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从死亡的混沌中拽回来的,不是凛冽的山风,而是林晚晚身上那股一生一世香水的味道。那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前世,她就是喷着这股甜腻的香气,将我奋力推下了悬崖。这个味道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我记忆的枷锁,前世被谋杀的所有痛苦和不甘如潮水般涌来。我再次睁开眼,她那张因极致得意而微微扭曲的脸近在咫尺,伪善的手已经伸向我,准备上演一场拯救挚友却无力回天的完美戏码。
1
林晚晚的台词和前世一模一样:沐晴,你别想不开,快抓住我!
抓住她
我当然会抓住她。
就在她手上的肌肉绷紧,即将发力的前一秒,我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动了。我没有躲,反而猛地转身迎了上去,五指如铁爪般,死死扣住了她伸来的手腕。
咔!
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脆响,从我们相接的腕骨处传来。林晚晚得意的笑容瞬间被剧痛和震惊撕裂。
我的指甲不再是装饰,是五枚楔子,狠狠刺入她的皮肉。我甚至能感到其中一枚在撕扯中断裂,将我的血肉与DNA,一同楔进了她的身体里。
很好。这是无法磨灭的证据。
我凑近她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睛,用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柔地说:晚晚,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要下地狱,就一起。
在她凄厉的尖叫声中,我放弃所有抵抗,用尽全身重量向后倒去。
失重感包裹全身,风在耳边呼啸。一个念头冰冷而清晰:
一个人坠落是悲剧,两个人纠缠着坠落,就是谋杀。晚晚,谢谢你为我的复仇,提供了最完美的开场。
2
消毒水的味道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嗅觉。我睁开眼,刺眼的白色天花板下,是顾言深那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此刻正挂着恰到好处的憔悴。
他见我醒来,立刻放下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是淬了蜜的毒药:沐晴,你终于醒了。别怕,一切有我。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前世的我曾为这双手沉沦。可现在,我只觉得恶心。恶心他,也恶心此刻能与他天衣无缝对戏的自己。奥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只可惜,这出戏的剧本,现在由我来写。我配合地颤抖着,眼底蓄满泪水,扮演着一只需要保护的惊弓之鸟。他果然更温柔了,顺手收走了我的手机和电脑,理由是辐射对你不好。他不是怕辐射,他是怕真相。他要将我囚禁在这间病房里,让我成为他掌控下的完美证人。
几天后,机会来了。一个年轻护士换药时多嘴,叹息道:隔壁的林小姐真可怜,听说你掉下去时还护着她,她比你伤得重多了……
林……晚晚我抓住这个名字,如同抓住了剧本的开关。我的眼神瞬间涣散,呼吸急促,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半是演给他们看的精湛戏剧,另一半,是为那个死在悬崖上的天真苏沐晴,献上的真实葬礼哀嚎。我拔掉针头,鲜血和泪水混在一起,将这场精神崩溃的戏码推向高潮。
效果显著。医生诊断我为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严令禁止任何人打扰,并要求顾言深必须保证我每天有至少三小时的独处时间。
我的囚笼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第二天下午,我支开了所有人。一个新来的护工有些手足无措,我便用最虚弱的声音请求她,借手机给家里的老司机发条短信报平安。女孩毫无防备地递过手机。我垂下头,用被子作掩护,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下那句暗号——墨兰开了。
就在我即将按下发送键的瞬间,病房的门把手突然转动。
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是顾言深!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回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根本来不及删除或隐藏。我的左手按下发送键,右手手肘在同一时刻狠狠撞向床头的玻璃水杯!
哐当——!
