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端着碗掺了药的甜羹,温柔劝我饮下。
前世,我毫无防备,含笑饮尽。
醒来却被扣上与侍卫私通的帽子,身败名裂。
从备受宠爱的公主落得血溅冷宫的下场。
这一世,我笑靥如花地接过玉碗,手腕一翻,轻轻递到他唇边:驸马辛苦,应当你先。
1
殿内熏香暖软,甜腻得让人头晕。
眼前是赵宸温柔含笑的眉眼。
他捧着白玉碗,指尖修长如玉,声音能溺死人:昭昭,乖,用了这碗冰莲羹,你今日嚷着的头疼便能好些了。
冰莲羹。
是了,就是这碗东西。
前世,我便是被他这柔情蜜意灌晕了头,乖乖饮下。
醒来便与侍卫私通的丑闻传遍朝野。
父皇家门蒙羞,一旨废诏,我最终血溅冷宫,连最后一面都未见上。
临死前,他搂着他那好养妹赵婉儿,站在冷宫破败的殿门外,看我的眼神如同看秽物。
他说:萧明昭,你这般骄纵蠢钝,怎配得上我赵宸唯有婉儿,才懂我心意。
我不明白,
明明待我极好,把我放在手心里宠的驸马,
怎么转头就爱上别的女人。
对我痛狠下手。
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几乎将我魂魄撕裂。
心脏在腔子里狂跳,撞得生疼。
我强行压下翻涌的杀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感让我清醒。
我抬起眼,学着前世最痴迷他的模样,弯起唇角,笑靥如花。
伸手轻轻覆上他端碗的手。
他的笑微微一滞,似乎意外我的触碰。
我借着他的力道,就着他手,将那只白玉碗稳稳一转,碗沿精准地递到了他唇边。
声音放得又软又娇,驸马近日为我劳神操心,才是真辛苦。要饮,也该驸马先饮。
赵宸明显怔住,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惊疑,下意识偏头要躲:昭昭,这是特意为你……

我鼻音轻扬,带着不容拒绝的娇蛮,另一只手已抚上他脸颊,指尖冰凉,激得他轻轻一颤。
我凑近,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轻喃如情话:赵宸,你以为——
我还会再傻第二次吗
他瞳孔骤然收缩。
2
就在此时。
殿外传来一道娇怯急切的女声,掐着嗓子,能滴出蜜:哥哥哥哥你在里面吗婉儿给你新绣了香囊……
是赵婉儿。
来得可真巧。
我心底冷笑翻腾,好,好极了!
一对狗男女,
就这么迫不及待。
赵宸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震住,一时失神。
我眼底厉色一闪,手下毫不留情,趁他开口欲斥退赵婉儿的刹那,捏准时机,手腕用力一抬一灌。
唔!
温凉的羹汤猛地呛入他喉间,他猝不及防,吞咽了大半。
剩下的顺着唇角淌下,污了他素来整洁的前襟。
他猛地推开我,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呛的还是怒的。
眼神骇然射向我,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后退一步,冷眼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底涌起一阵快意的冰凉。
哥哥!
赵婉儿此时提着裙摆奔了进来,一见殿内情形,顿时惊呼出声。
她先是看到赵宸衣襟狼藉、咳嗽不止,随即视线落在我身上,瞬间染上毫不掩饰的嫉恨和指控:公主!你对哥哥做了什么!
她扑过去想扶赵宸,却被赵宸一把挥开。
他药效发作得极快,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身体晃了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变得粗重滚烫。
他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抚了抚自己丝毫未乱的衣袖,扬声道:来人!
殿外我的心腹侍卫立刻应声而入,目不斜视。
我指着几乎站不稳的赵宸,语气平静无波:驸马爷身子突发不适,扶他去偏殿歇息。看好了,不许任何人打扰驸马静养。
是!
