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风雪虽未停歇,但势头已减弱许多,能见度提高了不少。祭祀坑内一片狼藉,血腥味被寒风卷着,散入苍茫的雪原。
王胖子依旧昏迷,但呼吸相对平稳。吴邪和张起灵用找到的残存绳索和断裂的冰镐,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拖架。将胖子小心地固定上去后,我们开始了艰难的撤离。
我的待遇有所提升,手上的绳子解开了,但行动被严格限制。吴邪将一根绳子系在我腰间,另一头握在他自己手里,长度仅容我勉强跟上队伍,既防止我逃跑,也在我因腿伤摔倒时能及时拉住——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防止我这个重要情报源意外死亡。
张起灵在前方开路,他的身影在风雪中依然稳定得如同山岳,总能找到相对好走且隐蔽的路线。吴邪拖着胖子,还要分神留意我,体力消耗巨大,脸色苍白,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
每走一步,我腿上的骨折处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寒冷几乎将肢体冻僵。但我咬紧牙关,不敢抱怨,更不敢掉队。我知道,任何一点迟疑都可能被解读为别有用心。
沉默的行军持续了数小时。除了风雪声,只有拖架摩擦雪地的沙沙声和沉重的喘息。
歇…歇会儿…吴邪终于撑不住,靠在一边的冰壁上喘着粗气,汗水和雪水浸透了他的衣领。
张起灵停下脚步,警惕地环视四周。这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冰蚀谷地,视野良好,但也意味着更容易暴露。
我瘫坐在雪地里,揉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趁机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缓解干渴的喉咙。
吴邪检查了一下胖子的情况,给他喂了点水,然后目光沉沉地看向我。
那个汪家人临死前的话,他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他才是最关键的那颗…’什么意思
来了。该来的总会来。
我摇摇头,脸上是真切的茫然和疲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许…也许他认错了人或者…这是我的家族给我招来的祸事他们可能…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利用我的身份做了什么…我继续沿着之前被家族利用/背叛的思路往下编,将我自己塑造成一个更彻底的受害者形象,试图激发一丝同情。
你的家族,吴邪盯着我,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致命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不能说。我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这是铁律。说了,无论对我,还是对你们,都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你们就当…是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里的符号吧。我用神秘主义和保护他们的理由来搪塞。
吴邪显然不信,冷笑一声:是不说,还是根本不存在
我沉默以对。此时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废弃哨所内,空气凝固得比外面的严寒更刺骨。吴邪手中那本偶然发现的陈旧笔记,仿佛成了一纸判决书,将我彻底钉死在巡山客这个我闻所未闻、却与我编造的谎言惊人吻合的身份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的辩解苍白无力,在铁证面前如同雪片般消融。巨大的冤屈和绝望哽住了喉咙,让我几乎窒息。
吴邪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那里面不再有之前的挣扎和探究,只剩下被欺骗后的愤怒和彻底的警惕。他甚至不再问我,只是对张起灵沉声道:小哥,看住他。等胖子稍微好转,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把他带回去…仔细审。
仔细审三个字,他咬得极重,让我不寒而栗。我知道,一旦落入解雨臣或者吴二白手中,面对他们的手段,我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
张起灵没有说话,但他默认了吴邪的决定。他看向我的目光,那最后一丝极淡的、或许源于我救他那一下的波动,也彻底消失了,回归了最深沉的淡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仿佛在看待一个极其精于伪装、玩弄人心的危险物品。
我蜷缩在角落,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腿上的伤似乎也不疼了,因为心里的绝望已经压倒了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一个误入棋局的读者,我只是想活下去…我甚至试图帮助他们…难道知晓剧情本身就是一种原罪难道穿越者的身份就注定要被视为异类、被排斥、被毁灭
