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高燃,映着满堂喜庆的红。苏皖坐在价值百万的龙凤被上,指尖冰凉。婚纱繁复的裙摆铺陈开来,像一抹凝固的血。走廊外终于传来皮鞋踏过地面的声音,沉重,稳定,一步步逼近这间精心布置的新房。
门开了。她的新婚丈夫,陆绎,倚在门框上。他没穿礼服,只着一身纯黑西装,领带扯松了,眼神冷得能冻伤人。他没有半点醉意,身上只有一股清冽又危险的味道。
他一步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皖。他念她的名字,像在念一个仇人。
苏皖抬起头,努力维持着镇定。客人都送走了
陆绎没回答。他弯腰,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皱眉。装了这么多年,累不累
苏皖心里咯噔一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陆绎笑了,笑意半点没进眼底。从你十六岁第一次被领进陆家,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要什么。陆家女主人的位置,我身边这个空缺,对不对
苏皖的脸一点点白了。
陆绎松开她,像是嫌脏似的拍了拍手。你成功了。爬了我弟弟的床,又在最关键的时候‘意外’流产,把脏水泼给他,让我爸妈觉得亏欠你。再利用这份亏欠,逼我娶你。苏皖,你真是我见过最有手段的女人。
不是那样!苏皖霍地站起,声音发颤。我和陆深是清白……是意外……
闭嘴。陆绎的眼神陡然变得更利,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厌恶和……恨意。你的每一句辩解,都让我觉得恶心。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苏皖痛呼一声,被他硬生生拖着往外走。
陆绎!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不说话,下颌线绷得死紧,拖着她穿过安静的走廊,下了旋转楼梯,一路走向宅子深处。那是苏皖很少涉足的区域,陆家的禁地,据说放着家族最重要的东西。
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出现在面前。虹膜扫描,密码输入,沉闷的声响后,门滑开了。里面是一个极其现代化的空间,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银白色保险柜,泛着冷硬的光。
苏皖的心猛地沉下去。陆绎……
陆绎一把甩开她。她踉跄着跌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生疼。
他蹲下身,捏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那个保险柜。
知道这是什么吗陆家最重要的核心数据,集团的半条命,都在里面。你不是处心积虑地想得到陆家的一切吗现在,它离你最近。
他眼里有一种疯狂的快意。
今晚,你就好好守着它。和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待在一起。
说完,他拽起她,根本不管她的挣扎和踢打,粗暴地将她塞进那个冰冷的金属柜子里。
空间瞬间变得逼仄黑暗。苏皖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用手抵住即将关上的柜门。
陆绎!不要!我怕黑!我真的怕黑!求求你!别关!
她的哭求尖锐凄惶。
陆绎的动作停了一瞬。柜门外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影。
苏皖以为他心软了。
可下一秒,他凑近缝隙,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
对了,忘记告诉你。这个柜子,是最新款。除了我的指令,从里面,打不开。而且……
他顿了顿,享受着她铺天盖地的恐惧。
恒温恒湿系统今晚检修,关闭。
砰!
厚重的柜门,在她眼前,彻底合拢。
世界,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沉重的落锁声,像最终审判的槌音,砸碎了苏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浓稠得像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鼓噪,砰,砰,砰,又快又重,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与之相对的是呼吸,又浅又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每一次呼气都变成白茫茫的雾,瞬间消失在绝对的黑暗里。
冷。
刺骨的冷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透过薄薄的婚纱料子,钻进皮肤,冻僵血液。她蜷缩起来,胳膊紧紧抱住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
怎么会这么冷明明才刚入秋。
对了,陆绎说,恒温系统关了。
他是故意的。他要让她在这里受罪。
为什么
就因为她嫁给了他就因为那些他认定的、她莫须有的罪状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滚烫的,划过冰冷的脸颊。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呜咽声漏出来。不能哭。哭了就更冷了。而且,那个男人说不定就在外面,听着她的狼狈。她不能让他得逞。
可恐惧是活的,像藤蔓一样从心底最深处疯狂滋生,缠绕住她的五脏六腑,越收越紧。惧黑症像是蛰伏的怪兽,被这绝对的黑暗彻底唤醒,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噬。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
她颤抖着伸出手,在冰冷光滑的金属内壁上摸索。没有把手,没有按钮,没有任何突起的的东西。光滑得令人绝望。
开门……开门!她开始用拳头砸门,起初是试探的,后来越来越用力,砰砰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沉闷地回响。陆绎!你开门!放我出去!
