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剑痕少年 > 第2章
自王福财夫妇在门阶上拾得这外孙,倏忽已是十载。青云镇福安里的晨雾依旧漫过黛瓦,日光爬上四号院的铜环时,总照见门楣那方
“镇宅”
木牌上,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符咒纹路
——
那是王福财当年请道士画的,专防
“山中精怪”。唯有正堂条案上的相框记着流转,王小胖从蹒跚稚童长成了脑满肠肥的少年,照片里或骑高头大马,或举着糖葫芦憨笑,却从无另一个男孩的影踪。
林辰却在这院里。此刻他蜷在柴房的稻草堆上,鼻尖萦绕着陈年草料与淡淡硫磺味
——
那是刘翠兰怕他
“招阴”,常年在柴房角落燃的符灰气味。他快醒了,因那道刻在额间的剑形金痕,正随着天光渐亮微微发烫。
“孽障!还不起!”
柴房门被拍得震天响,刘翠兰的嗓门像淬了朱砂的法鞭,抽得空气都发颤。“灶上的凝神香快燃尽了,去换一炉!若扰了小胖生辰的福气,我扒了你的皮!”
林辰猛地坐起,额间金痕的灼痛感褪去些。昨夜又梦到了仙鹤,羽翼流光如碎金,驮着个青衫人影掠过云海,他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把带着草木清气的风。这梦缠了他十年,像胎里带的印记。
他摸黑套上王小胖穿旧的粗布褂子,衣摆短了半截,露出细瘦的脚踝。十岁的孩子,瘦得能数清肋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只是总被额前疯长的黑发遮着
——
那头发是王家人的心病,每月刘翠兰都要拿桃木梳蘸着符水给他铰,可过不了三日,便又黑亮如泼墨,怎么也压不住,倒像是蕴含着生生不息的灵力。
“娘胎里带的晦气!”
刘翠兰总边梳边骂,“你那修仙的爹娘,就是被这煞气克得爆体而亡的!”
在王家,“灵气”“修行”
是禁忌。王福财常说,那些山中道士都是
“吸人精元的妖物”,连镇上药铺卖的
“凝神香”,都要挑最淡的,生怕引来了
“不干净的东西”。
林辰刚将新的凝神香插进铜炉,王福财便挺着滚圆的肚子进了灶房,腰间挂着的玉佩(据说是辟邪的)叮当作响。“头发!”
他劈头就骂,唾沫星子溅到林辰脸上,“跟个野狐似的披散着,若被懂行的看见,当我王家养了个异类!”
林辰低头抿唇。他懂
“异类”
是什么意思
——
去年在镇口,他见个穿月白道袍的老者对着他笑,袖中飞出只银蝶落在他肩头,老者说
“好个剑骨仙胎”,却被追来的刘翠兰一顿臭骂,那银蝶便化作光点消散了。回家后,他被锁在柴房三日,只给些浸了符水的硬窝头。
王小胖被刘翠兰牵着进来时,林辰正往碟子里摆蜜饯。这胖小子生得和王福财一个模子,圆脸胖腮,小眼睛眯成缝,看见条案上堆成小山的礼盒,立刻甩开手扑过去,手腕上那串据说是高僧开过光的菩提子,被他晃得噼啪响。
“爹!你看张员外送的玉如意!”
王小胖举着个碧绿色的物件,“说是能安神呢!”
“我的乖孙哟。”
刘翠兰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往他嘴里塞了颗蜜枣,“快数数有多少贺礼?”
王小胖数了半天,突然一噘嘴:“才四十六件!比去年少三件!”
“傻孩子,李道长的礼还没到呢。”
王福财摸着儿子的头,指腹蹭过王小胖脖子上挂的护身符
——
那是他花重金求来的,据说能挡
“低阶小妖”。“等下爹带你去百兽园,再去珍宝阁挑两件法器,保准比去年风光!”
正说着,门房慌慌张张跑进来,说看院的张婆婆今早去后山采
“安神草”,摔断了腿,来不了了。
王小胖脸一垮,眼圈瞬间红了。每年生辰,王福财会带他去百兽园看
“灵宠”,林辰则被丢给张婆婆。那老太太原是个散修,后来修为尽失,家里总摆着些晒干的灵草,还爱拉着林辰讲她年轻时驯服过的
“墨麟蛇”,说那蛇有灵性,能听懂人言。林辰每次都听得发怔,却被刘翠兰骂
“心术不正”。
“这可咋整?”
刘翠兰急得团团转,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总不能把他带去百兽园吧?那园子里可有不少修士养的灵宠,万一……”
“带去!”
王福财不耐烦地打断,从怀里摸出张黄符塞进林辰衣襟,“贴身戴着!敢惹半点麻烦,就把你扔进后山‘锁妖塔’!”