水杯摔在地上,碎裂声尖锐刺耳。顾言深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我受惊地缩在床上,和那个被吓得脸色惨白的护工。
怎么回事他皱眉,目光如利刃般扫过。
对、对不起顾先生,苏小姐她……她手滑了……护工结结巴巴地道歉。
我趁着他走向我的间隙,将手机悄无声息地塞回护工的口袋,然后抬起一张泪痕未干的脸,怯生生地看着他:言深,我……我害怕。
他的疑虑在我的脆弱面前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怜惜。他没再追问,只是安抚我,并让护工赶快收拾。一场致命的危机,被我用一杯水和两滴泪,完美化解。
隔天,忠心耿耿的张叔提着一盆墨兰来看我。顾言深的笑意像一层薄冰,盖不住底下深不见底的猜忌。他用精密的仪器,像排查炸弹一样,一寸寸扫过花盆。我躺在床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脸上却是一片空白的茫然。
仪器毫无反应。他不知道,那枚微型手机被包裹在特制的屏蔽箔纸里,像一颗种子,埋在兰花根系的营养土中。
又一个独处时间。我反锁房门,走到窗边。曾经那双弹钢琴、调香水的手,此刻毫不犹豫地插进冰冷湿润的泥土里。指甲嵌进污泥,那肮脏的触感仿佛在提醒我,我即将踏上的,是怎样一条路。
我挖出了它,那个比我指甲盖还小的武器。屏幕上,只有一行预设好的代码,和一个鲜红的发送键。
我的手指悬在上方,颤抖不已。我知道,按下它,天真烂漫的苏沐晴就彻底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背负着她名字和仇恨的复仇者。
我闭上眼,决绝地按了下去。
信息已发送。
我将一切恢复原状,躺回床上。没有狂喜,没有解脱,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冰冷的虚无。复仇的枪,我已经上膛。第一颗子弹射出,也洞穿了我自己的心脏。
3
出院后的第二个月,我第一次以苏沐晴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
这场商业酒会极尽奢华。空气里混合着昂贵的香水和食物的香气,但我闻到的只有危险;乐队演奏着优雅的音乐,但我听到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我挽着顾言深的胳膊,穿着一袭剪裁利落的深蓝色长裙,颜色冰冷,款式却让我显得格外纤弱。
顾言深则是我完美的守护神。他为我挡开所有不怀好意的试探和过度热情的关切,在我耳边用最温柔的语气介绍着每一个商业巨头。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但我只感到一阵蛇信般的冰凉。我像一只受惊后极度依赖主人的小鸟般依偎着他,每一步都走在他的阴影里。这是我的另一个舞台,观众更多,我的表演也必须更加天衣无缝。
我的目标很明确,执行打草惊蛇计划的第二步——惊蛇。我必须利用这场酒会,一边继续扮演需要他保护的脆弱角色,一边不动声色地从他口中,套出彻底摧毁林家最后希望的关键信息。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林晚晚的父亲,林董。那场坠崖事故后,林家的股票一蹶不振,但还没死透。此刻的林董就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端着酒杯四处游走,眼神阴鸷地寻找着能让他翻盘的机会。我需要一个绝对私密又合乎情理的机会与顾言深交谈,但在这种人人戴着面具互相观察的场合,任何刻意的离场都会显得突兀。顾言深对我寸步不离的保护,既是我的掩护,也成了我行动的枷锁。
机会自己找上了门。林董的视线扫了过来,像毒蛇一样落在我身上。我立刻抓住时机,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手中的香槟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像是看到了鬼魅,脸色煞白,呼吸急促,死死抓住顾言深的衣袖,用颤抖到几乎不成句的声音说:是他……我看到他了……他看我的眼神……和那天悬崖上的风一样……
这场由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驱动的表演精准无比,立刻为我赢得了周围所有人的同情,也给了顾言深一个必须带我离开喧嚣中心的、无可指摘的理由。
他立刻将我半抱在怀里,将我与所有视线隔绝,快步带我走向一处僻静的露台。晚风微凉,暂时吹散了宴会厅内的浮华。我成功了,独处的机会是我亲手创造的。但真正的难题现在才开始,我该如何将话题从我的精神创伤,自然地过渡到林家的商业机密上
我靠在顾言深怀里,身体依然在轻微颤抖,这既是表演,也是内心紧张的真实反应。我故作担忧地提起:言深,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林家想进军新能源领域……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很快就恢复过来我好怕……我怕他们会报复我们……
我将一个商业问题,彻底变成了一个受害者对加害者东山再起的恐惧。
顾言深轻抚着我的头发,用一种安抚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的口吻说:傻瓜,别担心。那个赛道的技术壁垒比他们想象的高得多,尤其是上游的‘硅晶体提纯’技术,国内只有一家公司能做到,而那家公司的控股权,恰好在我手里。
就是这句话!
