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在敌境活命,我冒充了死对头汝南王李亦舟的秘密遗孀,还声称怀了他的遗腹子。
这个弥天大谎,竟让叛军都对我礼遇三分,还将我一路护送至长安,住进了人人歆羡的王姬府。
眼看假孕的肚子即将露馅,我一咬牙,花五十两银子从暗巷里找了个戴斗篷的男人借种。
三个月后,我揣着货真价实的孕肚在庭院散步,一抬头,却见到了那个亡夫李亦舟。
他褪去斗篷,一身王侯锦袍,似笑非笑地堵在我府门口,身后,是我那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哭天抢地:王爷!您总算回来了!王妃腹中还有您的骨血啊!
【1】
朔州风云
贞元年间,我爹,朔州州牧崔敬,病逝于任上。
朝廷的吊唁文书还没到,各路人马的试探已经递到了我面前。
朔州下辖的几个营帅,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伯,此刻却像一群闻着血腥味的狼,围在州牧府外,名为吊唁,实为逼宫。
我看崔家这小子,年纪轻轻,是镇不住这二十万大军的。兵符交出来,我们这些叔伯替他管着,也省得他年纪小,走错了路。
其中一个营帅,平日里对我爹最是恭敬,此刻却面露凶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弟手中的兵符,
况且这朔州,也该换个能说话的人了,难不成要个小娃娃坐在州牧之位上不成
我隔着门缝,看着弟弟煞白的小脸和颤抖的手,心中一片冰冷。
我走出去,将弟弟护在身后,手中握着我爹临终前交给我的州牧大印。
各位叔伯的心意,我崔家心领了。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嘈杂的前厅安静下来,家父尸骨未寒,幼弟年幼,朔州军务,暂由我崔书节代管。
满堂哗然。
一个女娃娃,懂得什么军务!
简直是胡闹!
我没理会他们的叫嚣,只是举起了大印:见印如见州牧。谁不服,就是不服我爹的遗命。
我爹在朔州军中威望甚高,此言一出,无人再敢公然反对。
我以雷霆手段,杀了两个叫嚣最凶的副将,提拔了忠于我爹的旧部,又将朔州军重新整编。短短半年,朔州二十万大军便牢牢掌握在我手中。
朔州稳了,我的心却没能放下。因为长安派来了一个人——汝南王,李亦舟。
他奉皇命安抚河朔,说得好听,实则是来摘桃子的。
我与他在议事厅见过几次。隔着珠帘,我甚至没看清过他的全脸,只记得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
我们的每一次见面,都以争吵告终。
为了一万石粮草的调度,他能跟我从清晨辩到日暮。为了一个营的兵权归属,他能连上三道折子参我牝鸡司晨,霍乱边纲。
我恨得牙痒痒,在给心腹的书信里骂他:不过是个靠投胎博富贵的纨绔王爷,懂个屁的边防!
信刚送出去,幽州节度使叛乱了。
我和李亦舟这对死对头,竟被圣上一纸诏书捆绑在一起,命我二人率军,联合平叛。
【2】
悬崖惊魂
出征那天,朔风凛冽。
我与李亦舟并辔而行,一路无话。两军的氛围也因此格外压抑。
行至太行山脉中段,前锋来报,前路唯一的悬空栈道被叛军破坏,需先遣部队修复。
李亦舟瞥了我一眼,语气凉薄:崔小姐治军严明,想必麾下多能工巧匠,这等小事,就不劳我的人动手了。
这是在讽刺我之前克扣了他属下的修缮粮饷。
我冷笑一声,正要反唇相讥,耳边却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
有埋伏!
我话音未落,箭矢已如飞蝗般从两侧山壁射来。
保护王爷!保护崔将军!
