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崩裂，万道哀鸣。
仙血浸染了九重天阙，破碎的星辰残骸如雨坠下，将无垠的云海砸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空洞。李君羡一身帝袍早已褴褛，斑驳血迹在其上开出残酷的花。他拄着那柄伴随他征战万载、此刻却已遍布裂痕的“斩穹”古剑，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不周山擎天的脊梁，纵使万千劫难加身，亦不曾有半分弯曲。
十道模糊不清、却散发着滔天气息的身影，环绕四周，结成一座湮灭一切的太古杀阵。法则神链如龙嘶吼，交织着毁灭的光。
“李君羡！交出那物，自毁帝格，或可留你一缕残魂入轮回！”声音宏大冰冷，不带一丝情感，震荡着支离破碎的时空。
李君羡笑了，染血的发丝黏在额角，一双帝眸却亮得骇人，里面仿佛有星河生灭，宇宙轮回。“轮回？本帝纵横一世，何需他人施舍轮回！”
他目光扫过那十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仙域共主，有古族老祖，有魔渊至尊……皆曾与他论道，亦或臣服于他帝座之下。今日，却为了一场虚妄的猜忌，一件莫须有的“至宝”，联手围杀。
“想要？”他缓缓举起左手，掌心之中，一点微光浮现，似有还无，却让周遭十大至尊的气息同时一窒，贪婪与忌惮交织。
“那便……拿命来换！”
一声长啸，震古烁今！他周身燃烧起最后的帝血与道源，斩穹剑发出不堪重负的铮鸣，轰然爆碎！以剑碎为代价，换来的是一道撕裂万古洪荒的极致剑光！
“不好！他燃尽了所有！”
“快退！”
惊怒的吼声被毁灭的狂潮吞没。视野被炽白充斥，感知被绝对的力量撕碎……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永恒的沉寂。
……
痛。
刺骨的痛。
并非帝身崩毁、道源焚烧那种宏大壮烈的剧痛，而是针扎似的、绵密的、遍布全身每一处角落的钝痛，混杂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虚弱感，像是沉疴已久的病人，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冰冷，潮湿，硬邦邦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聒噪的蝉鸣，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远处商贩模糊的叫卖……种种凡俗的、嘈杂的声响，蛮横地挤入沉寂了万古的感知。
李君羡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泛黄发霉的木质屋顶，几缕蛛网在角落轻轻摇曳。一股混合着药草苦涩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涌入鼻腔。
这不是他的三十三重天帝宫。
残存着洪荒破碎、星辰陨灭景象的帝眸，闪过一丝短暂的茫然，随即被亿万载岁月磨砺出的冰冷理智覆盖。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扫过这间逼仄、破旧的屋子。一张歪腿的木桌，几张摇摇欲坠的凳子，墙角堆着几捆干枯的、品相极差的草药。
而他自己，正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薄薄的被褥散发着一股潮气。
这是何处？
我……未死？
念头刚起，一股庞杂、混乱、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他的识海。
玄天大陆。楚国。青峰郡。落叶城。李家。
李君羡。落叶城李家少主。年十五。
炼体一层……停滞五年。废柴……耻辱……家族之玷……
父母早年失踪，由长老堂抚养长大……
未婚妻……柳家……柳菲菲……
记忆碎片零散而充满强烈的情绪，屈辱、不甘、绝望、卑微……还有对某个名字深深的眷恋与刺痛。
“呵……”一声沙哑的轻笑从干裂的喉咙里溢出，带着无法言喻的荒谬与嘲讽。李君羡，统御万仙、镇压寰宇的昊天仙帝，竟未陨落在那十位至尊的围杀之下，反而……重生在了这样一个渺小如尘埃的位面，一个同样名为李君羡的卑微少年体内？
一个十五岁，却卡在武道起点练体一层整整五年，受尽白眼与嘲弄的……废物少主身上？
仙帝的傲骨与这具身体残留的屈辱记忆碰撞，激起一种奇异而冰冷的怒火。
他尝试运转一丝微弱的神念，内视己身。
经脉细弱不堪，多处堵塞淤积，气血亏虚到了极点，根骨更是驳杂晦暗，堪称朽木。这具身体，的的确确是个修炼的废材，能踏入炼体一层，恐怕都已是耗尽了所有运气。
然而，就在他神念扫过丹田最深处时，一点微不可察、却至高无上的黯淡金芒，轻轻闪烁了一下。
那是……他最后崩碎帝道本源、燃烧一切时，无意中护住的一点真灵不灭，竟随之降临此界？虽微弱如风中残烛，但其本质，仍是那片浩瀚仙域至高的法则凝聚！
希望之火，尚未彻底熄灭。
就在这时——
“嘭！”
院门被人极其粗暴地一脚踹开，碎裂的木屑飞溅进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瞬间涌满了这个小院。
“李君羡！滚出来！”
一个尖刻嚣张的少年声音高声叫嚷着：“柳家大小姐和赵公子来了，你还不快爬出来迎接！”
记忆碎片翻涌，瞬间对上了号。门外是李家几个旁系的子弟，平日里以欺辱他这个落魄少主为乐。而柳家大小姐柳菲菲，正是他这具身体名义上的未婚妻。那赵公子，则是落叶城三大家族之一赵家的嫡系，赵峰。
来者不善。
李君羡眸光一沉，深处似有万载寒冰凝结。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剧痛和虚弱，用手臂支撑着身体，极其缓慢地，从那张硬板床上坐起。
每动一下，骨骼都像生锈般咯吱作响，浑身无处不痛。
但他终究是坐了起来，然后，站直了身体。
尽管脚步虚浮，身形摇晃，但他还是一步一步，稳而缓地，走到了房门口，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小院里，果然站了七八个人。