林辰摸着怀里温热的符纸,心里悄悄泛起涟漪。百兽园他只远远瞧过,听说里面有会吐人言的鹦鹉,还有通灵性的白猿,都是修士们驯养的灵宠。
马车驶往百兽园时,王福财一路骂骂咧咧,说前几日见个穿黑袍的修士在镇外徘徊,定是想
“偷吸童男童女的精气”。“你给我记着,”
他突然转头瞪林辰,“见了穿道袍的就躲远点,那些人眼睛毒得很,能看出你身上的晦气!”
林辰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下的符纸。他总觉得,自己和那些被称作
“修士”
的人,有着某种说不清的联系
——
比如他能在黑夜里看清柴房的蛛网,比如张婆婆家那盆快枯死的
“醒神花”,经他浇过水后竟抽出新芽。
百兽园里人声鼎沸,灵气也比别处浓郁些。王小胖缠着要吃
“凝神糖”,王福财买了最大的一串,又给林辰丢了块掺了符灰的糙米饼。林辰啃着饼,远远跟着他们,看王小胖逗弄会算算术的灵猴,喂食长着三只眼的灵鹿,倒也觉得新奇。
转到
“万蛇窟”
时,空气骤然变冷,隐约有寒雾缭绕
——
那是修士布下的结界,防止里面的灵蛇逃窜。琉璃柜里养着各色蛇类:有鳞片泛着雷光的
“雷纹蛇”,有能吐毒雾的
“青冥蛇”,最深处的柜子里,盘着条碗口粗的赤练蛇,鳞片红得像燃着的朱砂,尾尖却有一点金斑,正闭目养神。
“让它动!让它动!”
王小胖使劲拍着琉璃柜,手腕上的菩提子打得柜面噼啪响。
赤练蛇眼皮都没抬,只尾部的金斑微微闪了下。
“废物!”
王小胖骂了句,抬脚就往柜门上踹,“还不如我去年养的菜花蛇听话!”
林辰看得心头一紧。他能感觉到,这赤练蛇并非凡物,体内藏着微弱却纯净的火属性灵力,只是被结界压制得厉害。他悄悄凑过去,对着琉璃小声说:“他们不懂你,你别生气。”
话音刚落,那赤练蛇突然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林辰的影子,尾部的金斑亮了亮,轻轻敲了敲柜壁上的铭牌
——
上面用朱砂写着
“南疆赤练,百年灵种”。
林辰愣住了。他好像看懂了蛇的意思:它被困在这里很久了,想家了。
“想回南疆吗?”
林辰又问,指尖无意识地抵在琉璃上。
赤练蛇重重点头,蛇信子吐了吐,像是在道谢。
“小胖!快来看那只三眼鹿!”
王福财突然喊了一声。王小胖跑过去时,林辰望着赤练蛇,心里默念:“若你能出去,就往南走,那里有火灵脉,适合你修行。”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林辰指尖触及的琉璃,突然像被温水化开的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赤练蛇
“嗖”
地滑了出来,在地上盘成一圈,对着林辰叩首般点了三下,尾部金斑爆发出一阵微不可察的红光,随即
“哧溜”
钻进墙角的阴影,消失在结界的缝隙里。
整个万蛇窟乱成一团。修士们祭出法器护在身前,游客尖叫着往外跑,守窟的老道面色煞白,捏着法诀检查结界,嘴里直念叨:“不可能!这琉璃掺了玄铁砂,还布了三重锁灵阵,怎么会……”
王福财脸色铁青如锅底,一把揪住林辰的胳膊,那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是不是你搞的鬼?!你这孽障,果然带了妖气!”
“我没有……”
林辰急得眼眶发红,额间的金痕又开始发烫。
“还敢狡辩!”
王福财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嘴角渗出血,“回家就把你锁进‘静心坛’,用符水泼你三天三夜,看能不能洗去你这身邪性!”
被拖回柴房时,林辰的脸颊还在火辣辣地疼。黑暗中,他摸着额间发烫的金痕,突然明白过来
——
刚才不是幻觉,那赤练蛇真的听懂了他的话,而他的指尖,好像有某种力量,能解开修士布下的禁制。
十年了,他在王家活得像株阴沟里的草,饮过符水,被桃木枝抽过,却总觉得体内有股生生不息的力气,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等着破土的那天。那些偶尔出现的修士,梦里的仙鹤,会点头的赤练蛇,还有今天突然消失的琉璃……
柴房外传来王小胖拆礼物的欢笑声,夹杂着刘翠兰的念叨:“这串镇魂铃好,能压得住邪祟……”
林辰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他不知道,此刻青云山的望仙台上,玄机子道长正捻着胡须,望着四号院的方向,对身边的清玄仙子道:“金痕发烫,灵力初显,这孩子的命数,要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