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清北录取通知书当天,迎接我的不是妈妈的祝贺。
是她苦口婆心的劝我去办理助学贷款。
妈妈最近手头紧,你先贷一年,妈给你打欠条,明年妈就提前还上这八千。
可当晚,异父异母的弟弟就发了朋友圈：
【今天我妈就给我买了限量版球鞋当生日礼物！第17双到手！】
那双鞋子的价格不多不少,正好八千。
我没有质问。
只是出去做兼职,用一个暑假来凑满学费。
第二年,妈妈再次让我去办理助学贷款。
你弟弟高二,我们经济压力很大,今年能贷一万二,明年一起给你还上！
转头,弟弟换了最新款苹果全家桶。
第三年,妈妈哭着求我去办理助学贷款。
你弟上大专要多花三万！你最后贷一年,今年贷两万,帮妈妈减减压力。
而这次,我看着妈妈的眼睛开口问道：
妈,你还记得我最爱吃的菜吗
1
妈妈眼神飘忽,张了张口。
怎么不记得,你最喜欢吃牛排了！
听到这个答案,我只觉得自己的问题显得尤为可笑。
妈妈每周都要带弟弟吃一顿牛排。
但她似乎忘了,
她和继父结婚后,我就再也没吃过。
我看到妈妈的反应,心中再也没有了犹豫。
确认了导员发来的为期五年的国际交换生邮件。
收拾东西时,发现偌大的家里,只有我的几件旧衣服。
妈妈焦急地拦住了我。
陈颖,你还没办理贷款,这要去哪里
我的脚步顿在门口,声音带着疲惫。
妈,可是这个家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妈妈的语气冷了下来,我把你供到清北,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那你走吧,有本事别回这个家！
大门砰一声合上那一刻,我竟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七岁那年父母离婚,妈妈带我改嫁给了后爸。
妈妈带我进门,指着比我小三岁的男孩说,以后要多让着弟弟。
我将我的玩具、零花钱都让了出去。
整整十三年,当我再回头看时,
发现我把妈妈也让了出去。
可到高铁站时,我看到导员发来需要加急处理的论文。
犹豫挣扎了许久,最终我还是决定先不走了。
心中到底还是有一丝不舍。
但我也不想回家。
刚住进酒店,就收到了弟弟的微信轰炸。
接通的那一瞬间,赵振的骂声就如催命般传来。
陈颖你怎么又把你妈惹哭了！不就是让你办个助学贷款吗白来的钱又不用还,你吊什么脸呢！
原来在他眼中,几万的贷款就是空手套白狼。
那他为什么不去贷
赵振,我的助学贷款最后都给谁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的话却激起赵振的冷笑：
你吃我家住我家,这点钱连利息都算不上！你如果斤斤计较这点钱,那我就跟你妈说,断了你两千的生活费！
电话被挂断,但我却只觉得苦涩。
早在我踏进清北的大门时,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就只有五百。
我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时常去干各种兼职赚生活费。
迫不得已开口要三百时,她只会给我一百,还要叮嘱一句:省点花。
大二那年,我突发阑尾炎送进医院,掏尽浑身的钱还差1860元做手术。
妈妈却是回复我:
小颖,这钱你先自己想想办法,妈还要给你弟弟交学费。这样吧,妈给你打个欠条,医药费加营养费一共给你算两千五,之后补给你。
这几年下来,欠条堆了19张。
可妈妈却从没有兑现过一次。
就连手术费都是导员借我的,病好后我拼命学习,用奖学金还了她。
对外,妈妈却说每个月给我和弟弟各两千,养两个孩子多辛苦多吃力。
只为听别人一句,
你对你继子真好,和亲生女儿做到了一碗水端平！
可是妈妈,
你的钱和爱,早已尽数倾斜给了弟弟。
唯独没有留给我。
2
我赶论文到了凌晨。
醒来时,手机上多了几通发小瑶瑶的电话。
她听说我回来了,想约我一起吃个饭。
但当我赶到餐厅时,却发现双方的妈妈都在。
见我停下脚步,瑶瑶二话不说将我拉到座位上,将一杯茶递给我。
