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同各位读者说声抱歉,这故事没有意料之外的回转。那些咽在喉间的话、悬在半空的手、盼了又盼的秋,到最后,是真的没能盼来。若读到某处湿了眼,就当替他们,把没落下的遗憾,轻轻接住吧。
1
桂花树下的童年
阿明,你快看！
那年夏天,屋前的桂花树下,苏清禾用她那细嫩的小手指着蚂蚁叫着我的名字。
怎么了
这就是课本上画的小蚂蚁搬家嘛
嗯
我蹲着身子看的有些入神,苏清禾趁我不注意想要骑在我背上。
我没能让她得逞,不耐烦的站起身子,一个没注意,她摔在地上。
哎呦,哎呦,好疼她在地上打滚,嘴里叫着好疼。
我一下急了,连忙问她哪里疼,她也不说。
我不知所措,心里害怕,怕苏清禾死掉了,哇的一声,我也哭了起来了
苏清禾就这么直愣愣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肚子,笑着指着我鼻子,说我是好哭鬼
院子里的桂花树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花开花谢了,就算不是开花季节,也有一股清香。
男孩子喜欢的玻璃弹珠,她也喜欢,我总是与她在那桂花树下乘凉玩玻璃弹珠。
苏清禾把赢走的弹珠放到自己口袋,不仅一脸嫌弃还要说你笨死了。
我向她要弹珠,她叉着腰让我叫她苏清禾皇上万岁
我一个男子汉小丈夫,我没有这么做,只是晚上回到家,我把苏清禾施舍给我的弹珠放在抽屉。
2
苏清禾的桂花梦
苏清禾家住在我家对门,她父母都在工厂上班,经常不在家,所以她就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我。
秋天。
屋外的那棵桂花树开花了,很香。
她站在树下望着树上的桂花阿明,我想要一朵。
我一脸嫌弃的望着她,知道她想干什么。
苏清禾跑过来,扯着我的衣服晃着我
拗不过她,我蹲下身子,踩在我得肩膀,不够高,最后踩在我头上,摘了一枝。
苏清禾拿着把花放在手里,闻了闻。捏碎了,在闻一闻,她说好香
那年我7岁,她8岁,她叫苏清禾。
3
病床上的桂花香
因为母亲是后妈。
所以每次回家前,都会把自己收拾干净,母亲并不会骂她,总是皱着眉头看着她。
苏清禾从小身体就不好,老是生病。
有回发烧,奶奶逼着我去给她送粥。
我坐在她床前,她迷迷糊糊呢喃着阿明,桂花开了,你闻见没
其实桂花树并没有开,我没有说话,给她盖了盖被子。
很快苏清禾的病就好了,一切恢复如初。
我正写着作业呢,苏清禾把课本拿着手上来了我家里。
我跟苏清禾趴在家里的石台上写着作业。
苏清禾因为经常生病的缘故,导致学习跟不上,也是她留级的原因。
阿明,这道题我还是不会算
苏清禾指了指课本上的题
28*7。
我没搭理她,自顾自的写着作业。
苏清禾见我不搭理她,不停的晃着我的胳膊,一脸委屈。
好吧,好吧,你看我写的,但是不可以抄,下次你可得好好来上学,不然我就不管你了
阿明,你真好！
苏清禾耐不住性子,没写一会她就开始东张西望,突然间的一句话,让我回头看向了她。
阿明,你说人死之后会不会变成桂花树的叶子呢
我停下手里写字的笔,看着苏清禾,快下山的太阳透过窗户照在了她脸上,眼里有光。
不知道,或许会吧
苏清禾没有再问我,双手托着下巴,盯着窗外,一直到太阳落下。
第二年的秋天来的特别早,九月刚到,屋外的桂花树就开满了。
桂花树下到处都是被风吹下来的桂花。
苏清禾来到我家,拉着我让我帮她摘树上的桂花。
阿明,你来帮我,你知道吗,桂花还可以做桂花糖
原来苏清禾生病时,看望她的亲友送了一盒桂花糖,她自己也想做。
站在我肩膀上的苏清禾,采摘着树上的桂花,还告诉我
等我做好了,我分你一半
我看着她那笑起来弯弯的像月亮一样的眼睛说道
好啊,那你可得记住了啊
到了晚上,我听见对门苏清禾的母亲正在骂她。
整天不是脏兮兮的,就是这里伤那里伤,生病还不够你疼吗
我等了很久也没听见苏清禾的哭声。
夜里,我拿了一个父亲从市里买来的苹果,偷偷摸摸跑到苏清禾房间的窗户外。
苏清禾房间里灯还亮着,在小声的哭。
我把苹果放在其中一面窗户外的石阶上,敲了敲玻璃,往下蹲了下去。
苏清禾打开窗户,拿起我放的苹果。
阿明,是你吗
我没敢说话,怕吓着她。
谢谢你
等苏清禾关上了窗户,我又灰溜溜跑回了家。
后来才知道,苏清禾身上的伤,是桂花树枝的划伤。
苏清禾老是喜欢骂我是好哭鬼,可是她哭的时候总是偷偷一个人,不让别人看见。
冬天到了,入夜的时间总是很快,我已经两天没有见到苏清禾了,我知道她病了。
我问了奶奶,奶奶说
小禾生病了,很严重,听她妈妈说在住院
我很想去见见苏清禾,可是我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父亲回来了,我不停的哭着跟他说,我想去看看苏清禾。