侍卫训练有素,一左一右架起神智渐失的赵宸。
赵婉儿慌了,尖叫: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哥哥!公主你……
我转身,一步步走向她。
她被我眼中的寒意慑住,声音卡在喉咙里。
我停在她面前,抬手,轻轻为她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声音温和却带着刺骨的冷意:婉儿妹妹不是最心疼你哥哥了吗他如今身子不适,需绝对静养,任何人不得靠近偏殿半步。
而你,我顿了顿,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便在此处,陪本宫说说话。
我目光扫向旁边前世指认我与人私通的丫鬟。
碧珠,我唤她,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去偏殿门外守着。记住,是死死守着。若放进去一只苍蝇……
我微微一笑,你知道后果。
碧珠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发抖:奴、奴婢遵命。
她快步退下,脚步有些虚浮。
我重新看向面无人色的赵婉儿,唇角弯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场。
3
偏殿的方向,隐约传来一声压抑模糊的低吼。
前世我被赵宸哄骗饮下冰莲羹后也如同这般模样。
控制不住的燥热,难受。
仿佛有万只蚂蚁在身上爬。
那时的他还哄着我,帮我解药。
殊不知,踩下的是一个又一个圈套。
今世,我必定要他血债血还。
赵婉儿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望向那边,又猛地看向我,眼神彻底被恐惧攫住。
我慢条斯理地踱回主位坐下,指尖掠过小几上那柄切水果的银刀,冰凉的触感直抵心尖。
殿内香炉烟丝袅袅,寂静得可怕,唯有远处断续传来的异响敲打着耳膜。
赵婉儿僵在原地,抖得如秋风落叶。
我拈起银刀,刀面映出我冰冷带笑的眼。
婉儿妹妹,别急。我轻声细语,如同鬼魅低吟。
这才只是开始。
银刀的寒光,自我指尖流转,映亮赵婉儿惨白如纸的脸。
她呼吸急促,眼珠慌乱地转动,试图穿透紧闭的偏殿门扉,窥探里面的情形。
那里面,她倾慕依赖的哥哥,正被他自己亲手调制的烈药折磨得失态。
公主…您…您究竟想做什么她声音发颤,强自镇定,却掩不住底色的虚浮,哥哥若有何闪失,陛下…陛下绝不会……
父皇我轻笑出声,指尖弹了弹锋利的刀尖,发出细微铮鸣,婉儿妹妹,你是在拿父皇压我
我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向她。
她下意识后退,脚跟撞上绣墩,险些跌倒。
本宫乃最尊贵的九公主,萧明昭。
我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如刃,
莫说驸马只是突发恶疾,需要静养。便是本宫今日此刻将他逐出公主府,你以为,父皇会为了一个区区驸马,降罪于他捧在手心的女儿
而你,
我目光扫过她廉价的纱裙和那故作娇弱的姿态,一个来历不明、依附驸马生存的所谓养妹,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本宫面前提父皇
字字如刀,剐掉她虚伪的皮囊。
她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她最大的依仗不过是赵宸的偏爱,而此刻,赵宸自身难保。
4
偏殿内的声响似乎变了调,夹杂着破碎的呜咽和某种令人面红耳赤的粗喘。
赵婉儿猛地瞪大眼,惊恐地看向偏殿方向,又猛地看我,尖声道:你!你给他喝了……那碗羹!
你怎么敢!那是……
那是什么我截断她的话,逼视着她,嗯婉儿妹妹似乎很清楚那碗羹里加了什么说来给本宫听听。
她瞬间噎住,满脸惊骇欲绝。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险些说漏嘴。
我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本宫倒是好奇,驸马好端端的,为何会突发这等恶疾莫非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说遭了小人算计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她惨白的脸上。
她浑身剧颤,冷汗涔涔而下,眼神躲闪,几乎要站立不住。
公主明鉴!与、与婉儿无关!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试图撇清关系,却漏洞百出,婉儿什么都不知道!定是……定是下人伺候不周!
