溪的喉咙像被铁钳扼住,稿子上精心准备的词句碎成粉末,卡在气管里,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视野开始模糊,灯光的边缘变得毛刺刺的。她死死攥着讲稿,指节泛白,用尽全身力气才不让自己的身体抖得太厉害。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辛苦维护的一切,成绩、荣誉、尊严,还有那张几乎触手可及的保送门票,都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喧嚣撕得粉碎。
为什么
她鼻子一酸,滚烫的液体猛地冲上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强迫自己把眼泪逼回去。
不能哭。哭了,就真的什么都输了。
可台下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肆无忌惮。
就在她几乎要崩溃,准备扔下话筒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刑场时——
砰!
礼堂最后排那扇沉重的双开门,发出一声巨响,猛地向内弹开,撞在墙上,又反弹回去。
巨大的声响压过了一切嘈杂。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嘘声。私语声。甚至呼吸声。全都断了。
一道道目光惊愕地转向门口。
逆着走廊的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肩宽腿长,透着一股懒散又嚣张的劲儿。黑色连帽衫,袖子撸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夹着个皱巴巴的、似乎是个笔记本的东西。
顶灯照亮他轮廓分明的脸,眉骨很高,眼窝深邃,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满脸的不耐烦和戾气。
江燃。那个名字响彻全校,却从来只跟打架、违纪、倒数第一挂钩的校霸。
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只见他锐利的目光刀子似的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台上那个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眉头狠狠一拧。
下一秒,他扯开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人的暴躁和不容置疑,瞬间劈开了死寂的空气:
都他妈闭嘴!
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走进来,靴底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在落针可闻的礼堂里无限放大,敲得人心头发慌。所过之处,学生们像摩西分海般下意识缩起脖子让开道路。
他径直走到舞台最前方,根本没走旁边的台阶,单手一撑台沿,利落地翻身跃了上来。
动作干净,野性十足。
他走到彻底僵住、连眼泪都忘了流的林溪身边,站定。先是侧头极快地扫了她一眼,眼神难以捉摸,随即转过头,面向台下,扬了扬手里那个皱巴巴,甚至边角都磨得发白的旧笔记本。
她那份稿子,他声音带着明显的嘲弄,一字一顿,砸在地上都能冒出火星子,是老、子、的、日、记!
全场哗然!
日记江燃的日记一个连作文都交白卷的人,有日记
震惊和质疑写在每一个人脸上。
江燃嗤笑一声,猛地将手里的笔记本甩向最前排的评审席。
笔记本划过一道抛物线,啪的一声,精准地落在那个之前找林溪谈话的年级组长面前。
摊开。
泛黄的纸页上,是略显潦草却力道十足的字迹。
离得近的人下意识伸脖子去看。
年级组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扶了扶眼镜,几乎是惊疑不定地瞥了一眼那本子,又猛地抬头看向江燃,声音尖利:江燃!你胡闹什么!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撒野!你说这是你的日记你一个次次语文考倒数、作文交白卷的人,能写出这种水平的散文简直荒谬!
她根本不信。台下也没人信。这太像是校霸为了替人出头编出的拙劣谎言。
江燃却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
他脸上那股懒洋洋的戾气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凶狠的认真。
他忽然一伸手,几乎是粗暴地从还在发懵的林溪手里夺过了麦克风。
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抓着麦克风,凑到嘴边,目光却死死盯住年级组长,以及台下每一张或怀疑或看戏的脸。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每一个角落,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力度:
不信
行啊。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狂妄的弧度。
那你们给老子听着——
现在开始,老子为她,他侧头,目光极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眼泪终于掉下来的女孩,声音猛地拔高,逆、天、改、命!
掷地有声。
死寂。
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然后,整个礼堂像炸开的锅。
逆天改命他说什么
江燃疯了不成
为了林溪他们什么关系
嗡嗡的议论声浪潮般涌起,比刚才的嘘声更甚,却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荒诞感。
逆天改命一个门门红灯的校霸,要为一个身陷抄袭疑云的学霸……逆天改命拿什么逆拿什么改拳头吗
这大概是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可台上那个少年,站得笔直,下颌线绷紧,眼神凶悍得像头被触了逆鳞的狼,没有一个人敢真的笑出声。
林溪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身旁高大的背影。他挡住了大部分刺眼的灯光,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外界所有的喧嚣、质疑、恶意,仿佛突然都被这片阴影隔绝开了。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握着麦克风的、骨节分明的手,和那截流畅有力的小臂线条。
还有……他刚才夺话筒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背的、那一抹滚烫的、粗糙的触感。
心口某个地方,猛地、重重地、颤了一下。
年级组长气得脸色发青,手指颤抖地指着他:江燃!你……你简直无法无天!把麦克风放下!滚下去!