父亲没办法,联系了苏清禾的家人,告知了住院的地方。
出发前,奶奶让我带了一些鸡蛋,我跟父亲到了医院。
站在病房门口,我不敢进去。
因为苏清禾的妈妈在病房门口跟护士抱怨着医药费也太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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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见我不敢进去带我来到了护士台。
最后把鸡蛋交给了护士,让护士转交给病房里的苏清禾。
第二天夜里,苏清禾父亲来到我家道谢,他父亲摸着我头说
清禾,一直问你是不是来了
我向她父亲询问了她的情况。
她父亲说
很快就回来
这句很快,一直让我等到开春。
我在见到苏清禾时,她比以前瘦了很多。
可是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见到我就跑过来
阿明,你快尝尝,这就是桂花糖
我接过她给我的糖,难过的看着她。
你可不可以以后别在生病
苏清禾看到我难过的样子,愣了一下
知道了,你不要难过了,阿明
我回家把我珍藏的玻璃弹珠拿出来跟她在桂花树下玩着
阿明,我可能…不能在陪你玩弹珠了
为什么
妈妈说,现在住的地方离医院太远了,要把我送到外婆家
我呆呆地看了她好久。
等我到了外婆家,也种一棵桂花树,等我会做桂花糖了,我就做好了寄给你
嗯我点了点头,鼻子发酸,拿出一颗弹珠送给了苏清禾。
当那棵桂花树再次开花时,我知道,秋天了。
可这次,苏清禾没有来拉着我去帮她摘桂花,也没有来跟我一起打弹珠。
苏清禾走的那天,我在上学,放学回家时,她家大门上挂了把锁,家里已经空荡荡了。
我望向那棵开花的桂花树,就这么孤零零的站着,微风吹过,花落。
到家时,奶奶告诉我,苏清禾走时给我留了一个盒子。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我跟她摘的桂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阿明,桂花糖我还没学会怎么做,这一盒先留给你吧,你可以自己做哦
那晚我抱着盒子在桂花树下,哭了很久。
初中时,我在家收拾我的小学课本时,发现了一张泛黄的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
阿明,我后妈又骂我了,她说我是赔钱货,我很想我亲妈妈
原来,原来苏清禾那天偷偷的哭,不是因为后妈骂她,而是想自己妈妈了。
我盯着那张纸,不争气的又哭了。
也是那天我想着能不能给苏清禾写信,我托了爸爸联系苏清禾父亲,询问到了地址,可是并不知道具体的门牌号。
我在信上写着
苏清禾,家里的桂花树又开花了,你还好吗我已经学会了做桂花糖,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整整等了三个月也没收到回信,可能是我写错了地址或者是没有具体的门牌。
我在后来才知道,她已经跟她外婆搬走了,那封信也不会再寄到她手上,就像她说的
阿明,等我做好了桂花糖,分你一半
每年的秋天,我都会回来看看这棵桂花树,这棵树越来越高,在开花时,很远的地方都能到闻到。
我也会到苏清禾家里的院子看看,那里已经满是杂草,门上的那把锁也已经锈迹斑斑了。
我站在桂花树下,耳里好像还能听到,那年秋天,苏清禾对我说的
阿明,你看,这是不是就像课本说的蚂蚁搬家
高中毕业后,我到了很远的市里做兼职,帮护士整理一些病历。
那天下午,我在走廊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带着沙哑,可我却还是认了出来,是苏清禾。
我心脏猛然一跳,手上的病历差点掉在地上。
我寻着声音来到了一间病房门口。
我看见她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身上穿着病号服,比以前瘦了好多好多,手上被桂花树枝划伤的伤疤还在。
苏清禾我试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看着我,先是愣了愣,像小时候那样叫我一样。
阿明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
我慢慢走过去,走到她的床边,我才发现,床头放着一个玻璃罐,有一股桂花香。
我在这里兼职
我盯着那个玻璃罐,鼻子不断的发酸,问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毛病了,小时候一直生病,现在更严重了