亲兵们瞬间将我们二人围在中间,但叛军来势汹汹,显然是早有预谋。更糟糕的是,天空毫无预兆地降下倾盆大雨,山洪裹挟着泥沙,狠狠冲刷着本就摇摇欲坠的栈道。
脚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断裂。
混乱中,战马嘶鸣,兵刃交击,不断有人惨叫着坠下悬崖。
李亦舟就挡在我前面,他那身显眼的月白锦袍,在混战中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让开!我冲他吼道。
他像是没听见,依旧挥剑格挡着射向我们这边的冷箭。
一块巨大的木板在我脚边断裂,我身形一晃,下意识伸手想推开他,自己好寻个落脚点。
可我的手刚碰到他的背,他却猛地回身,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愣住了。
他似乎也怔了一下,但战场的瞬息万变,容不得我们思考。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我们脚下最后一块立足之地也分崩离析。
失重感传来,风声在耳边呼啸。
我最后的记忆,是他那双惊愕又复杂的眼睛,以及他紧紧拽着我、未曾松开的手。
再次醒来,我躺在一间漏风的柴房里。
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稍微一动,冷汗就湿了后背。我摸了一下,骨头断了。
李亦舟不见踪影。
一个跛脚的老汉给我送来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眼神里满是戒备。
我花了三天时间,才从他断断续续的回答里拼凑出事实。
这里是幽州境内,叛军的地盘。我是被他上山砍柴时在谷底发现的。
至于李亦舟……老汉说,我被发现时,身边空无一人。
第四天,老汉大概是觉得我一个断了腿的女人没什么威胁,胆子大了些,出门前没再锁门。我撑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挪到村口,瞬间如坠冰窟。
村口的公告栏上,赫然贴着两张告示。
一张是追捕我的,上面画着我的画像,悬赏黄金百两,通缉前朔州余孽崔氏。
另一张,则是幽州节度使假惺惺发布的悼文,宣告汝南王李亦舟不幸坠崖身亡。
我盯着那张悼文,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至极的念头,在我心中疯狂滋生。
我躲在村里唯一的茶馆角落,竖着耳朵偷听那些南来北往的商客和叛军士兵的交谈。
可惜了,那汝南王李亦舟,听说在长安颇有贤名,就这么死了。
可不是嘛,连咱们将军都说,若非他死了,这仗还真不好打。
听说朝廷那边都炸了锅,皇帝震怒,下令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呢。
嘘……小声点!将军下了令,谁敢动汝南王身边的人,一律军法处置!说是怕落个苛待忠良遗亲的骂名,惹怒长安,不好收场。
我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
时机到了。
我回到村口,当着几个巡逻叛军的面,踉踉跄跄地走到那张悼文前。
我伸出颤抖的手,撕下了上面李亦舟的画像,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王爷……我的王爷啊……
我捂住小腹,哭得撕心裂肺: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让我和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可怎么活啊……
几个叛军士兵面面相觑,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为首的那个小头目走上前,狐疑地打量着我: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哭嚎汝南王
我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将早已编好的说辞泣不成声地吐出:我……我是他的外室……我们早在洛阳灯会便私定终身,王爷曾为我折过一枝红梅……这次他来河朔,本是想接我回府的,谁知……
坠崖之时,他将我紧紧护在身下,最后的遗言,便是让我……一定要保住他的骨血……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悲恸。
那小头目将信将疑,但看着我怀中李亦舟的画像,又看看我重伤的小腹和断腿,再想起上头的命令,眼神里的杀气渐渐褪去,换上了一丝棘手。
最终,他一挥手,非但没抓我,还找来一辆马车,派了两个人,要把我这个烫手山芋送去长安。
【3】
王姬夫人
去长安的一路,我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
或许是忌惮李亦舟的威名,又或许是我哭得太过真切,那两个负责押送我的叛军士兵对我客气得近乎谄媚。
他们叫我王姬夫人,给我换了干净的衣裳,买了伤药,甚至还小心翼翼地问我,腹中的小王爷是否安好。
我捂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垂眸作悲戚状,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这个谎,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头。
马车行至长安城外,那两人便不敢再靠近,将我交给了守城卫。
一听我是汝南王遗孀,守城卫的将军差点当场给我跪下。他一边派人飞马入宫禀报,一边亲自将我迎入城中驿馆,请来了全长安最好的大夫为我诊治。
王姬夫人的身份,比我想象中还好用。
接下来的日子,我仿佛置身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前来探望的朝中大员络绎不绝。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惋惜,以及对李亦舟的追思。
夫人节哀,王爷为国捐躯,乃我大唐砥柱,圣上必不会亏待您和王爷的血脉。吏部尚书的老泪纵横。
这是家母给夫人备下的一些安胎补品,不成敬意。李亦舟的某个远房表亲,对我恭敬有加。
我一一应对,扮演着一个悲痛欲绝却又坚强隐忍的寡妇。我说得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垂着眼,默默流泪。