昨晚宋阿姨跟我妈哭了一夜,今天你多少得哄哄她。
妈妈期待地看着我手中的茶杯。
我顿了顿,还是将茶放在她面前。
发小妈妈笑着道:看吧,我就说母女没有隔夜仇,你就是太敏感了。
妈妈点头,语重心长地叮嘱我。
以后可不能再在外面过夜啊！你一个女孩子,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我能看出来,在这一瞬间,妈妈眼中的担忧是真实的。
心口泛起麻麻的酸涩。
我都不记得,妈妈有多久没有关心过我了。
我昨天,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但她的下一句话,却直接泼了我一头冷水。
你弟弟今后还得依靠你,你也长大了,可不能总耍小孩子脾气。
这一瞬间,我只觉得来见发小是个错误。
我语气发冷,妈,赵振不是我亲弟弟,我是不可能再帮他的。
妈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我这样做是为了谁不还是为了你吗
妈妈年纪大了,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被欺负了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她的眼泪滴落,打湿了我早已麻木的心。
我数着时间。
五分钟哭诉遇人不淑,五分钟哭诉活得辛苦。
最后五分钟,她终于忍不住指着我的鼻子责问。
陈颖,我养你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眼看你弟弟就要上大学,三万的学费,你明明有能力,为什么不愿意替我分担！
我愣了一秒。
妈,他为什么不自己贷款爸为什么不想办法为什么要还没出社会的我分担
妈妈嗫嚅着嘴唇,习惯性辩驳。
你爸最近跑客运收入少,指望不上他。
妈妈和继父结婚后,一直是靠着她做微商卖内衣赚钱。
而继父出去打零工,偶尔才会带回来一点微薄的收入。
我心疼妈妈,一直是穿着她卖不掉的衣服上学。
记忆里,甚至还有高中同学投票全班最土女生,第一名是我。
但我的节省,却是给弟弟换了一件又一件名牌衣服,一双又一双球鞋。
我的心也渐渐转冷。
妈,你还记得你给我打的19张欠条吗
见妈妈咬紧牙关不回答,我舀了一勺桌子上的蛋炒饭放进口中。
饭粒混着眼泪被我咽下。
我含糊不清地张口,我最喜欢的菜,是你十三年前做的蛋炒饭。
在她和继父结婚后,她做的蛋炒饭就只会摆在弟弟面前。
而不是我。
这顿饭闹得不欢而散。
瑶瑶和我发了很多信息道歉,甚至还要来陪我。
但我拒绝了。
看着手边堆叠的英文文件,我想我的启程之日,不远了。
3
临回校前一天,妈妈罕见地给我发了一张榴莲的照片。
听瑶瑶说,你很喜欢吃榴莲,妈妈给你买了一个,你回家尝尝吧
我的目光久久停在那张图片上,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我在家里落了一件东西,拿了就走。
绝不是为了妈妈买的榴莲。
可推开家门,却看到赵振坐在沙发上大快朵颐,将榴莲核随手扔在了地上。
见我来,他对着地上扬了扬下巴。
把垃圾打扫干净。
妈妈见我来,先是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当她的目光转向地上的榴莲残骸时,惊喜又变成了尴尬。
哎呀,你怎么不给你姐留两块呢！
她佯装轻斥着弟弟,转而笑着看向我。
妈妈说过他了,下次不会了啊！
肥胖的弟弟叉着腿瘫在沙发上,舔了舔嘴边的榴莲渣。
宋姨你总是给陈颖开小灶,要不是我回家快,这榴莲皮我都见不到！
榴莲昂贵,母亲从来舍不得买。
这一次,她大概是真的想要挽回我们的母女之情。
可她对我的母爱,再一次被赵振糟践！
怒气上头,我也想任性一次。
破天荒的,我上前扯着他的脸皮怒骂:
谁让你吃的！我妈给我买的榴莲,你把它给我吐出来！
赵振却大喊着救命,宋姨你看她！我好痛啊——
争执间,妈妈却拉扯着我的手臂,将我推倒在地。
她像一只绝望的雌兽,坚定地站在我的对立面。
