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第七鞠躬 > 第一章

屏幕里的我,刚刚完成最后一次鞠躬,身体还保持着那个诡异的、近乎九十度的倾斜角度,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吊着,僵在那里。
然后,那颗一直低垂着的头颅,动了。
它极其缓慢地,一帧一帧地抬起来。脖颈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生锈的合页被强行扭动。
一张脸,我的脸,彻底暴露在摄像头冷白的光线下。
眼睛是睁开的。
完全没有刚醒时的朦胧,也没有梦游者的空洞。那里面嵌着一双极度清醒、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眼珠。
它们精准地,穿透了屏幕的阻隔,牢牢锁定了正坐在电脑前,浑身血液几乎冻僵的我。
嘴角开始向两边咧开,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扭曲又异常灿烂的笑容,在我的脸上绽放。
声音从笔记本电脑破旧的扬声器里传出来,夹杂着电磁的细微噪音,嘶哑、干涩,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着生锈的铁皮:
现在你能看见他了
……
一切始于七天前,那个闷得让人心慌的夜晚。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躺在床上,像是沉在温热的海底。第一夜的梦,来得毫无征兆。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场景就是我这间卧室,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唯一的异物,是那个站在我床边的人。
很高,极高,瘦得像一根被拉长、即将崩断的影子。他穿着一身颜色晦暗、质地看起来既像湿透的纸又像腐朽绸缎的长衣,宽大得几乎能把他整个人装进去。房间里没有风,但那衣摆却在轻轻晃动,带着一种黏腻的、不祥的韵律。
我看不清他的脸。并非因为黑暗,梦里的视野是一种奇怪的灰白色调,但他的面部像是笼罩在一团不断细微扭曲的雾气里,又像是隔着一层布满污垢的毛玻璃。只能隐约感觉到一种注视,冰冷,贪婪,带着非人的耐心,牢牢钉在我身上。
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等待了千百年的雕像。
我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胸骨,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心。卧室里空空荡荡,只有窗帘被夜风吹起一角,窗外路灯的光在地上投下摇晃的、正常无比的影子。
是梦。只是一个噩梦。
我喘着粗气安慰自己,打开台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恐惧。大概是最近工作太累,压力大了。
然而第二天夜里,他又来了。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同样模糊的面容,同样冰冷的注视。比起第一夜,今夜梦里的时间似乎更长了些,长到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一寸寸刮过我的皮肤,带来针扎似的寒意。
第三次,第四次……他每晚都准时出现在我的梦里,站在那个固定的位置。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我开始害怕入睡,床头柜上堆起了安眠药和烈酒的空瓶,但毫无用处。只要合眼,那个灰白色的梦境就会精准地捕获我。
我的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塌下去。黑眼圈浓重得像被人揍了两拳,白天精神恍惚,对着电脑屏幕半天打不出一个字,咖啡一杯接一杯地灌,却只觉得身体更冷。同事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病了,建议我去看看医生。
我去了。医生听着我语无伦次的描述,开了些安神助眠的药,委婉地建议我或许可以看看心理门诊。
那些药片毫无作用。第五夜,第六夜……他依旧矗立在床边。梦里的细节似乎越来越清晰,我甚至开始能闻到一股极淡的、像是旧房子木头腐烂混合着灰尘的味道。
绝望像冷水一样淹没了我。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仅仅是个梦。
于是,在第六天白天,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从电子城买回了一个家用监控摄像头。像素很高,带夜视功能,支持手机远程和本地存储。
我把它安装在卧室的书架上,镜头角度经过精心调整,正好能覆盖我的床,以及床边的那个区域——那个他在梦里始终站立的位置。
接通电源,指示灯亮起幽绿的微光。我躺在床上,望着那个黑洞洞的镜头,心里没有半分安心,反而涌起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寒意。我像是在给自己准备一场审判。
那一晚,我几乎彻夜未眠。强制自己闭上眼,但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都能让我惊跳起来。卧室里任何一点正常的阴影,在惊惧的解读下都变成了那袭晃动的长衣。我不知道是希望摄像头一无所获,让我确信那只是精神压力导致的幻梦,还是……
凌晨五点,天光微亮。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几乎是跌下床,扑到电脑前,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鼠标,将摄像头的内存卡连接电脑。
文件按日期排列。我直接点开了最新日期的录像,从凌晨十二点后开始加速播放。
屏幕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眠极不安稳,但并无异常。时间戳无声地跳动。
凌晨两点五十分。
两点五十五分。
三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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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0:00
的那一刹那——
屏幕里的我,猛地坐了起来。
动作极其僵硬,像是被一股外力猛地拉扯而起,脖颈和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
我的眼睛是睁着的,但里面没有任何神采,空洞得像两个黑色的窟窿,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的墙壁。
那不是梦游。我从未有过梦游的病史。那姿态,那表情,透着一股彻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非我感。
我下了床,双脚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然后,我转过身,不是面向床边,而是面向卧室那个空无一物的墙角。
那里只有一片空白的墙壁和落地的灰尘。
接着,我开始鞠躬。
腰深深地弯下去,近乎九十度,每一次弯腰都带着一种刻板的、仪式般的精准。停顿数秒,再直起身。然后,再一次弯下去。
一次。
两次。
三次。
……
整整七次。
完成后,我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面朝墙角,一动不动地站了将近一分钟。然后,身体像突然断了线的木偶,软倒下去,摔回床上,恢复了正常的睡姿。
我坐在电脑前,全身的肌肉都僵死了,血液呼啸着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凉。心脏一下一下冲击着胸腔,声音大得盖过了房间里的一切。
那不是梦!