江燃却像是没听见,反而将麦克风又凑近了些,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林溪忽然伸出手,轻轻拉了一下他连帽衫的袖口。
非常轻的一下。
江燃整个人却几不可察地一顿。所有准备好的、更惊世骇俗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猛地回头看她。
林溪仰着脸,泪水淌了满脸,狼狈不堪,眼睛和鼻尖都是红的,像只受尽委屈的小兔子。可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此刻却清亮得惊人,里面映着他的影子,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别说了。
别为了我,把事情闹得更大。
他读懂了。
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气焰,像是被这轻轻一拉和那双含泪的眼睛无声地浇熄了一半。他拧着眉,盯着她看了两秒,喉结滚动了一下。
最终,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一把将麦克风塞回她手里,动作依旧粗鲁,甚至有些迁怒的意味。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竟真的没再理会暴怒的年级组长和炸锅的礼堂,转身,单手一撑,又利落地跳下了台。
但他没走。
他就那么抱着手臂,靠坐在第一排空着的桌子边缘,长腿支地,一副老子就杵这儿看你们谁敢再哔哔的架势。存在感强得惊人。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转回台上,转回那个拿着麦克风,还在掉眼泪的女孩身上。
演讲还怎么继续
林溪握着残留他体温和薄汗的话筒,看着台下那个桀骜不驯的身影,看着评审席上脸色铁青的老师,看着周围无数双意味复杂的眼睛。
空气凝滞,压力巨大。
她抬手,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
吸了吸鼻子。
再抬起头时,尽管眼眶依旧通红,声音还带着哽咽后的沙哑,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坚定。
各位老师,同学,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礼堂重新安静了下来,我的演讲,还没有完成。
她没有看那份被质疑抄袭的稿子,也没有看江燃扔下去的那本日记。
她看着台下,缓缓地,将自己对那篇文字的理解,对远方的感悟,用自己的语言,一字一句,重新讲了出来。
声音从最初的颤抖,逐渐变得平稳,清越。
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力量,和不肯折弯的骨气。
江燃就那样靠在桌前,仰头看着她。
脸上的暴躁慢慢褪去,眼神深得见不到底。
……
演讲最终草草收场。
没有掌声。没有评分。结果待定。
人群在一种极其怪异的气氛中开始疏散,交头接耳,目光不断瞟向后台入口的方向。
林溪几乎是逃下台的。
刚走进侧幕的阴影里,卸掉所有强撑的力气,后背就撞上一个温热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胸膛。
她惊慌回头。
江燃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就站在她身后,低着头,黑眸沉沉地盯着她。
那本子……她嗓子哑得厉害,下意识开口。
真是老子的。他打断她,语气依旧很冲,甚至有点凶巴巴的,像是恼火她居然敢怀疑,小时候瞎瘠薄写的,不行
林溪怔怔地看着他。所以,组长说的那篇未发表的私人日记,真的是他的可他们……明明高中才同校,之前毫无交集。
哭什么哭!他眉头拧得死紧,语气恶劣地像在训斥,屁大点事,天塌了
可他越是凶,林溪的眼泪却越是控制不住,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所有的委屈、后怕、不甘,在他这句粗暴的关心下,决堤而出。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江燃瞬间僵住。
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无措和慌乱。
喂……他声音下意识放低了些,有点僵硬,别哭了……
他看着她哭得通红的鼻尖和湿漉漉的睫毛,烦躁地耙了一把头发。那头本就有些凌乱的黑发被他耙得更乱。
下一秒,他像是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伸出手——
不是碰她。
而是略显笨拙地、粗鲁地,用那件价格不菲的连帽衫袖子,直接糊上她的脸,胡乱擦了两把。
动作毫无温柔可言,布料摩擦在哭过的皮肤上,甚至有点刺刺的痛。
林溪彻底呆住,忘了哭。
鼻尖全是那股干净的皂角混合着淡淡烟草的味道,和他的人一样,霸道,强烈,不容拒绝。
吵死了。他收回手,表情极度不自然,眼神飘向别处,耳根似乎有点可疑的红,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走了!
