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军的手又一次熟练地探进我的衣领,摸索的却不是温存,而是我贴身藏着的那几张硬邦邦的票证。
他滚烫的呼吸混着劣质烟草味喷在我耳廓,声音油腻又带着命令:念娣,乖,把这个月最后那二两肉票给哥,晚上哥保证让你舒坦。
街坊邻里都说他是我男人,是我摔坏脑子后收留我的大恩人。
可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直到他粗糙的手指划过我脖子上挂着的那只小小的木鸟,一阵尖锐的剧痛从脑海最深处猛地炸开,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冲到嘴边:周建军,你敢动我爸留给我的东西!
01
我叫陈念娣,至少,周建军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说我从山上摔下来,磕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他一个单身汉,顶着全厂的流言蜚语把我背回了家。
他说我们早就订了亲,我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于是,我就住在了这个终年不见阳光,墙皮大片脱落,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煤灰和潮湿霉味的筒子楼单间里。
成了他的媳妇。
白天,我在家洗全家人的衣服,包揽所有脏活累活,用他那点微薄的工资和各种票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晚上,我就睡在门边那张用木板搭起来的窄小地铺上,而他和他从乡下来照顾我的表妹周秀莲,睡在里屋唯一的那张大床上。
此刻,周建军的手还停在我的胸口,眼神里满是贪婪和不耐烦。
磨蹭什么拿出来!
我浑身一僵,刚刚脑子里闪过的那句怒吼让我心跳如雷,可脸上依旧是那副他们早已习惯的、木讷又畏缩的表情。
建军哥,肉票……没了肉票,你下周上班带的饭菜就没油水了。我小声地辩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个赔钱货还敢顶嘴老子养着你,让你给点东西怎么了周建军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他身后的周秀莲抱着胳膊,凉飕飕地开了口:哥,跟个傻子费什么话,直接抢过来不就得了。她那脑子,明天就忘了。
周建军觉得有理,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乎要撕开我的领口。
我死死地护住胸前,那里不仅有最后几张票证,还有那只冰凉的木鸟。
就在刚刚,他的触碰,让这只木鸟仿佛有了温度,也烫得我脑子里的迷雾裂开了一道缝。
周建军,你敢动我爸的东西!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却又真真切切地从我嘴里吼了出来。
那一瞬间,周建军和周秀莲都愣住了。
他们惊愕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也愣住了。
我是谁我爸又是谁
周建军不是说,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你……你刚才说什么周建军眯起眼睛,一丝警惕和凶狠在他眼中闪过。
我心头警铃大作,那道裂缝瞬间又被浓雾覆盖,我只能拼命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脸上重新换上他们熟悉的恐惧和茫然。
我……我不知道……建军哥,我头疼,好疼……
我抱着头,蜷缩在冰冷的地铺上,瑟瑟发抖。
周建军审视了我半天,没看出什么破绽,这才啐了一口。
妈的,吓老子一跳,还以为这傻子转性了。
他没耐心再跟我耗,粗暴地从我怀里抢走了所有的票证,一股脑塞给周秀莲。
拿着,去黑市换成钱,给妈寄回去。
周秀莲喜笑颜开地接过票证,临走前还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我的小腿。
真是个废物,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屋里只剩下我和周建军。
他脱了鞋,臭烘烘的脚丫子就搁在我枕头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念娣,别跟老子耍花样。你这条命都是我捡回来的,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又缓和下来,带着一种黏腻的诱哄。
听话,等哥攒够了钱,就买台黑白电视机,到时候让你天天看,好不好
我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黑暗中,我紧紧攥住脖子上的木鸟,那坚硬的触感,是我此刻唯一的真实。
脑海里,那个愤怒的声音还在回响。
我是谁
这里不是我的家。
他们,不是我的亲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02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周建军和他表妹还在里屋睡得正酣,鼾声和磨牙声此起彼伏。
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像往常一样,开始生火做早饭。
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配上硬邦邦的窝窝头,这就是我们一家的早餐。
但我今天在自己的碗里,偷偷多加了两勺玉米面。
我需要力气。
吃饭的时候,周秀莲照例把她啃了一半的窝窝头扔进我碗里。
傻子,吃我剩下的,别浪费了。
这是她每天的恩赐。
以前,我会默默地捡起来吃掉。
但今天,我看着那个沾着她口水的窝窝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
表姐,我不饿。
周秀莲的筷子停在半空,一脸的不可思议。
嘿,你个傻子还学会挑食了
周建军在一旁不耐烦地敲了敲碗:行了,让她别吃了,省点粮食。赶紧吃完我还要去上班。
我顺从地放下碗,开始收拾桌子。
但在转身的一瞬间,我不小心碰倒了周秀莲放在桌边的搪瓷缸子。
满满一缸子加了糖的滚烫开水,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她那条崭新的的确良裤子上。
啊!