我心头猛地一跳,复仇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完美归位。
然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低头看我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以为我正沉浸在被安抚的感动中,眼神里那份深情的伪装有零点一秒的松懈。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闪过了一丝不属于顾言深这个角色的、冰冷至极的算计。那是一种棋手看着棋子,精准地走到预定位置时的眼神,冷漠、满意,且不带任何感情。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他扶着我肩膀的手,下颌线有了一瞬间难以察觉的绷紧。
那一瞬间,我感觉露台上的晚风瞬间变成了悬崖上的冰刀,刮得我骨头生疼。我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在他怀里发抖。我脸上的微笑没有变,但牙齿已经死死咬住了嘴唇内侧的软肉,铁锈味的血腥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用疼痛提醒我——这是现实,不是噩梦。
一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次浮现:他的爱,他的守护,完美得像一个被精密计算过的程序。那么,我的恨,我的复仇,会不会……也只是他程序中的一部分
我为获取情报的胜利感,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
4
酒会结束不到48小时,我等来的不是林家的崩溃,而是一场匪夷所思的绝地反击。
我策划的、针对林氏新能源项目的致命打击,竟被他们在一夜之间完美化解。他们不仅签下了一家名不见经传却恰好能补上所有漏洞的海外供应商,更可怕的是,他们反手起诉了我匿名消息源的IP地址——那个地址,是我伪造的,全世界只有顾言深一个人知道。
我坐在公寓里,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新闻,血液一寸寸变冷。
这根本不是反击,这是一场滴水不漏的内部演习。他知道我要打哪里,甚至知道我会用什么口径的子弹,因为那把枪,就是他亲手递给我的。
酒会露台上的那个眼神,那个冰冷至极的算计,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我的复仇,我自以为是的打草惊蛇,从头到尾都只是他剧本里的一环。我不是棋手,我只是他用来清除林家这枚废子的、最好用的一颗棋子。
我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滔天的愤怒和羞耻。我盯着墙上我和顾言深的合照,那个笑得温柔宠溺的男人,现在在我眼里,比任何妖魔鬼怪都可怕。
猎物换人了。
我的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顾言深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但我曾是这座堡垒唯一的女主人。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疯子一样挖掘着前世所有被我忽略的细节……然后,我想起来了。去年夏天的一场雷暴,整栋别墅突然断电,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不是来看我,而是疯了一样冲进书房。
他书房里那个从不离身的加密硬盘,存着他所有的秘密。为了防止任何风险,他偏执地设置了每周五晚上10点,必须进行一次物理备份。而为了确保备份过程绝对安全,他架设了一条独立的、与主网络完全隔离的备用网络通道。这条通道,就是他堡垒上唯一的裂缝。
我摸出藏在墨兰花盆里的微型手机,给张叔发去了第二条信息:蛇已入室,准备猎杀。
这个周五,我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依赖顾言深。晚上9点55分,他像往常一样,温柔地吻了我的额头,走进书房,反锁了门。
时机已到。
我用手机发出行动信号。三秒后,整栋别墅的灯光啪地一声,瞬间熄灭。
我戴上微型耳机,另一头传来张叔冷静的声音:小姐,他上钩了。他启动了备用通道,数据正在传输。
我的心跳得像要炸开,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那条不断前进的进度条。
就在进度条即将到达100%时,耳机里突然传来张叔急促的警告:不好!小姐,这是个陷阱!数据包里藏了‘回声探针’!这不是警报,是静默锁定!一旦我们完成复制,他的系统会立刻将这栋别墅变成一个电子牢笼,所有信号都会被屏蔽,而你,会成为瓮中之鳖!我们只有不到三分钟的时间!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我还是低估了他。
继续!把所有数据都给我!我对着麦克风低吼。
进度条终于跳到了100%。我猛地拔掉了所有设备。电脑屏幕上,一个名为清扫计划的文件夹赫然在目。我的手颤抖着点开,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我按下了播放键。
顾言深那熟悉又冰冷的声音,像地狱的寒风,从耳机里灌进我的大脑:
……林家处理干净之后,苏沐晴的精神创伤会‘复发’。安排一场意外,游艇失事不错。记住,要做得像个悲剧,别留下任何痕迹。她这颗棋子,用完了就该清理掉。
当听到游艇失事时,我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记得前世,他曾拥着我在游艇上,许诺要带我看遍全世界的落日。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弃的、刺骨的冰冷和绝望。我以为我是复仇的猎人,到头来,我连猎物都算不上,我只是他用完即弃的工具。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了张叔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只有一个血红色的字:跑!
几乎在同一秒,书房的门被一脚踹开!走廊上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正向我的卧室冲来!
