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边缘空间站永远弥漫着一股机油、
recycled
air
和隐约的汗味混合的刺鼻气味。它像一颗锈迹斑斑的巨钉,楔在联邦航线图最模糊的边缘角落,是逃犯、破产者、梦想破灭的淘金客和像我这样只求清净的货运司机的临时巢穴。我刚刚用最后一次运矿的微薄收入给星尘号补给了能量块和合成蛋白膏,正准备接一单能让我远离这个鬼地方一段时间的活儿,哪怕只是去下一个同样破烂的枢纽站。
然后,那个加密信标就闪烁了起来。报酬高得离谱,几乎是我平常运货的二十倍。要求却简单得诡异:将一个密封的低温医疗箱送往毗邻星系的黑石中转站,无需问询,无需签收,只需将其放置在指定坐标的废弃仓库里。匿名雇主,预付一半定金。
危险的味道几乎凝成实质。但我需要这笔钱。星尘号的老旧跃迁引擎需要大修,而我更需要消失在更远的、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我的指尖在控制屏上悬停了几秒,那些深埋在本能里的警报尖啸着,却被更沉重的疲惫和对资金的渴望压了下去。我接下了。
取货地点是空间站下层一个几乎废弃的维修舱段,灯光昏暗,管道滴着冷凝水。交接人是个裹在厚重防护服里的影子,声音经过处理,嘶哑难辨。他递过来的医疗箱不大,却异常沉重,冷冽的白气从接口处丝丝渗出。箱体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串我看不懂的生物序列码。
里面是什么我还是多问了一句,手按在腰后能量手枪的握柄上。
生物样本。需要低温运输。不要试图打开它。对方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懒得多加一丝威胁,定金已付。延误或失败,后果自负。
他迅速消失在阴影里,像从未出现过。我掂了掂箱子,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人莫名心悸。我把箱子牢牢固定在星尘号货舱的保险柜里,设定了最高级别的防护锁。
回到驾驶舱,启动引擎,熟悉的震动传来。就在我申请离港许可时,空间站的内部警报突然凄厉地响起——不是外部威胁,是内部安全隔离被触发。我的心猛地一沉。几乎同时,货舱的非法入侵警报也尖鸣起来!
有人潜上了船!目标明确,就是那个医疗箱!
我抓起手枪,猛地冲进货舱。一个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的身影正在试图破解保险柜,动作迅捷专业。不是空间站保安,是职业的。他没有料到我会来得这么快,或者说,他没料到我的反应速度远超一个普通货船司机。
没有警告,没有对话。能量光束在狭小的货舱内交错闪烁,发出灼热的嘶嘶声。我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躲闪,射击精准而狠辣。这是刻在我骨头里的本能,即使我试图遗忘。对方显然没料到会遇到如此激烈的抵抗,中了一枪后,果断扔下一颗烟雾弹,撞开应急气闸,跳入了外部码头区,瞬间被一艘接应的小型快艇吸走。
烟雾弥漫。我咳嗽着,锁定所有舱门,心脏狂跳。麻烦,天大的麻烦。那医疗箱里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生物样本!
我走到保险柜前,柜门已被切开一角。我犹豫了一下,掏出工具,亲自撬开了它。我必须知道我用命保护的是什么。
冷气散去。里面根本不是想象中的试管或培养皿。那是一个透明的生命维持舱,舱内躺着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的小男孩,蜷缩着,像是睡着了。他有着柔软的黑发,长长的睫毛覆在白皙的小脸上,嘴唇粉嫩。他漂亮得不像真人,像古地球童话里的精灵。生命体征监测显示他处于深度休眠状态。舱体旁还有一支注射枪,里面是莹蓝色的液体,标签写着:特异性基因抑制剂-慎用。
我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
一个孩子。一个被放在医疗箱里、用巨额资金秘密运输、并引来专业武装人员抢夺的孩子。还有那支抑制剂……
我瘫坐在冰冷的货舱地板上,手枪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我惹上了一个远超想象的噩梦。抚养一个孩子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的过去是一片燃烧的废墟,我的未来是无尽的逃亡。我怎么可能保护得了他
但是,把他交出去交给那些显然不怀好意的人看着他被当成实验品或者更糟
我看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在我心底最深处裂开了一条缝。我曾失去一切,包括可能拥有这样一个小生命的未来。而现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被塞到了我破碎的世界里。
空间站的警报还在远处呜咽,追兵可能随时会卷土重来,带着更强的火力。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猛地站起身,将生命维持舱小心翼翼地抱出来,连接到船上的备用电源。然后我冲回驾驶舱,双手飞快地在控制屏上操作。
这里是私人货运飞船‘星尘号’,代码K-Seven-Niner,我对着通讯器吼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沙哑,紧急情况!遭遇非法登船袭击,请求立即离港!重复,请求立即离港!
