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六年暮春,大楚贡院的槐树正落着细碎的花,风一吹,白花花的花瓣就飘进窗棂,落在闵清的考卷上。她指尖攥着的狼毫笔杆已沁出薄汗,粗布长衫的领口被汗湿了一圈,贴在颈间发痒——这是她唯一一件能穿出门的长衫,袖口那块淡青补丁是母亲临走前,就着油灯缝的,针脚歪歪扭扭,线头还露在外面,她总忍不住用指尖去捻那线头,像握着母亲最后一点温度。
清儿,笔下有乾坤,也有咱庄稼人的活路。母亲弥留时的声音又在耳边响,闵清的眼泪差点滴在考卷上,她赶紧低头,用袖子蹭了蹭眼角,却蹭到了额角的碎发——为了赶考,她把长发束得紧紧的,额角磨出了红印,像道浅浅的疤。
前世的记忆像蒙尘的铜镜,此刻突然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是个在南方小镇教女童识字的先生,胡族骑兵踏破城门那天,她抱着最后一个学生往地窖跑,却看见粮商的伙计把发霉的米糕抬出来,卖给饿疯的百姓,而世家子弟的马车从旁边过,车帘里飘出烤肉的香气。那时候她跪在地上,抓着一把被马蹄踏碎的沙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能有个在朝堂说话的机会,若能让寒门子弟也有出路,她愿付出所有。
三场考试下来,闵清瘦了一圈,颌骨尖得能硌着衣领。放榜那日,她挤在人群后,踮着脚看红榜上的名字,从三甲末尾看到二甲开头,心一点点沉下去,手指把母亲留下的旧手帕攥得发皱。直到目光扫到闵清,二甲第五名,她的腿突然软了,扶住旁边的槐树才站稳,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想起母亲埋在村东头的槐树下时,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用木牌写了闵母之墓,如今她总算能让母亲在地下也挺直腰杆,能告诉母亲:女儿凭着笔墨,走出庄稼地了。
入翰林院那日,闵清特意让裁缝做了件新的细布长衫,浅灰色的,没敢绣任何花纹,可站在一群穿绫罗绸缎的世家子弟里,还是像株长在牡丹园里的狗尾草。庶吉士们的第一次雅集设在礼部侍郎之子赵承宗的府里,庭院里摆着玛瑙碗盛的冰酪,熏炉里烧着西域来的香,闵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只敢端着茶杯抿水。
闵兄,这冰酪可是从江南运来的,你不尝尝赵承宗端着描金酒杯走过来,酒液晃着光,故意溅了几滴在闵清的新长衫上,哦呀,对不住,忘了闵兄家乡怕是没见过这么金贵的东西——听说你家乡连笔墨都稀缺这翰林院的徽墨,莫不是得省着用,写完字还得把墨锭收起来锁进箱子
周围传来低低的嗤笑,有人用扇子挡着脸,却露着眼底的轻蔑。闵清攥紧了袖中的旧手帕,那手帕边角已磨毛,是母亲唯一的遗物。她抬起头时,眼底的局促渐渐褪去,只淡淡道:赵兄可知,我家乡的孩子练字,用的是沙盘,沙盘里的沙是河边捡的,不要钱;写的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字字都记在心里。而有些人家的笔墨虽好,装的是南海的珍珠、西域的宝石,写出来的字,却只装着‘自家贵,百姓贱’——这样的字,再好的墨,也写不香。
赵承宗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伸手就要推闵清的肩膀:你个寒门小儿,也敢教训我!