说完,竟真的转身就走,双手插回裤兜,背影挺拔又嚣张,很快消失在后台通道的尽头。
仿佛刚才那个踹门而入、扔出日记本、扬言要为她逆天改命的少年,只是她极度恐慌下产生的幻觉。
林溪独自站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他袖子粗糙的触感和温度。
怀里,被塞进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低头。
是那本……摊开了的、泛黄的日记本。
最新的一页,并非什么散文日记。
只有一行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字,墨迹甚至还没完全干透,显然是刚刚仓促写就——
哪个傻逼敢动林溪,试试。
而日记本的扉页,微微卷边,上面是略显青涩、却已初具风骨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献给唯一看过我作文的傻姑娘。——2009.冬
2009年……冬天
林溪的心跳,猝然漏了一拍。
那个遥远得几乎被遗忘的、弥漫着灰尘和阳光气味的旧书站午后……那个被围堵在墙角、沉默倔强的瘦弱小男孩……那个多管闲事、把自己刚写好的作文塞过去充保护费的、傻气的自己……
原来是他
那个……小哑巴
---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到人身上。
林溪抱着那本硬壳日记本,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抱着一块冰。指尖是冷的,脸颊却一阵阵发烫。她沿着教学楼背阴的小路慢慢走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礼堂里震耳欲聋的嘘声,一会儿是江燃踹门而入的巨响,一会儿是他用袖子粗鲁擦她脸的触感,最后,全都定格在那行扉页的字上。
献给唯一看过我作文的傻姑娘。
2009年冬。
怎么会是他
那个瘦得像根豆芽菜、被几个大孩子堵在旧书站墙角抢钱、却死死抿着唇一声不吭,只用一双黑得瘆人的眼睛瞪着人的小男孩那个她一时头脑发热,举着自己刚被老师表扬过的作文本冲过去,结结巴巴地说你们别欺负他,我、我给你们看我的作文,老师打了满分呢!的小傻子
她记得那群大孩子哄笑起来,骂她神经病,但也许是被她那股傻乎乎的正义感噎住,也许是觉得无趣,最后还真就撇撇嘴走了。她当时吓得腿软,却还强撑着把作文本塞到那个小男孩手里,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拿着,他们要是再欺负你,你就说、说你看过最好的作文,比他们厉害……
小男孩没接。作文本掉在地上。他只是抬起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完全不像个孩子,复杂得让她看不懂。然后转身就跑掉了,瘦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口。
她后来偶尔会想起那双过于早熟和沉郁的眼睛,却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直到高一开学,江燃这个名字以另一种极端嚣张的方式闯入她的视线——打架、违纪、门门红灯,以及那张惹眼得过分的脸和周身挥之不去的戾气。
她从未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原来,是他。
data-fanqie-type=pay_tag>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酸酸涩涩地发胀。
她停下脚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后街。这里比前门冷清很多,路边停着几辆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机车。然后,她看到了他。
江燃靠在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上,低着头,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雾模糊了他凌厉的侧脸轮廓。他似乎就在等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
林溪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日记本。
他掐灭烟,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带着点不耐烦。然后朝她抬了抬下巴。
过来。
声音依旧是命令式的,没什么温度。
林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离得近了,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机车皮革冷硬的气息。
那个……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问。问你是不是那个小哑巴问你这日记本怎么回事问你为什么帮我
江燃却没给她组织语言的机会。他的视线落在她怀里那本日记本上,眉头又拧了起来,忽然伸手,一把将本子抽了回去。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林溪怀里一空,下意识抬眼看他。
他却没看她,只是胡乱地把那个皱巴巴的本子塞进机车后座的背包里,拉链拉得刺啦响。好像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篇演讲稿,他开口,语气硬邦邦的,眼睛看着别处,老子很多年前瞎写的,不知道怎么就流出去了。撞了你的稿子,算我的锅。
他这是在……解释虽然态度依旧糟糕得像是在找茬。
林溪愣住了。所以,真的是巧合可那篇《远方的回声》,里面的意象和情感,和她内心深处的某些共鸣几乎严丝合缝……
可是……她试图说什么。
可是什么可是!江燃猛地打断她,显得有些暴躁,说了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难道还是老子抄你的不成
他瞪着她,眼神凶悍,耳根却似乎又有点泛红。
林溪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忽然间,那些盘旋在心里的震惊、疑惑、委屈,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她甚至觉得,他此刻的样子,有点像很多年前那个明明被救了却不肯道谢、反而瞪人的小男孩。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轻声说,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微哑,谢谢你……今天。
江燃像是被这句直白的道谢噎住了,表情僵了一瞬,随即更加不耐烦地别开脸:谢个屁。少自作多情,老子就是看不惯那帮傻逼的嘴脸。
典型的江燃式回答。别扭,又冲。
但林溪却微微弯了一下嘴角,很浅的弧度,很快消失。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还有……对不起,连累你被老师……
他们算个毛。江燃嗤笑一声,浑不在意。他重新看向她,目光在她依旧有些红肿的眼睛上停顿了一秒,很快移开,语气变得更冲,倒是你,哭成那样,蠢死了。
林溪:……
刚升起的那点感激和微妙情绪,瞬间被他一句话打散。
她吸了口气,决定不跟这个恶劣的家伙一般见识。我先回去了。她说着,转身要走。
喂。江燃叫住她。
林溪回头。
他脸上带着一种极度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说的烦躁,抓了抓头发,语速飞快:那什么……逆天改命,老子说到做到。
林溪眨眨眼,没明白。
从明天开始,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恶声恶气地宣布,放学后图书馆,给你一小时。
啊林溪彻底懵了,给我一小时……做什么
补课!江燃几乎是用吼的,仿佛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奇耻大辱,妈的,不然呢老子给你逆天改命,当然是把你被那群傻逼毁掉的名声考回来!下次联考,给老子拿个响亮的第一,狠狠打他们的脸!