不等塔台完全回应,我已经强行切断了部分固定栓,将引擎功率推高。星尘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挣脱空间站的束缚,冲入冰冷的虚空。
导航图上,通往原定目的地黑石中转站的路线闪烁着。那是个陷阱。绝对是。
我飞快地计算着另一个坐标,一个更偏远、更混乱、几乎不在正规星图上的小行星带哨站。风险极大,跃迁航道多年未经维护,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抓紧了,小家伙。我喃喃自语,按下了跃迁启动钮。
飞船剧烈震颤,窗外星辰拉长成线。我们一头扎进了未知的逃亡之路。
跃迁带来的剧烈颠簸和空间失真感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当星尘号终于从扭曲的时空隧道中弹射出来,重新回归正常的宇宙,船体各处都在发出令人牙酸的抗议声。警报灯闪烁不停,显示引擎过热,部分护甲板在跃迁压力下变形。
我没空理会这些。我的心跳还没完全恢复正常,就跌跌撞撞地冲向货舱。
那个生命维持舱的指示灯已经由休眠的蓝色变为唤醒的绿色。舱盖正在缓缓滑开。
冷气四溢。躺在软垫上的小男孩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蓝色眼睛,像蕴藏着整片星海。他茫然地眨了眨,似乎对光线有些不适应,然后目光聚焦在了我身上。没有哭闹,没有害怕,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好奇。
我僵在原地,手足无措。我习惯了武器、鲜血和阴谋,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刚刚苏醒的幼崽。
他小小的身体动了一下,试图坐起来,却有些无力。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不知该扶他还是该抱他。
他歪了歪头,似乎理解了我的窘迫,然后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小小的、有些虚弱的,却足以让最坚硬的冰山融化的笑容。
Ma…他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小手抬起来,似乎想抓住我的手指。
那一刻,某种强烈而原始的情感击中了了我,粗暴地撬开了我层层封闭的内心。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连接在他身上的微弱传感器,将他从冰冷的舱室里抱了出来。他很轻,软软的,带着一股奶香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他自然地偎依在我怀里,小脑袋靠在我的颈窝,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皮肤。
我把他抱回驾驶舱,用安全束带将他固定在我旁边的副驾驶座上——那位置以前从未有人坐过。他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闪烁的控制屏、浩瀚的星空和那些复杂的仪表。
我试图给他找点吃的,翻箱倒柜才找到一些营养膏和浓缩果汁。他吃得很慢,但很认真,蓝色的眼睛一直跟着我移动。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奇迹,或者说,恐怖。
他只是看着我操作了几次控制界面,然后就能准确地指出下一个需要按的按钮。他盯着星图看了一会儿,伸出小手指着一条我都没注意到的微弱重力井辅助航线。我播放一段古老的星际新闻广播,他听了几分钟,就能模糊地重复几个关键词,发音标准得吓人。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支基因抑制剂的存在有了毛骨悚然的解释。他是一个实验品,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拥有超凡学习能力和可能更多未知潜能的……存在。
data-fanqie-type=pay_tag>
恐惧再次攫住了我。我怀里抱着的,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可能引爆一切的炸弹。
但同时,他又是那么脆弱,那么依赖我。他会因为飞船突然的晃动而惊慌地抓住我的衣角,会在吃完东西后满足地打着小哈欠,会用那双纯净的眼睛毫无保留地信任地看着我。
我叫他小星,因为他眼睛里有星星。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每次我叫他,他都会笑起来。
这种脆弱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追踪器来了。不是空间站那波人的同伙,就是医疗箱本身有某种我未能发现的信标。
一艘线条流畅、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高速护卫舰,如同幽灵般从一颗小行星后面滑出,死死咬住了我们。
星尘号只是一艘改装过的老旧货船,火力贫弱,装甲薄弱。唯一的优势是我对它的操控烂熟于心,以及我脑子里那些属于过去的、如何驾驶破铜烂铁在绝境中求生的肮脏技巧。
警告通讯直接切入我的频道,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交出‘货物’,允许你自毁。拒绝,则彻底清除。