赵兄,今日雅集是论诗的,可不是论谁的拳头硬。一道爽朗的声音插进来,林羽挤过来,手里拎着个红漆食盒,往闵清面前一递,我娘做的桂花糕,刚蒸好的,你尝尝——方才看你只喝了茶,定是饿了。他说话时,故意把食盒往赵承宗那边倾了倾,盒盖没盖严,几块桂花糕掉在赵承宗的锦袍上,黏糊糊的糖汁印子格外显眼。
赵承宗气得跳脚,却被林羽笑着按住:赵兄莫气,一件袍子而已,我家绸缎庄多的是,改日送你十匹上好的云锦,就当赔罪。这话明着赔罪,暗着却揭了赵承宗的短——林家虽为商贾,却比赵家有钱,赵承宗也只能恨恨地拂袖而去。
闵清看着林羽眼里的热络,咬了口桂花糕,甜香里带着暖意,眼泪差点又下来。后来她才知道,林羽虽是商贾之子,家里的绸缎庄开遍半座京城,却因士农工商的规矩,连祖祠的大门都进不去——去年他父亲想捐五千两银子修祖祠,族长却当着全族的面说商贾之流,玷污祖宗祠堂,把银子扔了出来。
咱们俩,算是寒门里的‘难兄难弟’。林羽嚼着桂花糕,笑得没心没肺,眼底却藏着点不甘,他用手指戳了戳闵清的考卷,不过你比我强,你靠笔墨,我靠我娘的桂花糕,哈哈。
编撰《大楚通志》的差事下来时,翰林院一片死寂。掌院学士念完圣旨,满殿的庶吉士都低着头,没人吭声——这活儿要钻进堆满霉味的内库藏书楼,跟虫蛀的旧卷宗打交道,还得避着前朝的敏感事,前几任接了这差事的,不是被贬就是暴病身亡,谁都知道是块烫手山芋。
闵清却在众人的沉默里站了起来,手指叩了叩案几,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臣愿担此任。
散朝后,林羽拉着她往藏书阁跑,压低声音急道:你疯了前几年修通志的李学士,不过是漏写了一句前朝赈灾的事,就被安了‘篡改史实’的罪名,流放三千里!你这是拿命去赌!
闵清推开藏书阁的门,夕阳从窗棂透进来,照在满架泛黄的古籍上,尘埃在光里跳舞。她伸手拂过一卷《开国实录》,指尖触到书页上的虫蛀孔,忽然想起前世私塾里被战火焚尽的那些书——那些书烧起来的时候,像极了此刻飘在光里的尘埃。
我不是赌命。她转头看向林羽,眼底闪着光,你看这些书,记着大楚百年的兴衰,记着皇帝的功绩,记着世家的荣耀,却独独漏了寒门的苦、边民的难。我要把这些补上,更要借着查书的机会,看看那些世家藏着的猫腻——咱们要想在朝堂站稳脚,总得先摸清路,哪怕这条路是用霉味和危险铺的。
林羽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不说话了,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母亲刚做的芝麻糖:那你得先吃饱,不然哪有力气翻书。
入夏的藏书阁闷热得像蒸笼,闵清抱着《开国实录》坐在窗边,额头上的汗滴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已经在这里熬了半个月,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眼睛里布满血丝,手指因翻书太多,指腹磨得发亮,甚至渗出血珠——她不敢用创可贴,怕血粘在书页上,只能用林羽给的药膏,晚上睡前涂一点,第二天醒来,伤口又被书页磨破。
先歇会儿,再熬下去,眼睛该瞎了。林羽端着两碗绿豆汤走进来,把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汤碗是粗瓷的,却还带着温乎气,我刚从户部那边过来,听说李丞相又把江南的税银挪去修自家的别院了——他那别院的池塘,都用白玉铺底,比皇宫的还阔气。
闵清接过汤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心里暖了暖。她打开林羽递来的药膏布包,忽然想起师傅——她的师傅是个落第的老秀才,生前总把药膏装在这样的布包里,每次她练字磨破手,师傅就会给她涂一点,说读书人靠手吃饭,得护好。可师傅后来因为替寒门子弟鸣不平,被李崇年的人打了一顿,没多久就病死了。
你发什么呆林羽戳了戳她的胳膊,快喝汤,绿豆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闵清回过神,低头喝了口绿豆汤,甜凉的滋味滑过喉咙,她刚要说话,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开国实录》的夹层——书页之间,夹着一张折叠的黄纸,边角已经发脆,像是藏了很多年。