林溪目瞪口呆。
学渣校霸,要给她这个年级第一补课
这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你……给我补课她难以置信地重复。
怎么不行江燃像是被她的质疑激怒了,上前一步,逼近她。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瞧不起谁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和皮革的气息强烈地侵袭着她的感官,林溪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机车。
我不是……她心跳莫名加速,试图解释。
不是就闭嘴!江燃打断她,低头睨着她,眼神又凶又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明天放学,图书馆角落。敢不来……
他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恶劣的弧度。
老子就天天去你们班门口堵你。
说完,他直起身,不再看她,长腿一跨,骑上了那辆黑色机车。引擎发出低沉轰鸣,他戴上半盔,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抿着的唇。
走了。
尾音刚落,机车便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留下尾气和一道嚣张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街角。
林溪独自站在原地,傍晚的风吹起她的发梢和裙摆。
过了好久,她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有点烫。
第二天放学铃响,林溪磨蹭了很久,才抱着复杂的心情走向图书馆。
她其实没太把江燃的话当真。逆天改命补课听起来更像是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或许他只是昨天情绪上头,今天早就忘了。
图书馆里很安静,弥漫着旧书和阳光的味道。她习惯性地走向自己常坐的靠窗位置,却在经过最里面那个隐蔽的角落时,猛地顿住了脚步。
靠墙的那张长桌旁,一个人正大大咧咧地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黑色的连帽衫,袖子撸到手肘,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旁边随意地扔着一个黑色背包。
是江燃。
他居然真的来了。
林溪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趴着的人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压痕和不耐烦,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看到是她,他眯了眯眼,语气很差:磨蹭什么过来!
声音压低了,但在安静的图书馆里依旧显得突兀。
旁边几桌学习的同学好奇地看过来,见到是江燃,又立刻吓得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林溪硬着头皮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那个……补课……她小声开口,觉得这情形荒谬得可笑。
江燃没说话,只是伸手从旁边的背包里掏了掏,然后拿出几本崭新的、甚至还没拆封的练习册,啪的一声扔到她面前。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数学》《高考物理真题精编》《文言文深度解析》……
全是高三冲刺的顶尖教辅。
林溪看着这些书,又看看对面那个一脸老子最屌的校霸,表情空白。
看什么看江燃被她看得不自在,凶巴巴地说,老子买的新的,便宜你了。
林溪默默拿起那本数学五三,翻开封皮。里面干净得连个名字都没写。
她实在忍不住:你……确定是你要给我补课而不是我教你
江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废什么话!让你干嘛就干嘛!他一把抢过那本五三,胡乱翻到某一页,指着一道复杂的函数压轴题,做!做不出来别想走!
林溪低头看了看那道题。难度很高,是冲刺清北水平的题型。
她拿起笔,没再多问,开始审题。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江燃就坐在对面,一开始还强撑着摆出监工的架势,但没多久,就开始不耐烦地换姿势,一会儿玩笔,一会儿看向窗外,焦躁得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狼。
林溪沉浸解题,渐渐忘了周遭的存在。这道题确实很有挑战性,她需要集中全部精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思路贯通,落笔写下最后一步,轻轻松了口气。
一抬头,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江燃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不再焦躁,也不再玩笔,只是用手支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在研究什么难题,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
见她抬头,他立刻移开视线,表情恢复了一贯的不耐烦,耳根却微微红了。他粗鲁地一把扯过她面前的草稿纸:做完了磨磨唧唧!
他低头看向她解题的过程,眉头渐渐皱起。
林溪心里莫名有点打鼓。虽然她觉得自己做得应该没错,但面对江燃这副严肃审视的样子……
忽然,他拿起红笔,在一处步骤上重重画了个圈。
这里,他开口,声音依旧是硬的,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跳步了。阅卷严一点,起码扣你两分。
林溪怔住,凑过去仔细看。
那道步骤她确实用了某个定理的直接推论,以为显而易见,就省略了中间一步细小的推导。但经他一点,才发现这个省略确实有点冒险,如果遇到苛刻的阅卷老师,真的可能被扣分。
她惊讶地抬眼看向江燃。
他……居然真的懂而且看得这么细
一个次次交白卷的倒数第一
江燃却仿佛没看到她的惊讶,只是不耐烦地用笔敲敲桌子:看什么看继续!下一题!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
林溪做题,江燃就在对面看,偶尔会突然指出她的某个步骤不够严谨,或者有更简便的解法。他讲话依旧又冲又难听,满嘴这都不会脑子呢猪都比你聪明,但每一次指点,都精准得让林溪心惊。
他根本不是不懂。
他懂,而且水平极高。
这个认知让林溪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偷偷打量他,他垂着眼看题时,侧脸线条冷峻,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遮住了眼底惯有的戾气,竟显出几分专注和……
intelligent
。
当他再一次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物理题上一个容易忽略的条件陷阱时,林溪终于没忍住,轻声问:你……明明都会,为什么考试要交白卷
江燃翻书页的手指顿住了。
图书馆昏暗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周遭只剩下书页偶尔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遥远的风声。
他久久没有回答。
就在林溪以为他不会回答,甚至后悔自己多嘴时,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双黑眸里没有了平时的暴躁和不耐,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嘲讽。
会,就得考吗他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磨砂质的哑,考了,然后呢
然后呢
林溪被这三个字问住了。会,当然要考,考出好成绩,上好大学,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可她看着江燃的眼睛,那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光投进去,都消失无踪。那不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有的眼神。