外面悄无声息。
他走了。他真的把她丢在这里了。
在他们的新婚夜。
.…..你怎么能这样……嗓子哑得厉害,带着哭腔。无助和绝望像潮水灭顶而来。她徒劳地捶打着,直到手腕酸痛,指节红肿破皮。
力气一点点耗尽。寒冷和缺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头开始发晕。
她缩回角落,把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团,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体温。奢华的婚纱此刻成了累赘,沉重的蕾丝和珠绣冰凉的贴着皮肤,吸收着寒意。
时间失去了意义。
也许只过了几分钟,也许已经过了几个钟头。
思维变得迟钝,混沌。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十六岁那年,养父把她带到陆家那座恢弘得不像话的别墅。她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忐忑又好奇。然后她看见了陆绎。他刚从楼上下来,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年纪轻轻却气场逼人,眼神扫过来,淡漠疏离,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世上真有这种人,像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
她低着头,不敢再看。却听见他对自己养父说:苏叔,这就是你那个侄女挺安静。
养父谄媚地笑着应和。
后来,她住在陆家偏楼,偶尔远远看见他。他总是很忙,身边围着很多人。有时他会和陆深一起出现。陆深和他不一样,爱笑,阳光,会主动和她打招呼,塞给她当时流行的进口糖果。
再后来,是陆深半真半假的追求,是养父和她自己那点隐秘的、被陆绎解读为攀附的期望。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她摔下楼梯,失去孩子,醒来时面对的是陆深苍白的脸和陆绎冰冷审视的目光。陆家父母哀痛又愧疚的眼神。
所有线索,在陆绎眼里,串联成了一个恶毒女人精心设计的上位剧本。
她解释过,拼命地解释。可他不信。他只相信他自己推导出的那个真相。
然后就是陆家父母的补偿心理,半是强硬地要求陆绎娶她,稳住苏家那边的关系,也全了陆家的名声。
她竟然……竟然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结了婚,久了,他总会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荒谬。真是荒谬至极。
呵……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笑声,比哭还难听。眼泪早就流干了,脸上只剩一片僵冷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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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的位置一抽一抽地疼。比身体上的冷和怕更甚。
原来被他这样憎恶,是这样疼的一件事。
意识开始模糊。寒冷渗透了四肢百骸,思维凝滞,仿佛连恐惧都被冻僵了。
就在她几乎要彻底失去知觉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哒一声。
像是……密码盘转动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死寂。
又是她的幻觉吗
可是下一秒,沉重的柜门发出气阀泄压的轻响,然后,缓缓地,向外打开了。
外面并非她想象中的灯火通明,只有墙壁角落应急灯发出的、微弱得可怜的幽绿光芒。但对她而言,这点光已经足以让几乎爆炸的视网膜得到拯救。
模糊的光影里,一个修长的人影立在柜门前。
不是陆绎。
那人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他似乎顿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柜子里会是这番景象——一个穿着破烂婚纱、浑身冰凉、狼狈不堪的女人。
紧接着,他极快地伸出手,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嘴,阻断了了她本能想要发出的惊呼。
那只手戴着黑色的薄手套,也带着室外的凉意,却奇异地比她冻僵的脸要温热得多。
别出声。压得极低的声音,有些沙哑,刻意模糊了原本的音色。想活命,就别出声。
苏皖瞪大了眼睛,心脏骇得几乎停跳。不是陆绎!他是谁他怎么进来的他想干什么
窃贼商业对手来偷陆家核心资料的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她能感觉到捂着她嘴的手力道控制在恰好制止她发声的程度,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那人另一只手伸进来,冰凉的手指快速划过她的小腿。她悚然一惊,却听见极轻微的咔嚓一声。脚踝上那个陆绎用来羞辱她、将她禁锢在保险柜旁的电子铐,应声而开。
然后,她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柜子里捞了出来!