那……那是什么!
我颤抖着手,又点开了录像。
精准地坐起,精准地鞠躬七次,精准地凝视那片空无一物的墙角。
录像里我的动作似乎更流畅了一些,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仿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凝聚。
恐惧攫紧了我的喉咙。我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胃里翻江倒海。
我强迫自己把视线投向那片墙角。白天明亮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墙,有些旧,有些脏。
但我再也无法直视那片空白。
第七夜。
我几乎是抱着赴死的心态躺下的。摄像头指示灯依旧散发着那点幽绿的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或许是极度的恐惧终于压垮了神经。
然后,我看见了它。
梦不再是灰白色的。床边的那个人依旧站在那里,但这一次,他面部那层扭曲的雾气淡了一些。我看到了他的下巴,干瘪的,皮肤紧贴着骨头,颜色是青黑的。那袭长衣也不再只是晃动,衣摆下方,隐约露出了一双……脚或者更像是某种扭曲的、支撑物的尖端。
他的注视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带着一种……饥饿。一种近乎愉悦的、残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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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惊醒过来——或者说,我以为我醒了过来。
眼前是熟悉的卧室,但笼罩在一层诡异的暗红色调里,像是所有的东西都浸在了血水中。我动不了,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鬼压床
不。
我能感觉到,它还在。那个冰冷的、非人的注视,并未随着梦境消失。
它就来自……那片墙角。
我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竭尽全力,也无法转向那个方向。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捕捉。
那片空白的墙角,此刻不再空白。
那里聚集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比房间里任何一处黑暗都要深邃。它不规则地蠕动着,像是一窝纠缠在一起的毒蛇,又像是一个被强行塞进角落里的、巨大而邪恶的生命体。
阴影之中,有两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正一明一灭。
如同呼吸。
如同注视。
极度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我想嘶吼,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崩散的那一刻——
那种被禁锢的感觉突然消失了。
我能动了。
几乎是同时,一种无法抗拒的、强大的力量操控了我的身体。我感觉到自己坐了起来,冰冷,僵硬,像一个被套上线的木偶。我的眼睛睁着,但视野一片模糊,只有那片蠕动的阴影是清晰的焦点。
下床。转身。面向那片阴影。
鞠躬。
一次。冰冷顺着脊椎爬升。
两次。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三次。耳边响起遥远的、细微的窃笑声。
四次。那股腐朽灰尘的气味浓得令人作呕。
五次。那暗红色的目光舔舐着我的皮肤。
六次。能感觉到某种东西的靠近,带着冰冷的温度。
七次。
最后一下弯腰完成。我没有立刻直起身。
那股操控着我的力量,如同退潮般,倏然消失了。
我的身体重归自己掌控。
但同时,一股庞大无比、阴冷彻骨的感知瞬间塞满了我的脑海。它来了。它完成了。它就在……
我猛地直起身子。
不再是梦游者的空洞。我的眼睛清晰地看到——电脑屏幕上方的摄像头指示灯,那点幽绿的光。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疯狂,在那一刻凝聚成一种极其扭曲的、冰冷的清明。
我对着那个镜头,咧开嘴,调动脸上所有能控制的肌肉,露出一个这一生都从未有过的笑容。
喉咙自主地震动着,发出那个被操控的、嘶哑干涩的声音:
现在你能看见他了
屏幕内外,两个我,隔着镜头无声对视。
录像播放完毕。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我那张扭曲的笑脸上,眼睛漆黑得深不见底。
笔记本电脑风扇徒劳地嗡嗡作响,房间里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我僵在椅子上,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感知是冷,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绝望的冰冷。
他……
不。
它。
屏幕里那个东西……那个用我的脸、我的声音说话的东西……
我看见什么

几乎是本能地,我的眼球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向——转向那个墙角。
房间里光线充足,午后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眼。
那片墙角空无一物。
只有刷得不算均匀的白墙,和地板上积累的细微灰尘。
什么都没有。
正常的……令人窒息。
我死死地盯着那里,眼睛瞪得酸涩胀痛,不敢眨动一下。呼吸被扼在喉咙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声地撞击。
一秒。
两秒。
三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是……是幻觉压力太大了那录像……那声音……
对,录像!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看错了
我猛地转回头,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鼠标,想要拖动进度条,再看一遍最后几秒钟。