她忽然想起一些模糊的传闻。关于他的家庭,关于他初中时似乎发生过什么大事,关于他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她哑口无言。
江燃似乎也懒得等她回答,嗤笑一声,重新低下头,用笔帽胡乱地点着桌上的题:少打听没用的。这题,辅助线做错了,重画。
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恶劣。
但林溪却从那恶劣之下,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抗拒。
她不再多问,拿起尺子,默默重新画线。
心里却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再也无法平静。
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矛盾。嚣张又脆弱,野蛮又细心,明明拥有一触即发的锋芒,却又刻意将自己埋藏在污泥之下。
那天之后,放学后的图书馆角落,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江燃每天都会来,有时准时,有时迟到,身上偶尔还带着刚打完架的淡淡血腥味和戾气。但只要坐下,翻开那些练习册,他身上那种焦躁的野性就会慢慢收敛,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
他给林溪讲题的方式很特别,不像老师那样按部就班,而是天马行空,角度刁钻,往往能一剑封喉,直击要害。林溪不得不承认,他的思维深度和广度,远超普通高中生,甚至在某些方面,让她这个公认的学霸都自愧弗如。
同时,她也发现了更多疑点。他用的解题方法,有时甚至是大学才会接触到的知识。他偶尔随口引用的句子,出自极其冷门的哲学著作或文学作品。
他绝不可能是个真正的学渣。
但他从不解释。只要林溪试图探问,他就会立刻用难听的话堵回来,或者干脆暴躁地结束当天的补课。
林溪也不再强求。她开始习惯他别别扭扭的教导,甚至习惯了他骂她笨时,那看似凶狠实则耳根泛红的表情。
她的成绩原本就拔尖,在他的魔鬼训练下,更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提升,尤其在压轴题上,几乎再无失手。几次小测下来,稳坐第一,分数甩开第二名一大截。
那些关于抄袭的流言蜚语,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渐渐失去了市场。年级组长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和审视。
这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江燃所说的逆天改命发展。
除了……
除了那种越来越难以忽视的、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微妙张力。
他依旧嘴毒,动作粗鲁。递笔的时候会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讲题时凑近了会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气味——她的是清淡的洗衣液香,他的是烟草和薄荷糖混合的味道。有时争论到激烈处,他的手会无意间覆上她的手背,指导她画图,两人都会瞬间僵住,然后触电般弹开。
图书馆窗外的梧桐树叶渐渐变黄,飘落。
又一个傍晚,林溪解开一道极难的物理竞赛题,兴奋地抬头想分享,却见江燃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长长的睫毛阴影。他睡着时,眉头微微拧着,少了醒时的戾气,却透出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的手臂下,压着一本摊开的《理想国》,纯英文原版。
林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悬空,极轻地、小心翼翼地,虚虚拂过他额前那一缕垂落的黑发。
没有碰到。
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发丝的硬度,和其下的温度。
她飞快地收回手,心跳如擂鼓,脸颊发烫。
趴在桌上的人,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嘴角,仿佛弯起了一个极浅极淡、转瞬即逝的弧度。
时间在笔尖沙沙声和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中飞快流逝。
联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气氛也日渐紧绷。关于保送清华的传闻再次甚嚣尘上,所有人都认为,只要林溪这次联考继续保持断层第一,那张门票几乎毫无悬念。
只有林溪自己知道,她心底藏着一丝不确定。不是因为成绩,而是因为……对面那个每天逼她刷题、嘴上说着要她打脸的人。
她有时会看着他讲题时专注的侧脸,心想:他呢他要去哪里他这样藏着锋芒,到底是为了什么
联考前三天,最后一次补课结束。
林溪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明天……就不来了吧,好好休息,准备考试。
江燃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没什么表示。
林溪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谢谢你,江燃。
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的补课,谢谢你看似凶恶实则笨拙地维护。
江燃抬眼看她,图书馆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神有些莫测。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考个状元。
林溪一愣。
给老子考个状元回来。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却藏着极深的、难以察觉的东西,听见没
林溪看着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掐了一下,又酸又胀。
她用力点头:好。
她转身要走。
喂。他又叫住她。
林溪回头。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她。是一支黑色的钢笔,款式很旧,却保养得极好,笔身泛着温润的光泽。
明天,他别开脸,不看她,声音硬邦邦的,用这个考。
林溪接过笔,指尖触及他微凉的指尖,两人都迅速收回手。
笔很沉,很有分量。笔帽上,刻着一个极小的、不易察觉的字母:J。
这是……她看向他。
沾沾老子的仙气,保你超常发挥。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惯有的、嚣张又混蛋的笑,免得考砸了又哭鼻子,老子嫌丢人。
林溪握紧了那支笔,笔身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她也笑了,眼眶却有点发热。
嗯。她重重点头,不会给你丢人的。
联考如期而至。
考场肃静,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答题纸的沙沙声。
林溪写得异常顺畅。江燃押题很准,那些他逼她反复练习的题型、强调过的易错点,几乎都出现了。她握着那支沉甸甸的黑色钢笔,仿佛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力量。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铃响,林溪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很好。
她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却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心里隐隐有一丝失落,又觉得自己可笑。他怎么可能来。
成绩出来的那天,学校公告栏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林溪站在人群外围,反而没有挤进去的勇气。她能听到前面传来的惊呼和议论。
我靠!730!这还是人吗
断层第一啊!比第二名高了四十多分!