长时间蜷缩加上寒冷,她的腿早就麻木了,根本站不住,直接软倒下去。
那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反应极快地捞住了她的腰,将她半夹半抱地带离保险柜周围。他的动作敏捷得吓人,脚步落地无声,显然极其熟悉这里的环境,甚至巧妙地避开了她记忆中几个可能存在的隐形监控点。
苏皖的大脑一片空白。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刺激得她想咳嗽,又被嘴上的手死死捂住。她只能被动地依靠着这个陌生的、危险的闯入者,被他带着在迷宫一样的密室里穿行。
七拐八绕,甚至似乎触动了某个隐蔽的开关,一面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狭窄的、仅供一人通行的暗道。
那人毫不犹豫地夹着她钻了进去。
身后墙壁合拢的最后刹那,苏皖下意识地回头,借着那点即将消失的幽绿光芒,瞥了一眼那个大开着的、空空如也的保险柜。
陆家的半条命……还在里面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慌乱淹没。
暗道里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人偶尔调整方向时,腕表上一点极微弱的荧光闪过,照亮片刻前路。他似乎戴着一个能夜视的装备。
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她快速前行。苏皖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他的力气很大,带着她这个累赘,速度却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隐约传来一点新鲜空气的味道,还夹杂着细雨的气息。
一扇爬满藤蔓的陈旧铁门出现在眼前。那人摸索着解开门闩,铁门发出喑哑的摩擦声,被推开一道缝隙。
外面是陆家老宅的后山,漆黑一片,树影幢幢,细雨飘洒。
那人终于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将她轻轻推了出去。
苏皖腿一软,跌坐在冰冷潮湿的枯叶堆里,淋着细雨,仰头看着站在门内阴影里的那个模糊身影。
她颤抖着,声音嘶哑不堪: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
那人停顿了极短的一瞬。雨丝落在他肩头,染深了衣料的颜色。
然后,他用那种依旧压低模糊的嗓音,极快地说了一句话。
离开陆绎。越远越好。
话音未落,铁门在她眼前,缓缓合拢。将那片阴影,和那个神秘的闯入者,彻底关在了门的另一边。
只剩下她一个人,坐在荒芜冷寂的雨夜里,穿着厚重却又无比单薄的破烂婚纱,对着那扇再也打不开的铁门发愣。
刚才发生的一切,快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只有冰冷的雨丝真实地落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阵寒颤。脚踝被电子铐锁住的地方隐隐作痛,提醒她那非人的羞辱和禁锢真实存在过。
而那个陌生人的警告,犹在耳边。
离开陆绎。越远越好。
她踉跄着爬起来,环抱住自己,冻得嘴唇发紫,茫然四顾。陌生的山野,漆黑无光的夜,冰凉的雨。
她能去哪
回苏家养父只会把她送回来,讨好陆绎。
报警说陆家大少爷在新婚夜把妻子锁进保险柜谁会信陆家的律师团能让这变成一则笑话。
天下之大,似乎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可是,留在陆绎身边
想到他那双冰冷憎厌的眼睛,想到那保险柜里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寒冷,苏皖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
她不能再回去。
死也不能。
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欲猛地涌了上来,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被至亲之人如此残忍对待的痛楚与愤怒,像野草一样在荒芜的心底疯长。
她咬紧牙关,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朝着与陆家老宅相反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了无边的雨夜之中。
婚纱被树枝刮破,沾满泥泞。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每跑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但她没有回头。
也不敢回头。
生怕一回头,就看到陆绎站在那里,用那双冰冷的手,再一次将她拖回那个地狱。
她跑了很久,直到精疲力竭,直到那座奢华庞大的宅邸彻底消失在黑暗的山峦轮廓之后。天色隐隐透出灰白,雨也渐渐停了。
她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一段荒废公路的边上,泥泞不堪,意识涣散。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冻死饿死在这里的时候,一辆早起运送新鲜牛奶的货车经过。好心的司机大叔看到了她,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车。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这……你怎么弄成这样
苏皖抬起沉重无比的眼皮,看着面前陌生人关切的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混着泥水,再次滚落。
大叔赶紧把她扶上车,暖风开得很大,又找来干燥的毯子裹住她。报警吧还是送你去医院
苏皖猛地抓住他的衣袖,拼命摇头。
大叔愣了愣,看着她的样子,婚纱虽然破烂脏污,但料子和做工明显极度昂贵,再加上她这副狼狈惊恐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造孽啊……那……那你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家里人电话记得吗
家人苏皖眼底一片空洞。
她哪里还有家人。
她忽然摸到自己脖颈上。那里挂着一条细细的链子,坠子是一枚水滴形的翡翠,成色很一般,却是她亲生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陆家没人看得上这个,所以她一直贴身戴着。
她颤抖着手,艰难地将链子摘下来,塞到大叔手里,用尽最后力气,嘶哑地说:这个……抵车费……送我去……火车站……随便哪个都行……