周秀莲杀猪般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我的裤子!这可是我攒了三个月布票才买的!她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也顾不上烫,手忙脚乱地去擦。
我吓得哇一声哭出来,比她还伤心。
对不起,对不起表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一边哭,一边手足无措地想去帮她擦,结果又不小心把缸子里的水渍抹得更大一片。
周建军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力气大得让我差点扑倒。
哭哭哭,就知道哭!滚一边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手忙脚乱地帮着周秀莲处理,嘴里骂骂咧咧。
没人注意到,我低下头的瞬间,嘴角那抹一闪而过的冷笑。
从今天起,这个家,该换个规矩了。
我开始犯错。
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把周建军最喜欢的白衬衫和周秀莲的红头绳放在了一起,那件白衬衫染成了可笑的粉红色。
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手一抖,把半罐子盐都倒进了锅里,齁得他们俩晚饭都没吃成。
周建军气得要打我,我就抱着头,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尖叫、哭泣,喊着头疼。
他打了几次,发现我只会变得更傻,更容易犯错,也渐渐没了耐心。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个脑子不清醒的傻子。
跟一个傻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们开始防着我,却也因此露出了更多的马脚。
一天晚上,我装睡,听到里屋传来他们压低声音的争吵。
哥,那傻子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你确定她脑子没好是周秀莲的声音。
能好个屁!前两天王大夫还来看过,说她那脑子里的淤血压根就没散,能活着就不错了。周建军烦躁地回答。
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她那个木头鸟,你到底问出来历没有万一她家里人找过来……
找个屁!都快一年了,要找早找了。我打听过,那阵子后山那边根本没人报失踪。她八成就是哪个山沟沟里跑出来的,家里穷得叮当响,不然能戴个破木头鸟当宝贝
周建军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狠劲。
秀莲,你给我听好了,陈念娣这个名字,就是她一辈子的名字。她就是我周建军的媳妇,是你嫂子!这事儿要是说漏了嘴,咱们俩都得玩完!
知道了哥……可是,她脖子上那个,看着不像便宜货,要不咱们拿去当了
你懂个屁!那玩意儿是她唯一的念想,每次一碰她就发疯。留着那个,才能让她安安分分地以为自己有过去。等过阵子风声过了,我再想办法把她户口迁过来,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认!
我躺在地铺上,身体冰冷,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陈念娣,是他们给我取的名字。
我不是孤儿。
他们知道我的来历,或者说,他们在刻意隐瞒我的来历。
而那个木鸟,是揭开一切的关键。
我悄悄睁开眼,黑暗中,我将那只木鸟从脖子上取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地观察。
木鸟的雕工非常精致,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
我用指甲轻轻地在木鸟的腹部刮擦,突然,我摸到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03
我用指甲,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抠开了那道缝隙。
木鸟的腹部,竟然是一个可以打开的暗格。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小卷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我的指尖颤抖着,几乎要捏不住那张薄薄的纸。
借着月光,我缓缓展开纸条。
上面没有字,只画着一幅简笔画。
一栋两层的小洋楼,楼前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树下,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小女孩的脖子上,就挂着一只一模一样的木鸟。
在画的右下角,写着一个地址。
沪市,安福路,叁拾贰号。
沪市……
安福路……
轰!
