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燕尾服与苹果箱 > 第一章

*一款破镜重圆的小甜饼
*深情专一富公子*白手起家女导演
所有遗憾的都不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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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凑巧而已
周玫回国的事没告诉任何人,包括闺蜜秦雅。她拖着两箱行李和自己疲惫的身体灰溜溜回到了青城,随便找个了酒店,打算歇几个日子。
她前几天都缩在房间里跟各种速冻食品混日子,凌晨睡觉下午起床与世隔绝,自然就没有热搜头条小视频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蹦出来扰人思绪。
只可惜没清静多久,她半夜出了趟门,目的地还是酒吧,这一出不要紧,头条热搜小视频通通吻上来了。那位消失已久的新人导演再一次凭借八卦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的闲聊素材。
冲在吃瓜前线的秦雅没过多久就看到了满屏的花边新闻,她精心挑选了一条,毫不客气地转发给了自己的亲亲闺蜜。
新锐文艺片女导演失恋酒吧买醉
ip都跑国内了,去泡男人也不带上我
周玫正在把面膜抹在前两天因为倒国内外时差还泛红的脸上,反手给秦雅一个电话轰了过去。
大小姐,我困的要死要活自己都顾不上,恨不得睡上个三天三夜,哪有精力泡男人
周玫不对闺蜜说谎,她去酒吧还真不是为了泡男人。
前些日子,她为了新电影来来回回打了两个多月人情世故的仗,无疑都是拉赞助,宣发,还有后续的评奖和电影节。她一向讨厌这种局,又不得不去,别扭得很还得硬着头皮上,简直身心俱疲。
她巴不得回国好好歇歇。
要不是因为乔彧文这个混蛋,周玫也不至于凌晨两点急匆匆赶去酒吧,最终还闹了个大乌龙。
算了,提起他就来气…
周玫好不容易把乔彧文这个人从脑子里请出去,秦雅又提起来了,对了阿玫,你又跟乔彧文搞到一起去了
闺蜜的语气里全是八卦和求知欲,周玫突然想到之前看的一部电视剧,女主角面对闺蜜们对男人的八卦激情反驳:我们一群知识女性,吐槽的是男人,谩骂的是男人,除了男人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吗不过这种感觉让她很熟悉,又有点儿近乎诡异的温暖。
苏黎世的大雪落在她肩头的那些年,她似乎完全与国内脱节,只有秦雅的电话,多是这种类型,能让她感觉自己没有失联。电话里充斥着各种故事,秦雅自己的,她妹妹的,还有一些更加小心翼翼的--关于周玫的前男友乔彧文。
曾经这段故事只有几人知晓,直到乔彧文新官上任前途无量,周玫在影坛初露头角,才有一些捕风捉影的媒体将过去搬到众人面前来。
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靠山,周玫可以是顶级拜金女,也可以是自强的大女主;乔彧文可以是痴情的绝世好男友,也可以是浪荡的公子哥。
周玫不那么在意这些评价,因为没有一条完全正确,没有一条能代表她,也没有一条能诠释他。她只觉得被人推上风口浪尖的感觉很恶心,她讨厌被议论,仅此而已。
但不知哪天起,诸如此类的新闻都变成了一个最终版本:周玫和乔彧文因为自己的事业与对方和平分手,一切狗血玛丽苏的揣测和实锤都是无稽之谈。
看上去很客观很公允的说辞,周玫知道这是乔彧文的手笔。他以一种近乎绝情的方式抹杀了那些流言蜚语,岁月的丝裹住他心房的茧,也裹住了她的自尊。
没有…
凑巧而已…
姐妹之间的电话粥有时也是很催眠的东西,周玫不知道自己最终怎么应付过去的,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瘫倒在懒人沙发上。
真的只是凑巧吗
她不想相信乔彧文酒后的电话是凑巧,六年前射出的利剑如今正中她的眉心。从她决定回国的那刻起,冥冥之中便开始期待他的消息。
周玫的第六感很准,于是心有所想,终有所归。
chapter
2
山河故人
周玫想过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再见乔彧文,只是没想到这么狗血:喝醉的霸总凌晨两点带着哭腔拨通前女友的手机号码,还喊了她的小名。