无人能给我答案。只有风雪在哨所外呜咽,如同送葬的哀歌。
那一夜,格外漫长。吴邪几乎没睡,守着胖子,也守着我,眼神里的冰冷让我如坠冰窟。张起灵如同雕像般守在门口,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也隔绝了我所有的生路。
天亮时,胖子的烧奇迹般地退了一些,甚至短暂地清醒了片刻,虽然虚弱无比,但总算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
我们必须动身了。剩下的给养和体力都不允许我们再耽搁。
我的待遇再次跌回谷底。双手被重新反绑,绳子的另一端紧紧攥在吴邪手里。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一个需要押送的物件。
出山的路比进来时更加艰难。风雪虽小,但拖着伤员,押着囚犯,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和压抑。
我机械地迈动着双腿,骨折处因为寒冷和活动再次传来剧痛,但比起心里的冰冷,这都不算什么了。我知道,一旦走出这片雪山,等待我的将是暗无天日的囚禁和无穷无尽的审讯,直到我被榨干所有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穿越者的全知视角,此刻成了最恶毒的诅咒。我清晰地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却无力改变分毫。
途中,我们又遭遇了一次小规模的雪崩塌方。这一次,没有奇迹发生。张起灵为了保护吴邪和胖子,被几块滚落的冰块砸中,虽然凭借非人的身体素质硬扛下来,但左臂明显行动不便,嘴角也渗出了一丝血迹。
吴邪心急如焚。
就在我们艰难地绕开塌方区后,吴邪忽然停下脚步。他看着我,眼神挣扎了许久,最终化为一种冰冷的决绝。
他把我拉到一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陆棋,你那些‘知识’,不是很多吗
我心中升起一股极度的不安。
告诉我,他盯着我的眼睛,语气近乎残忍的平静,出去最近的路是哪条哪里可以避开汪家可能设置的哨卡哪里有安全的落脚点说出来,我可以考虑…让你少吃点苦头。
我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他依然不相信我,但他开始利用我。利用我这个危险源的价值,来为他们自己铺平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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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了张嘴,想拒绝,想嘲讽,想哭。但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点或许能换取稍好待遇的筹码了。
我颤抖着,根据脑海中的地图和原著模糊的背景设定,指出了一条相对安全但极其难走的兽径,并说出了几个可能存在的、猎人遗弃的临时窝棚的位置。
吴邪死死盯着我,判断着我话的真假。最终,他选择了相信——不是相信我这个人,而是相信我为了自保而提供的情报的价值。
我们走上了那条路。极其难走,但确实隐蔽。途中,我甚至根据对天气的知识,提醒他们避开了一处即将被强风吹塌的冰檐。
我的价值在一点点被榨取,而我与他们的关系,也彻底沦为赤裸裸的利用与被利用。他们不再与我交谈,只在需要咨询时,投来冰冷审视的目光。我就像一个人形导航仪,一个活体数据库,用完即弃。
终于,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跋涉后,我们接近了山麓。甚至能远远看到山脚下稀疏的灯火。
希望仿佛就在眼前。但我知道,我的终点也快到了。
吴邪联系了解雨臣。几个小时后,几辆黑色的越野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驶入了这片荒芜之地。
车灯刺破昏暗的暮色。车门打开,解雨臣率先下车,他依旧穿着裁剪合体的白色外套,神情冷静,看到吴邪和张起灵无恙,胖子也得救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黑瞎子跟在他身后,嘴里叼着烟,墨镜后的目光扫过狼狈的我们,最后定格在我身上,吹了声口哨:哟,还真逮着个活的‘百科全书’
他的语气轻松,但我却听出了其中的冰冷和审视。
吴邪快步上前,低声与解雨臣交谈着,时不时指向我。解雨臣的目光随之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怀疑,只有一种纯粹的、理性的评估,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一个…标本。这种目光比吴邪的愤怒更让我恐惧。
很快,两个面无表情的人向我走来,手里拿着特制的束缚带和…一个针管。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一旦被他们带走,我将永无天日。
绝望瞬间吞噬了我!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转身,拖着伤腿,疯狂地向身后的茫茫雪坡跑去!