像是有惊雷在我的脑海中炸开。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气味,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法式梧桐的浓密树荫,空气中飘散的咖啡香气,还有父亲身上温和的烟草味。
昭昭,爸爸这就要去广交会了,这只‘报春鸟’你收好,等爸爸回来,就给你带最新款的录音机。
昭昭,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去安福路叁拾贰号,那是我们的家。
快跑!昭昭!别回头!
……
我叫沈昭昭。
我不叫陈念娣。
我的父亲是沈振山,是第一批响应国家号召,下海经商的企业家。
一年多以前,我陪同父亲去南方考察市场,回程的路上,我们遭遇了意外。
一辆失控的卡车,迎面撞上了我们的车。
我最后的记忆,是父亲将我死死护在身下,以及那句撕心裂肺的快跑。
等我再醒来,就在周建军的家里,成了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傻子陈念娣。
原来,我不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而周建军,这个口口声声说救了我的人,他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路人。
他把我捡回家,给我灌输虚假的记忆,把我囚禁在这里,图的到底是什么
是图我这个人还是图我沈家的什么东西
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恐惧,让我浑身都在发抖。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不行,我不能慌。
我现在叫陈念娣,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傻子。
在没有弄清楚一切之前,在没有足够的能力反击之前,我必须继续扮演好这个角色。
我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木鸟的暗格,重新挂在脖子上,用衣服遮好。
天快亮了。
我躺回地铺,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在飞速地运转。
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回沪市。
我要查清楚车祸的真相,为我父亲报仇。
但现在,我身无分文,连这个小小的县城都出不去。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接触到外界,并且能弄到钱和路票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几天后,周建军下班回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厂要选派一个去市里学习英语的指标,张厂长点名让我去!
周秀莲立刻拍手叫好:真的啊哥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学了英语,回来不就是干部了
那可不!周建军得意洋洋地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给自己点上一根,不过,厂长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周建军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张厂长的儿子,前两年出了意外,腿脚不利索,一直没娶上媳妇。张厂长看念娣长得还算周正,虽然脑子……咳,但不耽误生养。他的意思是,亲上加亲。
周秀莲的脸色变了变:哥,你的意思是,把这傻子……嫁给张厂长那个瘸子儿子
什么叫嫁周建军弹了弹烟灰,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就是过去搭伙过日子,照顾他儿子起居。等我从市里学成归来,前途无量,还怕没好姑娘再说了,张厂长说了,只要事成,彩礼给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百块周秀莲倒吸一口凉气。
在八十年代初,五百块,足够在县城盖一栋小楼了。
没错!周建军看着我,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用一个傻子,换我周建军的前程,换五百块彩礼,这买卖,值!
我垂着头,双手死死地抠着地铺的边缘。
原来,这就是他最终的目的。
把我当成货物,榨干我最后一点价值,去换他的锦绣前程。
好,真是好得很。
周建军,张厂长……我一个个都记下了。
你们不是想把我卖了吗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这笔买卖,到底是谁亏,谁赚!
04
我开始装疯。
比以前更疯。
白天,我会在院子里追着鸡鸭咯咯笑,把邻居晾晒的衣服扯下来披在身上,学着戏台上的花旦唱咿咿呀呀的调子。
晚上,我会突然从梦中惊醒,抱着头尖叫,说有鬼要抓我。
整个筒子楼都被我搅得鸡犬不宁。
邻居们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同情,变成了厌恶和恐惧。
周建军烦不胜烦,好几次扬起手想打我,都被周秀莲拦住了。
哥,算了,马上就要送走了,别把人打坏了,到时候张厂长不要,咱们就亏大了。
周建军只能咬着牙,把我关在屋子里。
但我有的是办法。
我开始绝食。
送来的饭菜,我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任由它发馊。
两天下来,我整个人迅速脱了相,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看起来像个真正的疯女鬼。
周建军慌了。
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前程,可不能折在一个快死的傻子身上。
他和周秀莲撬开我的嘴,想把玉米糊糊灌进去。
我就死死咬住牙关,糊糊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弄得满身都是。
妈的,真是个贱骨头!周建军气急败坏,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