她敷着面膜熬着大夜看着电影,《山河故人》的结尾,年老的女主角在漫天飞雪里跳着孤独的舞,她也感动地掉了几滴眼泪。
突然手机响了,是未添加联系人的号码,尾号71。
记忆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周玫不用思考就知道这串数字来自谁。当年分手时仅删除了联系方式,并没有拉黑。现在乔彧文的电话在这里躺着,但他们已经变得像陌生人。
周玫接了,对面是一阵朦胧模糊的喧嚣,本应是刺耳的,却因为距离变得有些圆润。
阿玫…
你能不能来接我
听上去好无理的要求,没准是什么卖惨的新理由,周玫泡在各种电影里深谙其道。男方借着酒醉让前女友心软,然后又借着酒醉生米煮成熟饭。
只是当乔彧文说出前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坍圮了。
她受不了他这么叫她,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虽然自认对他有所亏欠,可周玫依旧看不得他把自己包装成下位者的姿态,没必要,也毫无意义。她已经过了会被感动的年纪。
思想工作还是做了一大堆,脑子里两个立场迥异的小人早已打了一架,周玫拗不过那个多管闲事的自己,还是出门了。
真是疯了,她斥巨资打了辆车,凌晨的街道很清净,直到拐进了市中心,霓虹的颜色才把青城的夜照亮。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里有一辆火车,心跳像碾过轨道的轰鸣,那些年所有和乔彧文有关的感受全都回来了,那些支配她数年的甜蜜与酸涩最终烧尽,变成记忆里不能磨灭的灰烬。
刚下过雨,周玫对着车窗上未干却的水痕出神。
五年前,她在苏黎世的第一个生日,当时她在中超当临时工。下了班,她拿着一块临期打折的奶油蛋糕坐在窗边,回复着国内稀少的生日祝福。奶油的工业香精味很浓,甚至齁甜到发苦,她吃了两口便失去了兴趣。
那时尾号71的电话打了过来,说阿玫,生日快乐。没等她回复便挂断了,仿佛没有任何留恋,只带来了青城的一阵风。
四年前的暑假,一场山火烧尽了学院大楼,她的宿舍紧挨着,也没能幸免于难。周玫拿着火场中抢救回来的,充满焦味的泛黄笔记本和那台刚用奖学金买的取景器,蹲在校门口的街头大哭了一场。
她错过了尾号71的电话,也没有再拨回去。
三年前…
姑娘,是前面这个吗司机把周玫的思绪拽了回来,她下了车。
面前,酒吧大堂的音乐喷泉不知疲倦地轻轻奏鸣,水柱照在霓虹下,炸出一朵朵金色的水花。
居然…是个清吧吗
没等周玫往里走,她已经看见了被两个男人架在中间的乔彧文。他被踉踉跄跄架上了车。
太快了,她甚至没看清他的脸。
周玫刚才心中酝酿的千丝万缕随着那辆车的离开嗖的一声也消失了。她不愿承认这是一种失落,虽然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真的把乔彧文接回了宾馆,她要怎么做,他又要怎么做。
奶奶的,有人接还给我打什么电话发情吗
她深呼了一口气,才想起来这或许只是醉鬼毫无意义的一通电话,不是真要她来,也不一定想要她来。只是她大义凛然同自己决斗了一番,还觉得是否能帮上什么忙。
怎么帮呢无微不至的助理和随叫随到的司机,永远为他准备的车和无论何时都能回去的家,周玫还是和六年前一样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她本来戒酒忍得难受,现在又惹了自己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醉酒后的眩晕和短暂的失忆让她无比怀念。
来都来了,周玫索性坐下来随便点了杯酒,把自己喝晕后回酒店睡了个天昏地暗。
第二天下午清醒的时候,她凌晨酒吧买醉的消息已经不知道被哪家媒体顶上了热搜,好闺蜜的消息也一并轰了过来。
她只好缩在被窝里苦笑,扶着自己还不太清醒的头。
这下他们真的两不相欠了。
chapter
3
自我献祭
周玫很快从这种窘境中抽了身。
理由很简单,她27岁了,又不是当年恨不得因为爱情把全世界都抛下的孩子。那是最初,等她醒悟后又陷入另一个极端:企图疯狂用学业和工作填满生活,让自己无暇顾及其他,仿佛爱情不是调味药而是砒霜。
无论哪种,乔彧文都算让她破戒的那一类,让她在酒桌被骚扰的窘境下放手一搏的求助,后来变成毅然决然的机票,磨砺了六年,当她回首,还是在半夜着了他的道,又坏了规则。