站住!吴邪的惊呼声传来。
枪声响起!子弹打在我身边的雪地上,溅起一片血沫!是警告射击。
但我没有停下!我知道停下就是地狱!不如死在这片纯净的雪地里!
我拼命地跑,不顾一切地跑,肺叶如同火烧,腿上的伤口的疼痛已经麻木。风雪扑打在我脸上,冰冷刺骨。
突然,我脚下一空!那是一个被积雪覆盖的陡坡!
我惊呼一声,身体失控地向下滚去!天旋地转,冰雪灌入口鼻…
不知滚了多久,我终于重重地撞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停了下来。全身的骨头仿佛都碎了,剧痛席卷而来。温热的血液从额角淌下,模糊了视线。
我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吴邪、解雨臣、张起灵、黑瞎子等人站在坡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们的身影在暮色和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如同冷漠的神祇,宣判着我的命运。
吴邪似乎想冲下来,却被解雨臣拉住了。解雨臣对他摇了摇头。
黑瞎子说了句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只隐约听到…没救了…危险源…就地…
张起灵站在最前面,风雪吹动着他的衣角,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依旧是一片我无法看透的、深不见底的淡漠。没有仇恨,没有同情,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即将消失的尘埃。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无论我是不是巡山客,无论我知道多少,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终究是一个不该存在的、破坏了平衡的错误。而消除错误,是他们默认的规则。
我放弃了挣扎,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望着灰暗的天空,雪花一片片落在我的脸上,融化,如同冰冷的泪水。
也许,这才是穿越者最好的归宿。
我艰难地抬起还能动的一只手,伸向空中,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逐渐抽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坡顶上那些转身离去、最终消失在风雪中的模糊背影。
还有…仿佛幻觉一般…一声极轻极淡的、消散在风里的叹息。
不知是谁发出的。
风雪更大了,很快将我的身体和所有痕迹彻底掩盖。
棋局依旧,只是少了一个不该存在的…
观棋者。
我被拖回了解雨臣的临时指挥所——一处隐蔽在山坳中的废弃勘探队宿舍。没有审讯,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
他们给我注射了某种药物,浑身肌肉僵硬无法动弹,但意识却异常清醒,五感被放大到极致。我被剥去御寒衣物,只留单薄内衣,扔进了宿舍后院一个废弃的、锈迹斑斑的大型金属储水罐里。
罐体很高,我瘫在底部,仰头只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东北冬夜的寒风,如同剔骨尖刀,从罐口呼啸着灌入。
他们在用低温逼供。
或者说,在用低温驯化、摧毁我的意志。
寒冷是无孔不入的酷刑。它不像鞭打那样留下鲜红的伤痕,却更残忍,更彻底。每一秒,体温都在流逝。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声音在空荡的罐子里发出可笑的回响。皮肤先是刺痛,然后麻木,最后失去知觉,泛起不祥的青白色。手指脚趾仿佛被无数根冰针刺穿,痛痒难忍。
我知道,这是冻伤的前兆。再久一点,组织会坏死,然后…脱落。
我试图蜷缩,但肌肉僵直,只能维持着可笑的姿势。绝望和恐惧比寒冷更快地侵蚀着我的理智。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只过了半小时,也可能过了几个世纪。
罐口偶尔会出现人影,遮挡住那一点点天光。有时是黑瞎子,他会吹着口哨,往下扔一小块冰,冰块砸在我脸上,碎开,带来一阵短暂的、更刺骨的冰冷。有时是解雨臣的手下,他们会用长杆捅我一下,确认我是否还有意识。
没有吴邪,没有张起灵。
他们不需要亲自下场。他们的默许,就是最冰冷的刑罚。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出现幻觉。仿佛又回到了温暖的家里,捧着那本厚厚的《盗墓笔记》,为里面人物的命运唏嘘感叹…多么可笑,多么荒谬!