她的心跳突然快了,手指小心翼翼地把黄纸抽出来,展开一看,是份用朱砂写的盟约,上面盖着开国皇帝的玉玺:大楚每年向胡族送十万匹丝绸、五万石粮食,胡族则承诺永不犯边。而在盟约的末尾,还写着一行小字:此约仅限皇室与丞相知晓,永不录入史册——这份盟约,竟被藏在《大楚通志》的编纂大纲里,标注着永不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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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闵清的手微微发抖,黄纸的边角硌得她手心发疼,前世胡族骑兵踏破城门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她抱着学生躲在地窖里,听见外面传来胡族士兵的嘶吼,听见百姓的哭喊声,听见粮商说胡族要的是粮食,咱们把粮食给他们,就能活——原来,大楚早就给了粮食,却还是没挡住胡族的狼子野心。
林羽凑过来看了盟约,脸色也沉了下来:我爹上次就是因为不肯给李崇年的人‘孝敬’,江南的绸缎庄被查了三次,连账本都被搜走了。这李崇年,早就把朝堂当成自家的后院了,他肯定知道这份盟约,却捂着不说——他怕一旦公开,百姓骂朝廷无能,更怕咱们这些寒门子弟借着这事发难,动摇他的根基。
两人当下决定,要把这份盟约和李崇年的贪腐证据一起呈给皇帝。可搜集证据的过程,远比想象中难——李崇年的门生遍布朝野,闵清派去查江南税银的小吏,刚到苏州就被抓了起来,还被扣上了偷盗官银的罪名。闵清想去苏州救小吏,却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写着再管闲事,株连其家,信纸的角落,还画着一个小小的李字。
怎么办林羽急得团团转,再这样下去,咱们没弹劾成他,反倒先成了他的垫脚石,连那个小吏的家人都要受牵连。
闵清坐在灯下,翻着师傅留下的旧信,信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朝堂如棋局,不懂借力,再强的棋艺也赢不了。她忽然想起,太后前不久因为李崇年反对立六皇子为太子,正跟李崇年闹得不愉快——太后虽不管朝政,却深得先帝信任,手里握着不少先帝留下的人脉。
有了。闵清眼睛一亮,林羽,你能不能通过你母亲的关系,联系上太后身边的刘公公我要见太后。
林羽皱了皱眉:刘公公是太后的心腹,向来油盐不进,我娘之前想托他给我妹妹找个好人家,都被他拒了。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着一朵梅花,这是我娘的祖传玉佩,当年太后没进宫时,跟我娘是手帕交,或许能用这个打动刘公公。
三天后,林羽总算通过刘公公,约了闵清在慈宁宫的偏殿见太后。闵清进去时,太后正坐在窗边绣牡丹,金线在她手里绕来绕去,却半天没绣上一针。
你就是闵清太后抬起头,目光落在闵清的粗布长衫上,眼神里没有轻蔑,只有平静,听说你要跟哀家说件大事。
闵清没绕弯子,直接把盟约和李崇年贪腐的部分证据递了上去:太后娘娘,李丞相把持朝政,隐瞒先帝与胡族的盟约,挪用江南税银修建别院,若不除他,不仅大楚百姓受苦,六皇子的将来也堪忧——李丞相反对立六皇子为太子,若他一直掌权,六皇子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太后捏着盟约的手指泛白,她摸了摸盟约上的朱砂,忽然叹了口气:哀家知道李崇年专权,可他门生太多,哀家也不敢轻易动他。她顿了顿,看向闵清,你要哀家怎么帮你
臣只要太后娘娘一句话,允许臣调动先帝留下的暗卫,救出被关押的小吏,拿到李崇年挪用税银的账本。闵清跪在地上,臣保证,若事败,臣一人承担,绝不牵连太后和六皇子。
太后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哀家帮你,但你要记住,哀家帮的不是你,是大楚的将来,是先帝的托付。
有了太后的默许,闵清很快调动暗卫,救出了小吏,还拿到了李崇年挪用税银修别院的账本。当她把所有证据呈给皇帝时,皇帝震怒,当即下令把李崇年打入天牢。
李崇年倒台那天,闵清站在翰林院的台阶上,看着李府的人被押走,李崇年路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冷笑:你以为你赢了朝堂上的暗涌,远比你想象的更深——你一个寒门女子,早晚要栽在这朝堂里。
闵清没说话,只是看着李崇年被押走,心里没有快意,只有一丝沉重——她知道,李崇年说的是对的,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升任礼部员外郎的第三个月,北方传来急报:胡族可汗亲率三万骑兵,陈兵雁门关,要求大楚加倍岁贡,否则就挥师南下。
朝堂上,主和派与主战派吵成了一团。户部尚书钱文渊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出来,他的头发全白了,鬓角的白发沾着汗珠,看起来格外苍老:陛下,臣以为,当以百姓为重。去年大楚大旱,江南颗粒无收,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若再开战,粮草不济,百姓怕是要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啊!