这么看,她也没什么进步。周玫把原因归结于过度繁忙的工作让她的脑子短暂停工了。
可惜她又要接着工作了。新拍的电影在青城有一个小小的内部放映活动,主要是征询一下业内的意见,也算一种导演内部的社交。
她提前了十五分钟来到了会场,编剧,演员,几个导演陆陆续续都到了,灯光熄灭,荧幕把所有人带入她创造的世界。
作为文艺片导演,周玫的风评和口碑在业内两极分化很严重,一方面因为电影题材,另一方面因为她本人:
周玫完全跳脱了大众对于文艺片导演的设想。相比那些已经迈入中老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男性导演,她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幕后,而是他们的镜头下。
但她确实很符合人们对于文艺的定义,纯粹地爱着书,爱着电影,爱着一切可以被她镜头捕捉的东西。
她思维跳脱又活跃,能乐观地把所有结局都美化成有利于我的锤炼与激励,又能悲观地把自己抛在酒吧喝个烂醉如泥恨不得一刀结束了自己。在两种极端之间跳脱的人,往往能迸发出像花火一样强烈的生命力,足够耀眼。
可她讨厌被那样凝视着,所以努力着将自己的镜头变得温和,以至于失去了某些本该有的犀利和求索。
在苏黎世时,观看她毕业作品的教授一针见血的指出她的不足:她对爱情的塑造永远来自本体的美好设想,像一种近乎柏拉图式的献祭,那些故事往往只能打动年轻的单恋者,而不能引起共鸣。
周玫明白这个道理,但自己没什么经验,她只能多看别人的爱情。
可东西两方的差异让她很难取舍选择。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折磨了她很久,她好几次恨不得问问自己那些已经进场打铁或拧螺丝的高中同学能不能把自己捎进去一起,相比那种即刻就能落地的任务,她太害怕这种看不到头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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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玫看着荧幕上的星夜和小村,幸好工作现在有了结果,这是她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作品:
一个家族三代的故事,把亲情爱情友情都吸纳了,饱满又有适当留白。
放映结束,导演们点评了几句,有些比较中肯,但更多的只是嘴皮一张一合没什么滋味也没什么营养,周玫应付了过去,准备回酒店。
转身时,她被电影里饰演第二代父亲年轻时的演员叫住了。
周导,好久不见…
周玫有些脸盲,反应了好半天才说出他的名字,陈子生,一个心思不在这部电影上的演员,周玫很讨厌他。
他的镜头不多,但很重要。起初周玫选他只是因为长相过的去,演技也还凑活,虽然他是哪个总塞过来的关系户,但周玫还是不想脏了观众的眼睛。
周玫清楚记得她念指示和纠正台词时他眼里闪过的暧昧的暗示。
那是一种带着自大气质的征服欲,很低俗很赤裸。除了工作,周玫从不跟他联系,甚至在片场,她都不会像同其他演员说话一样和他聊上几句。她很清楚这种人的底牌,如果捅破了他包装好的自尊,他会像引爆的炸弹一样炸你一身晦气。
他起初总以看电影等为由约周玫出去,周玫自然不接招。这次又来,当着一堆导演和投资人的面,她怕他耍阴招。
周导上次还答应和王总一起吃饭,王总让我来请您,怎么,周导还有其他安排吗
其他看戏的导演纷纷回头,每个人都知道那个姓王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陈子生是他一个远房表亲。
周玫吃瘪了。她其实没那么自由,姓王的是他们公司第二大的股东,她多希望自己浑身难受高烧不行正好可以敲掉这场鸿门宴,可似乎她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她常年往包里放防狼喷雾和醒酒药,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局,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自我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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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裙摆飘荡