我顺势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后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这下,周建军和周秀莲彻底没辙了。
他们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糖水,折腾了半天,我才悠悠转醒。
我虚弱地躺在地铺上,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爸……回家……我要回家……
周建军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别说五百块彩礼,我这条命都可能交代在这儿。
他必须想个办法,让我好起来。
第二天,他破天荒地没有去上班,而是请来了上次给我看病的王大夫。
王大夫还是那套说辞,脑子有淤血,时好时坏,得静养,不能受刺激。
送走王大夫后,周建军一筹莫展。
我躺在床上,看着他焦躁地在屋里踱步,心里冷笑。
周建军,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算准了时间,在他最心烦意乱的时候,幽幽地开了口。
建军哥……我想吃城南‘国营饭店’的肉包子。
我的声音很虚弱,但吐字清晰。
周建军猛地回过头,眼睛里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念娣你……你清醒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吃肉包子,我梦里……我爸带我吃过。
又是我爸。
周建军的眉头皱了起来,但看到我清醒了一些,他压下了心里的疑虑。
只要我不疯不傻,能顺顺利利地送到张厂长家,比什么都强。
好!好!哥这就给你买去!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国营饭店的肉包子,八毛钱一个,还要二两粮票,平时他自己都舍不得吃。
今天,他却一口气给我买了两个。
看着他递过来的、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我没有接。
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懦和依赖。
建军哥,你喂我……我没力气。
周建军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大概觉得,这个傻子终究还是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他坐到我床边,拿起一个包子,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地喂我。
我小口地吃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
建军哥,你真好。我哽咽着说,你对我这么好,我不想嫁给别人……我就想一辈子跟着你。
周建军喂食的动作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动摇和愧疚。
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拍了拍我的头。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张家有钱,你嫁过去是享福。哥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
我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滔天恨意。
周建军,你等着,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为你好。
吃完包子,我的精神好了很多。
我甚至能下地,扶着墙慢慢走动了。
周建军和周秀莲喜出望外,对我看管也放松了不少。
我利用这个机会,开始为我的逃跑计划做准备。
我知道,想要离开这里,我需要三样东西:钱,全国通用的粮票,以及一张去沪市的火车票。
而这三样东西,都指向了一个地方——黑市。
05
周建军要去市里学习,厂里提前给他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和出差补助,加起来足足有一百多块。
这笔钱,他没存银行,就放在里屋床头的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里。
至于钥匙,他贴身带着。
我没想过去偷。
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把钱交给我。
这天,周秀莲要去供销社买东西,周建军又去了厂里开会,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机会来了。
我先是不小心打翻了水盆,把本就不多的煤球全都浸湿了。
然后,我走到院子里,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拔掉了电闸的总保险丝。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屋里,躺在地铺上,静静地等待。
傍晚,周建军和周秀莲一前一后地回了家。
陈念娣!你死人啊!没看到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做饭!周秀莲一进门就嚷嚷开了。
我从地铺上坐起来,一脸无辜。
表姐,煤球湿了,生不了火。电灯也坏了,拉了好几次都不亮。
什么
周建军冲过去拉了一下灯绳,果然没反应。他又跑到院子里去看保险丝,发现早就烧断了。
天色越来越暗,屋子里一片漆黑,又没有火做饭,周建军的脸黑得像锅底。
真是个丧门星!什么都干不好!他气得踹了一脚墙壁。
我适时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委屈和讨好。
建军哥,你别生气。要不……我们去外面吃吧我知道有家小馆子,他家的阳春面特别好吃,还不要粮票。
在食物短缺的年代,不要粮票这四个字,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周建军果然意动了。
你知道地方
我重重地点头:嗯!我梦里……梦到过。
又是梦。
周建军虽然疑虑,但饿着肚子的烦躁战胜了一切。
行!带路!