为首的是一对璧人。少女一身水绿罗裙，容貌娇美，下巴微抬，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嫌弃，正是柳菲菲。她身旁，锦衣华服、腰佩长剑的少年，一手轻揽着她的纤腰，神态慵懒而得意，是赵峰。
他们身后，跟着几个李家旁系少年，以及柳、赵两家的护卫，个个面带讥诮和看好戏的神情。院外围墙边，更是挤满了被动静吸引来的街坊邻居和路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哟，废物还真出来了？”一个李家旁系少年嗤笑，“还以为你死屋里了呢！”
柳菲菲的目光落在李君羡身上，那目光冰冷如刀，从上到下扫过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和苍白的脸，厌恶之情更浓。
她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纸婚书，手腕一抖，将其展开。
“李君羡，”她的声音又脆又冷，清晰地传遍小院，落入每一个看客的耳中，“今日我来，是奉家族之命，也是我自身之意。你我婚约，始于父辈玩笑之言，门不当户不对，你更是一介无法修行的凡夫俗子，实非良配。”
她顿了顿，享受了一下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今日，便在此，将这门婚事退掉！从此我柳菲菲，与你李君羡，再无半分瓜葛！”
说罢，她手腕一扬，竟将那纸婚书直接扔到了李君羡脚下的尘土里。
“好！柳姑娘说得对！”
“早该如此！一个废物怎配得上柳家明珠？”
“赵公子和柳小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叫好声、起哄声顿时从李家那几个旁系少年和围观人群中爆发出来。赵峰脸上的得意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搂着柳菲菲的手臂又紧了些，仿佛在宣示主权。
无数的目光，嘲讽的、鄙夷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如同钢针般刺向站在门口那个单薄孤寂的少年。
李君羡沉默了。
他低着头，看着地上那纸沾染了尘土的婚书，散乱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让人以为他是在巨大的羞辱和打击下崩溃失神。
柳菲菲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快意更浓，冷哼一声，补充道：“念在以往情分，我柳家会补偿你三枚‘凝气丹’，助你……呵，或许能突破到练体二层？”
语气中的施舍与轻蔑，毫不掩饰。
7
哄笑声更大了。凝气丹只是最基础的丹药，三枚？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就在这片喧闹的、充满恶意的哄笑声中——
李君羡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
散乱发丝间，露出的那双眼睛，却让离他最近的柳菲菲和赵峰心中莫名一悸！
那不是想象中充满屈辱、泪水或者绝望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平静、古井无波，仿佛蕴藏着万古星空的沉寂，又带着一丝……仿佛九天仙神俯视蝼蚁嬉闹般的淡漠与疏离。
所有的声音，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渐渐消失。
小院内外，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众目睽睽之下，李君羡缓缓弯腰，伸出那双瘦削却异常稳定的手，并非去捡那纸婚书，而是轻轻掸了掸旧衣下摆沾染的灰尘。
然后，他看向了柳菲菲，看向了赵峰，看向了那些哄笑的旁系子弟，看向了所有围观的人。
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无人可见的宽大衣袖之下，他右手的指尖悄然抬起，一缕微弱到极致、唯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玄奥金色纹路，正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至高无上的道韵。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菲菲，赵峰，李家，落叶城……”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仿佛要将每一张面孔都记住。
“今日诸位笑我、辱我、弃我、贱我……”
“待本尊重临九天，俯瞰寰宇之时，”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缥缈而宏大，如同天道谕言，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神之上！
“他日向尔等一一讨回，。”
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等任何人从这巨大的荒谬感和突如其来的震慑中反应过来——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猛地从李君羡的体内深处传出！
仿佛某种坚固无比的桎梏，某种古老恶毒的封印，在这一刻，因为他神魂中那一点仙帝真灵的触动，因为他那句撼动心神的宣言，轰然崩开了一角！
一股完全不属于他、庞大、阴暗、充斥着无尽怨恨与不甘的陌生记忆洪流，如同挣脱了囚笼的太古凶兽，咆哮着、汹涌着，瞬间冲入他的识海，疯狂肆虐！
剧痛！远超肉身痛苦的灵魂撕裂感！
李君羡脸色骤然一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晃，几乎栽倒。他猛地抬手扶住门框，指节因用力而瞬间发白。
额角青筋暴起，细密的冷汗涔涔而下。
那双万古不变的帝眸深处，终于闪过了一丝真正的、难以抑制的震惊与骇然！
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