哦不知道我俯身,银冰凉的刀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我。
她抖得如同风中之烛,眼泪糊了满脸,可怜兮兮。
可惜,我早已看腻了这副嘴脸。
可本宫怎么觉得,你方才闯进来时,一口咬定是本宫对驸马做了什么呢
我声音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好似你早已料到驸马会出事一般
刀尖微微用力,她下巴处传来刺痛,一丝血线渗出。
她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了。
婉儿只是担心哥哥……她语无伦次。
担心
我冷笑,收回刀,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尖那一点猩红。
放心,驸马吉人自有天相,不过是需要发泄一番罢了。
死不了。
我的话像一记耳光扇在她脸上。
赵婉儿羞愤欲绝,却又被恐惧死死按住。
5
时间一点点过去。
偏殿内的动静似乎越来越大,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闷响和粗喘。
赵婉儿坐立难安,几次想冲出去,都被我冰冷的眼神和侍卫无声的阻拦逼退回原地。
她额上沁出冷汗,眼神怨毒又惊恐地剜着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偏殿内的声响渐渐歇了。
碧珠!我厉声喝道,滚进来!
殿门立刻被推开,守在外面的侍卫先进来两人,拱手待命。
随后,碧珠才白着脸,脚步虚浮地挪进来,扑通跪下,头埋得极低:公主……
里面怎么回事我声音沉静。
碧珠身子抖得厉害,声音发颤:回、回公主,奴婢一直守在门外,未曾离开半步……
方才、方才似是驸马爷燥热难耐,打、打翻了茶盏,可能是不小心划伤了……
只是如此我盯着她,那声女子的惊呼,从何而来
碧珠头垂得更低,脸上却带着一丝潮红,奴婢、奴婢不知。许是,许是奴婢听错了。
听错了
我踱步到她面前,裙摆停在她低伏的视线里,本宫也听到了,难道本宫也听错了还是说你玩忽职守,放了什么人进去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碧珠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公主明鉴!奴婢一直死死守着门,连只蚊子都未曾放进去!那声音、那声音或许是从窗外……
窗外
偏殿的窗户临着后院一小片竹林,平日极少人去。
我眼神微动,心中已有计较。
看来,这府里的牛鬼蛇神,比我想的还要迫不及待。
6
赵婉儿也听到了碧珠的话,急忙道:定是有什么宵小之辈潜入!公主,快派人去看看吧!哥哥他此刻毫无防备,若被歹人伤了可如何是好!
她倒是会顺杆爬,急着想把水搅浑。
我瞥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婉儿妹妹说得是。驸马安危要紧。
我转向侍卫,声音陡然转厉:你们带人,立刻将偏殿给本宫团团围住。再去一队人,给本宫搜那片竹林。若有可疑之人,给本宫拿下。
是!
侍卫领命,迅速行动。
脚步声、甲胄碰撞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沉寂,火把亮起,将公主府照得如同白昼。
府内其他下人被惊动,纷纷探头探脑,却被这阵仗吓得缩了回去,人心惶惶。
赵婉儿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大规模搜查,脸上血色尽褪。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直接闹大。
我当然要闹大。
闹得越大越好。
我倒要看看等赵宸清醒后该如何收场。
我重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妹妹别怕,在本宫府里,断容不得魑魅魍魉作祟。
今日,本宫定要揪出这个敢算计驸马、惊扰府邸的祸害!
时间一点点过去。
偏殿内的动静渐渐歇了,只剩下死寂。
而殿外,火把晃动,脚步声来来往往。
约莫一炷香后,侍卫长快步进来回报:启禀公主!竹林已搜查完毕,并未发现可疑之人。但在偏殿窗外,拾获此物。
他双手呈上一物。
7
那是一方丝帕,材质普通,角上却绣着一朵精致的的铃兰。
赵婉儿向来钟爱铃兰,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
服饰、熏香无一例外,全是铃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跪在地上的赵婉儿身上。
赵婉儿看到那方丝帕,瞳孔骤然缩紧,失声尖叫:不!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
是陷害!公主!这是陷害!