我带着他们,七拐八拐,来到县城边缘一个偏僻的巷子里。
这里是黑市的入口。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混杂的气味,人们压低声音交谈,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过路人。
周建军和周秀莲显然没来过这种地方,脸上都有些紧张。
念娣,你说的面馆呢
我指了指巷子深处一个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门脸。
就在那儿。
那根本不是什么面馆,而是一个黑市里专门倒卖各种票证和稀缺物资的据点。
老板是个独眼龙,一脸横肉,看着就不好惹。
我拉着周建军的衣角,怯生生地说:建军哥,我害怕,你进去帮我买吧。就要两碗阳春面。
周建军犹豫了一下,但看着我苍白的小脸,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他大概想着,一个傻子都知道的地方,应该没什么危险。
他前脚刚进去,我就拉着周秀莲,指着旁边一个卖头绳的小摊。
表姐,你看那个蝴蝶结,真好看。
周秀莲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有人高喊:红袖章来了!快跑啊!
整个黑市瞬间炸开了锅。
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撞翻了摊子,也撞散了人群。
我尖叫一声,被人群冲开,顺势就钻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
周秀莲被这阵仗吓傻了,等她反应过来找我时,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有跑远。
我躲在暗处,死死地盯着那个小门脸。
很快,周建军就被人从里面推了出来,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那个独眼龙老板和两个伙计。
妈的,敢拿假钱来消遣老子!兄弟们,给我搜!
独眼龙一声令下,两个伙计立刻把周建军按在地上。
周建军拼命挣扎:我没有!我给的是真钱!你们这是抢劫!
抢劫独眼龙冷笑一声,从他手里拿过一张十元大钞,在火柴光下一照,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上面的水印呢
周建军傻眼了。
那张钱,是我白天趁他不备,用一张画了图案的白纸偷偷换掉的。
我的画工很好,在昏暗的光线下,足以以假乱真。
很快,伙计从周建军的内兜里,搜出了那个沉甸甸的钱包。
大哥,这小子身上油水不少!
独眼龙接过钱包,掂了掂,满意地笑了。
算你倒霉。钱我们收了,看在你是个雏儿的份上,今天不打断你的腿。滚!
周建军像一条丧家之犬,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又是屈辱又是愤怒,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又看了看混乱的人群,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
念娣!陈念娣!
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快意。
周建军,这只是第一道开胃菜。
你的钱,你的前程,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会让你,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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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我没有立刻离开。
我在巷子口等到了同样惊魂未定的周秀莲。
看到我,她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我。
死傻子,你跑哪去了!吓死我了!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表姐,刚刚好多人,我被撞倒了……建军哥呢他买到面了吗
提到周建军,周秀莲的脸色又白了。
我们俩在原地等了很久,才看到周建军失魂落魄地从巷子里走出来。
他的衣服被扯破了,脸上还有一块淤青,整个人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哥!你没事吧钱……周秀莲小心翼翼地问。
别提了!周建军咬牙切齿,都他妈被抢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但我只是个傻子。
我甚至还天真地问:钱被抢了那……那我们的肉包子是不是也没了
一句话,把周建军噎得半死。
他能怎么办跟一个傻子解释黑市的凶险和假币的圈套吗
他只能把这口血,和着牙,自己咽下去。
回到家,屋子里依旧一片漆黑。
没了钱,周建军连买蜡烛都舍不得,三个人只能摸黑坐着。
周秀莲的哭声和周建军的咒骂声,成了今晚的主旋律。
一百多块啊!我辛辛苦苦攒了大半年!就这么没了!
都怪那个傻子!好端端的带我们去那种鬼地方!
我蜷缩在地铺上,把头埋进被子里,仿佛被他们的怒火吓到了。
但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我的嘴角,正勾着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二天,周建军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了。
他必须去。
市里的学习机会,是他唯一的翻盘希望。
他一走,我就开始我的第二步计划。
我翻出周建军藏在床底下的一套旧工装,换在身上,又找了顶破旧的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然后,我走出了这个囚禁我近一年的牢笼。
我没有去火车站,也没有去汽车站。
我去了县里最大的国营百货大楼。
在门口,我看到了我今天的目标——张厂长。
那个想用五百块钱和一份前程,就买断我一生的男人。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挺着啤酒肚,背着手,正在听身边的副厂长汇报工作。
我深吸一口气,压低帽檐,迎了上去。
我没有靠近,只是在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不经意地掉落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做工精致的女士手表。
是我从周建军的木箱子里找到的。
箱子我早就打开了,用的是我从周秀莲头绳上拆下来的细铁丝。
那只表,是周建军准备送给张厂长老婆的见面礼,花了他将近一个月的工资。
手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张厂长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低头看去。
哎,同志,你的东西掉了。副厂长提醒我。
我像是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张厂长身边的秘书眼疾手快,捡起了手表,递到他面前。
厂长,您看,这表……
张厂长接过手表,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直了。
梅花牌……全钢防震……这可是沪市最新款!