就在我的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的瞬间——
屏幕里,那张定格的笑脸之后,那片我卧室的背景的阴影里……
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
像是一块原本静止的黑色绒布,被轻轻扯动了一角。
我的动作彻底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幻觉。
在那定格的、我那张诡笑的脸庞的侧后方,在书架投下的那片深邃阴影里,一个轮廓极其模糊地、缓慢地……浮现了出来。
极高,极瘦。
像一截被烧焦、扭曲的枯木。
宽大的、颜色晦暗的衣袍轮廓,几乎融于阴影,但又微微凸显出一点异样的质感。
它的面部,依旧看不清,只是一团更深的黑,但那团黑色之中,缓缓地、缓缓地亮起了两个极其微弱的暗红色光点。
如同余烬最深最暗处,那一点即将彻底熄灭,却又顽固存在的……猩红。
它就在那里。
站在我的身后。
一直都在。
透过屏幕,那两点暗红,似乎……正精准地、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贪婪与满意,穿越了虚拟与现实的界限,牢牢地……
锁定了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心脏骤停,血液倒流,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世界收缩到只剩下这块发光的屏幕,和屏幕里那双自深渊望来的眼睛。
那暗红色的光点,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像是一次眨眼。
一次确认。
然后,定格的录像画面消失了。
屏幕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黑,像是被骤然切断了电源。但电脑主机运转的嗡鸣声依旧持续着。
漆黑的屏幕,像一面完美无瑕的墨色镜子,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惊恐到扭曲的脸庞,和我身后……
我身后那间再正常不过的卧室。
以及——
在我倒影的肩膀后面,那片空无一物的墙角。
冷汗如同冰冷的蜈蚣,一瞬间爬满我的整个脊背。
我不敢动。
我甚至不敢呼吸。
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控制自己不要尖叫,不要回头。
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面黑色的镜子。
倒影里,我的脸苍白如纸,眼睛因极度恐惧而睁得几乎裂开。
慢慢地,极其缓慢地……
在我倒影的身后,那片空白的墙角倒影里,一个模糊的、扭曲的、极高极瘦的轮廓,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一丝丝、一缕缕地……晕染了出来。
它就在那里。
就在我的身后。
从未离开。
那两点暗红,在倒影中亮起,比屏幕里看到的,更加清晰,更加……接近。
仿佛就贴在我的后颈上,散发着阴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
黑色的屏幕倒影中,我能看到,自己那张因极致恐惧而僵硬的脸,嘴角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极其缓慢地、极其扭曲地……
向上拉扯。
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冰冷诡异的笑容,正在我倒映的脸上,一点点浮现。
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振动起来,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嗬嗬声。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逐渐汇聚成模糊的音节,带着令人血液冻结的笑意:
冰冷的嗬嗬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摩擦着,不是从电脑音箱传出,而是真真切切地,从我自己的喉咙深处溢出来。
那声音干涩得不像人声,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用力刮擦。
……见……了……
这两个字被拆解、拉长,裹挟着一种非人的、扭曲的欢愉,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黑色的屏幕像一面完美的地狱之镜。镜子里,我的倒影正对着我,脸上挂着一个我从未做出过的灿烂笑容,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睛里却盛满了濒死的恐惧和绝望。这种极端的矛盾,构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
而在我倒影的肩膀后面,那个东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不再是模糊的阴影,而是有了具体的形态。那身晦暗的长衣仿佛由无数蠕动的黑暗编织而成,微微晃动着,散发出旧坟泥土和腐烂纸帛的混合气味——这气味此刻无比真实地充斥在我的鼻腔。它极高,瘦得脱形,像一具被拉长、风干了的骸骨,套上了不合身的殓衣。
它的面部,那团最深沉的黑暗里,两颗暗红色的光点稳定地亮着,如同烧红的针尖,死死钉在镜中我的倒影上——也就是,钉在真实的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注视实质般地压在我的后颈,顺着脊椎向下蔓延,所过之处,皮肤泛起剧烈的鸡皮疙瘩,肌肉僵硬得如同冻土。
我不能回头。
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在疯狂尖叫,警告我一旦回头,某种不可逆的界限就会被彻底跨越。
但我的身体,开始不再听从理智的指挥。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攫住了我。它不是从外部施加,而是从内部爆发,像无数冰冷的藤蔓从我骨髓深处疯长出来,缠绕住每一条神经,每一块肌肉。
我放在鼠标上的手,被强行抬了起来。
动作僵硬,关节发出咯啦的轻响。手臂自己移动着,缓慢而坚定,五指张开,然后——
啪!