她疯了一样想扑过去抢,却被侍卫牢牢按住。
陷害我把玩着丝帕,眼神冰冷地落在她扭曲的脸上,你倒说说在宫内谁敢陷害你
自从赵婉儿从边塞回来,
仗着赵宸对她的宠爱有加。
骄纵蛮横,为非作歹。
稍有不顺,就拿下人出气。
短短数月,侍女换了一批又一批。
前世我本着她是赵宸的养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她竟然大胆得算计到我头上!
不是我!我方才一直在这里,公主您是知道的!
她涕泪横流,慌乱地看向偏殿,是里面!对!一定是里面的贱人!她偷了我的帕子!她陷害我!
我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哦婉儿妹妹如何知道,偏殿里除了驸马,还有旁人
赵婉儿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缓缓起身,走到偏殿门前。
打开。
我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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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侍卫上前,推开殿门。
更加浓烈腥膻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殿内景象比想象中更加狼藉。
衣衫被撕裂成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桌椅倾倒,甚至床帐都被扯落大半。
赵宸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衣衫几乎被撕烂,露出的胸膛和手臂上布满抓痕和暧昧的红痕,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潮红,嘴角甚至带着淤青,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而压在他身上,同样衣衫不整、鼾声如雷的,是那个前世诬陷与我私通的侍卫。
张威一脸餍足,睡得死沉,一只粗壮的手臂还死死箍着赵宸的腰。
啊——!!!
赵婉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眼珠几乎瞪出眼眶。
随即猛地冲过去,滚开!你这贱奴!滚开!
她疯了一样去推搡张威,可张威人高马大,她哪里推得动。
我被侍卫护着,站在门口,冷眼看着这荒谬绝伦又大快人心的一幕。
赵宸啊赵宸,你亲自挑选来陷害我的人,这滋味,你自己可还满意
前世我所受的屈辱和恶心。
今日,你也好好尝个够!
9
怎么回事这成何体统!闻讯赶来的管家和几个老嬷嬷看到殿内情形,也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晕厥过去。
还不把这污人眼目的东西拖开!我厉声喝道。
侍卫们强忍着惊骇和恶心,上前七手八脚地将死猪一样的张威从赵宸身上拖开。
张威被拖行中迷迷糊糊醒来,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嘟囔着:别动……我还没爽够。
别拔,我要在里面,舒服。
一个侍卫实在忍不住,一拳砸在他后颈,将他再次打晕过去。
赵婉儿扑到赵宸身上,看着他身上的痕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哥哥!哥哥你醒醒!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张威这个狗奴才!明明是应该……
她猛地住口,惊恐地看向我。
我目光冰冷地扫过地上昏死的张威,又看向崩溃的赵婉儿。
应该是什么我一步步走进殿内,靴子踩过撕裂的锦衣,声音寒彻骨髓,应该是一个你们安排好、用来构陷本宫的奸夫却阴差阳错,被神志不清的驸马自己享用了
我的目光落在吓得魂不附体的碧珠身上:碧珠。本宫让你守在门外,你就是这么守的竟让这等卑劣之徒闯入驸马静养之处,做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碧珠瘫软在地,她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瞟向赵婉儿。
赵婉儿冲上去想要扇她耳光,却意外扯开碧珠的外衣。
大片暧昧痕迹暴露在众人眼前。
她身上的咬痕和驸马的一模一样!有人惊呼。
我冷眼扫过,
好一个三人行啊!