他是个识货的人。
在八十年代,一块梅花表,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他抬头看向我远去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贪婪。
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但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县图书馆。
我想查一些关于我父亲,沈振山的消息。
但翻遍了近两年的报纸,都没有任何关于那场车祸的报道,也没有任何关于沈氏集团的消息。
就好像,我父亲这个人,连同他的商业帝国,都凭空消失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傍晚,我回到筒子楼。
刚到楼下,就看到周建军家的门口,围着一群人。
我心里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张厂长和他那个瘸腿的儿子,带着几个人,正堵在门口,而周建军和周秀莲,则是一脸的灰败和绝望。
周建军,你长本事了啊!敢拿个假货来糊弄我张厂长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
他手里,正拿着那只梅花表。
只不过,此刻那只表的表盘,已经被撬开,露出了里面粗制滥造的机芯。
不……不是的厂长,我……周建军百口莫辩。
不是什么人证物证俱在!张厂长旁边,一个精瘦的男人开了口,他正是黑市那个独眼龙老板。
我明白了。
张厂长通过手表,找到了黑市,独眼龙为了撇清自己卖假货的关系,毫不犹豫地把周建军供了出来。
周建军,你利用职务之便,倒买倒卖,投机倒把!还想骗婚!从明天起,你不用来上班了!张厂长一锤定音。
至于你,他转向周秀莲,跟你哥,立刻从厂里的宿舍滚出去!
开除,扫地出门。
周建军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化为泡影。
他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人群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贺文远。
我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贺叔叔的儿子。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站在人群外围,正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没有惊讶,没有激动,只是朝我,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07
张厂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筒子楼的邻居们对着周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骗婚,还投机倒把,活该被开除!
可怜了那个傻媳妇,还不知道被卖了呢。
周建军和周秀莲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们瘫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拨开人群,走到他们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怯懦又茫然的表情。
建军哥,表姐,你们怎么都坐在地上地上凉。
周建军猛地抬起头,看到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滔天的恨意。
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朝我扑了过来,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窒息感瞬间传来,我的眼前开始发黑。
周围的邻居都吓傻了,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钳住了周建军的手腕。
放开她!
是贺文远。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脸色冷得像冰。
他的力气很大,只一下,就掰开了周建军的手。
我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他妈谁啊敢管老子的闲事!周建军红着眼,想对贺文远动手。
贺文远看都没看他,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将我扶了起来。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隔着人群,我看到周秀莲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嫉妒。
她大概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体面的男人,会出手帮我这个傻子。
这位同志,这是我们的家事,还请你不要插手。周秀莲站起来,挡在我面前,摆出了嫂子的架子。
贺文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家事殴打妇女,意图谋杀,这可不是家事。公安同志,你说对吗
他话音刚落,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就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原来,他早就报了警。
周建军和周秀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不……不是的,公安同志,我……我就是一时糊涂,我没想杀她!周建军语无伦次地解释。
有什么话,跟我们回派出所说吧。
冰冷的手铐,铐在了周建军的手上。
他被带走的时候,还在死死地瞪着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周秀莲吓得腿都软了,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界,终于清静了。
贺文远没有立刻和我相认。
他以见义勇为好市民的身份,把我送到了招待所,开了个单间,又帮我叫了医生。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关上门,转身看向我。