大叔看着手里那枚在晨曦中泛着温润光晕的翡翠,又看看她惨不忍睹的模样,终究是心软了。行,姑娘,坐稳了。
引擎发动。
苏皖缩在副驾驶座,裹紧毯子,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那座囚禁了她多年、给了她最后致命一击的城市,正在被她抛在身后。
陆绎发现她不见了会怎样勃然大怒还是不痛不痒,只觉得甩掉了一个麻烦
那个放她走的神秘人,到底是谁他的目的真的只是偷东西还是……
脑子乱成一团,身体冷热交替,意识再次模糊起来。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离开这里。
活下去。
像野草一样,活下去。
三年后。
滨城国际会展中心,高端酒店用品展现场。
苏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正站在自家公司的展位前,流畅地向几位潜在客户介绍新产品。
……是的,这款智能迷你吧完全自主研发,能耗比目前市面同类产品降低百分之十五,并且支持全语音互联和无声运行模式,尤其适合高端套房和总统套……
她笑容得体,自信从容,言谈间是对产品和市场的绝对熟悉。
没有人能把她和三年前那个雨夜里狼狈不堪、绝望逃窜的新娘联系起来。
就连她自己,有时也会恍惚。
那场噩梦,真的发生过吗
苏经理!苏经理!助手小跑过来,压低声音,脸色有些紧张,启晟集团的陆总过来了!看方向,好像是朝我们展位来的!
苏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瞬。指尖下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启晟集团,陆绎。
三年了。她刻意避开所有和海市有关的业务,甚至很少回国内。没想到,第一次独立带队参加国内最高规格的展会,就这样撞上了。
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收缩,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寒意。那夜保险柜里的冰冷黑暗,几乎瞬间将她淹没。
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怕什么苏皖。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
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镇静,甚至嘴角重新扬起了职业化的弧度。知道了。做好接待准备。
话音刚落,人群自动分开些许。
一个身材高挺的男人,在一群高管的簇拥下,信步走来。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身材。面容俊美得依旧令人屏息,只是眉眼间沉淀的冷厉和权势感,比三年前更重。眼神扫过之处,自带一股迫人的低气压。
真是他。
陆绎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展位,最后,落在了她身上。
那一瞬间,苏皖感觉到他的视线明显顿住了。锐利的黑眸微微眯起,里面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惊讶和……难以置信。
像是看见了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身边的特助低头在他耳边快速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在介绍这边的情况。
陆绎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下颌线条似乎微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迈开长腿,径直朝着她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苏皖骤然加快的心跳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逼近而凝滞。
她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冷静,准备好应对各种可能的刁难、羞辱,甚至是他当场揭穿她逃妻的身份。
然而,陆绎在她面前一步远处站定。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但预想中的暴怒和厌恶,却并没有出现。
周围安静得诡异。所有旁观者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几秒后,陆绎竟然极其自然地伸出了右手。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反射着冷光。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标准的商务口吻。
印象中之前沒见过。我是启晟陆绎。不知贵公司的智能静音方案,对老酒店改造的适配度如何
苏皖看着伸到眼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三年前,就是这双手,将她拖行,然后,无情地关进了那个冰冷的金属柜子里。
胃里一阵翻搅。
她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
然后,她抬起眼,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毫无破绽的、客套疏离的微笑。也伸出了自己的手,与他礼节性地轻轻一握,一触即分。
指尖冰凉。
陆总,您好。久仰。我是斯玛特科技的展区负责人,苏皖。
她清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观察着他的反应。
陆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握过的手甚至有那么零点一秒的停顿,才自然收回,插进西裤口袋。
但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周身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一些。
苏经理。他重复了一遍她的姓氏和职位,语调平稳,却无端带着一种咀嚼的意味。很年轻。
陆总过奖。苏皖侧身,做出引导的手势,关于老旧酒店改造的适配问题,我们这边有专门的案例分析板,数据更直观。陆总这边请。
她表现得就像一个初次见到重要客户的、专业且不卑不亢的职业经理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
陆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依言走向分析板。
他带来的团队立刻紧随而上,将展位挤得满满当当。