尖锐的声音恨不得刺破我的耳膜。
你怎么敢打你弟弟！传出去,我这个后妈还怎么做人！
我的掌心被榴莲皮划伤,渗出了血珠。
可更痛的,却是我的心。
妈！我才是你的亲女儿啊！
许是我的眼泪唤起了她残存的母爱,妈妈连忙抓起我的手擦拭起来。
好了好了,不疼了。
她又说出了那句话,你弟弟不是故意的。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弟弟和我起了争执,妈妈就会袒护着他。
无论我哭喊吵闹,她永远以一句不是故意,就能将我的痛苦轻描淡写地抹去。
我将手指一根一根从她手中抽出,抹掉了眼角的泪花。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妈了。
说完我冲进已经大变样的房间。
里面多了一台弟弟的电脑桌,一水的苹果标志。
而我,还用着十年前的旧手机。
旁边是弟弟的球鞋架子,上面又添了两双新款。
我低头看了一眼脚上泛黄的帆布鞋。
它还是我趁着购物节打折,在网上29元淘来的甩卖品。
见我进屋,弟弟连忙冲进来阻拦。
你干嘛乱翻我的东西！你就是看我占了你的房间心里不痛快,要来砸屋子！
我翻抽屉的动作一顿,冷声警告他。
我只是来找我的东西,更何况,这间屋子本来就是我的！
这个房间采光不好,阴暗潮湿,但胜在大一点。
在我上大学后,妈妈就把这间房子的窗户扩大,就为了给弟弟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可她和继父望子成龙,却只盼来个大专。
弟弟气得直跺脚。
听见开门声,连忙迎了出去告状。
我拿出那份深藏在柜底的文件时,继父怒气冲冲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惯得她无法无天,这么久不着家,一回来就只会欺负我儿子！
看着继父抄起棍子,妈妈眼中满是慌乱。
但我心中却期待着她能为我说句话。
可下一秒,一声清脆在我脸颊上炸响,我抚着脸颊,
不可置信地看向妈妈。
她的话带着咬牙切齿的憎恨。
都这么大人了,还欺负弟弟！
等你这次助学贷款下来了,交完学费后,剩下的都给你弟当补偿！
4
那一瞬间,我只感觉浑身血液都被冻结了。
滴滴答答的水珠落在地上,我抬手摸了摸脸颊,一片濡湿。
我的声音轻的像羽毛。
妈,你打我。
我看着继父将棍子放下,心中知道妈妈是在保护我。
可我长大了,带着伤害的保护,
我早已不需要了。
在电脑上办理好助学贷款后,我准备离开。
弟弟忽然开口:就这点钱都不够补偿！
说完他调出学校官网,你看啊,这是清北官网获得奖学金的名单！她年年都在上面！
我算了算,她手上还有至少三万块钱！
全家静了静,继父开始阴阳怪气。
可这是她的钱,你怎么能拿啊唉,谁让你不是她亲弟弟,得不了人家的好脸。
弟弟瘪着脸委屈。
我妈死了,宋姨你也不肯对我好,我从此就是没妈的孩子了！
妈妈连忙拉住了我攥紧的手,着急道:陈颖,你跟我说实话,你手里有多少钱
你要是不把这钱拿出来,我,我就跟你断亲！
断亲
她的话如利刃,在我心头翻搅出血。
我强行压下内心的纠结痛苦,抬眼看向妈妈。
我的奖学金只剩两万五,给钱可以,但你也要把它签了。
我将早已封存在柜底的断亲协议甩在她面前,指甲掐进掌心。
这文件我本来是要销毁的。
现在看来,正是用上的时候。
妈妈的目光扫过文件名,捂着胸口痛呼出声。
陈颖！你这个白眼狼！我养你这么大,你竟然还真想和我断亲！
妈妈的哭声在我耳边回荡,我却坚定至极。
宋女士,只要签了协议,这两万五,就是你的了。
你想好,要女儿还是要钱。
我内心忍不住乞求。
只要她选我一次,从今往后,我还愿意供着这个吸血的家。
继父和弟弟沉默一瞬,转而劝母亲签字。
哪怕签了这字,她不还是你闺女,怕啥！
宋姨,法律有什么用等你老了,她还不得在你跟前端屎端尿伺候着！
这两句话给了妈妈希冀。
她昂首挺胸,以最优雅的姿态签下了协议。
毫无意外。
我只庆幸我没开口,不然这可悲的乞求,只会成为弟弟的笑柄。
我将钱转过去,拿着文件起身。
行至门口时,妈妈恍若无事地唤我。
国庆节记得回家啊！妈给你做好吃的。
嗯。
她不知道,我早就将家门钥匙放在了鞋柜上。