他的话刚落,就有几个老臣附和,有人甚至抹起了眼泪,说当年跟胡族打仗,死了太多人,不能再打了。闵清站在人群中,看着钱文渊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自己母亲的白发——母亲临死前,也是这样的白发,也是这样为了她的活路发愁。她的心里忽然有点动摇,可转念一想,前世大楚给了岁贡,还是没挡住胡族的入侵,百姓还是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钱大人。闵清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平静却有力,臣也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臣小时候,家乡闹饥荒,臣的弟弟就是因为没饭吃,饿死在娘的怀里。她的声音有点发哑,想起弟弟临死前,还抓着她的手说姐姐,我想吃饭,但臣更知道,岁贡就像喂狼的肉,你喂得越多,狼越贪心。二十年前,咱们给胡族的岁贡是五万石粮食,如今他们要十万石,再过十年,他们怕是要咱们割让燕云十六州,再过二十年,他们就要踏破咱们的京城,让大楚的百姓都做他们的奴隶!
她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奏折上画着雁门关的地形图:臣请陛下,暂缓岁贡,同时训练新军——臣已查过,边关尚有五万守军,若加以训练,再联合东边的女真部落,夹击胡族,定能击退他们。女真部落与胡族素有仇怨,只要咱们许给他们好处,他们定会出兵。
皇帝皱着眉头,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敲来敲去,显然很犹豫——他既怕打仗,又怕被胡族轻视,落个无能君主的名声。就在这时,钱文渊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陛下,万万不可!闵大人年轻气盛,不知战争之苦,若真打起来,臣愿以死明志,请求陛下息战!
皇帝被钱文渊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让太监扶他起来:钱爱卿,快起来,有话好好说。最终,皇帝还是采纳了钱文渊的建议,派使者去胡族议和。
闵清回到府中,气得把奏折摔在桌上,奏折散了一地,她蹲在地上捡,手指却突然顿住——她想起林羽说过的话,钱文渊的女婿在边关当守将,若是开战,他女婿就得冲在前面。钱文渊不是真的怕打仗,他是怕自己的女婿死在战场上。
更糟的是,林羽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脸色发白,我刚收到消息,钱文渊暗中给边关守将写信,让他拖延新军训练,还说若闵清再敢提主战,就给你安个‘通敌’的罪名,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闵清捏着密信,指节泛白,信纸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她忽然想起苏瑶——上次去边关查税银时,她见过那个女将军。苏瑶的父亲是边关老将,三年前战死在雁门关,苏瑶便代父从军,成了边关唯一的女守将。可因为她是女子,军中的人要么排挤她,要么看不起她,连粮草都常常克扣,她手下的士兵,甚至连过冬的棉衣都没有。
我要去边关。闵清站起身,她的手臂在刚才捡奏折时擦破了,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只有找到苏瑶,才能拿到钱文渊勾结守将的证据,也才能让新军真正训练起来。
林羽想阻拦,却被闵清的眼神拦住了——她的眼神里,有坚定,有决绝,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我知道危险,闵清轻声说,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你在京城帮我盯着钱文渊,有任何动静,立刻写信给我——若是我三个月没回来,你就把这份密信呈给皇帝,替我报仇。
林羽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平安符,塞到闵清手里:这是我娘去相国寺求的,你带着,一定要回来。
半个月后,闵清换上一身男装,乔装成商人,来到了雁门关。她刚到军营门口,就听见训练场上传来叫好声——苏瑶穿着一身破旧的铠甲,头发束得紧紧的,手里拿着长枪,正跟一个魁梧的男兵比试。那男兵故意手下留情,招式软绵绵的,苏瑶却不领情,长枪一挑,就挑开了男兵的兵器,冷声道: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留情,我也不需要——你若是再敢让我,就滚出我的军营!