哭,是我现在唯一的武器。
皇帝的赏赐很快下来了。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外加一座位于长乐坊的雅致宅院。
宅院的匾额上,是御笔亲书的三个大字——王姬府。
我,崔书节,一个被通缉的余孽,摇身一变,成了长安城里人人敬畏又同情的王姬夫人。
住进王姬府的那天,腿伤已经好了大半。我遣散了宫里派来的大部分奴仆,只留下了几个从朔州跟过来的心腹。
夜深人静,心腹侍女春禾为我卸下钗环,担忧地看着我:小姐,我们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万一……
没有万一。我打断她,看着铜镜里那张陌生的脸。为了演得更像,我连胭脂都戒了,终日一身素服,面色苍白。
从我们踏入长安的那一刻起,世上便再无崔书节,只有汝南王的遗孀。
我睡不安稳,夜夜被噩梦惊醒。
梦里,李亦舟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质问我为何要如此污他清名。
我连他的正脸都没看清过几次,哪来的私定终身更别提那子虚乌有的遗腹子!
眼看着天气渐暖,衣衫渐薄,我的肚子,就要瞒不住了。
【4】
暗巷秘事
小姐,再过一月,便是王爷的百日祭,届时宫中和宗室定会派人前来,您的肚子……春禾的声音里满是焦虑。
我何尝不知。
这段时间,我靠在腹部裹上层层软布来伪装,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太医院的院判每隔三日便要来请一次平安脉,每次都被我以思念王爷,不愿见外男为由挡在门外,只让他的女弟子代为诊脉。
可那位女医官看我的眼神,也日渐怀疑。
我不能再等了。
我必须把这个谎,变成现实。
我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我的另一个心腹,也是我崔家的家将,赵武。
赵武,去城南的僻静巷弄,帮我找个人。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赵武是个粗人,但忠心耿耿。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找一个……干净、体面的男人。告诉他,事成之后,五十两银子。
赵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小姐!不可!这……这要是传出去,您的名节……
我还有名节可言吗我睁开眼,自嘲地笑了,我现在是李亦舟的外室,一个未婚先孕的寡妇。比起被人发现假孕欺君,我宁愿……坐实这个身份。
赵武还想再劝,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记住,我叮嘱道,找个嘴严的,不要本地人,事后要让他立刻离开长安,永不回来。还有,让他蒙上面。
我不想看见那张脸。
那天晚上,我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昏暗的内室里。
心,跳得像擂鼓。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久到桌上的烛火都燃尽了半截。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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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帽子压得很低,将整张脸都隐在了阴影里。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好闻的冷香,像是雪后松林的气息。
他没有走近,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站定。
银子。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很清冽。
我指了指桌上的钱袋。
他走过去,拿起钱袋掂了掂,然后一言不发地揣进怀里。
整个过程,他没看我一眼。
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我攥紧了身下的被褥,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能感觉到他一步步走近,那股冷香也愈发清晰。
他身上的斗篷带着夜的寒气,拂过我的手臂。
……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桌上,我昨晚准备的那个钱袋,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他没要我的钱。
【5】
真假孕事
一个月后,太医院的女医官再次前来请脉。
这一次,我没有再推三阻四。
她纤细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眉头先是紧锁,而后渐渐舒展,最后化为一丝惊喜。
恭喜王姬夫人,贺喜王姬夫人!她起身,对我福了一礼,从脉象上看,您确实是……有喜了,已有近一月身孕。
我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成了。
我赏了那女医官一个厚厚的金锞子,又让春禾大张旗鼓地往太医院送去了谢礼。
很快,汝南王遗孀确有身孕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整个长安城。
同情与怜悯的目光更多了,大家都在感叹,说这是老天开眼,为忠良之后留下了血脉。
我立刻打发赵武,让他带上双倍的银子,去把那个斗篷男找出来,务必让他拿钱走人,永远消失。
我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可赵武找遍了城南所有的巷子,都没能再找到那个男人,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心中隐隐不安,但转念一想,或许他本就是个过客,拿了钱便远走高飞了,这样也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小腹也一天天微隆起来。