以后这个家,这些人,都和我毫无瓜葛了。
回到清北时,我将助学贷款合同和国际交换生同意书一并交给了系主任。
她似乎并不意外,既然想好了,那我们就走吧。
我坐在去往英国的航班上,最后遥望一眼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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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这趟全奖交换生是我用两年苦学争取来的。
这一走,五年之内我都不会再回来。
我盖上眼罩,任由泪水洇湿布料。
国庆节末尾,妈妈久久见不到我的身影,在家急得团团转。
弟弟打着游戏不耐烦道:钱都到手了,急什么她肯定是为了省钱不回家！
妈妈焦急不已,可她发信息不回,电话也打不通,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继父拦着她,你还真把断亲当回事啊你就是想太多了。
妈妈焦急地收拾东西,不行,我要去看我女儿！
弟弟立刻跳出来威胁,你走了谁给我做饭！你敢去,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后妈！
妈妈犹豫了,可当她看见鞋柜上的小猫钥匙扣时,眼泪瞬间涌出。
她把钥匙都放家了,她是真要抛弃我这个妈了！
妈妈带着饭盒坐上高铁,一路跟着导航摸到了清北大学门口。
她第一次,踏进了我的学校。
每见一个人,她都要询问,你知道陈颖吗
直到遇到了我的辅导员,她才激动地将饭盒拿了出来。
我给小颖做了她最爱吃的蛋炒饭,能让我见见她吗
辅导员疑惑不已,可是,陈颖同学早在两个月前跟着国际交换生项目走了啊！
妈妈焦急追问,去哪了
她要去英国五年。
那一瞬间,妈妈颓然地坐在未名湖边,
失声大哭。
……
辅导员的信息发过来时,我正在伦敦的餐厅中打工。
我抹干净手,还未点开消息,就看到妈妈两个字眼。
心中对她毫无期待,我只觉得又是来替弟弟要钱的。
屏幕被我按灭又亮起,鬼使神差,我装作不经意间划开了锁屏。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那是我渴望许久的蛋炒饭。
【你妈妈特意从家给你带了炒饭,就是想见见你。】
【陈颖,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这条消息也只是跟你说一声,不想给你负担。】
我在学生公寓楼下坐了很久,直到伦敦的夜风将我的手指吹得发僵。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静待花开的微信名,我将它移出了黑名单,
拨通了在我心中尘封已久的电话。
6
铃声转了很久,就在我准备挂断时,电话突然被接通。
另一头,传来了妈妈疲倦而惊喜的声音。
小颖！我听你辅导员说你在英国,还吃的习惯吗
我干涩的喉咙中划出两个字,还行。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妈妈扬起尴尬的笑声,我查了一下机票钱,要一万块,你都没钱了,是怎么去的啊
提到了钱,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学校报销,怎么了
妈妈顿了顿,我们家小颖聪明又努力,有人赏识是好事,就是离得这么远,没法经常回家看看妈。
她的话戳到了我的痛处,我的声音渐渐变得尖锐。
家我哪还有家你和我爸离婚之后,我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魂野鬼！连一点安静的时间都成了奢望！
你说你赚钱辛苦,我体谅你,省吃俭用甚至被人骂土妞都无所谓！但你呢！你在拿着我的助学贷款给那个肥猪买球鞋买苹果手机！
说到最后,我近乎破音,将我这些年来积压在胸口的愤怒通通倾泻而出。
妈妈不说话,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我只觉得很累。
