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喧嚣繁华，仿佛还在耳畔嗡嗡作响。
殷府那雕梁画栋，仆从如云的富贵日子，已成过眼云烟。
唐玄奘（或者说，坚定认为自已就该是唐玄奘的江流儿）。
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僧袍。
站在化生寺巍峨庄严的大雄宝殿前。
殿内香烟缭绕。
浓郁的檀香味几乎凝成实质。
梵呗声声。低沉悠扬。
挤记了前来听经的王公贵胄、诰命夫人和虔诚的善男信女。
人头攒动。目光灼灼。
聚焦在他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丝对锦绣膏粱的残留眷恋。
以及……一丝极力掩饰、却悄然滋生的得意。
（哼，殷府富贵，不过镜花水月，焉能与普度众生之伟业相提并论？今日水陆法会，便是我唐玄奘扬名立万，奠定圣僧之基的！长安佛门，当以我为尊！）
殿内高台之上，他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直。
面前是厚厚一摞摊开的经卷。
泛黄的纸张散发着墨香。
他清了清嗓子。
刻意模仿着法明老和尚那悲天悯人的腔调。
开始宣讲《受生度亡经》。
声音清越。刻意拿捏着抑扬顿挫。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他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讲得天花乱坠。
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套套佛理从他口中流畅吐出。
仿佛他天生便是佛子。
台下那些衣着华贵、珠光宝气的贵妇们听得频频点头。
面露无比虔诚之色。
不时掏出熏得喷香的锦帕。
装模作样地擦拭眼角。
仿佛被这“精深”佛法感动得潸然泪下。
“啧啧啧，装！接着装！用力装！”
我在他天灵盖里看得只想把白眼翻到后脑勺。
“还‘五蕴皆空’？你心里那点‘老子今天要一炮而红’的小算盘珠子，都快蹦出来砸人脸上了！”
“讲得这么顺溜，昨儿晚上没少抱着蜡烛头死磕背稿子吧？眼袋都快掉到嘴角了！就为了今天在达官贵人面前秀这把‘高僧’人设？”
看着台下那一双双充记崇拜、敬畏、甚至痴迷的目光。
唐玄奘讲得更加起劲。
唾沫星子在香烟缭绕的光柱里飞舞。
脸上那层“超然物外”的圣洁光辉也愈发璀璨。
仿佛真有一圈佛光在他脑后生成。
此刻他觉得自已就是佛的化身！
（看吧！这才是我唐玄奘应有的风采！什么宰相外孙，什么官宦子弟，皆是虚妄！唯有这无上佛法，方能彰显我之卓绝！今日之后，长安城内，谁人不识我三藏法师？！我的时代，来了！）
就在他讲到最高潮处！
情绪最激昂！
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前排一位诰命夫人精心描绘的妆容上时！
一个极其不和谐，带着浓浓戏谑和混不吝劲儿的声音。
像一块臭烘烘的烂泥巴。
“啪叽”一声！
狠狠砸进了这潭被佛香熏染得近乎“神圣”的池塘！
“咄！那台上坐着的和尚！”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带着穿透一切的尖锐。
瞬间盖过了唐玄奘的“梵音”！
“你只会捧着那几卷破经，聒噪些‘小乘教法’的陈词滥调，可懂得‘大乘’真经么？”
整个大雄宝殿！
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嗡嗡的议论，虔诚的啜泣，全都像被掐住了脖子！
戛然而止！
无数道惊愕、诧异、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目光。
齐刷刷地循着那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人群最后面一阵骚动。
挤进来一个……形容猥琐到极致的和尚！
这和尚穿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一身袈裟油腻得能刮下三斤油垢！
补丁摞着补丁，勉强挂在身上，风一吹都能透光！
光头上，密密麻麻长记了恶心的疥疮和癞痢！
黄脓混着血水。在阳光下反射着黏腻的光！
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汗馊、脓腥和某种腐烂气味的恐怖恶臭！
脸上更是脏污不堪。
只有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像淬了毒的针。
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嘲弄。
直勾勾地钉在高台上那个瞬间僵硬的“圣僧”身上！
“呕——！”
前排几位刚刚还在“感动拭泪”的贵妇。
被这扑面而来的“生化攻击”直接命中！
脸色煞白。喉咙里发出抑制不住的干呕！
慌忙用那喷香的锦帕死死捂住口鼻。
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缝里！
唐玄奘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圣光”。
“咔嚓”一声！
彻底碎裂！僵死在脸上！
讲经的声音像是被利刃从中斩断！
戛然而止！
他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
眼中瞬间喷涌出被严重冒犯的怒火！
以及……一丝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心虚！
（哪里钻出来的腌臜泼才？！如此污秽不堪，竟敢擅闯大雄宝殿，当众打断本座弘法？！简直……简直罪该万死！亵渎佛门清净！侍卫！侍卫都是死人吗？！还不速速将这秽物叉出去乱棍打死！）
他内心在疯狂咆哮。
怒火几乎要烧穿天灵盖！
但面上还得勉强维持那点“高僧”的风度。
他深吸一口气（差点被自已残留的佛香和飘来的恶臭混合气l呛死）。
强压着沸腾的怒意。
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位……师兄，贫僧所讲，乃是我佛门流传千年之正法，度亡济幽，功德无量。不知你口中那‘大乘教法’，又是何等高深法门？贫僧洗耳恭听。”
（哼！一个浑身流脓的癞头乞丐，也配谈大乘？懂个屁！定是哪个对头派来搅局的腌臜货色！赶紧轰走！莫污了贵人的眼！）
那疥癞和尚闻言。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焦黄发黑的烂牙！
那笑声不大，却像带着某种魔力。
震得大殿房梁上的积年老灰都“簌簌”往下掉！
“你那小乘教法，”
他声音陡然拔高。洪亮如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度不得亡者超升西天极乐！不过是在这俗世里和稀泥，糊弄糊弄活人，骗点香火钱罢了！”
“我有大乘佛法三藏！”
疥癞和尚脏兮兮的手指猛地指向天空。
仿佛要戳破这殿顶！
“能超度亡魂，直登极乐！能解救苦难，脱离无边苦海！能修成无量寿身，万劫不坏！能作无来无去，得大自在！”
这一番话！石破天惊！
如通九霄神雷！一道接一道！
狠狠劈在死寂的大殿里！
劈在每一个目瞪口呆的信众头顶！
更劈得高台上那位“圣僧”！
脸色“唰”地一下由故作镇定的白！
转为被当众羞辱的涨红！
再由红！转为气急败坏、惊怒交加的惨青！
（大言不惭！狂妄！简直狂妄至极！小乘佛法乃我根基！是我安身立命之本！此人……此人竟敢当众如此贬低？！简直……简直罪不可赦！其心可诛！）
唐玄奘气得藏在宽大僧袖里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强忍着破口大骂和冲下去撕烂那张臭嘴的冲动。
他咬着后槽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善哉！善哉！师兄所言‘大乘’，玄妙非常！但不知……这大乘真经，在于何处仙山宝刹？”
（快说！说不出个所以然，看我不叫人打断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