苏清禾顿了顿,笑着把手伸向床头,拿起那个玻璃罐对我晃了晃
你看,我在外婆家也种了一棵桂花树,每年都会开花,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寄给你
那天,我陪苏清禾聊了很久
她跟我说了这些年的事情,她去了外婆家没多久,外婆去世了,后妈也不喜欢她,爸爸没办法就跟妈妈分开了。
不想成为负担的苏清禾高中就辍学了,为了减轻爸爸的负担,苏清禾找了一份工作。
哪怕是身体不好,她也要坚持,后来身体越来越差,拖到最后才知道是先天性心脏病,原来小时候高烧是因为这个。
医生说,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她笑着对我说,好像并不在意。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看了桂花树开了很多次花了,还学会了桂花糖,只不过没机会让你尝尝
我望着她那苍白的脸,像小时候一样,哭的像个孩子。
我呜咽的告诉她
我找了你好久,也给你写过信,但是……但是我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回信
她伸手摸着我的脸,轻轻的说着
阿明,就是收到了又能怎样,我不想耽误你学习,也不想你知道我生病的样子。
你会跟现在这样,像个爱哭鬼
苏清禾的手很凉,小时候碰到她的手也很凉,我也懂了,原来是她生病导致的。
那天离开医院时,她把那罐玻璃罐递给了我
这个给你,今年刚晒得,用这个做桂花糖,一定很甜
我拿着她给我的玻璃罐走出医院,阳光刺眼,我闻了闻手里的玻璃罐,淡淡的桂花香,就像她站在我身边一样。
回到家,我打开玻璃罐,里面有张纸条。
上面写着
桂花糖腌四十天,盐少放,糖盖过桂花才甜……
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苏清禾的字
末尾是她画的一个小人儿
旁边标注着–清禾的配方
我按照她给我的配方来制作
四十天的清晨,我在家摆弄着做好的桂花糖准备去医院看看苏清禾。
当我来到病房门口时,里面传来护士跟医生的急促声。
我心里猛然一紧,推开门,苏清禾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身上插满了管子。
下午一点,经过医生不断的抢救,苏清禾的状况平稳了下来。
我拿着做好的桂花糖走了进去。
阿明
她说话的声音已经轻到快要听不到了
是我
糖做好了
做好了,等你好了,就尝尝
我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玻璃弹珠。
清禾,我还给你带来了这个,我们小时候玩的
苏清禾看着我手里玻璃弹珠,轻声说到
你送我的那颗,我一直带着,放在枕头下面
我想着它能够保佑我,快点好起来,可是……可是
苏清禾咳嗽了几声,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你一定会好起来
过了很久。
阿明,可不可让我尝尝桂花糖
可是……
就一口好吗,就一口
我打开玻璃罐,拿了一颗比较小的,递到她嘴边。
她含住时,就像小时候一样,眼睛笑成了月牙。
甜,比我…做的要甜
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早点教你做了
护士进来给苏清禾换药,告诉我她还需要休息,让我先出去。
我把玻璃罐放在了她床头。
像小时候她发烧一样,帮她盖了盖被子。
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小米粥,放你最喜的桂花糖
苏清禾点点头,望着窗外
阿明,……要是我等不到明天了,你就把糖撒在桂花树下,说苏清禾吃过了,很甜
我没敢答复她,头也不抬的走出了病房。
我在走廊地上坐了很久,望着窗外,脑袋一片空白。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跟苏清禾约定好的小米粥,来到了医院。
走到医院楼下,我远远就看见苏清禾父亲坐在台阶上抽烟。
走近身,他的肩膀在抖,地上满是抽完的烟蒂。
他看见我,站起来,声音嘶哑的让我有些听不清。
清禾,……凌晨走了
我手已经抖得不像样子,那碗粥也掉在地上,散在我的鞋上。
我感觉不到那碗热粥的温度,快步的跑上楼,来到了苏清禾的病房。
病房门开着,护士正在收拾房间的东西。
玻璃罐还在床头,旁边放着一个病历单。
我拿着病历单,上面歪歪扭扭是苏清禾写的,她是用了最后的力气写的。
阿明,对不起,我没等到喝粥,阿明,我还不想死,想跟你一起再去看看那棵……
我放声大哭,房间的护士不停的安慰我。