妈妈带着哭腔道:小颖,那你恨我吧！
恨
可恨是比爱更沉重更浓烈的东西。
我倦了。
宋女士,你也别想太多,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你也没必要再跟我打电话诉苦了。
你有丈夫和儿子,你们一家三口……幸福吧。
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小颖,你别……
不等她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可我的指尖停在拉黑的地方,转而将她的消息开成了免打扰。
学生公寓的灯亮得彻夜,我伏在电脑前学习,就这么过了英国的两轮寒冬与夏天。
深夜,我忽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在弹窗。
接通后,传来她崩溃的哭喊。
小颖,你能不能回来一趟啊
我的镜片上映出电脑幽蓝的光,有事
她哽咽着,声音颤抖地回答:我被你弟弟,打了。
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那你报警吧。
说着,我便放下了手机,但妈妈的话却让我顿住了手。
妈找到了你丢了十几年的那个娃娃,就在你弟弟的柜子里。
我不肯给他,你爸又不在家,他就把我推出家门了。
我的声音顿在喉中,到嘴边又成了:你先找个地方暂住一晚,我很快去找你。
妈妈的声音中,哀切带着欢喜。
哎,好！
7
我向导员请了假,拿着做兼职赚的钱坐飞机回了家。
刚下飞机,就见到妈妈举着牌子在出站口等我。
牌子上是我的名字:【陈颖】。
她局促不安地站在我面前,翻开背包,献宝般举起一个保温盒。
上一次给你带了蛋炒饭,却没见到你。这一次,妈妈给你备好了,你趁热吃。
扑鼻的香味袭来,里面还加了我喜欢的火腿肠和玉米粒。
出站口人来人往,我和妈妈蹲坐在墙根,我将第一勺炒饭喂到她嘴边。
她连连拒绝,讨好般将勺子推回来。
我强硬地将饭递过去,淡淡道:家里做饭,你永远最后动筷,这次你先吃。
她愣了愣,含泪吃下了这口饭。
这一次,和着泪水吃饭的人,是她。
炒饭很香,我吃得很小心,将最后一粒米都刮干净。
妈妈看我吃得仔细,生怕我吃不饱,要去商店给我再买面包。
我拉住她的手臂,吃饱了,走吧。
收拾那小胖子去。
临进家门前,我提前给她打预防针。
我只帮你这一次,如果你依旧心疼继子,那我们之间的母女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不等她思考,我推开了家门。
继父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而弟弟吃着炸鸡外卖,满嘴流油。
见我带着妈妈回来,两人纷纷翻了个白眼。
弟弟张口就是阴阳怪气,我就说她离不开家,嘴上嚷嚷着断绝关系,实际上该回来不还是回来了！
面对这两人,妈妈下意识垂下了肩膀,但看到面无表情的我之后,又鼓起勇气开口:小颖是看我在我的面子上才回来的。
继父点点头,哦,你去做饭吧,她,去买菜。小振最近身体弱,买只鸡补补吧。
我看着肚子大如皮球的弟弟,忍不住嗤笑一声。
再补你家孩子就得出栏了！
继父拍桌而起,你骂谁呢！
我懒得争辩,直接进弟弟的屋里开始翻柜子。
那只记忆娃娃被弟弟藏在柜子深处,我直接将它拽了出来。
弟弟见我翻腾柜子,油嘴一撇就开始哭。
姐姐又抢我的东西！我什么都要让给她,我妈死了,后妈也不爱我……
他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十几年,却能次次拿捏我妈。
我抱着娃娃冷眼看着妈妈。
只要她替弟弟开口求情一次,我就转头回英国。
这一次,妈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转而看向弟弟。
这娃娃是是你姐姐的东西,你别抢了。
她的话刚说完,继父就愤怒地大吼:宋君玉！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贱女人！你身为后妈,偏心亲女儿,虐待我儿子！