孕初的反应折磨得我死去活来,吃什么吐什么,人也迅速消瘦下去。
府里的老管家,是我爹的旧部,心疼得直掉眼泪,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
夫人,您要多保重自己,您肚子里怀的,可是王爷唯一的念想啊。
我听着这话,心中五味杂陈。
三个月后,孕吐渐渐平息,我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那天午后,天气晴好,我披着外衣,在庭院里散步。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暖洋洋的。
我扶着微隆的小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里面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生命。
这让我那颗因谎言而终日惶恐的心,生出了一丝柔软的慰藉。
我正想着,一抬眼,却看见王姬府的大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极其挺拔的身影,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长身玉立,宛如一株芝兰玉树。
他没有戴斗篷。
午后的阳光照亮了他的脸,眉如墨画,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唇线分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几分长途跋涉的尘霜,却丝毫掩不住那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与英气。
那眉眼……那眉眼间的气度……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开。
是他!
是那个斗身披斗篷,只露出一双俊朗眉眼的男人!
也是……那个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用一双锐利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我,让我愧疚难安的——
汝南王,李亦舟!
我吓得魂飞魄散,血液瞬间凝固,手脚冰凉。
他没死!
他怎么会在这里!
拦……拦住他!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门口,对身边的仆从尖叫道。
几个仆从还没反应过来,府里的老管家已经闻声从前院跑了出来。
他看见我煞白的脸,顺着我的手指往门口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秒,老管家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提着袍角,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扑通一声,跪在了李亦舟面前。
王爷!是王爷您回来了吗!老天开眼啊!老管家抱着李亦舟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您可算回来了!王妃……王妃这些日子为您茶饭不思,人都瘦脱了形!她怀着您的身孕,还天天去城外的悬崖边为您祈福……您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老管家这一嗓子,吼得整个长乐坊都听见了。
而我,如遭雷击,彻彻底底地,如梦初醒。
【6】
王爷归来
我找的那个借腹生子的对象,就是我的宿敌,李亦舟。
这个认知,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
原来他也没死。
原来他也活了下来。
原来,那天晚上在暗巷里,我花钱雇来的,就是他本人。
荒唐,滑稽,又惊悚。
李亦舟也终于从老管家颠三倒四的哭诉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先是愕然,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低头,看了一眼抱着他大腿哭嚎的老管家,又抬头,目光穿过庭院,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
我想起来了。
这些日子,长安城里最火的说书先生,说的段子就是《汝南王与朔州女将的生死绝恋》。
故事里,我们是如何在洛阳灯会一见钟情,如何在太行山脉互诉衷肠,最后又是如何在坠崖前,他紧紧护住我,让我保住孩子。
我还听说,城里最时兴的布庄,推出了一款名为王姬色的素雅布料,只因我为了缅怀李亦舟,终日只穿素服。
甚至连我从不涂抹胭脂,都被传为是为爱洗尽铅华。
我一手缔造的谎言帝国,在这一刻,反过来将我死死困住。
李亦舟推开老管家,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他的步伐不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他比我想象中要高,我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崔书节。他开口,连名带姓地叫我,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却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三分戏谑,三分嘲弄,还有四分压抑不住的荒唐。
他俯下身,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低声道:
本王倒是好奇,我怎么不知道,我爱你爱到死去活来
热气拂过我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我攥紧了裙摆,指节泛白。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窘的。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
说王爷你误会了,这一切都是假的,我肚子里的孩子跟你没关系
可孩子的的确确是他的!铁证如山!