周玫觉得一切都没变。
熟悉的圆桌和周围油腻堆笑的脸,大谈特谈的时事政治和她插不上的话,难怪说男人中年以后会自动解锁经济学和国际政治学位。
当年表演系的实习前聚餐,仿佛就是这种场景。被学校保护的很好的男男女女被一下子推进了社会的大染缸,大谈特谈性骚扰和潜规则上位的中年老总让他们吓破了胆。他们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被分配给了每一桌,接受所谓好心的家庭情况调查和洗脑,实则是对底线的勘探。
那时的周玫僵笑着企图逃脱一位老总的咸猪手,心里的恶心一阵阵往上涌。当那双手即将从衣服的缝隙里伸进去的时候,周玫猛然起身,说着自己去一趟卫生间,然后落荒而逃。
她近乎失神地跑了进去。
在洗手池的镜子跟前,她在心底反复劝说自己冷静。凉水泼在脸上的刹那,她有些泄了气,她明白自己没有能力对抗这一切。
在冰凉的视线里,她看到镜子里折射的另一张脸,貌似在电视里见过的哪家公子。
水雾中他的视线向这边移了过来,又不着痕迹移开了。周玫庆幸他没看自己很久,她现在满脸都是水,眼线或许也被蹭花了,眼眶是红的,分不清里面是水还是泪。
周玫又匆匆跑了回去。当那双手想再一次落在周玫腿上的时候,周玫忍不住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抢了先。
王总…
是刚才厕所看见的男人。这招很奏效,姓王的一激灵坐直了,手放回了桌子上。
这监控都看着呢…他从那头走过来,把手随意往天上一指,天上到处都是眼睛。
这是周玫第一次看清乔彧文的长相。
他很挺拔,又穿着墨绿色的衬衣,在人群中像一棵向下扎根的树。不笑时平直的嘴角和眼尾有些凌厉,压得住气场。笑起来眉眼和嘴角上扬时却还有几丝带不走的孩子气,又缓和下来。线条不尖锐也不圆钝,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
他帮她解了围。
以后,他帮她解了很多次围。
如今,周玫是帮自己解围的人。
当她从表演系跨进导演系,匆匆七年,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成功上桌了,或许是碍于她的身份,又或许更现实些,他们和她的公司早已捆绑成了利益共同体,没人再敢造次,她得到了这张入场券,很多人生下来就有的东西。
她打好了车准备回酒店,在大堂等车的时候,乔彧文再一次闯进了她的视线。
和当年那个出手相助的青年相比,他明明没穿正装,气场却更沉了。时间是酒,带走了他圆钝的孩子气,留下眉眼间尖锐漂亮的折角和不语时的冷气。
明明六年都好好的,她再怎么想他念他暗地里吐槽他骂他,他们都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样向前跑着,可周玫一回国,短短几天,平行线就已经偏离了轨道,在酒吧,在饭店,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筑起的高墙正在被某种力量一点点摧毁,相比于天灾,更像是人为。
他们并肩站着,无非就是说好久不见。周玫见他没主动提那晚酒吧的乌龙,自然也憋在心里。
只是这种久违的联络让她很陌生,她很少说,也心不在焉地听,不敢跟对面的人交换眼神,尽管她知道乔彧文时不时会注视她,又礼貌移开。
那是曾经她温暖的念想,如今却只感觉是负担。美其名坦荡地离开,但只有周玫知道自己出国是一场失败的逃窜,点了火又灭不了,她骗了自己,但似乎没骗过他。
周玫低着头,发现自己拖地的蓝色裙摆时不时飘在他的皮鞋上,飘过去又荡回来,像浪花,像山岭里的风。她想乔彧文应该没有发现自己越界的侵扰,于是没作声。
车来了,她不着痕迹地把裙摆提起起来一点,像让不听话的孩子重新回到自己的领地,然后长长呼了一口气。
周玫走了,坐上了她的明天。乔彧文还停在原点。
他刚才目睹了一切,低头时裙摆却变成了一阵透明的风远去了。
他想到周玫的成名作里,18岁的男女主一起躲过大雨,在屋檐下收伞,两把透明的雨伞把水珠溅在了彼此身上,濡湿了同一场雨的两人心照不宣,雨给了他们第一场浪漫的源泉。
现在天上地上都堆着月光,飞往远处的鸟叫声很响亮。