碧珠跪着来到我面前,公主,奴婢该死。
奴婢只是一片好心。
听听。
多荒唐的理由。
我挥手让她起来。
在她反应瞬间,我的匕首已经抵住她的喉咙。
你确实该死。
活落,我用力一划。
手起刀落。
温热的液体溅了赵婉儿一身。
我举着匕首,借用她的衣裳慢悠悠擦净血渍。
而后抬眸看向她,笑道,妹妹,你说欺瞒本宫的人该不该死
赵婉儿此刻已是百口莫辩,看着赵宸和碧珠的惨状,急火攻心之下,竟也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10
殿内其余下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有几个胆小的甚至也跟着晕了过去,殿内弥漫开一股尿骚味。
没用的东西。
我皱眉,扫了一眼狼藉的殿内和地上横七竖八的人,还愣着做什么把这脏东西拖出去喂狗!地给本宫擦洗干净,一丝痕迹都不许留!
是!是!
管家和剩下的仆役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行动起来,处理碧珠的尸首,清理血污。
动作前所未有的迅捷,生怕慢了一步就步了碧珠的后尘。
我又看向昏迷的赵婉儿和赵宸。
把婉儿小姐抬回西厢院,泼醒了看着,别让她死了或是跑了。
将驸马抬回正房,请府医仔细诊治。
今日在场所有人,管好自己的嘴巴。若让本宫听到半句风言风语,
我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众人,刚才那张威和碧珠,就是你们的下场!听懂了吗
众人声音发颤,几乎是哭着应下。
我知道,杀鸡儆猴的效果已经达到。
短时间内,公主府内无人敢违逆我,更无人敢往外传递消息。
我转身,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走向寝殿。
兰漪无声地跟在我身后,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
公主,您一夜未眠……她眼中带着担忧。
无妨。
我抿了一口,参茶的微苦在舌尖蔓延,让我更加清醒,更衣,本宫要即刻入宫。
现在兰漪微微一惊,公主,您方才经历了……而且驸马爷他……
正是因为他,本宫才要立刻入宫。
我打断她,眼神锐利,难道要等别人恶人先告状,将今晚这盆脏水泼到本宫头上吗
赵婉儿虽然被禁足,但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赵宸在朝中也有几个交好的官员,若被他们抢先一步,扭曲事实,即便我是公主,也会陷入被动。
我必须抢占先机。
兰漪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再多言,迅速为我更衣梳妆。
我选了一身素净的宫装,略施粉黛,刻意遮掩了眼底的疲惫,却留下一点点泛红的眼圈,显得柔弱又委屈。
父皇最疼我,也最吃这一套。
11
马车驶向皇宫。
车厢内,我闭目养神,脑中飞速盘算。
父皇虽宠我,但并非昏聩之君。
我不能直接说赵宸和赵婉儿设计害我,毕竟我毫无证据,反而会显得我善妒恶毒。
我只能示弱,诉委屈,引导父皇自己去发现。
至于母后。
她心思更深,看得更透。
对她,或许可以透露稍多一点点。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早有内侍得了消息,恭敬地引我入内。
这个时辰,父皇刚下早朝,通常在御书房处理政务。
我让内侍先去通传,自己则等在殿外。
不出所料,我在殿外偶遇了下了朝正准备出宫的吏部侍郎张大人。
赵宸的那位忘年交,也是前世在朝堂上指责我德行有亏最厉害的人之一。
他见到我,显然有些意外,随即上前行礼: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我微微颔首,眼圈似乎更红了些,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张大人不必多礼。
张侍郎人老成精,一看我这副模样,又联想到今日早朝未见赵宸,顿时心生疑虑,试探着问:
公主殿下似乎面色不佳可是凤体违和咦,今日怎未见赵驸马一同前来
我抬起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勉强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劳张大人挂心。本宫无碍。只是驸马他昨夜突发恶疾,甚是凶险,府里忙乱了一夜,如今还需静养,故而未能上朝。
突发恶疾张侍郎眉头紧皱,昨日见驸马还神采奕奕,怎会……
我适时地偏过头,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声音更低了些:许是、许是近日府中事多,郁结于心了吧。不说了,父皇还在等我。
我不再多言。
12
走进御书房,父皇正批阅奏折,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儿臣参见父皇。我跪下,声音带着哭腔。
父皇抬起头见到是我,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昭昭来了快起来,到朕身边来。这是怎么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谁欺负朕的宝贝女儿了
他放下朱笔,慈爱地向我招手。
我起身,却不起过去,反而跪行几步,扑倒在他脚边,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真情实意居多。
哭前世的冤屈,哭错付的痴心,哭死去的孩儿,哭冷宫的血……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父皇被我哭得慌了神,连声问:怎么了这是快别哭了!告诉父皇,到底出了何事是不是赵宸那小子给你气受了!