一声脆响。
我的手,我自己的手,狠狠地拍在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
巨大的力量让屏幕猛地向后一仰,几乎翻倒。那面倒映着恐怖景象的镜子瞬间消失了,被我的手掌覆盖。
然而,那冰冷的触感并未消失。
通过掌心,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屏幕之后……有什么东西……正在抵着另一面。
轻微地,一下,又一下。
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在轻轻地敲击。
叩。叩叩。
它在碰触我的手心。
嗬……
我喉咙里的怪声变得更响了,那股力量开始操控我的头部。
不!不要!
我在内心疯狂嘶吼,但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我的脖颈像生了锈的机械,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志强行扭转。
一点,一点。
我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景物变换。
从正对着的笔记本电脑,转向侧面的墙壁,再到……
身后。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毫秒的转动都充斥着碾碎灵魂的恐惧。
最终,我的视线越过了自己的肩膀,完整地落在了——
那片墙角。
它就在那里。
不再是梦中的模糊,不再是录像里的阴影,不再是屏幕倒影里的轮廓。
它是真实的。
充满整个墙角,几乎顶到天花板。那袭长衣的黑暗浓郁得几乎要滴落下来,缓慢地、如同呼吸般起伏。衣袍下摆空荡荡的,但它确实站在那里。周围的光线被它吞噬,形成一个扭曲的、绝对黑暗的领域。
它面部那两点暗红,在我转过来的瞬间,亮度骤然增强。
像是终于等到期待已久的时刻。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超过阈值,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空,只剩下纯粹的、被冻结的感知。
我和它,对视着。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然后,它动了。
没有脚步声,它向前飘了一小段距离,脱离了墙角的阴影,更加清晰地暴露在卧室的光线下。那身长衣的细节变得更加骇人——上面似乎布满了无数扭曲的、灰白色的细小纹路,像是挤攒在一起的人脸,又像是无法辨认的古老咒文。
它抬起了一只手。
从那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来的,不能称之为手。那是一段极度干枯、漆黑如炭的东西,细长得超乎想象,指尖锋利,更像鸟类的爪子或是某种昆虫的肢节。
那只爪子,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向我的额头伸来。
我无法动弹,无法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截代表着绝对不祥和死亡的黑色指尖,一点点逼近。
越来越近。
皮肤已经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像是冰锥即将刺入。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刹那——
它停住了。
并非它主动停止。
而是另一股力量,突兀地介入。
啪嗒。
我放在仰倒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的左手,那之前拍击屏幕的手,突然不受我控制地、极其迅速地动了一下,敲下了一个按键。
仿佛是某个预设的指令被激活了。
那台处于黑屏状态的电脑,屏幕猛地亮了起来!
没有回到之前的录像界面,而是瞬间被最大化了一个视频播放窗口。窗口里,正在播放的,正是我之前看过的、第七夜凌晨的录像!
画面中,我正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完成第七次鞠躬,然后猛地抬起头,对着镜头诡笑:现在你能看见他了
音量被不知名的力量推到了最大,扬声器里传出我那扭曲嘶哑的声音,尖锐地刺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现在你能看见他了!
这声音仿佛是一个信号。
墙角那个东西,那只伸向我额头的漆黑爪子,猛地顿在了半空中。它面部那两点暗红剧烈地闪烁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和激怒。它整个扭曲的、高大的身躯都开始剧烈地晃动,那件布满诡异纹路的长衣无风狂舞,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腐朽气息。
它似乎极其厌恶这段录像,厌恶这段被记录下来的、它存在的证据!