我说…我都说…我听到自己发出破碎嘶哑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我是穿越来的…我知道剧情…我不是巡山客…求你们…信我…
声音微弱,消散在寒风里。或许根本没人听见,或许听见了,也只当是胡言乱语。
穿越多么完美的、符合读心者身份的、荒诞不经的谎言!
只会让他们更加确信我的危险和不可信。
体温还在下降。呼吸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吸入冰碴。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
我要死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可笑地,死在这个锈迹斑斑的铁罐子里。死在我曾经无比向往的世界里,死在我曾经无比喜爱的人们手中。
连一条野狗都不如。
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边缘,罐口的光再次被挡住。
这一次,出现的是张起灵的脸。逆着光,他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淡漠,如同俯视蚁穴的神明。
他看了我几秒,然后,扔下了一根绳子。
生的本能让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几乎无法弯曲的手指,抓住了那根绳子。
他将我拖了上去。
重新接触到相对温暖的空气,反而让我剧烈地抽搐起来,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血液重新流动带来的刺痛远超之前的麻木。
我瘫在冰冷的雪地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喘息,呵出白气。
张起灵站在我面前,黑金古刀并未出鞘。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濒死的狼狈模样。
吴邪和解雨臣也走了过来。吴邪的眼神里有一丝极细微的不忍,但很快被更深的疑虑和冰冷覆盖。解雨臣则纯粹是审视,像是在观察实验对象的反应。
最后的机会,陆棋。吴邪的声音干涩,目的,以及你知道的一切。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目光扫了一眼那个冰冷的铁罐。
我躺在地上,望着灰暗的天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破碎,难听,带着血沫。
真的…咳咳…真的没有…别的…故事了…我每说一个字,肺部都像被撕裂,我就是…一个读者…看了本书…然后就…到了这里…我知道一切…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包括…我的死…
我转动眼珠,看向张起灵,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一句只有真正读者才会说的话,一句关于他未来某个极其隐秘、甚至连他自己都可能还未完全察觉的、与终极有关的细节。
他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够了。
我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不再辩解。
冥顽不灵。解雨臣冷冷地下了结论。
他挥了挥手。
黑瞎子走上前,叹了口气:可惜了这脑子里的东西…不过嘛,太危险了。他掏出了一个更大的针管。
我知道,这次注射之后,一切就真的结束了。也许是死亡,也许是变成白痴,也许是永远的秘密囚禁。
冰刑只是开胃菜,这才是真正的终结。
我没有反抗,也无力反抗。
针尖刺入脖颈皮肤,冰冷的液体涌入血管。
意识迅速模糊、沉沦…
最后的感觉,是身体被随意拖拽的摩擦感…以及,耳边隐约传来的、吴邪似乎在对张起灵说的、飘忽不定的话:
…小哥…他最后说的那件事…
…嗯。
…是真的吗
没有回答。
只有风雪依旧。
…
我的尸体被处理掉了。
在这片广袤神秘的长白山脉,消失一个人,就像消失一片雪花,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或许被扔进了某个人迹罕至的天坑,或许被积雪深埋,或许…成为了某处秘密实验机构的、永不编号的标本。
没有墓碑,没有名字。甚至没有人知道我曾存在过。
铁三角带着王胖子顺利离开,我的情报在他们最后的突围中恰到好处地起到了作用,扫清了一些障碍。他们或许会偶尔提起那个行为诡异、满口谎言、最终畏罪自杀或者被汪家清理门户的巡山客/读心者,带着警惕和一丝后怕,然后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应对未来的风雨。
我的死亡,最终成为了他们传奇故事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反面教材般的注脚,一个印证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的小小案例。
甚至可能…成为他们之间彼此信任的又一块基石——看,我们又一次一起识破并解决了阴谋。
无人知晓那颗雪花真正的形状,它为何落下,又为何消融。
棋局依旧。
观棋者,粉身碎骨,融于棋盤,成了背景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全文终)