我关闭了通讯,猛地将操纵杆推到底。小星,抓紧了!我吼道。
星尘号以一个近乎撕裂自身的角度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一轮精准的脉冲炮击。能量光束擦着船舷掠过,照亮了小星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但他没有哭,只是紧紧抓着座椅扶手,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
我在小行星残骸带中疯狂穿梭,利用它们作为掩护。追击者的炮火不断轰碎沿途的障碍,碎片乒乒乓乓地砸在船壳上。警报器凄厉地叫着,护盾能量飞速下降。
我全神贯注,汗水浸透了衣服,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规避,反击(用我那可怜的小型炮塔),寻找下一次跃迁的机会。
一次剧烈的爆炸震动了船体,右引擎受损,动力输出骤降30%。
妈妈!小星惊恐地叫了一声。那称呼让我的心猛地一抽。
绝望开始蔓延。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小星突然伸手指着导航屏上一个剧烈波动的能量读数区域。那里……他小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又有一丝奇异的笃定。
那是一个密集的小行星群,内部充满了强烈的电磁风暴和引力湍流,是航行者的噩梦。冲进去几乎是自杀。
但我看了一眼身后紧追不舍、步步紧逼的黑色战舰,又看了一眼小星那双映着警报红光的、信任着我的蓝眼睛。
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好,就那里!我猛地调转船头,朝着那片死亡空域直冲过去。
冲入小行星密集区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颠倒了。巨大的岩石碎块从四面八方砸来,电磁干扰让所有屏幕雪花一片,剧烈无序的引力变化将飞船像玩具一样抛来甩去。我死死握住操纵杆,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全靠经验和直觉在死亡边缘挣扎。
身后的追击者显然没料到我们会如此疯狂,他们体积更大的战舰在这种环境下更加笨拙,虽然火力依旧凶猛,但精准度大降,几次炮击都轰在了无辜的小行星上,炸开漫天碎屑。
星尘号发出令人心碎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它的最后一次。小星被安全束带牢牢固定在座位上,小脸煞白,但依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那双蓝眼睛紧紧盯着我,仿佛我是他唯一的锚点。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拼命扫描着混乱的能量读数,寻找一丝可能穿出这片空域的缝隙。然而,祸不单行。一次特别剧烈的引力颠簸猛地将我们甩向一颗巨大小行星的阴影区。
就在我以为我们要撞得粉身碎骨时,飞船穿过了一层扭曲的、几乎不可见的能量屏障。周围的混乱骤然消失。
我们仿佛进入了一个平静的泡泡。外面依旧是狂暴的小行星带和电磁风暴,但这里却异常宁静。正前方,一颗灰暗的、毫无生气的岩石星球静静悬浮着。它的表面有着明显非自然的、巨大而规整的几何结构痕迹,像是一座被遗忘了亿万年的死寂城市。
导航图一片空白,数据库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地方的记录。
一种莫名的牵引感袭来,不是来自仪器,而是来自我怀里的小星。他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束带,小小的身体扒在舷窗前,出神地望着那颗星球,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而遥远的光芒。
家……他喃喃低语,吐出一个清晰得可怕的单词。
家这里
追击的信号暂时消失了,他们似乎被风暴挡在了外面,或者也迷失了方向。但这平静可能转瞬即逝。我们急需修复飞船,这颗神秘的星球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我驾驶着几乎散架的星尘号,小心翼翼地靠近,在一片相对平坦的、类似巨大广场的岩石结构上着陆。外部环境扫描显示空气稀薄但可以呼吸,辐射水平略高但在防护服承受范围内,重力略低于标准。
我穿上简易防护服,将小星牢牢裹在一个便携式生命维持包里背在身后。拿起能量步枪和工具箱,我走出了飞船。
死寂。绝对的死寂。巨大的石质建筑残骸耸立着,风格完全不同于人类或任何已知星际文明,古老、苍凉、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威严和压迫感。风化的石壁上刻满了无法解读的象形文字和图案,有些似乎描绘着星辰的运行,有些则像是某种生物实验的记录……其中一些生物的轮廓,让我莫名联想到小星身上那些不同寻常的特质。
我们深入遗迹。小星在我背后异常安静,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小脑袋在转动,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在一个相对完好的圆形建筑内,我们发现了一些还在微弱运作的古老设备。中央有一个平台,当小星好奇地伸出带着手套的小手触摸它时,平台突然亮了起来!