警报已经响了。
我没有时间去感受绝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从床底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逃生背包,里面有现金、假证件和一把防身用的匕首。
卧室的门把手,开始缓缓转动。
我不再是苏沐晴,不再是那个复仇者。从这一刻起,我只是一个必须活下去的亡命之徒。
5
雨点像子弹一样砸在挡风玻璃上,将整个世界都砸得模糊不清。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公寓楼的,只记得身后那刺耳的警报声像一条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我的神经上,逼着我向前,再向前。
我猛踩油门,车子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冲进深夜的暴雨里。后视镜里,几道刺眼的车灯死死咬住我的车尾,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顾言深的力量,像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网,正在迅速收紧。
我疯了一样打着方向盘,专挑那些偏僻狭窄的小路钻。但没用,无论我怎么甩,那几点鬼火总能从下一个路口幽灵般地冒出来。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手心里的汗水让方向盘又湿又滑。
一个急转弯后,我冲进了一座废弃的立体停车场。这里像一座巨大的、由混凝土浇筑的坟墓,阴冷而死寂。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车开上顶楼,想着或许能从另一侧的出口逃脱。
然而,当我冲上顶层平台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嘶鸣,我的心脏也跟着停跳了。
出口被两辆黑色的商务车堵得严严实实。紧接着,我上来的入口也被另一辆车封死。我被困住了,像一只被逼进笼子里的老鼠。
车门打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他们没有跑,只是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步向我逼近,雨水打湿了他们冷漠的脸。我知道,这些人是专业的。他们手里拿的,不会是玩具。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但就在窒息的前一刻,一股滔天的恨意反而让我冷静下来。我死死握住方向盘,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跑不掉了。
那就一起死吧。
我挂上倒挡,准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踩下油门,和他们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从停车场的另一条备用匝道传来!一辆破旧的国产车像疯了一样,打着滑冲上了平台,一个甩尾,横在了我和那些黑衣人之间!
车窗摇下,一张同样被雨水和惊恐打湿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是林晚晚。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血全都冲了上来。这不是救援,这是羞辱!是顾言深在我临死前,安排的最后一场恶毒的戏剧!他要让这个我最恨的女人,来欣赏我最狼狈的死状!
林晚晚!我嘶吼着,几乎要扑过去亲手撕碎她。
苏沐晴,你这个白痴!想死吗快上车!她冲我吼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得变了调。
这是他的新游戏,对不对我冷笑着,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让你来看我怎么死的
游戏!林晚晚的表情扭曲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把我们家都毁了!我爸被他送进去了!那个想帮我的财务主管,昨天晚上刚被他们从楼上‘扔’下去!他死前告诉我,这个停车场是顾言深处理‘垃圾’的老地方!我们都是他的弃子!他现在要杀的,是我们两个!
她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黑衣人已经反应过来,正朝我们这边包抄。时间不多了。
林晚晚从副驾驶上抓起一个东西,隔着雨幕用力朝我举了举。那是一个小小的U盘,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点微弱的星火。
这是他所有黑账的解密密钥!她用尽全身力气对我尖叫,那个财务主管死前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们唯一的筹码!上车,不然我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相信她相信这个前世把我推下悬崖的仇人
可她眼中的那种绝望和疯狂,我太熟悉了。那是和我一样的、被逼到绝路上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一个黑衣人已经举起了手里的东西。
我只有三秒钟。
仇恨,还是活下去
我猛地推开车门,没有丝毫犹豫地从我车里抄起了那把沉重的轮胎扳手。我冲进雨里,一把拽开林晚晚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冰冷的扳手被我死死攥在手里,另一端几乎抵着她的肋骨。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开车。
林晚晚没有看我,她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猛地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发出一声怒吼,朝着停车场一个摇摇欲坠的护栏撞了过去!
哐当——!