这是好的征兆,乔彧文告诉自己。
这会是好的征兆。
chapter
5
放任自流
乔彧文那晚喝断了片,清醒时发现了那条凌晨两点的通话记录。
完蛋了,他心想。
他凭借仅存的记忆拼凑了那些碎片,在残缺中明白自己苦苦隐藏的冷峻躯壳再一次出现了裂纹。
六年中他数不清多少次隐藏自己,失控的时候屈指可数,以至于后来他坚信它永远会是铜墙铁壁。
可是你看,只有喝醉时才会说真话。
乔彧文说不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反倒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舒畅感。好像一个一直在人前完美伪装的精神病人突然彻彻底底疯掉了,反倒没有了心事。
他推后了合作方的会面邀请,在电影内映会场的停车区里等着,漫无目的地等。
真是疯了,他像变态一样跟踪着自己的前女友。他十八岁时都没玩过这样幼稚的把戏。
只是他没想过会等到什么,也没有祈求过,所以当熟悉的背影拐进停车场时,他心里翻涌起一阵悸动。
长裙,小挎包,有线耳机,有些匆忙。蓝色的裙摆每走一步都在荡漾,不高不矮的鞋跟叮叮咚咚踩在地上,即使在长发遮住的半边侧脸里,乔彧文还是读懂了她:紧张,又有些烦躁。
身边有一个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男人,看上去像一个不得不应付的饭局。
坐进她隔壁的包厢,圆拱形的大窗正好折射出她的背影。他随便点了两个菜,想着要不就地解决。这时助理方侃的电话轰了过来,问他在哪里,需不需要帮忙。
等人。
心照不宣。
方侃是第一个发现乔彧文失态的人。从酒吧把他扛出来的那一晚,手机上的通话记录让他直笑酒醉壮人胆,当初那个犹犹豫豫甚至想拿自己手机给前女友拨过去说生日快乐的人居然也会在酒后听从内心的选择。
方侃松了口气,忆起他老板四五年紧张到来回踱步的瞬间,方侃,你说应该怎么跟她说…他那时简直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撬开那个不争气的榆木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水还是浆糊。
乔彧文随便吃了几口便起身去卫生间。
那里是他第一次看见周玫的地方,她猝不及防闯进他的视线,留下了七年多梅雨季般濡湿的回忆。
起初对上她的红眼圈时他有些未知,可当她又匆匆跑回去坐下时,他对这窘境已了然于心。她像名利场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在被惹怒时也只能露出新长的并不尖锐的角,无法震慑任何人。
没有不帮的道理的,当时如果不是她,乔彧文或许也会这样说,可当初他鼓起勇气的话还是成为了他们故事的开端。
乔彧文记得自己指向监控时手心里的汗,乔氏公子的名号足矣震得住刚才色胆迷天的老总,纵横的利益牵扯早已贯穿每一座孤岛。
可他依旧心跳如鼓。那时的乔彧文还是依附于乔氏的一棵未长成的树,刚开始接手一些重要的业务。他以一贯的谨慎小心在浮浮沉沉的商业竞技场里如履薄冰,想把自己练就成父辈一般圆滑周到…
但沉稳里透出了略带少年气的狡黠,只是事成之后他走到门外还要给父亲拨一通电话。
可惜这种感觉已经离他太久了,那时少年老成的一板一眼,到如今真的迈过而立之年,他放任自己在古板的海洋里遨游,可周玫还如往日一般年轻而鲜活,岁月描摹她长长的卷发,抬高了她的鞋跟,她却如往常一样。
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野鸽,滚动炽热的花火。
这是他当时最恐惧的事情。长年累月的温室里养不出漂亮的花,他害怕自己的无味会消磨她,损耗她,心底又贪恋着她,恨不得把一切封锁珍藏。所以当她选择离开,八千公里以外,七小时时差,他没怎么费劲就接受了。
雁过留声,雪过留痕,他想哪怕守着回忆取暖,他以为这是自由,或许对她而言也是种解脱,结果确是放任自流。
chapter
6
被遗弃的爱德华
周玫还在读书时,就听过很多句这样的忠告,说她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小演员千万不要跟那些富家公子走近,他们的手段太残忍,玩儿死她们不费吹灰之力。
周玫身边有活生生的案例,她高一级的学姐被某个二少的甜言蜜语唬住了,二少转头把她卖给了某个老总当金丝雀养,她拼了命逃了出来,结果可想而知,无尽的流言把她湮灭了,大规模封杀下,她还未成型的梦想就这样变成了一团泡沫。