说王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咒你死的,只是为了活命
这话他说不定会信,但信了之后呢把我这个欺君罔上的女人拖出去砍了
看着我青白交加的脸,李亦舟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就在这时,老管家搀扶着同样闻讯赶来的春禾,一瘸一拐地跟了过来。
王妃,您别站着了,快……快回屋歇着,您还怀着身孕呢!春禾急得快哭了,她显然也认出了李亦舟,吓得脸都白了。
我脑中灵光一闪,顺势身子一软,就往春禾身上倒去。
我……我头晕……我扶着额头,气息微弱地开口。
然后,我抬起一双泪眼,楚楚可怜地望着李亦舟,用我毕生最精湛的演技,哽咽道:王爷……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你吓死妾身了……
李亦舟嘴角的弧度,僵住了。
【7】
夫妻对峙
李亦舟的表情,就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
他大概没料到,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不仅不招,还能顺着杆子往上爬,继续演。
王妃受了惊吓,快,快扶王妃回房!老管家反应极快,立刻指挥着丫鬟仆妇将我团团围住,簇拥着往内室走。
我被众人架着,还不忘回头,依依不舍地冲李亦舟递去一个悲喜交加的眼神。
王爷……你且稍后,待妾身……换件衣裳……
李亦舟站在原地,看着这场由我导演的闹剧,脸色由青转黑,又由黑转白,精彩纷呈。
回到内室,我立刻关上门,瘫坐在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春禾急得团团转:小姐!这可怎么办啊!王爷他……他回来了!
慌什么!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来了又如何现在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肚子里还怀着他‘唯一的骨血’。他敢说个不字吗
他不敢。
他要是敢当众否认,打的不仅是我的脸,更是他自己深情贤王的脸,是整个皇室的脸。皇帝御赐的王姬府还在这儿立着呢,他敢说他跟府里的女主人没关系
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想通了这一点,我反而不那么怕了。
我重新梳妆,换上了一件颜色稍显明亮的衣裙,又让春禾给我略施薄粉,遮住苍白的脸色。
等我再走出去时,李亦舟已经坐在了正厅的主位上。
他换下了一身风尘仆仆的衣袍,穿上了一件府里常备的亲王规制的家常锦袍,更显得丰神俊朗,气度俨然。
他正在喝茶,见我进来,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淡淡道:看来王妃的身子,是没什么大碍了。
我走到他下首的位置坐下,柔柔一笑:见到王爷平安归来,妾身的病,自然就好了一大半。
李亦舟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是吗他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那王妃不妨跟本王说说,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何处
这是开始考校我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王爷竟忘了么自然是……在洛阳的相国寺,您为我折了那枝红梅之后……
这是我说书先生的版本。
李亦舟挑了挑眉:哦我怎么记得,是在上元灯会的月老祠
这是布庄老板的版本。
我:……
还是说,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是在太行山的悬空栈道上,你推我下去之前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
我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王爷说什么呢,妾身听不懂。妾身只记得,坠崖时,是王爷将妾身护在怀里……
我俩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把那些流传于市井的、关于我俩的爱情故事版本挨个盘了一遍。
他句句挖坑,我步步为营。
说到最后,他大概是被我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儿给气笑了。
好,很好。他点点头,崔书节,你的脸皮,比朔州的城墙还厚。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管事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王爷,王妃!户部侍郎周大人来了,说……说是奉了圣命,来探望死而复生的王爷,还说……还说要参王妃一本,告您……告您秽乱宫闱,不知廉耻!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周侍郎是朝中有名的铁嘴御史,也是李亦舟政敌一派的。他定是听到了风声,急着来抓我的把柄,好借机打压李亦舟。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李亦舟已经站了起来。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向外走去,声音冷得像冰:本王的王妃,也是他能参的
【8】
宫宴风波
我跟出去的时候,李亦舟正与那位周侍郎对峙于府门前。
周侍郎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山羊胡,三角眼,一脸刻薄相。
他看见李亦舟,先是假惺惺地行了个礼,随即义正辞严地开口:王爷,您大难不死,乃社稷之福。但王爷府上这位‘王姬夫人’,来历不明,更是在王爷‘亡故’期间,传出有孕的丑闻,实乃皇家之耻!臣今日斗胆,恳请王爷将此女交由宗人府处置,以正视听!