无数流光溢彩的全息影像瞬间投射出来,环绕着我们。那是复杂的基因序列图、星图、以及某种……意识映射流程影像闪烁不定,断断续续,却传递出海量的信息。
我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碎片化的景象强行涌入脑海——
——冰冷的实验台,闪烁的基因螺旋,痛苦的嘶吼……
——无尽的星空,遥远的召唤,孤独的旅程……
——还有……一张和我有着几分相似、却更加冰冷坚定的女性的脸……她穿着白色的研究员制服,眼神狂热而专注地盯着一个培养舱……舱内,是一个漂浮着的、有着黑色头发和蓝色眼睛的胚胎……
我猛地后退一步,喘着粗气,差点摔倒。那些是属于谁的记忆那个研究员是谁那个胚胎……是小星吗
我和小星,到底有什么关联!
就在这时,遗迹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和能量武器的嘶吼!追猎者竟然也闯进来了!他们触发了遗迹的某种自动防御系统!
巨大的石柱开始崩塌,能量光束在地面和墙壁上炸开!我抱起小星,疯狂地躲避着落石和致命的射线。
抓住他们!冰冷的命令声在废墟中回荡。
我们被迫不断深入遗迹,防御系统的攻击无差别地覆盖了所有人。在一处狭窄的通道口,我们被堵住了。前方是激活的能量屏障,后方是步步紧逼的追兵。
领头的追猎者举起了枪,瞄准了我背后的小星。实验体回收。清除障碍。
绝望笼罩了我。我紧紧抱着小星,将他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背对着枪口。
就在能量光束即将射出的一刹那,小星突然从我怀里抬起头。
他没有哭喊,没有害怕。他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炽亮的蓝色,仿佛两颗缩小的恒星。
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力量以他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那道射向我们的能量光束如同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瞬间湮灭!冲在前面的几个追猎者像被巨锤击中,猛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失去了声息。整个通道的岩石都在嗡鸣、开裂!
光芒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小星眼睛里的蓝光熄灭,小脑袋一歪,彻底晕倒在我怀里,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呼吸微弱。
爆发的力量也暂时过载了前方的能量屏障,它闪烁了几下,消失了。
我顾不得震惊,抱着昏迷的小星,踉跄着冲过通道,拼命朝着星尘号的方向逃去。
小星在我怀里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他的体温低得吓人,微弱的心跳隔着手套传来,每一次跳动都像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叫喊被遗迹崩塌的轰鸣
partially掩盖,但我知道他们很快会重整旗鼓。
刚才那一下……那是什么是小星的能力如此强大,却又如此可怕,几乎抽干了他的生命!
坚持住,小星,妈妈在这里,坚持住……我语无伦次地低声喊着,跌跌撞撞地在震颤的遗迹中奔跑,躲避着坠落的碎石和偶尔射来的冷枪。我的防护面罩上沾满了灰尘和汗水,视野模糊。
星尘号就在前方!但它的情况比离开时更糟,一块巨大的落石砸中了它的左翼,船体倾斜着。
我没时间检查损伤了!用尽最后力气冲上舷梯,将小星小心地放在副驾驶座上系好,自己扑到控制台前。
启动!启动!快启动啊!我疯狂地拍打着引擎点火按钮。飞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受损的引擎呻吟着,喷出不均匀的火焰,但总算晃晃悠悠地脱离了地面。
几乎就在同时,几名追猎者冲出了遗迹入口,能量武器对准我们疯狂开火!
星尘号的护盾早已在之前的逃亡中消耗殆尽,船尾和右舷瞬间被击中,爆炸的冲击波将我们猛地向前推去!警报声响彻整个驾驶舱,红色的损坏提示几乎覆盖了所有屏幕。
我死死抓住操纵杆,将动力推到极限,拖着燃烧的尾焰和不断散落的零件,歪歪斜斜地冲出了这颗死亡星球的大气层,再次一头扎进外面依旧狂暴的小行星带。
追击的战舰果然还在附近徘徊,立刻锁定了我们。更多的炮火袭来。
绝望。彻底的绝望。飞船重伤,能源即将耗尽,唯一的武器小星昏迷不醒,而敌人毫发无损,步步紧逼。
过去那些黑暗的记忆碎片再次袭来——战友的惨叫、爆炸的火光、无能为力的背叛和失去……不!不能再失去!绝不能失去他!