我不能明白,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待苏清禾,我恨自己没能够早点找到她。
我在病床的枕头下,找到了那颗红色的弹珠,那是我送给她的,我把它紧紧握在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看向她,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她,也满眼泪花。
我拖着身子下了楼,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
苏清禾的父亲还在那。
我坐在他旁边
叔,能给我来一根烟吗
他摇摇头,从口袋拿出很多封信递给我。
这是清禾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跟苏清禾父亲,两人在医院门口坐到了晚上。
回到家我拆开那一封封信
阿明,你还好吗我跟你说哦,我也在外婆家种了一棵桂花树,但是它还没有开花,等到它开花呀,我就给你做桂花糖
阿明,你是不是快要高中啦,你可要好好学习,不可以偷懒,我现在已经工作啦,等我赚了钱给你买你最喜欢,最大的那颗弹珠。
阿明,外婆家的那棵桂花树开花了,跟咱们小时候那棵一样,一到秋天就开花,真的很香,我打算摘一些桂花晒干了,就给你做桂花糖
阿明,对不起,我没办法给你做桂花糖了,父亲让我好好配合医生治病,可是我知道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阿明,清禾不在,你也要开心,不许在哭鼻子,像小时候一样是个爱哭鬼
我不停的拆着苏清禾给我留的信,每封信都有地址,每封信都贴好了邮票。
但每封信都没有寄给我。
我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是个爱哭鬼。
那天晚上,我把苏清禾给我的信,读了很多遍。
其中有一封信,里面夹着一片桂花树叶。
上面写着
阿明与苏清禾
苏清禾的葬礼那天,来的人并不多
等到结束时,我走到苏清禾父亲身边
叔,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清禾的骨灰,埋在老家的桂花树下
苏清禾父亲点了点头
我们从老家搬走后,清禾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你,说过多少次想要回去
把她的骨灰卖在那里,也许也是她想要的。
就这样,我跟他父亲,把清禾的骨灰埋在了我屋前的那棵桂花树下。
今年的秋天,我回到了这里。
屋外那棵桂花树,跟往年一样,开满了桂花。
一头白发的奶奶告诉我
阿明,昨天清禾回来了,穿着裙子,站在桂花树下,这丫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她还跟我要桂花,给你做桂花糖呢
我鼻子一酸,拍了拍奶奶的手。
奶奶,清禾早就走了
哦,是吗
奶奶望着那棵桂花树
走了也好,小清禾就不用生病了,也不会痛苦了。
我走到桂花树下,风吹过,仿佛还能听见
阿明,等我做好了桂花糖,分你一半
阿明,你快跟我说苏清禾皇上万岁
阿明,你就是个爱哭鬼
我蹲下身子,把做好的桂花糖放在清禾的墓前告诉她。
清禾,我给你带糖来了
步入社会之后,因为工作忙的原因,我只能每年的秋天才会来到这里。
我已经记不得这是多少个秋天,我也记不清屋前的这棵桂花树开了多少次花。
这次回来,桂花下多了一个墓碑。
奶奶临终前告诉我,让我把她的骨灰也埋在桂花树下。
她说
你不在,小清禾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里,奶奶去陪陪她,跟她说说话
我答应了她。
回到家,跟往常一样,我会在苏清禾家院子外看一看,外面已经长满了杂草。
站在外面,看着那扇窗户,好像就像昨天一样,苏清禾还在窗户那里写着作业。
我把今年做好的桂花糖,放在清禾墓前
清禾,要分一些给奶奶哦
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弹珠,埋在了土里。
做完这些,看了看墓前的桂花树
嗯树上好像有什么字
原来桂花树越来越大之后,上面的字才显得清晰,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
阿明与苏清禾
我笑了笑,跟她们道了别。
我想多年我死后,也会埋在这里。
苏清禾离别时,我给她弹珠的时,那一句憋在喉咙里没有说出的我喜欢你
是我这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