林溪太牛了!这下清华稳了吧!
之前还说人家抄袭,打脸不打脸
心脏重重地落回实处,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和轻松填满。她做到了。
人群渐渐散开些,她终于能看到那张红色的成绩榜。最顶端,她的名字后面,跟着那个惊人的数字。
阳光晃得她有些眼晕。
忽然,她的目光在榜尾顿住了。
那个熟悉的名字,依旧稳稳地挂在最后一位。各科成绩依旧是惨不忍睹的个位数或十几分。
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喜悦瞬间冻结。
他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
她猛地转身,想去找他,却看到班主任满面春风地朝她走来:林溪!太好了!年级组长和校长找你,肯定是保送的事!快跟我来!
她被簇拥着离开,回头望向高三(七)班的方向,空荡荡的走廊,没有那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按下了快进键。
清华的保送意向书很快下来,只需要走过最后的公示和面试流程。表彰大会、优秀学生分享、采访……林溪被鲜花和掌声包围,成了学校里最风光的存在。
那些曾经的质疑和嘲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年级组长见到她,也会露出亲切的笑容。
可她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她去找过江燃几次。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或者趴在最后一排睡觉。身边总是围着那群吊儿郎当的兄弟。
她试图跟他说话,他却总是用那种疏离的、不耐烦的眼神瞥她,语气恶劣:大学霸,很闲来找我们差生的乐子
他的那些兄弟发出暧昧的哄笑。
林溪的话被堵在喉咙里,看着他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的背影,心里闷得发疼。
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最初的模样,嚣张,混蛋,离她很远。
仿佛图书馆里那些安静的午后,那些针锋相对的讨论,那些笨拙的关心,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只有一次,放学后人潮汹涌,他擦着她身边走过,速度极快,手臂相撞的瞬间,一个揉得皱巴巴的小纸团被塞进她手心。
周围嘈杂不堪,没有人注意到。
他脚步未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林溪走到无人的角落,慢慢摊开手心。
皱巴巴的纸条上,是他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字迹:
恭喜。别回头。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模糊了那三个字。
表彰大会暨保送生欢送典礼,在学校最大的礼堂举行。
台下坐满了全校师生和家长,灯光璀璨,鲜花簇拥。校长、清华招生办的老师坐在第一排,笑容满面。
林溪作为学生代表,需要上台发言。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舞台侧幕,手里握着精心准备的发言稿。稿纸边缘被她捏得有些发皱。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期待的目光。可她下意识地,却在搜寻那个角落。
最后排,靠近出口的位置。空的。
他果然没来。
心里那点微弱的期望彻底熄灭,泛起细密的苦涩。
下面,有请本次联考第一名、清华大学拟录取保送生林溪同学,发表感言!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
掌声雷动。
林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努力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缓步走向舞台中央。
追光灯打在她身上,有些灼热。
她走到话筒前,展开发言稿。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今天,我很荣幸能站在这里……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清亮,温和,符合所有人对优秀学生的想象。
她感谢学校,感谢老师,感谢父母,回顾三年的奋斗,展望未来的大学生活。稿子写得很好,面面俱到。
台下很安静,家长们露出欣慰的表情,学生们眼神里充满羡慕。
一切都很完美。
就像一出排演好的、光辉灿烂的剧本。
她微微笑着,念出最后一句:……站在新的起点,我必将不忘初心、砥砺前行,不负母校的培养和期望。谢谢大家。
鞠躬。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校长和清华的老师也微笑着鼓掌。
主持人笑着走上台:感谢林溪同学精彩的分享!接下来,有请王校长和清华招生办的李老师,为我们优秀的保送生颁发……
就在这时——
砰!
礼堂最后排那扇门,又一次被猛地踹开!
巨大的声响粗暴地打断了流程,压过了所有掌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愣住,齐刷刷地回头望去。
逆着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穿着黑色T恤,牛仔裤,一身的风尘仆仆和掩不住的戾气。他微微喘着气,额发被汗打湿,几缕贴在额角,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锐利得惊人,穿透整个礼堂,死死钉在台上那个穿着白裙、愣在话筒前的女孩身上。
江燃!