车头撞破护栏,我们冲了出去,在一片混乱和嘶吼声中,消失在城市的暴雨深处。
车在飞驰,我的心却像一块冰。我紧握着手里的扳手,冰冷的金属硌得我指骨生疼,这份疼痛提醒着我,我们的联盟比这雨夜里的车窗玻璃还要脆弱。
我没有原谅她。
我只是在两份仇恨之间,选择了先去埋葬那个更巨大的。
林晚晚推我下悬崖,但顾言深,是那个亲手建造了悬崖的人。
6
车子最终停在一座废弃印刷厂的地下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和铁锈的气息,一滴水从裸露的管道上滴落,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像是为我们这场亡命之旅敲响的秒表。
我手里的轮胎扳手依然没有放下。林晚晚熄了火,双手还搭在方向盘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们谁也没说话,在这片死寂里,我们是彼此唯一的盟友,也是最危险的敌人。
不把它放下,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她先开了口,声音沙哑,视线却紧盯着前方,没有看我。
我盯着她苍白的侧脸看了几秒,然后哐当一声,将那根沉重的扳手扔在了脚下。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是我们之间休战的信号。
U盘。我言简意赅。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U盘,我则从逃生背包里拿出那台经过特殊加密的笔记本电脑。这是张叔为我准备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们没有桌子,只能把电脑放在潮湿的引擎盖上。我插入U盘,又连接上存有顾言深数据的硬盘。两个本该永不相交的世界,在这一刻被一根数据线连接了起来。
密钥。
林晚晚报出一串毫无规律的字符,我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进度条开始缓慢地加载,幽绿色的光映在我们两个同样惨白的脸上。我们就像两个守在炸弹旁的赌徒,赌这一把能把顾言深炸得粉身碎骨。
叮的一声轻响,解密完成。
文件夹像潮水般涌现在屏幕上,每一个文件名都代表着一桩足以让任何公司万劫不复的罪行:洗钱、内幕交易、恶意收购……证据链完整得令人发指。
林晚晚的眼睛瞬间亮了,迸发出一种复仇的狂喜:够了!这些足够让他把牢底坐穿!
不够。我一盆冷水泼了下去,声音比这地下室的空气还要冷。
她脸上的狂喜凝固了:你什么意思!
这些是商业罪证,我指着屏幕,一字一句地解释,顾言深有一支全国最顶尖的律师团队,他们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就算这些罪名成立,他也能找到替罪羊,最多就是罚款和商业禁令。他会损失惨重,但他不会死。只要他没死,他就有无数种方法,让我们死。
前世,我曾亲眼见过他如何用钱和权,将一个足以致命的商业丑闻,轻描淡写地变成了一场无伤大雅的公关危机。
绝望,比刚才被追杀时来得更加猛烈,瞬间攫住了林晚晚。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猛地扑到电脑前,像疯了一样用鼠标疯狂地翻阅着那些文件夹,试图找出那个能一击毙命的武器。她的动作越来越粗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一定有……一定还有别的……
突然,她的鼠标停在一个名为遗产的文件夹上。她点了进去,一张特写照片赫然在目——一枚用旧黄杨木雕刻的、已经磨损得看不清纹路的国际象棋国王棋子。
林晚晚死死地盯着那枚棋子,呼吸变得急促,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让我不寒而栗的光。
我知道了,她抬起头,声音因为极致的兴奋而颤抖,我知道该怎么彻底毁了他了。
她指着那枚棋子,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而恶毒的笑容:我们不用攻击他的商业帝国。我们就在他最志得意满的庆功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枚棋子……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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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还要告诉所有人,他连自己最珍视的东西都保护不了,就像他保护不了自己的祖母,保护不了自己的爱人一样。我们要把他伪装的完美面具,连同他内心最后的神龛,一起砸个稀巴烂!我要让他精神崩溃,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个计划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击中了我。
有那么一瞬间,一股纯粹的、淬了毒的快乐,像电流般窜遍我的全身。我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在香槟塔和水晶灯下,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眼睁睁看着他内心唯一的圣物化为齑粉。我能想象到那清脆的碎裂声,能想象到他完美的面具一寸寸龟裂,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疯狂和绝望。
那将是多么……美妙的场景。
那股黑暗的诱惑是如此甜美,让我几乎就要点头。但就在这时,我抬起眼,看到了林晚晚的脸。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那是一种为了毁灭而不惜一切的、不加掩饰的疯狂。
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林晚晚。
我看到了一个镜像,一个如果我点了头,就会变成的自己——一个和顾言深、和她没什么两样的,沉溺于摧毁他人来获取快感的怪物。
冰冷的恐惧瞬间浇灭了那股复仇的火焰。
不行。我听见自己说,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
林晚晚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苏沐晴,你疯了吗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再说一遍,不行。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我不会用这种方式。
为什么!她猛地从车身上弹起来,动作剧烈到将头发上的雨水甩到了我的脸上。那冰冷的触感,像一记耳光。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乎那可笑的道德他都要杀了我们了!我们用比他更狠的方式还回去,有什么不对!
我直视着她因为愤怒而充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复仇,是为了审判罪恶,不是为了成为新的罪恶!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如果我们用摧毁一个人内心最珍贵的情感来获得胜利,那我们和那个把我们逼上绝路的顾言深,又有什么区别!