苏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有条不紊地讲解起来,回答对方技术团队提出的各种犀利问题。她的专业和冷静,显然有些出乎启晟那些高管的意料。
期间,陆绎并没有过多发言,他只是站着那里,目光大多数时间落在那些复杂的结构图和数据上,偶尔,会抬起眼,看她。
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是带着千钧的重量,又像是无形的探针,试图剥开她职业化的外壳,探究内里的真相。
苏皖只能尽力无视,保持语速平稳,心跳却一次次失控。
短短的十几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初步了解结束。
陆绎的助理上前,低声询问他接下来的行程。
陆绎最后看了一眼展示板,目光转向苏皖,语气依旧公事公办:方案有点意思。细节问题,后续让我助理和你们技术团队对接。
好的,陆总。期待后续沟通。苏皖微笑应答。
陆绎点了点头,没再看她,领着众人,转身离开。
直到那迫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苏皖才暗自长长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几乎虚脱。
助手兴奋地凑过来,小声说:经理!太棒了!拿下启晟的初步意向了啊!您刚才真是太镇定了!
苏皖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镇定吗
只有她知道,她刚才怕得要死。
更让她心头疑云密布的是陆绎的反应。
他认出她了。她可以肯定。
但他为什么没有丝毫表露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控制在微不可查的范围内
以他的性子,难道不该当场发难,将她这个逃妻捉回去吗
三年前那个雨夜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逃走后,陆家没有找过她吗
那个放走她的神秘人……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事情,似乎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展会第一天顺利结束。
苏皖婉拒了团队的庆祝邀请,独自一人回到下榻的酒店。洗去一身疲惫,她穿着浴袍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滨城的璀璨夜景,心情却无法轻松。
今天见到陆绎,强行压抑的恐惧和后遗症汹涌反扑。那保险柜里的寒冷和黑暗,刻骨铭心。
她倒了杯红酒,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突然,房间的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团队成员
她放下酒杯,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只看了一眼,她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陆绎!
他脱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件黑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身形高大挺拔,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透过猫眼,似乎能直直看到门后的她。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想干什么!
苏皖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大气不敢出。
门铃持续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固执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他不离开。
苏皖捂住嘴,指尖冰凉颤抖。
几分钟后,门铃声停了。
就在她以为他走了的时候,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看着那串数字,心跳如擂鼓。有一個强烈的预感。
她咬着牙,犹豫了很久,直到铃声快要结束,才颤抖着按了接听。她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陆绎低沉冰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绝对的命令意味。
开门。苏皖。
他知道她在里面。他知道她听着。
苏皖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逃不掉了吗
三年了,还是要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喉咙里的颤抖和恐惧。
她走到门边,伸手,猛地打开了房门。
陆绎就站在门外,几乎与她鼻尖相对。他身上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和一丝极淡的酒味,混合着他本身那种强大的、令人窒息的气场,瞬间填满了门前的空间。
他的目光像实质一样,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最后牢牢锁住她的眼睛。那眼神深不见底,翻涌着她看不太懂的情绪,但绝对不算友好。
出息了。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像冰渣。三年不见,学会装不认识了
苏皖强迫自己站直,抬起眼,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视线。尽管心脏跳得快要蹦出胸口。
陆总。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们之前……认识吗
陆绎盯着她,忽然极冷地笑了一下。那笑意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他上前一步。
苏皖被迫后退,让他进了房间。
房门在他身后自动轻轻合上。
砰的一声轻响,像敲在苏皖的心上。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压迫感成倍增加。
陆绎再次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他低下头,目光像是要钉穿她。
不认识他缓缓重复,每个字都咬得极重,需要我提醒你吗陆、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