我哭了半晌,才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父皇……儿臣、儿臣心里难受……
可是与驸马有关父皇脸色沉了下来。
他本就对赵宸并非十分满意,当初允婚多半是拗不过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哭得说不出完整话:儿臣也不知……昨夜驸马他突然……突然就发起狂来……像是中了邪一般……砸了许多东西……还……还……
我似乎难以启齿,脸涨得通红。
还如何!父皇急了。
还意图对儿臣用强……我声若蚊蚋,羞愤欲死地将脸埋进父皇的龙袍里,儿臣吓坏了,拼命挣扎,才逃了出来。后来,后来听闻他竟在偏殿强行宠幸了一个粗鄙不堪的侍卫……闹得、闹得人尽皆知……
岂有此理!!父皇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赵宸竟敢如此欺辱于你!还敢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秽乱宫闱的丑事!
父皇息怒……我扯着他的衣袖,哭得更加可怜,许是驸马他近日压力太大,或是被什么小人蛊惑了心神,才会行为失常……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压力太大行为失常这都不是他欺辱公主、做出禽兽之事的理由!
父皇气得胸膛起伏,那侍卫呢!如此胆大包天之人,立刻乱棍打死!
儿臣当时又惊又怕,已下令将那冲撞了驸马的侍卫处置了……我低声道。
父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怒火,将我扶起来,仔细替我擦眼泪:昭昭受委屈了。是父皇不好,当初就不该应了你这桩婚事。
不怪父皇,是儿臣自己选的……我低下头,眼泪又落了下来,儿臣只是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
我顿了顿。
自打他那义妹住进府里,他就仿佛变了个人……
父皇眼神一凝:义妹就是那个从边塞来的女子
嗯……我点点头,又急忙道,不过婉儿妹妹人很乖巧,或许只是兄妹情深,是儿臣自己想多了……
欲盖弥彰,最为致命。
父皇久居深宫,什么龌龊手段没见过
好了,昭昭,别哭了。父皇拍拍我的背,此事朕知道了。你先在宫里住下,陪陪你母后。公主府那边,朕会派人去照料,绝不会让那些腌臜事污了你的耳朵。
谢父皇……我依偎在父皇身边,如同小时候那般亲昵。
我知道,第一步,成了。
父皇不会立刻对赵宸怎么样,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但他心里已经埋下了对赵宸极度不满和怀疑的种子,也注意到了赵婉儿这个祸根。
更重要的是,他对我充满了怜惜和愧疚。
这就足够了。
12
离开御书房,我又去了母后的坤宁宫。
我依旧哭了,诉了委屈。
隐约暗示了赵宸近来的变化与赵婉儿脱不了干系,甚至提及那碗冰莲羹似乎有些问题,但我没有证据,不敢妄言。
母后静静地听着,没有像父皇那样震怒,但凤眸之中一片冰寒。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昭昭,你做得对。第一时间入宫,是对的。
皇家颜面要紧,此事不宜声张。但,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冷厉,这口气,绝不能就这么咽下去。你是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岂容他人如此作践
母后……我抬头看她。
你放心在宫里住着。母后淡淡道,公主府,和你受的委屈,母后自有主张。
我看着母后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稍定。
有父皇的怜惜和母后的手段,赵宸和赵婉儿在府里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我在宫中住了下来,如同寻常回娘家小住的女儿,赏花逗鸟,陪伴父母,仿佛公主府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但我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早已汹涌。
13
第三日午后,我正在御花园陪母后赏菊。
兰漪悄步上前,在我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母后瞥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放下茶盏,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没什么。只是听说,驸马病得更重了,如今汤药不进,噩梦连连,胡话不断,总是惊惧地喊着不要过来、滚开。
母后拈起一朵墨菊,淡淡道:哦是吗看来这病,甚是蹊跷。许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既如此,那就让钦天监正使去公主府做场法事,驱驱邪祟,再派两个稳妥的太医常住府里,好好为驸马诊治。