一股冰冷的、熟悉的狠厉取代了恐惧和绝望。我的视野变得清晰,手指变得稳定。我不再是货运司机伊莱莎,我是莱莎,那个从地狱般的战场上爬回来的陆战队幽灵。
想抢走他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我对自己,也对身后的追猎者低语。
我关闭了所有非必要的系统,包括生命维持的大部分功能,将最后一点能源全部输送到引擎和还能工作的那门小炮上。我不再试图完全规避攻击,而是用最小的代价承受非致命部位的损伤,以换取角度和速度。
我利用小行星带复杂的环境,进行各种疯狂而致命的机动。我将燃烧的船尾当作诱饵,引诱对方靠近,然后用那门可怜的小炮精准地射击对方战舰的引擎喷口或者观测窗。
一次、两次……我像一匹受伤的孤狼,拖着残躯,用牙齿和爪子进行着最后的反击。每一次撞击,每一次爆炸,都让星尘号距离彻底解体更近一步。
小星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但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保护他,活下去,这是唯一的目标!
机会来了!追击者显然被我这不要命的打法激怒,又或者低估了我的决心,他们的一艘高速拦截艇过于靠近,试图强行登船。
就是现在!
我猛地反向推进,同时发射出飞船上仅存的几颗干扰诱饵弹。星尘号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猛地刹车并小幅后退,那艘拦截艇猝不及防,瞬间冲到了我的前面,暴露在我的炮口之下!
没有犹豫。能量炮最大功率射击!
炽热的光束精准地命中了拦截艇脆弱的侧舷。它甚至没来得及转向,就化作太空中一团耀眼的火球。
爆炸的冲击波再次将我们推飞出去。警报声已经弱不可闻,仿佛飞船连报警的力气都没有了。
通讯器里传来追击主力舰愤怒的咆哮和威胁,但他们似乎也受损不轻,速度慢了下来。
我没有丝毫停留,趁着这个间隙,用最后一点动力,拖着残骸般的飞船,踉跄地跃入了最近的一个微弱的跃迁点——一个通向未知区域的、极不稳定的古老航道。
跃迁结束后的寂静,比之前的爆炸轰鸣更加震耳欲聋。
星尘号漂浮在一片陌生的星域中,周围只有几颗黯淡的恒星和遥远的星云,安静得可怕。船内几乎一片漆黑,只有紧急照明发出微弱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电路烧焦和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生命维持系统发出最后的、断断续续的哀鸣。
我瘫在驾驶座上,浑身都在剧痛,每一根骨头都像散了架。但我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扑向旁边的副驾驶座。
小星依旧昏迷着,但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脸色也不再是吓人的死白。我颤抖着手拿出医疗扫描仪——能量耗尽。我又徒手检查他的脉搏和体温,比刚才温暖了一点。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几乎将我击垮。我紧紧把他抱在怀里,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他柔软的黑发上。我差一点就失去他了。差一点。
我休息了几分钟,强迫自己站起来。我们必须活下去。
检查飞船状态:引擎彻底报废,跃迁驱动器熔毁,武器系统消失,通讯阵列只剩一堆焦炭,能源核心濒临枯竭,船体多处破裂,依靠紧急密封胶勉强维持气密性。我们就像一座漂浮的金属棺材。
但是,我们还活着。
我利用应急电源重启了最低限度的维生系统和内部环境扫描。结果显示,我们飘向的方向,有一个微弱的、古老的求救信标信号,来源是一个小型天体,可能是某个早已被遗忘的自动探测站或者前哨废墟。
希望渺茫,但这是唯一的方向。
我拆下飞船上所有还能用的东西:残存的能量块、水循环过滤器、一些工具、医疗包(幸好它还能用)、还有那支一直带在身边的、冰冷的基因抑制剂。我看着那支抑制剂,心情复杂。它既是小星身份的证明,也可能是在他能力失控时唯一能保护他的东西。我把它小心地收好。
然后,我抱着依旧昏睡的小星,进入了唯一还能勉强启动的救生舱。这救生舱老旧不堪,可能飞不了多远,但留在这艘彻底报废的星尘号里只有死路一条。
设定好坐标,朝向那个微弱的求救信号。我最后看了一眼千疮百孔的星尘号,它曾是我的家和避难所,现在是我和小星命运的见证。然后,我按下了发射钮。
救生舱弹射出去,在寂静的星空中滑向那一点微光。