她一万次告诫自己不要走学姐的老路。
可乔彧文似乎不懂那些蛊惑人的技巧,他在这方面正直得像一根木头。周玫弱弱地进攻,乔彧文弱弱地回应,以笨拙地方式,像不谙世事的初学者。
只是后来周玫回味时才发现乔彧文其实很会,他的防守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进攻,稳稳的托举下恰恰是她最想要的安全感。
爱情的底牌是婚姻。
真正强大的家族不需要联姻作为稳固商业版图的工具,对于乔彧文的婚姻,他自己有100%的决定权。
只是周玫还是没拿到这张入场券,与任何人都无关。她不允许自己以这样的方式踏入他铺好的坦途里,两手空空。
那时的乔彧文刚谈下一单价值不可估量的海外订单,成为乔氏的掌权人…
而她还在因为片场上从天而降的骂名崩溃,当导演为了保全自己资本下的关系户把她贬低得一无是处,当防护措施不充分的高空动作让她从三米高空跌下,当她为自己改不好的毕业论文泡在浓郁的黑咖啡里,当她厌倦了一次次打在自己身上,当她厌倦了当永远被扇巴掌的恶毒女配…
周玫还是被无力感洗刷干净了。
秦雅,我不想这样下去了…周玫头一次在电话里面带着哭腔。
秦大小姐此时已在青城的一家私企当上了小职员,月薪几千,她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不知该不该劝自己的闺蜜继续去闯。
周玫的觉醒来的不晚,或是说她本就更爱尽情创作的幕后,她提交了作品,又为申请书敲好了最后一个句点,那时晨光熹微,她发现自己已经熬了两个通宵,却不知饥渴。
她起身去阳台伸懒腰,却发现乔彧文已经站在了楼下,阳光勾勒出带着金边的轮廓,在散退的雾气里,她接到了尾号71的电话,才发现在昨天他已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忘了接。
乔彧文抬头往阳台上望,周玫低头向下看,撞见他的笑脸,一如平常,但一切都变了。
她走下楼,机械地被他揽入怀中,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顺势搂住他的腰。她别扭地把手滞留在风里,仿佛拥抱了一团看不见的空气。
乔彧文起初没察觉,他把711刚煮好的一桶北极翅和鱼蛋放到她手里,和往常一样撩起她挡在眼前的碎发。
脸是惨白的,黑眼圈在她原本明亮的眼眸下抹了一团难看的青色,唇色也很白,她没有笑,和往常一点儿都不一样。
周玫笔直地望向他,眼神却麻木又出离。他应该刚开完早会,就急匆匆赶来了,西装没脱,助理方侃和车停在一旁,他在挤出的时间里匀了她一半,热气腾腾的清晨。
熬了好几天了乔彧文心疼地想去碰她眼下的青色,她睫毛闪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是某种拒绝。
在他挑灯批阅文件的时候,她或许也和自己一样点一盏黄晕的小灯,窝在电脑跟前用键盘敲奏鸣曲,她底色的坚韧永远超乎他的想象,只是这次冥冥之中,乔彧文感觉到陌生,他的右眼皮突然开始跳了。
周玫面若寻常,可似乎内里已经布满了皲裂的皱纹。她想起片场时扇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巴掌,想起凌晨投上的申请书,想起酒桌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助与煎熬…是时候结束了,她想。
乔彧文…我不想继续了。
她甚至没有勇气说分手。
话语是和眼泪一起涌出的,对面的人已经料到了不祥的征兆,才发现刚才的拥抱已经不是两颗心的取暖与靠近,他的手拍在她肩上,她的手留在了风里。
他能说什么呢乔彧文一下子懈力了,充斥他大脑的不是各种挽回的祈求,而是一片空白,这一天来的太快了。
我要出国,以后…可能不常回来了。
出国是很好的话术,翻越重洋过后,朝思暮想都会被海浪埋葬,多深的感情好像都会褪色。
此后都是分岔路,多歧路。
祝你平安…
乔彧文跌跌撞撞走下她单元门前的大坡,方侃的车安安稳稳跟在后面。
乔彧文想到当年那只名为爱德华的瓷兔子,被掷进冰冷的海水,当它被打捞起来,重新穿上了漂亮的衣服,摆在橱窗里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可惜没有人会买下它。
它早在辗转颠沛中碎成了无数片,即使粘合在一起还是留有痕迹。