他打开房门,在楼道里大喊大叫,我要让街坊邻居都过来看看你的恶毒嘴脸！
我看着母亲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尴尬与羞愤并存。
我甚至都能说出她下一句的台词:
要不算了吧,小颖你把娃娃让给弟弟,别让邻居们看笑话。
但妈妈,却第一次护在我面前。
8
周围的邻居纷纷探头来对我家指指点点。
这小宋家天天鸡飞狗跳的,没一天安生日子！
她男人带了个小胖子,小宋可宠那小男孩了！
这年头后妈不好当啊,看那小胖子一身名牌,她大女儿却是那穷酸样,啧啧！
继父想要指责妈妈,磕磕巴巴却只能说出,她刁难我儿子,陈颖还在我儿子面前炫耀她能上清北！打我儿子的脸！
邻居们愣了愣,纷纷发出爆笑。
我家孩子要是能考上清北,我也要大炫特炫！
得了吧赵轻洪,都是十几年的街坊邻居,谁家不知道你二婚的老婆勤快能干,是家里的顶梁柱。
对啊,你赚不了钱,还操持不了家务,这么多年一直是宋嫂子来供着你家胖孩子买名牌！没了她,你也就是个废物！
继父被众人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干脆给妈妈泼脏水,那是因为,她出去搞破鞋,从男人那搞来的钱！不然怎么可能赚这么多钱！
妈妈气得声音发颤,赵轻洪！你跟我说清楚！你骂谁破鞋呢！
继父梗着脖子,只管无理取闹。
你天天对着手机敲敲打打就能收钱,不是搞破鞋能是什么！你给我戴了十几年的绿帽子,我要你一百万不过分吧！
面对丈夫的污蔑,妈妈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一心养家,赵轻洪你却这样侮辱我！
弟弟也跳出来指责,凭什么她能上清北,我只能上大专！你这个后妈,就是偏心！
听到这话,妈妈的心彻底冷透了。
那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们赵家再无交集！
她转而看向继父,赵轻洪,我要跟你离婚！
继父睁大了眼睛,直接扬起了蒲扇大的巴掌。
你敢！
可下一秒,我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直接将他推翻在地。
弟弟见状,直接朝我冲了过来！
敢欺负我的,我打死你！
我一个侧身躲过,抓住赵振的衣领狠狠甩巴掌！
偷我的的玩具！抢我的房间！我妈省吃俭用全给你买名牌衣服！
我三年助学贷款都用到你身上了！换来的却是你这么个废物！
我猛地将弟弟推到继父身上,两人一起撞到了墙壁。
你们赵家父子俩,就是废物全家桶！
街坊邻居们纷纷吃惊地看向我。
而我骂完他们,只觉得胸口十几年的闷气消散了不少。
这套房子是妈妈买的,我直接抱着娃娃像门神一样站在家门口。
我看了妈妈一眼,你是跟这废物俩待一起,还是跟我
这次,妈妈没有犹豫,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父子俩还想反抗,我直接将两人的手机全都丢了出来。
从今天开始,你们俩都给我滚！
他们还想挣扎,却被警察拦住。
我们接到报警,你们涉嫌殴打他人以及私闯民宅,请跟我们走一趟。
两人被带走后,我转而看向妈妈。
你怎么想
9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接下来无论是哭闹还是责骂,我直接就走。
可妈妈,却是抱紧了我,眼泪洇湿了我胸口处的衣物。
我才发现,小时候要仰望的妈妈,此时却是要低下头才能看清她脸上岁月的痕迹。
囡囡,妈妈对不起你！
我的心中泛起酸涩,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句话,我实在是等了太久太久。
久到我已经忘记了,原来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
她对我再一次许下承诺,囡囡,妈妈这次坚定离婚！
起初,我是不相信的。
我依然对妈妈的话抱有疑虑。