小星在我怀里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那双蓝眼睛依旧纯净,带着一丝刚醒来的迷茫和虚弱。他看着我,似乎感受到我的悲伤和疲惫,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妈妈……他小声地、清晰地叫道,然后再次依偎进我怀里,仿佛那里是宇宙中最安全的地方。
我抱紧他,看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可能同样破败的希望之光。
我们失去了几乎一切。飞船、物资、明确的未来。我们伤痕累累,前路未卜,追捕的阴影或许仍在某处徘徊。
但我们拥有彼此。
我不是什么基因战士伊莱莎,也不是货运司机莱莎。我只是他的妈妈。而他,是我的星星,照亮我黑暗航程的、独一无二的星星。
救生舱朝着未知的目的地缓缓飞去。星海浩瀚,而我们不再孤独。未来的路注定艰难,但只要怀中的这份温暖还在,我们就还有继续前进的勇气。
微光,就在前方。
救生舱像个被踢飞的罐头,在虚空中无声地翻滚、滑行。每一次微小的姿态调整喷口点火,都让我心惊肉跳,生怕这点最后的动力也彻底罢工。怀中的小星又陷入了昏睡,呼吸微弱但平稳,仿佛刚才那声清晰的妈妈已经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力气。
那点微弱的求救信标信号,是我们的灯塔,也是唯一的赌注。
当那个粗糙、不规则的小行星轮廓终于在视野中清晰起来时,我的心沉了一下。没有灯光,没有活动迹象,只有嶙峋的岩石和一個嵌在其表面的、早已扭曲变质的金属结构入口,像一道丑陋的伤疤。信标就是从那里发出的,重复着无人回应的古老代码。
救生舱勉强对接上一个破损的气闸门,密封程序吱嘎作响,让人怀疑它下一秒就会崩溃。我背起装有最后物资的背包,将小星用应急毯裹好紧紧抱在胸前,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推开了舱门。
门内是彻底的黑暗和死寂,以及一股陈腐的、属于金属锈蚀和空气循环系统彻底死亡后的冰冷气味。应急手电的光柱扫过,照亮了扭曲的走廊壁、散落的工具残骸和冻结在墙壁上的、可疑的深色污渍。这里显然经历过暴力摧残,而且是很久以前。
我找到主控制室——如果那还能被称为控制室的话。大部分屏幕碎裂,控制台被砸毁,只有一个老旧的独立备用电源还在苟延残喘,连接着一个闪烁着雪花的低分辨率屏幕,上面不断滚动着那段求救代码,以及残缺的日志记录。
……遭到……内部突破……样本失控……它们……它们能感知情绪……恐惧……愤怒……记录断断续续,夹杂着激烈的爆炸声和惊恐的尖叫,……不是武器……是钥匙……通往……绝不能……
日志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一张极度惊恐、扭曲的人脸上,他的眼睛瞪得极大,仿佛看到了宇宙终极的恐怖。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样本钥匙感知情绪这里发生的,似乎与小星,与追捕我们的人,有着某种阴暗的关联。
妈妈……怀中的小星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小脑袋不安地转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控制室外黑暗的走廊深处,传来一声清晰的、金属被刮擦的刺耳声音!
我瞬间熄灭了手电,屏住呼吸,能量手枪死死指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将小星更深地护在怀里。
黑暗中,某种东西在移动。缓慢,拖沓,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不止一个。
它们被引来了。被小星无意识散发的微弱生命信号还是被我这瞬间飙升的肾上腺素和恐惧
手电光猛地再次亮起,扫向走廊——
——几个扭曲、怪异的身影正蹒跚着挪过来。它们似乎曾是人,穿着破烂的制服,但身体发生了可怕的异变,肢体不自然地扭曲增生,皮肤覆盖着灰白色的矿物质痂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白,或者某种茫然的饥饿。
它们被光刺激,猛地加速扑来!速度远超它们蹒跚外表所能达到的极限!
我扣动扳机,能量光束击中为首那个的胸膛,它只是踉跄了一下,伤口处流出粘稠的、非血液的暗色液体,继续扑来!
更多变异体从其他通道口涌现!
这个前哨站根本不是避难所,是另一个陷阱,一个充满昔日灾难残留物的坟墓!而我们,惊醒了里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