他怎么来了还以这种方式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校长和招生老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林溪的心跳骤然停止,又猛地疯狂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她看着那个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众目睽睽之下,江燃迈开腿,一步一步,沿着中间的过道,朝着舞台走来。
他的步伐很大,很稳,带着一种不管不顾、摧毁一切的决绝。所过之处,学生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向两边缩去,为他让开一条通路。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只剩下他靴子敲击地面的沉重声响。
嗒。嗒。嗒。
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他走到台前,和那次一样,根本没走台阶,单手一撑,利落地翻了上去。
动作依旧带着野性的利落,却比那次更多了几分骇人的气势。
他直接走到舞台中央,走到林溪面前,走到那几位脸色铁青的领导面前。
目光却始终只盯着一个人。
林溪看着他逼近,看着他额角的汗,看着他眼底汹涌的、她看不懂的情绪,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她手里还捏着那份保送意向书和发言稿。
江燃同学!你要做什么!下去!校长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呵斥,试图维持秩序。
清华的李老师也皱紧了眉头。
江燃却像是根本没听见。
他猛地伸手,一把夺过林溪手里那张轻飘飘的、却代表着无限光明的清华大学保送意向书。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刺啦——!
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力道,将那张纸,直接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纸张撕裂的声音,通过林溪身前还未关闭的麦克风,被无限放大,尖锐地刺破了礼堂死寂的空气!
啊——!台下有女生发出短促的尖叫。
校长猛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你!你干什么!
招生老师也惊得目瞪口呆。
林溪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被撕成两半的纸片,从他指尖飘落,如同折翼的蝴蝶。她的大脑嗡嗡作响,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撕了她的保送书
为什么
在她最风光的时候,他来彻底毁掉她
巨大的震惊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眼眶迅速泛红。
江燃却看也没看那飘落的纸片,更没理会台下的骚动和领导的震怒。他猛地转头,目光再次死死锁住林溪,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疯狂的奔跑。
他一把抢过她面前的话筒。
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锐鸣。
他盯着她,眼睛红得吓人,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嘶哑,狂暴,却带着一种撕裂一切伪装的、滚烫的真心:
偷心贼——
三个字,石破天惊,砸得整个礼堂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林溪的眼泪凝固在眼眶里,呆呆地看着他。
只见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一字一句,吼给她听,也吼给全世界听:
说、好、一、起、考、北、大、的呢!
……北大
台下死寂之后,是更大的哗然!
他刚说什么北大
一起考北大江燃那个倒数第一
偷心贼……是在说林溪
这到底什么情况!
窃窃私语声浪潮般涌起,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闪光灯疯狂闪烁,记者们像是嗅到了惊天猛料,镜头死死对准台上戏剧性的一幕。
校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燃:反了!反了!保安!把他拉下去!
几个保安反应过来,急忙从台下往上冲。
江燃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狠狠一瞪,那眼神里的凶悍和戾气竟让几个保安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他不再理会台下,转过头,目光依旧死死锁着林溪,那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下的海,翻滚着愤怒、委屈、孤注一掷和某种灼热的期待。
说话!他对着话筒低吼,声音沙哑得厉害,哑巴了!
林溪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委屈,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冲击感。
北大
一起考北大
她什么时候跟他说过
可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手里还攥着的、被撕成两半的保送书,看着他额角未干的汗迹……一个荒谬又惊人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中她的脑海。
难道他……
江燃!你简直无法无天!年级组长也冲了上来,气得脸色铁青,你撕毁保送意向书,扰乱会场!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林溪同学的前途差点被你毁了!
前途江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转头看向年级组长,嘴角扯出一个极度嘲讽的弧度,她的前途,就是被你们按着头,走你们觉得最光鲜的路!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震惊或茫然或看戏的脸,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你们问过她吗问过她想去哪儿吗问过她喜不喜欢吗!
清华呵,是好地方。他的目光回到林溪脸上,变得执拗而滚烫,可老子拼了命!三个月!从狗屁不通到能摸到北大的线!是为了什么!
台下瞬间安静了一瞬。
拼了命三个月摸到北大的线
倒数第一的江燃
这比他说要逆天改命还让人难以置信!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年级组长根本不信,你的成绩次次垫底……
那是老子懒得考!江燃猛地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最后一次模考,老子语文132,数学148,英语141,理综285!总分706!年级排名第19!够不够上北大!
一连串的数字,像炸弹一样投入人群。
706年级19
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知道江燃的成绩,那是雷打不动的垫底,每次公布成绩榜,最后一名永远是他,各科分数加起来都凑不够三位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年级组长失声道,你的成绩单……
成绩单你们爱信不信!江燃显得极度不耐烦,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林溪脸上,那里面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老子只问她!