呃啊啊啊——!
一种非人的、极度尖锐刺耳的嘶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脑髓深处炸响!痛得我几乎瞬间失去意识。
与此同时,那股操控我身体的冰冷力量出现了瞬间的松动!
就像是提线木偶的线,被猛地干扰,紊乱了一刹那!
求生本能在这亿万分之一秒的间隙里爆发!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或许是肾上腺素压榨出的最后潜能,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子轰然向后翻倒!
后脑重重磕在地板上,眼前金星乱冒。
但我顾不上剧痛,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蹬爬,只想远离那个墙角,远离那个东西!
被我带倒的椅子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噪音。
我撞翻了床头柜,台灯摔碎,玻璃飞溅。水杯落地,水流了一地。
我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濒死的虫子,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挣扎,只想离它远一点,再远一点!
一直退到后背重重撞上紧闭的卧室门板,退无可退。
我蜷缩在门边,剧烈地喘息,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我猛地抬头看向墙角——
电脑屏幕还亮着,最大化的录像窗口依旧在播放,循环着那句……现在你能看见他了。
而那个东西……
它还在原地。
但它的形态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在墙角凝实,时而又仿佛要溃散成一片躁动的阴影。它对着亮着的屏幕的方向,发出无声的咆哮(我能从它剧烈震颤的轮廓和那两点狂闪的红光里感受到这种暴怒),那截漆黑的爪子疯狂地挥舞着,却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阻挡,无法靠近屏幕,也无法再次靠近我。
它被激怒了。
它被那段录像……禁锢了或者说,干扰了
光线开始诡异地闪烁。
卧室的顶灯,摔在地上还未熄灭的台灯碎片,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所有光源都在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明灭,将房间和那个扭曲的身影切割成无数闪烁的碎片。
在这一次次短暂照亮又陷入黑暗的间隙里,那个东西的形象变得更加支离破碎,更加非人。有时它会拉长变成一道扭曲的黑烟,有时又会缩成一团布满红眼的不可名状之物。
它的愤怒几乎要实质化,冰冷的恶意充满了整个房间,温度骤降,呵气成霜。
但我捕捉到了一丝生机!
它无法在录像播放时靠近!至少现在不能!
我连滚带爬地扑向笔记本电脑,屏幕还在疯狂闪烁,录像循环播放着。我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触摸板,想要确保循环播放不会停止!
可就在我的手指即将碰到电脑的瞬间——
啪!
所有的灯光,包括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在一瞬间彻底熄灭!
绝对的、彻底的黑暗降临了。
电源被切断了。
录像播放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循环播放的证据,消失了。
最后的光源熄灭后的残像还烙印在视网膜上,但很快就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我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冰冷的绝望瞬间攫紧了心脏。
它做的
黑暗中,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
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可怕。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听不到它的嘶鸣,听不到它的移动,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所有的声音都被这浓墨般的黑暗吸收了。
我只能感觉到。
那冰冷粘稠的注视,再一次,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充满了被挑衅后的、更加狂暴的怒意和……饥饿。
它摆脱了束缚。
它在黑暗中,无声地、彻底地……活了过来。
慢慢地,一股寒意从正前方袭来。
它正在靠近。
缓慢地,从容不迫地。
我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预警——它来了!它过来了!
看不见的恐怖,压垮了最后一根神经。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双手在黑暗中疯狂摸索,终于抓到了卧室门的把手!
我用力拧动,猛地拉开门,连滚爬带地扑了出去!
身后,卧室深处的黑暗里,那两点暗红的光芒猛地亮起,如同野兽的瞳孔。
我不敢回头,拼命向前冲,一路撞翻了走廊里的杂物,跌跌撞撞地冲到大门口,拧开锁扣,一把拉开——
门外,不是楼道。
不是夜晚的小区。
是一片浓稠得无法化开的、绝对虚无的黑暗。
那黑暗如同活物,蠕动着,翻滚着,彻底吞没了整个世界。
而在那片黑暗的中央,两点熟悉的暗红光芒,缓缓亮起。
比之前更加巨大,更加接近。
仿佛就在我的面前。
它……从未允许我离开。
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注视,包裹了我。
一只漆黑干枯的爪子,从门外的黑暗里缓缓伸出,指尖闪烁着不祥的幽光,再次,向我的额头点来。
这一次,再无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