钦天监正使是母后的人。
派去的太医,自然也是稳妥的。
我垂眸:母后仁慈。
法事一做,驸马被邪祟缠身、行为失常的消息,便会悄无声息地流传出去,为我那日的说辞增添佐证。
而太医的悉心诊治,想必会让赵宸的病,缠绵日久,且绝无可能再出门见客。
至于西厢院的赵婉儿……
兰漪继续低声道:婉儿小姐听闻驸马病情加重,忧思过度,一病不起。太医诊过,说是心脉受损,需绝对静养,不宜再见外人,尤其不宜再受刺激,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绝对静养,不宜见外人。
我笑了笑。
母后的手段,果然干脆利落。
这是要将她彻底囚禁起来,与外界隔绝。
真是可怜。我轻声道,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同情,那就让婉儿妹妹好生养着吧。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
我深吸一口带着清香的空气,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赵宸,赵婉儿。
被软禁的滋味如何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滋味如何
14
秋去冬来,寒风卷着枯叶,敲打着公主府的朱红大门。
府内,死寂沉沉,再不复往日喧嚣。
我在宫中住了月余,方才勉强被父皇母后放回府。
美其名曰主持中馈,照料病中的驸马。
踏入府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和压抑气息扑面而来。
我没有先去见赵宸,而是径直去了西厢院。
院门紧闭,外有粗壮仆妇把守。
见到我,她们慌忙行礼开门。
院内冷清得可怕,赵婉儿原本娇艳的脸庞枯槁得脱了形,眼神空洞地坐在窗前。
听到动静,她猛地回头,看到是我,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嘶哑地尖叫:萧明昭!你个毒妇!你不得好死!你把我哥哥怎么样了!
我挥退下人,独自走到她面前。
哥哥我轻笑,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函,在她眼前缓缓展开,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叫他哥哥
密函上,清晰地记录着北狄狼卫头领赫连勃的档案,以及其女赫连婉当年被部下拼死救出、隐匿边塞的调查结果。
附着的,还有当年参与行动的一个老马贼画押的口供,指认赵婉儿颈后有一处火焰形胎记。
赵婉儿的目光触及那密函,整个人剧烈地痉挛起来,脸色灰败如死人。
不……假的……都是假的……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假的我伸手,猝不及防地扯开她的后衣领。
那处鲜红的、小小的火焰形胎记,赫然在目。
啊——!她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猛地捂住后颈,蜷缩起来。
只剩下赤裸裸的绝望和恐惧。
赫连婉,我俯视着她,声音冰冷,杀害赵宸亲生父母的仇人之女。你说,若是赵宸知道,他这些年百般维护、甚至心生爱慕的,竟是灭门仇敌的遗孤,他会如何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她崩溃地哭喊,涕泪横流,再无半分往日娇弱,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直起身,眼神漠然,那你便带着这个秘密,在这里慢慢腐烂吧。
我转身离开,不顾身后她撕心裂肺的哭嚎和诅咒。
看好她。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再见任何人。
是!
15
离开西厢院,我走向正房。
越近,药味越浓,还夹杂着一丝腐朽的气息。
推开寝殿的门,里面光线昏暗,赵宸枯瘦如柴地躺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
短短数月,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驸马,已被病痛和心病折磨得形销骨立。
两个太医在一旁恭敬垂手。
见我进来,赵宸的眼珠动了动,缓缓转向我,眼里带着一丝希冀。
我挥退太医和内侍,独自走到他床边。
昭昭……赵宸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沙哑干涩,你回来了
驸马今日可好些了我语气平静。
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急忙道:昭昭,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那夜我定是鬼迷心窍,才会那般对你……
他伸出手,想拉我的衣袖,被我轻轻避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褪尽,更加急切地辩解,试图将一切推脱:定是那碗羹有问题!昭昭,我是被陷害的!是婉儿,一定是赵婉儿!