chapter
7
归途万里
和乔氏的合作是周玫认为板上钉钉的大事,并不仅是因为乔彧文这个人。
当年乔氏的宣传让一部小成本的悬疑电影大获利,宣发手段不是常见的小视频剪辑+剧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吊人胃口。影片质量又非常抗打,这一套下来全网少有差评,乔氏也成为许多电影宣发工作的不二之选。
周玫无法错过这个机会,相比于某些文艺片一贯故弄玄虚的假清高,她需要电影,但也需要实打实的经济效益。
乔彧文不和她周旋,一没定饭局二没定会议,也没有什么赛马场高尔夫球场这种乱七八糟的待客之道,他的招待厅就是自己的办公室。
周玫踩着点进了办公室,乔彧文不在。
总裁办公室果然是这栋大楼视野最好的地方,对面就是青城绵延的群山,日头西下,斜射的光打下来,玻璃窗一格一格像旧电影,每一帧都是刚褪色的……
好看吗
周玫扭头,乔彧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坐在她对面。
或许是正对着夕阳,他眼下有一片小小的睫毛的阴影,瞳仁被光照成了浅浅的琥珀色,人一下子就从往日那种冷冰冰的深沉里跳出来,变得欢脱而温暖。
好看。她怕自己盯他看出了神,于是赶忙把协议推到他面前,殊不知这样显得更刻意了。
人在他面前,乔彧文安心低头看协议书,周玫托着腮盯着他头顶的发旋儿,钢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是好听的背景音。
钢笔在纸上顿了一下,停滞的瞬间一滴墨水滚到了纸上,乔彧文抬头抽了张纸,对上了她的目光,用手掩过偷笑的嘴角,又不留痕迹低下了头。
她像小孩儿一样,用一阵气流吹着自己跑下来的碎发,腮间陷入指缝的软肉因为一呼一吸也在翕动,指甲油是鼠尾草清新的浅绿色,还有几朵点缀的花。
周玫这才岔开眼神。很久后她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么灼人。她以为自己的眼神温和礼貌的很,直到秦雅以一种夸张的要死的口吻推搡她:姑奶奶,你看上去恨不得能把他吞了。
闺蜜两人品味大不相同,秦雅喜欢很锋利的长相,她偏爱那种祸国殃民的妖孽脸,周玫新电影的男二号就是按照她的标准找的。
乔彧文是单眼皮,虽然眉眼和鼻翼的折角很锋利,但眼尾的弧度却有些圆润。西装在身的正气下是难压的张力,它生在隐秘的地方,却时不时满溢。周玫爱这种矛盾感。曾经她也想过如果乔彧文肯出现在大荧幕前,他的脸上拍出多少情节。
这几年想当她文艺片男主角的人很多,可他们的气质往往太过轻浮,那些在表面可以被一眼看穿的心思夹杂着娱乐圈席卷漫天的物欲,周玫在他们身上看不到故事。
她曾经梦中的男主演把协议和钢笔推回她面前,后天在公司内部放映一次,我叫宣传部的人来看,你来给他们讲讲,好写文案
合作愉快,周导。
周玫把眼眶里的热泪硬生生压了回去。
一只羽翼未满的鸟跌跌撞撞飞到了苏黎世,辗转又颠簸。飞在很高的空中,俯看那片密如罗网的小城镇,枝枝叉叉地漫展以及曲曲弯弯地隐没,她看见了自己的归途。
眼前的人再一次向她摊开双手,她没犹豫便抱了上去,然后听到他落在耳边的低语,他说辛苦了,欢迎回家。
原来过了很久终于才肯回头看,那人还在对岸等她勇敢。
那天晚上,公司里留下加班的人都看到乔总白衬衣领模糊的口红印和他眼角消不去的红色,还有侧脸时隐时现的笑窝。
胆大的员工纷纷找方侃八卦,方侃笑而不回。他知道这种幼稚的甜蜜会侵染每一个陷入爱情的傻瓜,他乔彧文再早熟再冷静,也逃不过这一遭。
chapter
8
燕尾服和苹果箱
公司内映安排在五楼的一个小电影厅,灯光熄灭,观众入座,倒是真的像这么回事。
乔彧文从一旁的会议室悄么声溜进来坐到周玫左边,动作轻快地像个贼。
你怎么来了周玫小声说,她反复扭头才确认前后都没有人看见这尊大佛。
怎么……我这么见不得人吗
乔彧文故意贴在她耳边说,顺势霸占了她的左手。两个人的指腹贴在一起,他食指的薄茧夹着粗糙的纹理一同印在她手上。周玫被渡过来的热气和痒慌了神,下意识想抽走,却被握的更紧。在带点意乱情迷的背景音乐里,连衣物之间窸窣的摩擦都带着点不能明说的暧昧。
简直流氓,在这样一个昏暗的地方双手合十,周玫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没给乔彧文打预防针,接下来还有两段吻戏和一场床戏。她无比想及时遮住他的眼睛。