这话一出,周围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都窃窃私语起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
周侍郎这招够狠,直接把问题定性为皇家丑闻,逼着李亦舟与我切割。
我正想着如何应对,李亦舟却忽然笑了。
他上前一步,亲昵地揽住了我的肩膀,将我带进他怀里。
我身子一僵。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混着他温热的体温,将我包裹。
周大人,李亦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你说本王的王妃,来历不明
他低下头,目光温柔地看着我,那眼神,深情得仿佛能溺死人。
她叫崔书节,是本王在河朔时,便定下的王妃。我们早已在朔州祭告天地,宴请宾客,整个朔州军都可以作证。
他又摸了摸我的小腹,动作轻柔至极:至于孩子……本王离京前,便与王妃有了夫妻之实。她腹中的,是本王的长子。周大人,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周围的百姓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惊呼。
周侍郎的脸,憋成了酱紫色:这……这不可能!从未听说王爷在河朔成亲!
本王行事,需要事事向周大人报备吗李亦舟冷下脸,还是说,周大人对我汝南王府的家事,比对户部的账本还感兴趣
周侍郎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滚。李亦舟只说了一个字。
周侍郎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危机,就这么被李亦舟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他不仅承认了我的身份,还主动给我编了一个更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过去。
回到府里,他立刻松开了我,脸上那副深情的表情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从今天起,我就住在这里。他宣布道,对外,我是回来养伤的。对内……崔书节,你最好祈祷你肚子里的,真是个儿子。
当天下午,皇帝的圣旨就到了。
先是嘉奖了李亦舟忠勇可嘉,又安抚了我一番,最后,竟是直接下旨赐婚,让我和李亦舟择日完婚,以全夫妻之名。
捧着那卷明黄的圣旨,我和李亦舟面面相觑。
这下,我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晚,皇帝又在宫中设下家宴,为李亦舟接风洗尘,并点名要我一同出席。
马车里,我与李亦舟相对而坐,气氛尴尬得能凝出水来。
待会儿面圣,你知道该说什么。他闭着眼,似乎在假寐。
知道。我低声回答,说我们在洛阳相国寺一见钟情,在上元灯会私定终身,在朔州城外拜了天地,在太行山坠崖前……你让我一定保住孩子。
我把所有版本都缝合在了一起。
李亦舟睁开眼,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你倒是记得清楚。
王爷的‘爱情故事’,妾身怎敢忘记。我扯了扯嘴角。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周侍郎是安王的人。此次幽州叛乱,背后就有安王的影子。我们在太行山遇袭,不是意外。
安王是李亦舟的皇叔,也是朝中另一大势力。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现在不能倒,我也不能倒。我们被绑在了一条船上,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9】
红梅定情
宫宴之上,我与李亦舟俨然一对璧人。
他为我布菜,我为他斟酒,眉目间情意绵绵。
皇帝看着我们,龙心大悦,连连称赞我们是天作之合。
安王也在席上,他看着我们的眼神,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席间,皇后把我叫到身边,拉着我的手,问了许多关于孕期起居的细节。
我正一一作答,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
孕吐又犯了。
我强忍着,脸色却已是一片煞白。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皇后关切地问。
臣妾……我刚开口,就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坐在对面的李亦舟立刻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我身边,扶住我,对上首的皇帝和皇后告罪:父皇,母后,书节她怀着身孕,近日常有孕吐之症,怕是见了席上的油腻,有些反胃。儿臣先带她去偏殿歇息片刻。
他的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紧张。
皇帝挥挥手,准了。
李亦舟半扶半抱着我,将我带到无人的偏殿。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我立刻推开他,扶着廊柱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没有走开,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身后。等我吐完了,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手帕,和一杯温水。
多谢王爷。我漱了口,声音沙哑。
演戏演全套。他淡淡道,听不出情绪。