男兵的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退到一边。闵清站在一旁,看着苏瑶额头上的汗,看着她铠甲上的刀痕——那刀痕很深,像是被胡族的弯刀砍过,看着她握着长枪的手,指节泛白,却稳得很。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苏瑶能在边关立足——她靠的不是父亲的名声,是自己的实力,是自己的命。
当晚,闵清找到苏瑶的营帐。苏瑶见到她,先是惊讶,随即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刀,架在闵清的脖子上:你是钱文渊派来的人想让我放弃训练新军
我是来帮你的。闵清没有躲闪,她的脖子被刀划破了一点,渗出血珠,钱文渊怕你训练新军,坏了他的议和大计,暗中让守将克扣你的粮草,还想给我安个‘通敌’的罪名——我要你帮我收集证据,咱们一起扳倒他,让边关的士兵能好好打仗,让百姓能安心过日子。
苏瑶盯着闵清的眼睛,看了很久,才慢慢放下刀: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闵清从怀里掏出那份密信,递给苏瑶:这是钱文渊写给守将的信,你看了就知道。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父亲战死在雁门关,我也知道你想为你父亲报仇,想守住雁门关——我跟你一样,不想让胡族的人踏进大楚的土地。
苏瑶看着密信,手指微微发抖,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瑶儿,守好雁门关,别让胡族的人踏进来,别让百姓受苦。她抬头看向闵清,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好,我帮你。但你要记住,若将来你敢辜负边关的百姓,我第一个不饶你——我会用这把刀,亲手杀了你。
收集证据的过程并不顺利。钱文渊的女婿,也就是边关守将,很快发现了他们在查证据,他想销毁钱文渊写来的密信,还派了人去苏瑶的营帐搜。苏瑶和闵清联手,把密信藏在铠甲的夹层里,苏瑶为了掩护闵清,故意跟搜营的人吵架,还被推搡了一把,撞到了营帐的柱子上,额头磕出了血。
你没事吧闵清赶紧帮她擦血,心里很过意不去。
苏瑶却笑了笑:这点伤算什么,当年跟胡族打仗,我肚子上还挨过一刀呢。她顿了顿,看着闵清,咱们俩,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钱文渊倒台的那天,雁门关传来捷报——苏瑶率领新军,联合女真部落,大败胡族骑兵,还俘虏了胡族的王子。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封苏瑶为镇国将军,闵清则升任丞相,成为大楚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宰执。
闵清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推行改革。她废除了世家子弟的荫补制度,规定无论出身,只要有才华,就能通过科举当官;她还在江南开了官仓,赈济灾民,又鼓励商人开作坊,让流民有活干——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就是流民,跟着母亲四处乞讨,所以她不想再让大楚有流民。
可改革的阻力,远比她想象的大。那些旧贵族暗地里勾结,散布谣言说闵清女子干政,必乱朝纲,甚至有人在她的相府门口贴匿名信,信上写着若不停止改革,必取你项上首级。更过分的是,有人把闵清母亲的坟挖了,把母亲的木牌扔在路边,上面还写着寒门贱妇,不配葬在风水宝地。
闵清得知消息时,正在批改奏折,她手里的朱笔啪地掉在地上,红色的墨汁溅在奏折上,像极了血。她疯了一样冲出相府,跑到母亲的坟前——坟被挖得乱七八糟,母亲的木牌躺在泥里,上面的字被雨水泡得模糊。她蹲在地上,把木牌抱在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泥里。
清儿。苏瑶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我已经让人把挖坟的人抓起来了,你别太伤心。
闵清转过头,眼睛通红:为什么我只是想让百姓有饭吃,让寒门子弟有出路,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挖我娘的坟
苏瑶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因为他们怕,怕你动摇他们的根基,怕你让他们失去荣华富贵。但你不能放弃,你要是放弃了,那些流民怎么办那些寒门子弟怎么办你娘在地下,也不会希望你放弃的。
闵清看着苏瑶的眼睛,慢慢止住了眼泪。她把母亲的木牌擦干净,重新埋进坟里,还立了一块新的石碑,上面刻着闵母之墓——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母亲。
要不,先缓一缓林羽看着闵清日渐消瘦的脸,心疼地说,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流民有饭吃了,寒门子弟能参加科举了,没必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闵清却摇了摇头,她指着窗外的街道——街上有流民在官仓领粮食,有孩子在学堂里读书,有商人在开作坊,一派热闹的景象。你看,街上的流民少了,孩子们能去学堂读书了,这就是改革的意义。我不能停,一旦停了,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那些旧贵族还会把百姓踩在脚底下。
苏瑶也从边关回来,帮闵清稳住局面。她把边关的老兵调到京城,负责相府的守卫,还在朝堂上公开支持闵清:闵丞相的改革,利国利民,若有人敢反对,就是与大楚为敌,与边关的将士为敌——我苏瑶第一个不饶他!