明明这么紧抓着她的手,乔彧文的眼神却坦荡地要命。周玫不想跟占便宜的人说话,索性把已经阅过无数次的电影再看一遍。
坦白来说,周玫很容易沉浸在电影里,她泪点很低,笑点也很低,只要故事精彩,掌镜也不错,她可以将自己完全融入这般场景里,甚至结束后还无法出戏。
但对于自己的作品,除了创作时的激情以外,一旦它被剪成约莫两小时的成品或半成品,她总会感觉疏离。
因为过于熟悉,她记得每一幕自己如何调度,哪一场演员迟迟入不了戏,哪一场NG了几次,哪一场保了几条,哪一场她也流了泪或发了火。
身边的人似乎完全沉进去了,周玫小心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可惜在成功的边缘又被他拉了回来。
专心点。他另一只手轻轻拍在她逃走的手背上,像一种惩罚。
周玫无法专心,因为吻戏马上就要来了。不知道乔彧文本人看不看的出来,她挑男主的品味或多或少受到了他的影响。
她本来觉得放映厅的冷气有些太过充足,可现在手心居然渗出汗来。
一场吻戏配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吻像雨滴一样轻柔地落在眉间,周玫跟着深呼一口气。
还好,旁边没什么反应。
剧情继续走,翻越了一座山头,又跑过了丘陵和平原,等到再奔向下一个山头的时候,周玫又开始紧张了。
这简直是暴风雨。
另一场吻戏就着老旧的收音机带着朦胧的声响,起初也只是蜻蜓点水的试探,那样温和的来,或许会让人错以为它会和第一次一样平息。
只是随着音乐,它在缱绻里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厮磨。吱呀作响的小床上,镜头推到男主角光裸的脊背,肩头肌肉绷紧像起伏的山峰,呼啸的急流冲刷着寒冬河底的冻土,一寸一寸不断洗出崭新的河床。
周玫如坐针毡,以往她还能得意于自己挑选男主角的绝佳审美,顺便沉浸式欣赏一下肌肉。
可现在她一秒都忍不了了,画面仿佛变成了0.1倍速,半分钟的情节被无限延长,没有尽头。
周玫挣扎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也带走了两人指缝间的余热和汗水的粘腻。
乔彧文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失落,庆幸是因为周玫无意中一直在抠他的手心,刚才甚至差点儿把他的手抠烂了。失落是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手,也没抓多久。
或许庆幸更多,他被掐过的地方已经因为缺血泛白了,周围又带着些红肿。
他揉着自己的手心,在疼痛里看着男主角。他的面容年轻又干净,镜头里全是戏。忧郁和微笑仿佛都浑然天成,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个故事。
乔彧文虽然脸盲,但他也能回忆起来,他叫江远,周玫的成名三部曲里都有他的影子。
她夸他是很有灵性的演员,她说他像一朵蓬松的云,现在的观众肯定会这种年轻又热烈的生命力。他直接称呼她为周姐,采访时提到她每次都笑盈盈的。
媒体头条上传出过他们的绯闻。他们都说周玫很会调教演员。
乔彧文眼前不免出现他们工作时的样子,周玫站在显示器前,年轻的男生光着上半身,每一个动作都来自她的指示。他非常坦然面对了自己带有醋意幼稚的妒忌心,最终化成一句:
他身材好吗
周玫无语,身材需要比较才知道好不好,只是她没想到这些细枝末节都能激起他的斗志,乔彧文跟一个十九岁的小孩儿吃起了醋,变成了一只开屏求偶的孔雀。
不过,她真的很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所以周玫挺身,长发垂在他侧脸,项链跌入他颈间。她眯着眼仿佛在回味。
好啊……特别好,当初一排男演员争男主角,我让他们一个个脱光了选的。
她勾住了乔彧文的衬衫,隔着那层布料擦过前胸,里面有隐约鼓胀的张力。忽略掉他警告般的眼神,周玫像个流氓一样毫不客气地撩拨了两把,然后也很坦然地把手收了回来。
正巧片尾映完,周玫上台去给讲电影拍摄时的故事,座位空了,是她带起的那阵风。
现在轮到乔彧文不好受了。偏偏周玫还时不时往他的方向看,眼神里带着胜利的得意和狡黠。
可是时光流淌在这里,谁都安心。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