我恨他,我要让他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但我绝不会变成他!
这场争吵耗尽了我们最后的力气。林晚晚颓然地靠回车上,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解:你这样……赢不了的。
那我就用我的方式去赢。
我关掉了那个遗产文件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赢不了吗林晚晚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攻击他的心,不行。那还能攻击什么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视线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件夹,最后,定格在那个我亲手下载的、名为清扫计划的音频文件上。
清扫……计划……
一个念头,像一道真正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中的所有迷雾!
我错了,我们都错了。顾言深最在意的不是钱,甚至不是那枚棋子所代表的情感。他最在意的,是他对自己人生剧本的完美掌控!他是一个导演,我们所有人都是他剧本里的棋子。他享受的,是操纵一切、一切尽在掌握的上帝快感。
要摧毁一个上帝,最好的方式不是杀死他,而是让他亲手创造的世界,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剧本里,以最华丽的方式,彻底崩塌。
我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我看着林晚晚,平静地说:你说的对,这些商业罪证本身,扳不倒他。
但是,我的目光灼灼,像两簇重燃的火焰,如果让这些罪证,成为他‘清扫计划’里最完美的注脚呢
我们不攻击他的心,我们攻击他的骄傲。我要把他递给我的那把枪,塞回他的嘴里,然后,让他自己,扣下扳机。
7
胜利晚宴的灯光,亮得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白昼。水晶吊灯将光芒揉碎,洒在每一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上,也洒在我身上那袭冰冷的蓝色长裙上。我挽着顾言深,像一件完美的战利品,被他带到了舞台的正中央。
他站在麦克风前,俊美得如同神祇。台下,是无数闪光灯和艳羡的目光。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而今夜,是他加冕的典礼。
……在这里,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未婚妻,苏沐晴。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的名字被他含在唇齿间,像一句最缠绵的情话。
我配合地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羞涩而依赖的微笑。
他握紧我的手,目光深情地落在我脸上,继续对所有人说:她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但她依然选择相信我,回到我身边。她的坚强,是我所有动力的来源。沐晴,谢谢你,让我有机会,用余生来治愈你。
掌声雷动。
我听着他将我的复仇、我的挣扎、我所有的痛苦,都轻描淡写地包装成他完美爱情故事里最动人的一笔,然后当着全世界的面,对我进行一场最温柔、最残忍的公开凌迟。
我的心在滴血,脸上却笑靥如花。
我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抹志得意满的、属于导演的微笑。他以为剧本已经到了最终章,他即将为他的完美胜利,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转身,对着大屏幕做了一个手势:现在,请大家欣赏一段短片,它记录了我们是如何一步步,走向今天的辉煌。
就是现在!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台下角落里的林晚晚。她像一根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在顾言深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爆发!
顾言深——!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像一把尖刀划破了现场和谐的乐章!
林晚晚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撞开人群,推倒侍者,带着一身的狼狈和同归于尽的决绝,疯了一样冲上了舞台!保安试图拦截,却被她用一种不要命的姿态甩开。
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她抢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变得嘶哑扭曲,在座的各位都被他骗了!他是个杀人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全场哗然!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爆闪,记者们蜂拥而上,现场瞬间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顾言深脸上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阴鸷的暴怒。
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拖下去!他低吼。
混乱,正是最好的掩护。
我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那场闹剧上时,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下舞台,绕进了后台。
后台与前厅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控制台前的年轻技术员。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握着鼠标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正通过监视器,惊恐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我走到他身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看到我时,瞳孔骤然收缩,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苏……苏小姐……
我没有理会他的惊恐,只是将一个U盘轻轻放在了控制台上,推到他面前。然后,我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放在U盘旁边。
视频里,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在大学的自习室里看书,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岁月静好。她似乎收到了什么信息,抬起头对着镜头,比了一个俏皮的V字手势,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技术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眶瞬间就红了。那是他的妹妹。
你妹妹说,她想吃你做的糖醋小排了。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说道。那个V字手势,是他们兄妹间的暗号,代表一切平安。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给了你两个选择,对吗我继续说,要么播放他的胜利影片,保住你的工作。要么……让你和你妹妹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穿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绝望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我也给你一个选择。我指着我带来的那个U盘,这里面,有能证明你家人绝对安全的证据,也有顾言深所有的罪证。是播放他的‘辉煌’,继续做一条随时会被宰割的狗,还是播放这个,堂堂正正地做一次人,你自己选。
我的手插在口袋里,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那个微型EMP装置冰冷的金属外壳。我根本没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良知上。如果他选择屈服,三秒钟内,这里的电力系统会瞬间瘫痪,而我会亲自按下那个播放键。
我的胜利,从不依靠祈祷。
技术员的目光在两个U盘之间来回移动,汗水从他的下巴滴落,砸在控制台上。监视器里,顾言深已经亲手制住了状若疯狂的林晚晚,正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正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一个保安的声音透过门缝隐约传来:后台控制室检查一下!