可危险还是来了。元德十年的上元节,皇帝在宫中设宴,邀请百官参加。闵清刚走进宴会厅,就看到一个穿着侍卫服的人朝她冲过来,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匕首上闪着寒光。
小心!苏瑶大喊一声,猛地扑到闵清面前。匕首刺入了苏瑶的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铠甲,像一朵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侍卫很快被制服,闵清抱着苏瑶,手都在抖,她的手指沾到苏瑶的血,滚烫滚烫的:为什么要替我挡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苏瑶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擦去闵清脸上的泪:你忘了咱们说好了,要一起守着大楚,守着那些百姓。我要是躲开了,你出事了,谁来继续改革谁来帮我守雁门关她顿了顿,声音越来越轻,我爹说过,好的将军,要保护该保护的人……你是大楚的希望,我得保护你。
苏瑶住院的那些日子,闵清每天都去探望她。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强势,会给苏瑶熬药,药熬糊了就重新熬;会跟苏瑶讲京城的趣事,比如哪家的绸缎庄出了新花样,哪家的桂花糕最好吃;甚至会像个孩子一样,趴在苏瑶的床边,抱怨改革中的困难,说那些贵族太坏了,我有点撑不下去了。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怕。闵清坐在床边,轻声说,怕自己做得不好,怕辜负了百姓的期望,怕……再也见不到你和林羽。
苏瑶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别怕,我们都在。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林羽在帮你盯着朝堂,我在帮你守着边关,百姓在支持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后来,闵清查到,那个行刺的侍卫是旧贵族派来的,为首的是前丞相李崇年的儿子李修。李修不甘心父亲倒台,联合了几个旧贵族,想刺杀闵清,恢复世家的荣耀。有人劝闵清杀了李修和那些贵族,以儆效尤。
闵清却摇了摇头,她把李修和那些贵族贬到了江南,让他们去修水利——江南去年大旱,水利设施坏了很多,她要让他们体验一下百姓的苦。我要的不是他们的命,是他们的悔悟。闵清说,我要让他们知道,大楚不是世家的,是百姓的,只有百姓过得好,大楚才能好。
又过了五年,大楚的国力越来越强盛。江南的作坊里,织工们能拿到足够的工钱,再也不用饿肚子;边关的将士们,再也不用担心粮草短缺,过冬的棉衣也足够暖和;学堂里,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和女童坐在了一起读书,孩子们的笑声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年的重阳节,闵清、苏瑶和林羽一起登上了城楼。远处的雁门关隐约可见,像一道坚定的屏障;近处的京城一片繁华,街上的人来来往往,脸上都带着笑容。
林羽笑着说:如今你权倾朝野,也该想想自己的事了——比如,找个伴儿我娘还想给你介绍个好人家呢。
闵清白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我这一辈子,有你们两个,有大楚的百姓,就够了。再说,这丞相的位置,还得我坐着,继续看着大楚越来越好呢。她顿了顿,看向苏瑶,你说好了,明年春天带我去雁门关看杏花,可不能反悔。
苏瑶也笑了,她望着远方的边关,轻声说:不反悔,明年春天,咱们一起去看杏花——雁门关的杏花,开得可好看了,像雪一样。
夕阳洒在三人身上,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闵清看着街上的女童在读书,想起自己前世教女童识字的日子,想起母亲的叮嘱,想起李崇年的威胁,想起苏瑶挡刀时的背影,心里忽然很平静。
她知道,她的故事还没结束,大楚的故事也还没结束。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只要身边有这些志同道合的人,只要心里装着百姓,她就能一直走下去,走出一条属于女子,也属于大楚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