直到继父和弟弟半夜来砸门,妈妈将衣柜死死抵在门后,坚定堵门时,我才相信了她的话。
第二天,继父又带人上门,直接拉了整栋楼的电闸。
他用木棍砰砰敲着大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小贱人快开门！整天就知道撺掇你妈离婚！你就盼着她这辈子孤独终老！
弟弟在门外哭嚎,宋姨你不要我了吗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今后养老送终,都是我的活啊！陈颖一个女儿,她帮不了你！
妈妈咬咬牙,狠声回答:哪怕我老了以后被女儿扔进养老院,我也不会再给你们父子开门！
听到她的话,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第一次感觉到了被偏爱的幸福。
大门被拍得震天响,我再次打通了报警电话。
警察叔叔,有人恶意拉断整栋楼的电闸,并且威胁我开门,对方的手中还持有棍棒等凶器！
警察将所有人直接带走,警告他们。
你们这是寻衅滋事！进看守所蹲七天吧！敢再犯,那就关一个月！
赵家人进看守所后,家门口清净多了。
妈妈直接向法院提出了起诉,把继父告上了法庭。
这期间,我将弟弟的名牌衣服和鞋子全都送上了转转,苹果全家桶也注销账号,归我所有。
我带着妈妈住酒店,把房子直接挂上了中介,只等法院判决离婚后挂牌出售。
我向学校申请了长假,陪着妈妈办完了离婚手续。
判决离婚的那一天,我感觉妈妈的腰杆都直起来了。
房子卖了一百二十万,她拿着银行卡,认真地交到我手里。
囡囡,你在国外用钱多,妈妈没别的本事,这么多年也只落了一套房子,你都拿着,别亏了自己。
我笑着摇摇头,我有钱。
妈你别忘了,我在英国打工,赚的都是英镑,我手上的存款,相当于十万块钱呢！
我带着妈妈换了一座城市,买了一套小房子。
随后,我便带着妈妈去伦敦继续读书。
临行前,我打开了记忆娃娃,里面全都是我七岁前的相片。
三个月时,额头上贴着红花的婴儿照。
两岁时,爸爸妈妈带我在海边拍的风景照。
四岁时,穿着妈妈的衣服凹造型的丑照。
……
相片断在了七岁,就好像我再也没长大。
妈妈看着,忽然哭了起来。
囡囡,妈妈忽视你整整十五年！
我别过脸,不让她看到我脸上的泪水。
那接下来,你要陪我四十五年。
她紧紧拥抱着我,拼命点头。
好,囡囡说什么,妈妈都听你的！
10
出国前一天,妈妈带着我去找八宝山上寻找父亲的墓碑。
她将一束菊花放在墓碑前,露出温柔的笑容。
当年我和你爸是朋友介绍认识的,你爸爱笑,你也承了你爸的样子,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
我和她坐在山上,听她从年轻时讲到离婚,再讲到父亲去世。
你爸出轨后,我们俩就离婚了。我总觉得,是我在婚姻里表现得不够好,不够完美,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蹙眉看向她,将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
一切都不怪你。
妈妈看着我,第一次露出了羞怯的笑容。
是啊,也只有囡囡会心疼妈妈。以后我也不打算再结婚,天天黏着你！
我笑了,忽然拿出了那份断亲协议。
妈妈慌乱起来,囡囡,你不会还要和我断亲吧
我摇摇头,将协议书就着香火点燃。
火苗渐渐吞噬纸张,只留下簌簌灰烬。
我耐心跟妈妈解释,我没有拿去公证处公证,所以协议无效。
妈妈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带着妈妈坐上了飞往伦敦的飞机,她第一次坐在客机中,感觉很新奇,四处观察,像个好奇的孩子。
看着妈妈,我觉得有句话说的很对。
【东亚母女是一种共生和绞杀的关系,爱里总是夹杂着钝感的痛。】
或许很多年后,我依然能午夜梦回,怨妈妈用我的助学贷款供养着肥胖的弟弟。
但在当下,每一个赶论文的深夜,我的手边,
都有一碗妈妈亲手做的蛋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