他语气更加激动起来,是她故意陷害我,离间我们夫妻感情!昭昭,你要信我!我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人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泪甚至都挤了出来,配合着他憔悴不堪的容貌,倒真有几分可怜。
若我还是前世那个被他哄得团团转的萧明昭,或许真就信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心中冷笑连连。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用花言巧语蒙骗我。
真是卑劣得可笑。
16
见我沉默不语,他更加卖力地表演,语气愈发温柔悔恨:昭昭,好昭昭,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们忘了这些不愉快,重新开始。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只疼你一个,再不让那些不相干的人靠近我们半步!我会向父皇请罪,我会用余生来弥补你……
哦忘了我终于开口,声音轻飘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驸马说的轻巧。那夜之事,本宫可以当作被狗咬了一口。
赵宸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
可是,我微微倾身,靠近他,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问道,赫连婉的事,又该怎么算呢
赫连婉赵宸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骤然缩紧,那是谁昭昭,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
不认识我直起身,从袖中缓缓取出那卷密函,在他眼前展开。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卷密函,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脸色从苍白转向灰败,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不可能!你骗我!他嘶哑地低吼。
骗你我冷笑一声。
你这些年百般呵护的好妹妹赵婉儿,实际上是赫连婉!是你不共戴天的杀父杀母仇人之女!
你搂着仇人之女,嫌弃我这个真心待你的发妻!甚至为了她,联手设局害我性命!赵宸!你睁开眼看清楚!你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句句钝刀割肉。
赵宸猛地瞪大眼,眼球布满血丝。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噗——
一大口鲜血猛地从赵宸口中喷出,染红了锦被。
他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眼睛死死瞪。
然后,猛地向后一仰。
气息,断了。
他至死,都睁着那双写满滔天恨意与不甘的眼睛。
我冷冷地看着他断气,心中一片平静,无恨无悲。
原来,复仇到最后,并非狂喜,而是虚无。
驸马……薨了。我转身,对外面平静地宣告。
顿时,哭嚎声、脚步声乱成一片。
我没有再看那具肮脏的尸身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赵宸的病逝轰动京城。
虽有不少关于他秽乱染病的私下传言,但明面上,他还是那个英年早逝的可怜驸马。父皇下旨厚葬,并严令禁止任何人非议。
葬礼过后,我以伤心过度为由,闭门不出。
17
一个月后黑风高夜。
西厢院悄然走水。
火势极大,瞬间吞没了整座院落。
等火被扑灭,里面只剩下一具焦黑的、蜷缩的枯骨。
对外宣称,婉儿小姐忧思兄长,不慎打翻烛火,香消玉殒。
我知道,是母后的人动了手。
赫连婉这个身份,绝不能留。
尘埃落定。
我站在公主府最高的摘星楼上,望着这座禁锢了我前世今生的牢笼。
赵宸和赫连婉。
一个身败名裂,在极致痛苦悔恨中呕血而亡。
一个身份被揭,受尽恐惧折磨后化为焦土。
他们的下场,够惨了。
寒风吹起我的披风,猎猎作响。
公主,天冷了,回屋吧。兰漪轻声劝道。
我摇摇头。
备车。
公主您要去哪儿
皇宫。我转身,走下楼梯,声音沉稳而坚定,去求父皇,准我开府别居,参与朝政。
兰漪震惊地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眼底是重生后从未有过的清明与锐利。
男人的情爱,后宅的争斗,从来不是我萧明昭的归宿。
前世的仇已报。
今生的路,才刚刚开始。
我要这天下,再无一人能轻我、欺我、负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