时间,只剩下最后几秒。
终于,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他一把拔掉顾言深准备好的U盘,将我的那个,狠狠地插了进去!
他的手指悬在播放键上,最后看了我一眼。
我对他点了点头。
他闭上眼,按了下去。
宴会厅里,顾言深刚刚夺回话筒,用一种带着歉意的、游刃有余的语气安抚众人:抱歉,各位,一点小小的意外……
啪嚓——!一声脆响,他手中那杯象征着胜利的香槟,从指间滑落,在光洁的舞台上摔得粉碎。
因为他身后的巨型屏幕,也在这一刻,同步亮起。
出现的不是他精心制作的胜利影片,而是一片纯粹的黑暗。紧接着,他自己那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通过顶级的音响设备,清晰地响彻在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林家处理干净之后,苏沐晴的精神创伤会‘复发’。安排一场意外,游艇失事不错。记住,要做得像个悲剧,别留下任何痕迹。她这颗棋子,用完了就该清理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全场死寂。
紧接着,音频结束,屏幕上开始播放我提前录好的自白,以及那些足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商业罪证。
顾言深脸上的从容和镇定,一寸寸地龟裂、剥落。他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自己的罪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被彻底摧毁的、野兽般的惊骇与狂怒。
他亲手导演的剧本,在他最盛大的加冕典礼上,彻底崩盘。
台下,死寂之后,是冲天而起的、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顾言深,你的剧本很精彩。但导演,现在是我了。
8
当那段录音的最后一个字,像一滴冰冷的墨汁,滴入名为死寂的清水中时,整个宴会厅都死了。
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凝固成一块沉重的水晶,将一千多个衣着光鲜的灵魂封存在里面。乐队的最后一个音符悬在半空,不知该落下还是消散。宾客们脸上的微笑还未褪去,却已僵硬成一张张怪诞的面具。
然后,水晶碎了。
最先响起的声音,不是哗然,而是一位坐在前排的贵妇,她手中的银质餐叉哐当一声掉在骨瓷盘上,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脆响。这声音像一个信号,瞬间引爆了整个火药桶。
天哪……有人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
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像无数条毒蛇在黑暗中吐着信子。闪光灯不再是礼貌的点缀,而是变成了一道道白热化的闪电,疯狂地、贪婪地劈向舞台中央那个瞬间从神坛跌落的男人,要将他每一寸的狼狈都刻录下来。
我看到坐在不远处,顾言深最大的商业对手,那个一直被他压得喘不过气的王总,先是震惊,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丝压抑到极致的窃笑。他迅速低下头,用喝香槟的动作掩饰,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已经出卖了他所有的幸灾乐祸。
空气中,昂贵的香水味被一种更浓烈的、名为恐惧和兴奋的气味所取代。这场精心布置的盛宴,在短短几十秒内,变成了一座审判地狱。
而地狱的中心,是顾言深。
他依然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那只空空如也的麦克风。他脸上那份完美的、能让任何女人沉沦的温柔笑容,像一块被重锤砸中的玻璃,出现了无数道裂痕。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像两个被吸入虚空的黑洞。他下颌的线条,那条我曾无比迷恋的、象征着他绝对控制力的完美线条,此刻正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着。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漏气般的嗬声。他,那个永远能用语言操纵人心的顾言深,第一次失去了他的声音。
他猛地转身,那双深邃的黑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不再有伪装的深情,只有纯粹的、不敢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自己最信任的工具反噬的、野兽般的暴怒。
不……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这不是真的……这是伪造的……是她……是苏沐晴疯了!