可我回头时,却看到他紧蹙的眉头,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真实无虚的担忧。
我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从宫里回来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对我冷嘲热讽,我也收起了浑身的尖刺。我们像两个真正同居一室的夫妻,虽然依旧分房而睡,但至少能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上用饭。
他会把他查到的、关于安王一党的动向告诉我,询问我的看法。
我也会把我从那些贵妇人的茶会中听来的、后宅里流传的蛛丝马迹与他分享。
我们像是最默契的战友,联手对抗着那个潜藏在暗处的敌人。
这天,我正在院中看新送来的账本,李亦舟却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
长安已是初夏,不知他从何处寻来的这枝反季节的梅花。
他走到我面前,将那枝红梅递给我。
我愣住了。
你不是说,我曾为你折过一枝红梅么他看着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本王想了想,不能让王妃的谎话,有任何破绽。
阳光下,他俊朗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那枝红梅,在他白皙修长的手中,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跳如鼓。
我不知道,他此举究竟是为了圆谎,还是……别有他意。
我只知道,当我的指尖接过那枝红梅,触碰到他微凉的手指时,我编造的那个关于洛阳灯会,红梅定情的谎言,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真的。
【10】
天意难违
有了皇帝的赐婚和李亦舟的深情做背书,安王一党再想从我身上打开缺口,已是难如登天。
他们转而将矛头对准了朔州。
安王上奏,称我一个女子,不该再遥控朔州军务,应由朝廷派员接管。
这正中我的软肋。
我人在长安,对朔州的掌控力本就在减弱。若朝廷真的派了安王的人去,那我爹留下的基业,便真的要毁于一旦。
我急得好几晚没睡好。
李亦舟看出了我的焦虑。
那天深夜,他端着一碗安神的莲子羹,推开了我的房门。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主动进入我的房间。
安王的目标,不是朔州,而是我。他将汤碗放在桌上,他想削去我的羽翼。朔州军现在被视为我的‘妻族’势力,他自然要第一个动手。
我明白,我揉着发痛的额角,可我能怎么办我弟弟年幼,根本压不住那些骄兵悍将。
谁说要让你弟弟出面李亦舟看着我,忘了你的身份了吗汝南王妃。你可以以‘为夫家开枝散叶,无暇顾及娘家事务’为由,主动上书,请求圣上为你弟弟指派一位‘副手’,协助他处理军务。
我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禁军副统领,陈霄。他是我的人,也是朔州人,父亲曾是崔州牧的副将。李亦舟缓缓道,让他去,名正言顺,安王也挑不出错。朔州,依旧在你我手中。
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仅在为我解围,更是在为我铺路。
在他的筹谋下,我们借力打力,不仅保住了朔州,还顺藤摸瓜,抓住了安王与幽州叛军私通的铁证。
收网那天,长安下了一场大雨。
安王被从府中押入天牢,党羽被一网打尽。
持续了近一年的河朔之乱,终于尘埃落定。
雨停后,天边挂上了一道绚烂的彩虹。
王姬府里,一片宁静。
所有的危机都已解除,我和李亦舟之间那层用谎言和利益堆砌起来的同盟关系,也变得不再必要。
他站在廊下,看着雨后的庭院,不知在想什么。
我抚着已经高高隆起的孕肚,走到他身边。
王爷,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如今尘埃落定,你我之间的‘戏’,也该落幕了。我会向圣上请罪,说我当初是……
说什么他打断我,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说你欺君罔上然后让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背上一个‘罪人之子’的名声
我愣住了。
崔书节,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地、珍而重之地,覆上我隆起的小腹。
掌心温热,隔着衣料,我仿佛能感觉到他掌纹的脉络。
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轻轻地动了一下。
李亦舟的身体微微一震,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瞬间化为了一池温柔的春水。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
这个孩子,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爹。
我不介意,是你当初编的那个。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那晚在暗巷,我并未认出你。我只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身无分文,又受了伤,恰好……需要五十两银子看大夫。
所以,崔书节,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这一切,或许不是谎言,而是天意。
我看着他眼中映出的我的倒影,看着他满眼的认真与深情,一直以来高悬的心,终于缓缓落地。
眼眶一热,泪水夺目而出。
这一次,不是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