下一秒,这个在外面沉稳冷静的男人,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大小姐……他声音哽咽,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文远哥。
从贺文远的口中,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那场车祸,果然是人为的。
主谋,是父亲生意上的死对头,万盛集团的张万年。
他买通了卡车司机,制造了那场意外。父亲当场身亡,而我,则被路过的周建军捡走了。
周建军并不是什么好心的路人。
他早就被张万年收买了。
他的任务,就是把我藏起来,让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傻子,一辈子都无法回到沪市,无法威胁到张万年的地位。
张万年吞并了我父亲的公司,抹去了所有关于沈振山和沈氏集团的痕迹,摇身一变,成了沪市商界的新贵。
而贺文远,他一直在暗中调查。
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顺藤摸瓜,查到我的下落。
昭昭,对不起,我来晚了。贺文远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
我摇了摇头,擦干眼泪。
不晚,文远哥。现在,该我们反击了。
我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张万年,周建军,周秀莲……
所有伤害过我,伤害过我父亲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08
周建军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三年。
这个结果,比我想象的要轻。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地狱,还在后面等着他。
周秀莲被厂里赶了出来,没了依靠,只能灰溜溜地回了乡下老家。
我没有去管她。
对于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让她从云端跌落泥潭,看着曾经唾手可得的富贵化为泡影,就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在贺文远的安排下,我拿回了我的身份证明。
沈昭昭。
看着户口本上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我恍如隔世。
我们没有在小县城久留。
贺文远帮我买好了回沪市的火车票。
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站在月台上,看着这个我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心中没有丝毫留恋。
这里,只有无尽的屈辱和痛苦。
火车启动,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我的新生,开始了。
回到安福路叁拾贰号,那栋记忆中的小洋楼,一切都变了。
梧桐树还在,但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门窗上贴着封条。
这里,已经被张万年的人查封了。
昭昭,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拿回来。贺文远安慰我。
我点了点头,眼神却落在了隔壁那栋几乎一模一样的小洋楼上。
那里,现在住着张万年一家。
真是讽刺。
杀人凶手,就住在受害者的隔壁,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
我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暂时住在了贺文远安排的一处公寓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疯狂地学习。
我把父亲留下的所有商业资料、项目计划书,全都翻了出来,没日没夜地研究。
我曾经是沪市大学经济系的高材生,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并不陌生。
我只是需要把它们重新捡起来,并且,要比我父亲做得更好。
贺文远则利用他手里掌握的人脉和资源,开始暗中联系父亲以前的那些老部下。
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沈家倒了,有的人选择明哲保身,有的人,则选择了投靠张万年。
但同样,也有一些忠心耿耿的人,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而我,就是那个机会。
一个月后,在沪市的一家高级会所里,我见到了这些人。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怀疑,也有期待。
我没有说太多废话,只是将一份我熬了七个通宵做出来的,关于未来五年长三角地区外贸发展的分析报告,放在了他们面前。
各位叔叔伯伯,我父亲已经不在了。但沈家的精神,不能倒。
这是我做的一点不成熟的规划,请各位指正。
我沈昭昭今天把话放这,给我一年时间,我不仅要拿回属于我们沈家的一切,我还要让‘沈氏’这两个字,重新站在沪市之巅。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在座的,都是商场上的老狐狸。
他们从那份报告里,看到了比我父亲更加犀利、更加长远的眼光和野心。
他们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复仇的火焰,和不死的决心。
沉默。
良久的沉默之后。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了起来,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小姐,我们,等您很久了。
那一刻,我知道,我反击的号角,正式吹响。
09
我们的第一步,是成立一家新的贸易公司。
名字,就叫新昭。
新生的沈昭昭。
公司的启动资金,一部分来自贺文远多年的积蓄,另一部分,则来自我父亲藏在海外的一个秘密账户。
那是他留给我最后的底牌。
万盛集团,张万年的主营业务是纺织品出口。
那我就从纺织品开始,跟他抢生意。
张万年走的是低价倾销的老路,靠着压榨工人和牺牲质量来换取订单。
我就反其道而行之。
我利用我对未来流行趋势的记忆,亲自设计了一批全新的面料花色,主打高端市场。
同时,我联系了欧洲最大的几家服装采购商,将我的设计图和样品寄了过去。
这在当时,是破天荒的举动。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包括张万年。