他上前一步,逼近林溪,无视了台下所有的骚动和台上领导们铁青的脸,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麦克风被他抓得很紧,骨节泛白。
林溪,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不再是吼叫,却带着一种更让人心颤的哑,说话。
那支笔,他盯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老子用了十二年。
你说沾了老子的仙气,不能骗人。
说好一起的。
最后三个字,几乎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微弱的祈求。混在他惯有的凶狠里,砸得林溪心脏剧痛,几乎无法呼吸。
那支笔……J……
2009年冬……旧书站……小哑巴……
逆天改命……图书馆的黄昏……706分……
所有散乱的线索,在这一刻,呼啸着汇聚成一条奔涌的河流,冲垮了她所有的认知和防线。
原来他那三个月不要命似的给她补课,逼她刷题,
himself
也在同样不要命地学习
原来他交白卷不是不会,而是不想
原来他藏着那样的锋芒,却为了她一句无心的好,真的去拼了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原来他踹门而入,撕碎保送书,不是要毁了她,而是要……
抢她
巨大的震撼和汹涌的情感像海啸般席卷了她,她站在那里,眼泪流得更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证据!江燃!你说你考了706,拿出证据来!年级组长还在试图控制局面,声音尖利。
台下也有人开始质疑。
吹牛吧倒数第一考706
为了抢人什么谎都敢编
太离谱了!
江燃像是彻底烦了,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去掏什么。
就在这时,礼堂的侧门又一次被推开。
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抱歉,各位领导,我来晚了。男人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威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主任校长愣了一下。来的居然是市教育局招生办的张主任。
张主任径直走上台,先是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现场和台上对峙的少男少女,眉头微蹙,却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走向校长和清华的李老师。
他打开文件袋,抽出几张纸。
关于江燃同学的成绩,我这里有一份情况说明,以及他最后一次全市模拟考试的各科答题卡扫描件和成绩认证。张主任的声音通过就近的麦克风传了出去,经核查,江燃同学所述成绩,属实。他的排名,确为年级第19名。
轰!
台下彻底炸了!
真的!竟然是真的!
那个打架逃课、门门交白卷的校霸江燃,竟然不声不响考了706!
这简直是本年度最魔幻的现实!
年级组长的脸瞬间煞白,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清华的李老师也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
张主任继续道:江燃同学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学籍和考试档案之前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存在技术性遗留问题,部分成绩未能及时录入系统公示,导致了一些误会。目前问题已经解决,他的成绩和排名是真实有效的。
误会技术性遗留问题
台下的人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确定了:江燃,是个隐藏的超级学霸!
所有的质疑和嘲笑,瞬间化为了更大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江燃却对这一切浑不在意,他甚至没多看那张主任一眼,目光依旧执拗地钉在林溪脸上,等着她的回答。
林溪看着眼前这个掀起惊涛骇浪却只在乎她一个答案的少年,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里那抹不肯低头的倔强和深藏的脆弱。
她忽然想起很多细节。
他讲题时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透彻和厌倦。
他提起考试时那冰冷的嘲讽:会,就得考吗
那句被她忽略的别回头。
还有那本日记扉页的字……
原来,他一路逆流而上,挣脱那些沉重的过往和自我放逐,拼尽全力追赶到这里,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不是为了打谁的脸。
只是为了……
她。
心脏酸胀得快要爆炸,泪水模糊了视线。
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林溪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
她没有去擦眼泪,而是伸向了那张被撕成两半、飘落在地的清华保送意向书。
她弯下腰,在一片抽气声中,将它捡了起来。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她学着江燃刚才的样子,缓慢地、坚定地,将其中一半,再次撕开。
刺啦。
声音很轻,却清晰可闻。
她抬起泪眼,看向已经完全愣住的江燃,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透过他依旧举着的话筒传了出去:
非常抱歉、清华……我不去了。
台下死寂。
校长差点晕过去。
清华的李老师脸色难看至极。
林溪却仿佛看不见他们,她只是看着江燃,眼泪淌了满脸,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颤抖的、却无比明亮的笑容。
她朝着他,举了举手里被撕得更碎的纸片,像举着什么宝贝,哽咽着,一字一句地说:
说好的。
一起考北大。
江燃举着话筒的手,猛地一颤。
那双赤红的、凶狠的眼睛里,所有伪装的坚硬和暴戾,在那一刻,寸寸碎裂。
露出其下深藏的、不敢置信的、汹涌的柔软和狂喜。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猛地扔掉了话筒。
金属落地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却浑然不觉。
他一步上前,张开手臂,在所有师生领导家长记者面前,在所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把将那个穿着白裙子、哭得满脸是泪、却对着他笑的傻姑娘,狠狠地、紧紧地、用力地揉进了怀里。
抱得那么紧,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林溪的脸埋在他带着汗味和烟草味的胸膛,听着他胸腔里那擂鼓般剧烈失控的心跳声,闭上了眼睛,伸手回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台下安静了几秒。
随即,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掌声如同雷鸣般响起,一浪高过一浪,夹杂着口哨声和起哄声,几乎要掀翻整个礼堂。
校长和领导们的脸色青白交错,却又在张主任无奈的示意下,强忍着没有发作。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记录下这足以轰动全市的一幕。
逆天改命。
他真的做到了。
不是为了把她推上更高的地方。
而是为了,一起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