他的辩解苍白而无力,像一根落入惊涛骇浪的稻草,瞬间就被宾客们越来越大的议论声所吞没。他试图维持镇定,抬手想要整理一下领带,却因为手指剧烈的颤抖,一连两次都没有成功。
他那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他自己身上,第一个彻底瓦解。
就在这时,几名警察沉稳地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舞台。
我推开椅子。
椅腿划过光洁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像一道命令,瞬间划破了所有嘈杂。
我站起身,准备走向他们,接受我亲手开启的结局。
然而,一道身影比我更快。
是林晚晚。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挣脱了身边保安的钳制,跌跌撞撞地、疯了一样地向我扑来!她高跟鞋的鞋跟断了一只,礼服的裙摆被撕裂,妆容哭得一塌糊涂,整个人狼狈得像一团被丢弃在泥地里的破布。
她扑到我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裙摆。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的血肉都一同攥进手心。
苏沐晴!她抬起头,那张曾经美艳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疯狂和绝望,你现在满意了!你赢了!你把我们所有人都毁了!
她的声音尖锐,像指甲划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低头,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一股黑暗而滚烫的、名为胜利的毒液瞬间涌遍我的四肢。看着她这副模样,看着台上那个崩溃的男人,一种审判他人生死的、如同神明般的快感,让我几乎要战栗起来。
是的,我满意了。我怎么能不满意
但林晚晚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冰水,将我从头浇到脚。
你也毁了你自己!她嘶吼着,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她脸上滚落,你以为你是什么正义的使者你看看你自己的手,难道不脏吗!你把我拖下悬崖的时候,你那张脸,和现在台上的顾言深,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
胜利的快感瞬间凝固,然后像劣质的糖霜一样剥落,露出底下苦涩的、令人作呕的内核。一阵强烈的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脚变得一片冰凉。
她说的对。
把我拖下悬崖……
那一刻的我,和推我下去的她,和策划了这一切的他,又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被仇恨支配的怪物,唯一的不同,只是谁的手段更高明一些。
我的内心,瞬间变成了一片血腥的战场。一半的我在叫嚣着他们罪有应得,另一半的我却在恐惧地尖叫你已经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这拉锯般的痛苦,比前世坠崖时的粉身碎骨,还要疼。
我的视线越过林晚晚的头顶,落在了正被警察死死按住的顾言深身上。他还在挣扎,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那双因不甘和狂怒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看着那双眼睛,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逃亡的那个雨夜,我在安全屋里,因为一个计划细节的失误,而无法控制地将那台加密笔记本电脑狠狠砸向墙壁时的疯狂。我记得,电脑屏幕碎裂时,映出的我自己的那张脸,那双眼睛,和此刻的顾言深,一模一样。
我的心,猛地一沉。
随即,我的目光又落回到瘫在我脚边,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木偶般的林晚晚身上。她已经停止了嘶吼,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滑落。那张脸上,没有了嫉妒,没有了疯狂,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纯粹的绝望。
那张脸……
那张脸,竟然和前世坠崖前,我在悬崖边一汪雨水倒影里看到的、同样绝望的自己,慢慢地,慢慢地,重合了。
一个冰冷的问题,在我脑海中响起:
赢了又如何
赢了这场游戏,我就会成为下一任的游戏之主。然后呢继续寻找下一个敌人,下一个棋盘,下一个值得我用尽心机去毁灭的目标,直到我变成另一个顾言深,或者,在某一次失手中,变成另一个林晚晚。
不。
这条路,没有尽头。
唯一的出路,就是现在,立刻,离开这个牌桌。
我做出了决定。
我没有再看林晚晚,也没有对她的质问做出任何言语上的反击。我的行动,就是我最终的回答。
我挣开她抓着我裙摆的手,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我走向那几名警察。
这条路很短,却又很漫长。
我走过那些惊愕、鄙夷、恐惧的脸,他们曾经是我仰望或交往的对象,现在,他们只是我这场复仇剧的背景板。
我走过地上那滩破碎的香槟杯,晶莹的液体浸湿了昂贵的地毯,像一场盛大葬礼上流下的眼泪。
我走过顾言深最后的、不甘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诅咒,却再也无法在我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我走过我重生以来所有的恨,所有的痛,所有的不眠之夜。
每一步,都是一场告别。
我终于走到了那身制服面前,平静地,主动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冰冷的金属环,扣上了我的手腕。
那触感清晰而真实,不像羞辱,反而像一场迟来的、强效的镇静剂,瞬间抚平了我重生以来所有燃烧的仇恨和不甘。
咔哒一声。
清脆,利落。
那不是囚禁,是解脱。那声音像一把钥匙,锁上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始于深渊、被仇恨吞噬的苏沐晴。
那座将我吞噬过一次的深渊,此刻,终于被我亲手填平。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我,终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