他在一次行业酒会上,公开嘲讽我:一个黄毛丫头,拿着几张不知所云的图纸,就想撬动我的市场真是痴人说梦。
我没有反驳。
我只是在酒会上,穿着一身用我自己设计的面料做成的旗袍,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种带着水墨韵味的丝绸,在灯光下流淌着含蓄而华丽的光泽,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万年的女儿张倩倩,穿着一身从香港买来的名牌连衣裙,本来是全场的焦点。
但跟我一比,她那身衣服,瞬间就显得俗气又过时。
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当众拦住我。
你这身衣服是哪里来的看着不怎么样嘛。
我笑了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这是我自己设计的,还没上市。不过,欧洲的皇室定制工坊,已经预定了我们未来三年的全部产量。
一句话,满座皆惊。
张万年的脸,当场就绿了。
三天后,欧洲的订单,雪片般飞来。
新昭一战成名。
张万年的低端市场,开始被我用同样的方式冲击。
我用更高的工资,从他的厂里挖走了最有经验的一批技术工人。
我用更优质的原料,生产出质量远超他的产品,价格却只比他高一点点。
那些曾经被他用低价吸引的客户,纷纷转投我的怀抱。
万盛集团的订单,肉眼可见地减少。
张万年开始慌了。
他想用他那些盘外招来对付我。
派人来我厂里捣乱,恶意举报我们偷税漏税,甚至想故技重施,制造一场意外。
但贺文远,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只能暗中调查的助理。
他把我保护得滴水不漏,并且,将张万年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张万年的资金链,开始出现问题。
为了回笼资金,他孤注一掷,将全部身家都压在了一批出口到南美的订单上。
而那批货的运输船,在公海上,因为电路老化,燃起了大火。
整船的货,烧得一干二净。
张万年,彻底破产了。
他跪在我的办公室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放过他。
沈小姐,不,沈董!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求你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给我一条生路吧!
我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只觉得恶心。
生路我冷笑一声,你害死我父亲,囚禁我一年,把我当成傻子一样作践的时候,想过给我生路吗
我父亲,拿你当兄弟,你却为了钱,要了他的命!
张万年,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没在那场车祸里,把我一起撞死。
我拿出电话,拨通了报警电话。
喂,公安局吗我要举报,万盛集团董事长张万年,涉嫌商业诈骗,以及,一年前安福路车祸的蓄意谋杀。
张万年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完了。
10
张万年被判了死刑,为他的罪行,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万盛集团被法院拍卖,我用合理的价钱,将它全盘收购,重新挂上了沈氏集团的牌子。
安福路叁拾贰号,也回到了我的名下。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院子里的杂草除尽,重新种上了父亲最喜欢的白兰花。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点。
但又有什么,永远地改变了。
周建军出狱那天,我派人去接他。
他以为是以前的兄弟,还想着东山再起。
当他被带到我面前,看到坐在老板椅上,一身名贵套装的我时,他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要精彩。
陈……陈念娣不……沈……沈董
他结结巴巴,几乎站不稳。
周建军,好久不见。我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这三年,在里面过得还好吗
托……托您的福,还……还行。他点头哈腰,冷汗浸湿了后背。
我听说,你在里面学了门修车的手艺
是……是……
很好。我放下咖啡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我比他矮一个头,但他却在我面前,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城西新开的那个汽修厂,还缺个打杂的。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这个职位,就留给你了。
我拍了拍他的脸,就像他曾经对我做过的那样。
好好干,别让我失望。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周建军的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知道,这不是恩赐,这是最恶毒的诅咒。
他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着最底层的工作,一辈子,都活在恐惧和屈辱里,为他曾经的所作所为,赎罪。
至于周秀莲,我听说她回乡下后,因为好吃懒做,又总想着攀高枝,名声很差,最后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瘸腿老光棍,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这大概就是,恶有恶报。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我一个人,去了父亲的墓地。
夕阳下,我把一束白兰花,轻轻放在墓碑前。
爸,我回来了。
我拿回了我们的一切,也为您报了仇。
您安息吧。
一阵风吹过,墓碑旁,贺文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将一件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
昭昭,天凉了,我们回家吧。
我回头,看着他温柔的眼眸,点了点头。
是啊,该回家了。
回到我们安福路叁拾贰号,那个充满了白兰花香气的,我们的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