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晨光,似乎总是比紫禁城别处要来得更温柔些。
然而,神子在人间,也无法抵挡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
康熙十三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晚。一场无情的倒春寒席卷京城,本就体弱的二阿哥赛音察浑没能熬过去,一场风寒,便匆匆走了。
这已是康熙早夭的第三个皇子。
乾清宫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所有的宫灯都燃着,却驱不散那笼罩在御座之上的阴霾。梁九功侍立在侧,连呼吸都放得比平日轻了三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万岁爷身上那股压抑的、几欲吞噬一切的悲恸与怒火。
康熙坐在龙椅上,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用朱笔写着几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刻在他的心上。
承瑞、承庆、赛音察浑。
三个已经逝去的名字,墨迹仿佛已经失去了光彩。
其下,是承祜、保清、保成。
三个鲜活的名字,却也让他心惊肉跳。
尤其是“保清”和“保成”这两个名字,此刻看来,是何等的讽刺。
他想保住他们,可天意弄人,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他是大清的皇帝,富有四海,生杀予夺,却在“父亲这个身份上,败得一塌糊涂。
“梁九功。”康熙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奴才在。”梁九功立刻躬身,头垂得更低。
“朕的儿子,朕的皇子”康熙喃喃自语,那双往日里锐利如鹰的龙目,此刻竟是布满了血丝,一片混沌的赤红,“承瑞、承庆,养到四岁、两岁。如今,赛音察浑竟也只活了三岁!”
他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跳动。
“朕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为何上天要如此待朕的子嗣!”
梁九功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金砖,颤声道:“万岁爷息怒,龙体为重啊!二阿哥二阿哥是福薄,万岁爷切莫伤了自己”
“福薄?”康熙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悲凉,“朕是天子,朕的儿子,生来便是天潢贵胄,何来福薄一说!”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张纸上,死死地盯着保清、保成两个名字。
保这个字,就像一道催命符!
他当初取这个字,是希望上天保佑,让他的儿子们能平安长大。可结果呢?这个字仿佛带着诅咒,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离去。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不能再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保佑,他要用更坚固、更霸道的方式,将他的儿子们,将他的王朝,牢牢地钉在这片土地上!
康熙的眼神逐渐从悲恸的混沌中清明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最顶端的那个名字上。
承祜。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每当他念起,心中的烦躁与暴戾便会不自觉地平复几分。
他想起了那个在坤宁宫的凌晨,被啼哭的幼子吵醒,却不见丝毫慌乱的长子。
月光下,承祜只着一身单衣,那张脸庞精致得不似凡俗之物,尤其是那双总是蕴着悲悯与通透的桃花眼,在当时因睡意染上的绯色下,竟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妖异的美。
这孩子,不像他的儿子,更像是上天派来点化他、护佑他爱新觉罗江山的神祇。
承,继承,承接。
祜,福祉,天降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